向往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棠木惊春 > 60-70
    第61章 夜火危城


    汽车驶进虹口的巷子。


    忽然,远处的天空炸开一团猩红,像被揉碎的晚霞混着泼翻的血,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响,震得车窗玻璃嗡嗡发抖,气浪掀翻了路边的煤炉。


    “出事了!”


    火光映亮了乔源和阿尘的面孔。


    “快开车!”


    阿尘猛踩油门,汽车像离弦的箭般冲进巷子深处。


    风卷着焦味灌进来,乔源的心跳得像擂。


    离工厂还有几百米,热浪就裹着焦糊味扑过来,烤得脸颊发疼。


    乔源推开车门,快步往工厂方向跑,长衫被风掀起,手上伤口被炙得发疼,他却浑然不觉。


    工厂的铁门像被巨斧劈开,扭曲成麻花状的钢筋刺向夜空,里面火光冲天,浓烟裹着棉絮灰滚滚而上,织机的钢架在火中噼啪作响,靛蓝色的布匹几乎蜷成灰烬。


    “锦棠!”乔源喊着,声音被热浪卷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乔源往里面冲,却被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


    乔源一惊,定睛看是陈侃。


    他怀里抱着的正是林棠!


    只是林棠的头发被烤焦了几缕,脸上沾着黑灰,陈侃的西装外套也沾着火星,手臂青筋暴起。


    乔源赶紧走近,想看下林棠是否安然无恙。


    陈侃却把林棠往怀里藏了藏。


    “乔源!”陈侃眼睛红得像要滴血,唾沫星子喷在乔源脸上,声音因愤怒而变调,“你还是人吗?为了日本人的会长之位,竟然敢炸工厂!你是不是算准了林棠今晚巡查仓库,想连她一起灭口?!”


    乔源一愣,还没来得及想陈侃为何要血口喷人,脱口而出,“我只是收到佐藤可能要炸工厂的消息,所以才赶过来——”


    “救她?”陈侃讥嘲地笑道,“你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要是我晚来一步,她就被埋在里面了!”


    林棠本是晕过去了,此刻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


    她看到乔源,眼里先是闪过一丝求生的光亮,随即听到陈侃的话,眸中的光像被冰水浇灭,只余下深重的失望。


    “乔源……”她声音发颤,努力想起陈侃怀里直起身子,可是刚刚受了冲击,浑身绵软,这会儿连动一根手指也是不能,她只能睁着眼睛问,而眸子里的泪水簌簌落下,“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来救你的!”乔源咬牙道。


    陈侃冷笑,“救人?乔源,你怕是要亲眼看着我和林棠都死在里头!看能不能和日本人交差!”


    乔源犀利的目光扫向他,却也不屑和这等伪君子狡辩,只望向林棠道:“锦棠,你信我!我确实是也刚知道消息才赶过来的!”


    林棠望着乔源,还没来得及开口,人群里传来一声惨叫。


    张叔从火光里冲出来,他的半边身子被烧伤了,皮肤皱在一起,像块烤焦的树皮,手里还攥着个炸药包的碎片。


    他一看到乔源,整个人都扭曲痉挛起来。


    “乔爷……”他喘着气,血从嘴角流下来,“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求你别动我家人……”


    “锦棠,不是我做的!”


    而此时在林棠眼里,她只看到张叔摇了摇头,倒在地上,手指指着乔源,再也没动。他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满是恐惧和绝望。


    “张叔……”林棠的身子仿佛有千斤重,他从陈侃的怀里落下,俯身道张叔身边,轻轻为他拂上眼皮,再抬起眼看着乔源,嘴唇哆嗦着,眼里的失望像潮水般漫过堤坝。


    “乔源,”她的眼前掠过乔源今晚在舞会和佐藤亲切交谈的模样,而心里的痛苦和懊恼一瞬涌上,瞬间淹没了她的理智——


    她是亲眼看过这个男人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模样,他为了利益可以毫不留情地诛杀黄金虎和梁宽,当年他一将黄金虎捉拿,就要将他杀了,是自己说他好歹收留过他,何必这么赶尽杀绝?他囚禁了他,可最终他还是杀了他!他以为他做得隐秘,可是这杀人的刀,哪有密不透风的墙?


    这些年,她从未诉诸于口的、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却一次次被他制造的杀孽毁灭,尤其是当她知晓了白牧可能真正的死因后,内心的良知不能让她再和这个男人生活下去。


    此刻,她的面容混着无限的痛苦和懊恼,泪水涟涟地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日本人许你的会长之位,你就要连我一起杀了吗?”


    乔源的心跳停了一瞬。他看着林棠的眼睛——那曾经是他最熟悉的眼睛,里面有过温柔、有过信任、有过爱意,可现在,只剩下陌生和厌恶,像块结了冰的湖。


    他忽然觉得懊丧,只是绝望,“锦棠,你就这么不信我是吗?”


    林棠只是望着张叔,她问:“张叔和你无冤无仇,他说什么要冤枉你!”


    “也许他被人收买了!”


    “是谁?”陈侃马上打断他,“谁都知道日本人想要这块地,是我们找法院把这块地判给了锦棠,我们本来已经在上面开厂生产了!可是你们这帮小人,刚开始还会用剪电线这些个活计,现在是直接要炸平了这里是吗?是啊,这里一下多了这么多冤魂,除了你们这些恶鬼,再不会有人要用这里了!”


    陈侃扶住林棠,恶狠狠地说道:“锦棠,这样的人,确定是你要记挂的吗?我们走!这厂子里,还有很多人,要我们去安顿!”


    林棠回望工厂,火光还在舔着天际,把她的眼睛染成两团跳动的血。


    风卷着焦糊的棉絮飘过来,粘在她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灰。


    “解释什么?”陈侃扶着林棠,转身就走,经过乔源身边时,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向他,“乔源,你以为你披着人皮,就能骗过所有人?你根本就是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畜生!”


    林锦棠眼睛轻轻一刹。


    “锦棠,”陈侃的声音放软了些,扶着她的腰往人群走,“还有二十几个工人在临时棚里等着,警察过会儿回来,我们还要处理这里的事……”


    林棠点头,她迈出一步,又停下,慢慢转过脸。脸上还沾着黑灰,眼泪冲开两道浅痕,像被雨水淋过的旧照片。


    乔源被撞得踉跄了一下,他看着林棠倚在陈侃怀里,看着她的眼泪砸下来,突然,他觉得心脏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对!”乔源突然喊起来,声音里带着破音,“是我做的!黄金虎是我杀的,梁宽是我害的,工厂也是我炸的!你满意了吗?”


    林棠的身子颤了颤。她抬起头,看着乔源,“乔源,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变成这样。”


    乔源看着她的眼泪,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他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是啊,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现在知道了,是不是很失望?”


    林棠看着他,随即转过身,他往前走着,脚步顿了顿,但没有回头,她后颈的碎发在风里颤着,像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陈侃扶着她往人群里走,路过临时棚的时候,有个工人哭着喊“林小姐”,她才慢慢抬起手,虚虚挥了挥,像在和过去的自己告别。


    乔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被火光越拉越长,最后融进人群里,变成个模糊的小点。


    风卷着焦糊的棉絮飘过来,他的手还保持着伸出的姿势,指尖还留着刚才想抓住她的温度,可现在,那温度像被风刮走了,只剩下刺骨的凉。


    “乔爷……”阿尘走过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犹豫,“警察来了,我们是不是该……”


    乔源没说话。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血已经干了,结成暗褐色的痂,像块丑陋的疤。


    远处传来警笛的声音,刺破了夜空。


    乔源抬头,看见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像块被揉皱的银纸,泛着冷光。


    他笑了笑,笑声里带着自嘲,伸手抹了把脸,却摸到满脸的泪水。


    “阿尘,我们走。”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乔源觉着风卷着《牡丹亭》的唱词从远处飘过来,“良辰美景奈何天”,唱得人心碎。


    乔源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汽车那边走,背影在火光里显得孤独而倔强。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和林棠之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


    程青站在乔宅的窗边,看着远处的火光,嘴角的笑像开得妖艳的曼陀罗。


    她挂了电话,拿起桌上的红酒,倒了一杯,轻轻抿了一口。


    留声机里的《牡丹亭》还在唱,“良辰美景奈何天”,她跟着唱,声音里带着得意。


    “乔源,”她的嘴角带着残忍的笑,“你以为我还是能被你三言两语、一点点温柔就感动的小姑娘?我又不是林锦棠!”、


    她笑了,笑得肩膀发抖,红酒洒在月白的旗袍上,像朵血花。


    月亮终于躲进了乌云里,天地间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火光还在烧,像个巨大的伤口,流着血。


    《牡丹亭》的唱词还在飘,“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像个魔咒,缠得人心里发闷。


    程青还在笑,口里喃喃的:“我是顾曼青…佐藤樱,还是程青?是谁都不重要……但我这一切,都是林锦棠你造成的……林锦棠,我要你亲手乔源,我要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第62章 血色残阳


    乔源风尘仆仆的回到家。


    客厅的留声机还在吱呀转着,《牡丹亭》“良辰美景奈何天”的唱词还在耳边萦绕。


    “程青!”他一进屋就喊,声音里带着未褪的怒意和慌乱,像头被猎人围猎的野兽。


    他的声音几乎掀翻了整个乔宅。


    管家披着夹袄、提着煤油灯从走廊跑过来,“乔爷,姨太太在客厅听唱片呢……”


    “人呢?”乔源黑着脸问道。


    关家昏花老眼一看,奇道:“欸,姨太太呢?”


    “找!”乔源打断他,冷冷喝道。


    张妈很快从楼上跑下来,说道:“乔爷,刚去姨太太房间看,没有人……”


    乔源的脸沉得像块浸了水的墨,他转身往楼梯走,阿尘赶紧跟上,“乔爷,您别急,程小姐会不会是……”


    “别急?”乔源突然停住,转过脸时,一张脸红得骇人,“她给我递消息说佐藤要炸工厂,我以为是她良心发现,结果呢?就这么巧,她我赶到现场,林锦棠亲眼看见我‘承认’一切!”


    阿尘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工厂的事是程小姐和日本人合谋的?”


    乔源冷笑一声,“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是佐藤埋在我身边的棋子,我本来就提防着她,没想到这次我稍微动了恻隐之心,居然会……”


    他说完,转身往楼上走,脚步很重,踩得楼梯吱呀响。


    “乔爷……”阿尘在他身后无措地喊。


    “太晚了,都歇吧!”他摆摆手说道。


    灯光渐渐黯去。


    乔源的身影被拉得茕长。


    他走进了林锦棠的房间。


    房间里还留着林锦棠离开时的气息,台灯的暖光洒在床单上,枕头上沾着几根她的碎发。


    乔源缓缓坐了下来,然后躺下,眼泪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原来以为他是只流血的,但是现在他却流泪了。


    ……


    次日清晨,乔源下楼。


    阿尘在楼下等他,额头上全是汗,他看见乔源,赶紧迎上去:“乔爷,阿秀刚偷偷打电话来,说程小姐在……在林小姐家!”


    乔源先是一愣,随即冷笑:“她倒真会选地方,生怕林锦棠看不见她的‘胜利’……”


    他转身往门口走,阿尘赶紧拿起他的外套:“乔爷,您要去?”


    “去。”乔源接过外套,“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要耍。”


    门口的风卷着清晨的寒气进来,吹得他领口发凉。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层很厚。


    ……


    乔源来到虹口老宅的速度迅疾,林棠和程青正在用餐。


    林棠的脸上还留着昨夜的疲惫,眼尾泛着淡红,指尖捏着青瓷粥碗,勺底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声响。


    程青坐在她对面,月白旗袍的下摆铺在藤椅上,像朵被揉皱的云,正用手帕擦眼睛,睫毛上挂着泪,看起来楚楚可怜。


    “程青。”乔源站在门口,一手撑着门,整个人几乎隔绝了房门的光,他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佐藤一郎的义女,藏在我身边这么久,累吗?”


    程青的手猛地一抖,粥碗“啪”地摔在地上,白粥混着碎瓷片溅了一地。她抬头时,眼睛已经红得像只兔子,扑过去抱住林棠的腰,声音里带着哭腔:“林姐姐,乔爷他疯了……他说我是日本人的奸细,他要杀我……”


    林棠放下筷子,她扶住程青的肩膀,微微抬起头,目光像把冷刀,劈向乔源:“乔源,你说够了没有?”


    “不够!”乔源往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碎瓷片上,发出刺耳的声音,“锦棠,你不要对这个女人滥用你菩萨的善心!你这是引狼入室。从头到尾,她都是佐藤一郎布在我身边的棋子,监听我、利用我,我可以对此视而不见,可是她和没你没有关系,你何苦要对她处处维护!”


    林棠抿着嘴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惨白。


    “这个女人给我递消息说佐藤要炸工厂,我以为她良心发现,结果呢?我赶到现场,正好让你看见我——你对我生了误会,让我成为这场爆炸的主谋,就是这是他们的阴谋!”


    林棠的目光望向程青。


    程青却往林棠怀里缩了缩,手指揪住她的衣角,“林姐姐,我没有……我听到乔爷和日本人打电话说要炸工厂,我怕他伤害你,才给你递消息的……”她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乔爷他要杀我,我只能来找你……”


    林棠的手抚过程青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猫,然后她转过脸,看着乔源,“乔源,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乔源的心上,“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相信你的话?”


    乔源的脸扭曲起来,他突然拔出枪,指着程青的脑袋,“你以为她装可怜就能骗你?”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泛白,“她是佐藤的人!工厂的事是她和日本人合谋的!”


    程青吓得尖叫起来,往林棠怀里钻,“林姐姐,我怕……”


    林棠抓住乔源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肉里,“乔源,你疯了吗?”


    乔源看着林棠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信任,只有厌恶,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疯了?我是疯了,才会相信这个女人的话,才会让你误会我……”他放下枪,退后一步,“林锦棠,你就这么相信她?”


    林棠扶着程青站起来,“乔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搬回到这里吗?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有一个走失了多年,我一直在找的妹妹?”


    乔源不可置信地望向程青,手里的枪也颤抖起来,“是……她?”


    林棠点头,“乔源,我和你说过,她是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人,我欠她、欠她母亲一个承诺,只要我活着一日,我都会护着她。如果你要杀了她,那就先杀了我吧!”


    程青抱着她的腰,偷偷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乔源往前走一步,林棠也往前一步,整个人挡在程青面前,冷冷道:“乔源,你敢动程青,就杀了我试试!”


    乔源的肩膀垮下来,他看着林棠,眼睛里的光一点点灭了,“好,既然你这么说……”


    他转身要走,突然空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咻”——


    乔源捂住胸口,指缝间的血瞬间染透了衣衫,身体晃了晃,目光死死盯着林棠,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他想说“锦棠,快跑”,想说“不要相信程青”,想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可一张嘴,喉咙只吐出鲜血来。


    “乔源!”林棠的声音突然炸开来,她往前扑了一步,又生生顿住。


    程青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可是她的眼睛泛着光,这一切都让她兴奋得发抖,连眼泪都流得更凶了。


    “乔爷!”阿尘从门口冲进来,他的脸白得像张纸,一下揽住乔源,用整个后背对着屋里,带着他往屋外奔去。


    “林小姐。”屋后,一个持枪的年轻人走出来,正是陈默。


    林棠脸上淌着泪水,但是面容却十分平静,眼见陈默再次举起了枪,她拦住了他。


    “他活不成了,阿尘是无辜的,你让他走吧!”


    林棠的手按在陈默的枪筒上她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簇被风刮得颤巍巍的火:“陈默,让他们走。”


    陈默皱着眉,看了程青一眼,最终还是垂下枪口,退到一边。


    林棠听见汽车引擎声远去,才慢慢转过脸。


    屋后,阿秀一脸惨白,揪着衣服,十分不安。


    林棠看着她,竟还笑了一笑:“阿秀,我答应过你的,不会伤害阿尘的。”她抬眼望向陈默,说道,“你也可以和组织复命,我并未辱没你们的信任,诱乔源到我这里。很快这江城就会宣布他的死讯。”


    她顿了顿,“而我,虽然拿着离婚书,却没有正式和他交割。这时我可以用我未亡人的身份,去拿回我该拿的了!”


    程青抬头时,睫毛上挂着泪,眼睛却亮得像浸了毒的珍珠,直勾勾盯着林棠的脸,“姐姐,我从来不知道……你原来存有这样的心思。”


    林棠垂眸看着她,指尖轻轻抚过她发顶,像在抚一只刚炸毛的猫:“我跟了乔源这么多年,他那些赚钱的生意,本来就是我帮他盘回来的,他想把我吃干抹净、甚至想杀我灭口,还要和我表现得情深款款?”她一声冷笑,却带着股子透骨的冷,“我可不是六年前那个愚蠢的林锦棠了!”


    程青的脸上的楚楚可怜几乎绷不住,“姐姐你……”


    林棠微微挑眉,“怎么,觉得我陌生么?曼青,我可是跟了江城最大黑帮老大五年的女人,他差点杀了我最爱的人,又害我断了腿,没了半条命,这五年我无时无刻不想离开他!是阿牧回来,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为什么不抓住,好好利用呢?”


    程青的眼睛瞪得滚圆,几乎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早就安排好了?”


    林棠看着她,嘴角悄无声息地勾了一下,随即她嘴角的笑慢慢敛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天空,东方的朝霞像被血浸过,红得刺眼。


    第63章 杀人诛心


    林棠送陈默离开。


    “这里不适合久留,你近期也不要抛头露面了。”她眼染忧伤,语气淡淡,面上看不出表情。


    陈默点头,带上帽子。


    “我走了,林小姐你自己保重。”


    快步离开,背影没入巷口的晨雾。


    风卷着晨雾扑过来,林棠不由打了个寒颤。


    ……


    昨夜她刚从医院回来,刚在自己卧室休下,蓦然就看到窗帘下一个黑影。


    林棠打了个激灵。


    “谁?”


    “林小姐,是我。”陈默缓缓从窗帘下走出。


    “你……”林棠疑惑地看着他。


    “林小姐,刚刚你工厂的事,我知道了。”


    林棠默然,脸色有些难堪。


    “林小姐,我还带了些东西,你得看看。”


    林棠看着他脸色严峻,心里蓦然打了个突。


    陈默递给他一个牛皮纸袋。


    林棠双手颤抖,意识到纸袋里必然是她不想看的东西。


    “我……”


    陈默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林小姐,你在工厂看到的不是意外,是乔源亲手点燃的导火索。”


    他指尖掀开牛皮纸袋的封口,露出里面的照片:一张是,爆炸后的废墟里,染血的、面容损毁的工人;另一张是乔源和佐藤一郎在樱花馆的包厢里碰杯,佐藤的手搭在乔源肩上;还有盖了红印的合约特写,字迹刺眼——乔源和佐藤签约的各种合作的文件。


    林棠的手指抚过照片上那些个面容损毁的工人,指尖抖得像片被风刮得发颤的树叶,眼泪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我……”林棠心里最后一丝信念也动摇了。


    陈默冷笑道:“他的命是日元堆的,是佐藤给的‘江城商会会长’头衔撑的!你看看这些工人的命,他们的命在乔源眼里,连一张日本传票都不如!林小姐,你是个心善的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乔源把整个江城都变成日本人的炸药桶?”


    林棠双手抱住肩膀,眼泪渗出。


    “乔源进出,总会有帮派的人跟着,近来他跟日本人来往密切,日本人也对他加强保护……林小姐,我们需要你的帮忙,把他引到这里来。”


    林棠的脸瞬间白得像张纸。


    陈默的声音却如同针一般扎绿轴进她耳里:“林小姐,我知道你和乔源曾是夫妻,让你把他引到这里,杀了他,你可能于心不忍。如果林小姐愿意,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得亲眼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林棠抬头,看着陈默,他的手默默扶着身边的枪。她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他,自己也可能成为他的枪下亡魂。


    她咬了咬唇,说道:“走。”


    陈默看了一眼她脚上的绷带,伸手抱起了她,说道:“得罪!”


    陈默负着她,从阳台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


    楼下有黄包车在等着他们。


    ……


    小巷里的雾裹着煤烟味,林棠跟着陈默绕了七八个弯,最终停在“福兴里裁缝铺”的木门前。


    陈默敲了三下,门里传来低沉的回应:“晚了,不接活。”


    “是我,带了客人。”


    门吱呀开了条缝,一个穿灰布衫的男人探出头,目光扫过林棠,点头让开:“进来吧。”


    林棠心里忐忑,只能由陈默负着进屋。


    男人推开水缸,竟露出颇为宽阔的地下室。


    地下室的灯光昏黄,墙上挂着褪色的标语,桌角堆着半旧的《新华日报》。


    陈默放林棠下来。


    为首的男人站起来,伸出手:“林小姐,我是锄奸组的老周。”


    林棠也只能伸出手和他相握。


    老周翻开桌上的文件夹,抽出一叠复印件,林林总总,竟然都是乔源和日方签的协议。


    “林小姐,”老周的声音像把刀,扎进她心口,“乔源本来就是地痞流氓,在江城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是江城的毒瘤,如今他更投靠日本人!做日本人的狗。陈默说你是个有良心的企业家,我更相信你是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希望你能明辨是非,做出对的选择!”


    林棠默默环顾四周,这狭窄的空间里,七八人环伺着自己,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是陷入群狼的猎物,只要回答不慎就会背撕碎。


    而她望向老周给自己的这些证据……


    良久,她叹了口气,说道:“好,我答应你们。”


    老周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小姐,你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陈默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林小姐,你放心,我们会保证你的安全。”


    老周说道:“明天早上,你电话给乔源带话,说你在虹口老宅等他,有重要的事要说。”他顿了顿,“记住,一定要让他单独来。”


    林棠微微蹙眉,“我知道了。”


    陈默送她出去时,巷子里的雾更浓了。


    老周道:“林小姐,路上小心。”


    ……


    林棠回到家,便是这般巧,程青竟寻来了。


    她像被猎枪追赶的小鹿般撞进来,哭声里带着股子破音的颤:“姐姐,乔爷他、他要杀我!说我泄露了他和日本人的事,要把我绑去沉黄浦江!”


    她的发髻散了,碎发黏在满是泪痕的脸上,月白旗袍的下摆撕裂了一大块,膝盖处渗着血,样子十分惨烈。


    林棠只能扶着她去房间,让她梳洗了,听她说着那些个事,故事过程并不相同,可无一不在告诉她,乔源是个卖国贼、是个混账。


    她的心沉落了下去。


    她想她也许当真是错了,她跟了他,一直是被欺骗、被伤害,那些利益当前,他是容不下她的,他分明要杀了她,可她为什么会被他那些个甜言蜜语就哄得昏了头?


    走廊里传来阿秀的脚步声,林棠赶紧擦了擦脸。


    “阿秀,给阿尘打电话。”


    阿秀愣了愣,还是走过去拿起了电话。


    电话通了,阿秀的声音传来:“阿尘哥,小姐找你……”她看了林棠一眼,“程小姐在我们这里……”


    挂了电话,阿秀和林棠说:“阿尘会和乔爷说的。可是小姐,你要做什么?”


    林棠不语,只是望着窗外的雾。


    “我要做的……是我早该做的事。”


    程青哭了一阵,就睡下了。


    阿秀也睡着了。


    只林棠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雾,露出东方一点点散去,露出鱼肚白。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她站在那里,究竟想了什么。


    ……


    陈默离开虹口老宅,去的却不是裁缝铺,他前后张望,见无人尾随,这才去了陈宅。


    陈侃正在睡梦中,被人惊扰一脸不快,待人通报是陈默时,他却如同鲤鱼打挺一般,穿着睡衣冲了出去,看着陈默,脸上是一种扭曲的期待,“得手了?”


    陈默点头。


    陈侃就又问:“尸体呢?”


    陈默皱眉,半晌道:“被他那个开车的小兄弟带走了。”


    “阿尘?”陈侃一下揪住他的衣服,吼道,“你就这么让他给带走了?没有亲眼看着他死了,你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我可是神枪手,百米之内穿杨射柳!当时我和他的距离不到十米,还不是一枪毙命?后来林棠挡在我们中间,你如果想让我一起杀了的话我没意见!”他不悦地拍开了陈侃的手。


    陈侃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来,只是依旧拧着眉,怀疑地问道:“你真的看到他死了?”


    陈默冷然道:“你如果不信我,当初就别找我动手。”


    陈侃不语。


    忠叔这会儿也闻声走了出来,他说道:“如果乔源死了,那可是大新闻,藏不住的!我去打听打听!”


    忠叔戴着帽出去。


    而陈默向陈侃伸出了手,“陈少爷,你答应我的酬劳呢,现在该给了吗?”


    陈侃“呵”地一声冷笑,从喉头挤出一丝不屑来,转身去房间取出以大银元,塞他手里,“不是都说你们这样的人很有信仰吗,没想到你的眼里,倒是钱更重要。”


    陈侃盯着陈默手里的银元,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像被掐住的夜猫,带着股子扭曲的得意:“那又怎么样,反正锄奸队本来就是要杀他的,我不过是顺道再赚陈少爷一波而已。”


    陈侃嘴角勾了起来,说道:“你倒是是个聪明人。”


    陈默拱手,“陈少爷,山高水长,来日总有相见的地方。放心,我不会和你的林小姐说破这秘密,也祝你和林小姐百年好合。”


    陈默掂量着姻缘,随即长笑离去。


    陈侃扶着橱子,面露鄙夷,但想着自己处心积虑想要杀了的人,这会儿大抵已经当真受也是十有八九不治,心情不由好了起来。


    “乔源啊乔源,你也有今天!”陈侃走到酒柜前,拧开一瓶威士忌酒瓶,对着嘴灌了一口,他并不沾厌旧,此刻辛辣的酒液烧得喉咙发疼。


    六年前乔源杀了他,抢走了林锦棠;六年后依旧妖言惑众在骗她,让她心里记挂着他,竟比自己还多……这些仇,他记了两千多个日夜,如今终于能吐出来了。


    为此,他戴着一张彬彬有礼的人皮面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面具下的面孔早就因为仇恨、妒忌而腐烂!


    第64章 乔源之死


    忠叔从车上下来,快步来到医院。


    “小周?”他压低声音喊。


    墙角缩着的年轻人猛地抬头,正是陈家跟踪乔源的手下。


    他的裤脚沾着泥,鼻尖冻得通红:“忠叔,您可来了!”


    “里头怎么样?”忠叔皱着眉。


    小周咽了咽口水说道:“乔源被阿尘送进手术室快两个小时了,新月帮的人守在门口。我躲在楼梯口看,他们连只苍蝇都不放进来!”


    忠叔点头,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看这架势乔源命不久矣,忧的是不知他是不是当真不治。


    当下忠叔道:“带我去看看!”


    小周拽着忠叔沿着医院花坛小路往手手术室方向挪,两人猫着腰,趴在一旁的空隙往里头看。


    手术室门口站着四个穿黑西装的壮汉。


    忠叔眯起眼睛打量前方。


    而片刻之后,阿尘又带着一个老者风风火火地赶近。


    忠叔认得是乔源倚重的军师,江湖人都称一句“陈叔”的陈勇清。


    而不知阿尘在陈叔耳边说了句什么,陈叔的脸瞬间煞白,手里的拐杖“咔”地戳在青石板上,气急攻心下,他甚至骂了句粗口:“你他娘的怎么护的乔爷?!不是让你寸步不离吗?!”


    阿尘低着头,眼眶发湿:“陈叔,是夫人找乔爷去虹口老宅,说有重要的事……乔爷怕夫人出事,才单独去的!陈叔,你知道……爷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可独独对夫人是意外……谁知道有个狗娘养的藏在里头,对着乔爷胸口就是一枪……”


    陈叔的手猛地松开,往后退了两步。眼底的怒火混着疑惑,“夫人……这杀手是夫人找的?”


    阿尘抹了把脸,声音里带着哭腔:“定是有人作梗,乔爷昨儿明明是赶去救夫人的,可夫人却偏偏误会是他炸了工厂!”


    陈叔攥紧拐杖,指节发出细碎的响声,“我早就说过,他这性子,迟早得死在林锦棠手里!”


    阿尘低垂下头,宛若一个瘪了的麻袋,“乔爷他……心里一直都最记挂着夫人……”


    陈叔的肩膀顿了顿,慢慢垂下手臂。


    ……


    手术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穿白大褂的医生摘了口罩,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陈叔和阿尘立刻围上去,异口同声地问:“医生,怎么样?”


    忠叔亦是紧张地看着。


    医生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惋惜:“子弹打穿了心脏,我们尽力了……”


    “不可能!”阿尘猛地扑过去,揪住医生的衣领,“你他娘的是不是没用心治?!乔爷福大命大,怎么会就这么死了?!”


    医生被吓得脸色发白,挣扎着说:“病人送来的时候已经失血性休克了,我们输了八袋血,还是没救回来……”


    陈叔的拐杖“咚”地掉在地上,他盯着医生手里的白布,浑身发抖。


    医生推着盖着白布的手术床出来。


    阿尘一下抱着乔源的尸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竟然有几个闻讯而来记者举着相机跑过来,“乔源呢?乔源是不是死了?”“让我们拍张遗容!”


    闪光灯“咔嚓”“咔嚓”闪着。


    陈叔一个眼刀闪过去,“谁容许他们进来的!”


    新月帮的壮汉立刻围上去,其中一个抓住最前面记者的相机,“啪”地摔在地上。


    记者挣扎着要捡相机,另一个壮汉抬脚踹在他肚子上:“再闹,把你也送进太平间!”


    那记者也着实硬气,捂着肚子爬起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们这群帮凶!乔源死了也是个卖国贼!”


    那些个壮汉也不是吃素的,对方这般嚣张,辱及他们帮主,自然是饱以老拳,还是陈叔叫了停:“算了,不要在这里添血了。”


    那些个壮汉才住手。


    滤昼 记者吐了口血水,愤愤然地走了。


    忠叔盯着这混乱的场面,拽住小周,指了指旁边的通道:“去,躲在那儿,过会儿看看他们把乔源运哪儿去。”


    小周点头,猫着腰溜过去。


    忠叔则摸出块银元,快步走到那踹的记者身边,把银元塞进他手里:“小兄弟,那新月帮的乔源真的……”


    记者瞥了眼银元,啐了一口:“死透了!一脸个死相,可惜没拍到照片,晦气!”


    忠叔嘴角方才扯出点笑,又拍了拍记者的肩膀:“辛苦你了。”


    记者揉着肚子走了。


    忠叔转身望向手术室门口。


    阿尘正蹲在地上,抱着乔源的尸体,肩膀一耸一耸的。


    新月帮的壮汉围成个圈,把他们挡在里面,像群护着死狼的狗。


    忠叔整了整衣裳,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留下去,他该回去告诉少爷这个好消息了。


    人啊,当真是生死难料,乔源这只横行江城的“活阎王”,谁也料不到会死在自己夫人手里头,到头来也不过是裹着块渗血的白布,被手下像拖死狗似的往太平间送。


    忠叔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甩出去。


    他走到医院外,走出一条马路,上了车:“回陈宅。”


    ……


    忠叔回到陈宅。


    陈侃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半杯威士忌,杯壁上凝着水珠。


    忠叔看到他颓唐的样子,刚见到乔源死了时的激动登时化为乌有,甚至有些鄙薄地在想:这陈家的子弟,当真一个不如一个。


    陈侃听到脚步声,微微抬起眸子。


    而忠叔只能快速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去看过,乔源应该是死了。”


    陈侃握着威士忌杯的手猛地一紧,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滴在地毯上,晕开深色的渍。


    他抬头时眼睛红得像要滴血,有抑制不住的激动:“你再说一遍?”


    “听到医院医生说,子弹打穿了心脏,没救回来。”忠叔沉着脸说道,“我把消息透给相熟的报社,他们记者都去了,那记者是看到乔源死透了。”


    “啪——”威士忌杯砸在大理石茶几上,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陈侃猛地站起来,西装外套滑到地上也不在意,他攥住忠叔的肩膀,指节泛白:“你没骗我?他真的死了?”


    “不敢骗您。”忠叔望着他扭曲的脸,眼底有丝讥嘲,但面容却依旧沉静,“乔源是当真死了,新月帮的人个个都像丧家之犬。”


    陈侃笑了,着股子歇斯底里的痛快。


    他转身扑向酒柜,又摸出一瓶威士忌,拧开瓶盖对着嘴灌,辛辣的酒液顺着下巴流进领口,染湿了胸前的衬衫。


    “六年前……”他抹了把嘴,酒液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他抢我的锦棠,杀我的人,现在终于遭报应了!”


    “少爷,您别喝了。”忠叔想去抢酒瓶,却被陈侃挥开。


    “不喝?”陈侃瞪着他,眼睛里全是红血丝,“我等这一天等了两千多个日夜!乔源那个杂碎,以为自己是江城的活阎王,结果呢?死在自己最爱的女人手里!哈哈哈哈!”他放纵地笑着,突然把酒瓶往地上一摔,玻璃碎片溅得老远,“我要去找林棠,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陈侃如同疯魔,根本不顾忠叔的阻拦,让人开车去了虹口老宅。


    ……


    虹口老宅的门是被陈侃踹开的。


    阿秀攥着围裙角开门时,还没看清人,就被他揪住手腕:“锦棠呢?”


    “小姐……去了工厂。”阿秀从没见过这么癫狂的陈侃,不由吓得缩了缩手,“昨天工厂炸了,她今早天没亮就去善后……”


    阿秀话音未落,陈侃已经转身往台阶下跑。


    程青徐徐小刀:“陈大少这是急着去表功啊?”她倚在门框上,手里拿着本翻旧的《茶花女》,眼角挑着。


    陈侃根本没理她,只是摔上车门,让司机赶紧开车离开。


    ……


    工厂的废墟里,风卷着灰尘呼啸而过。


    林棠穿着月白旗袍,衣角沾着泥,头发被风吹得乱了


    几个工人家属围在她身边,骂声此起彼伏。


    “林棠!你和乔源是一丘之貉!”穿粗布衫的妇人扑过来,“我男人昨天还在工厂里搬货,今天就被埋在废墟里!你们这些有钱人,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们的命?!”


    林棠没有躲,只是木然地盯着妇人眼角的泪,风卷着灰尘扑进她眼里,她眨了眨,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沙粒。


    陈侃到工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快速下车从人群里挤过来,抓住妇人的手腕,将她甩脱了出去,“她和乔源没关系!”


    妇人被他的力道吓了一跳,缩回手,啐了一口:“你们这些资本家,没一个好东西!”


    周围的人跟着一起骂,有人捡起地上的碎砖,就往这边扔。


    陈侃把林棠往身后一拉,用自己的后背挡住那些飞来的碎渣,冷冷地呵斥:“谁敢动她?!”


    碎砖砸在他的后背,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棠抓住他的衣角,眼中不忍:“陈侃,你没必要……”


    “锦棠。”陈侃打断她,转过脸时,眼睛里带着点奇怪的光,“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林棠望着他,心跳突然慢了半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袭来。


    “乔源死了。”


    第65章 烬棠泣血


    陈侃将乔源的死讯掷向林棠,脸上似带着怜悯,可眼底藏着恶毒,等着看她如何崩溃,如何伤心。


    可她只是站着,面容平静。


    “陈默既是我同意他来的,电话既是我让阿秀打的,林棠忽然开口,”那我早就想到这个结局了。“


    陈侃捏紧拳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高兴。


    她忽然起身转向惊魂未定的伙计们,抬高了声音:“死伤人员的丧葬费,按双倍例银算。”


    她点头,示意会计将名册递过来,“都在这儿登记,晚些我会来发放银钱。”


    她的一举一动,带着凛然的威严。


    陈侃望着她挺直的脊背,眼底蓦然漫过陌生。


    “现在跟我去乔宅吧!”林棠扭头对陈侃说。


    陈侃一怔,原本他觉得掌握着的、算计着的弱女子,竟不知为何,他此刻却觉得自己失了掌握。


    “去乔宅做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像被人抽走了底牌的赌徒。


    林棠低头掸了掸旗袍角的灰尘,动作缓慢却坚定:“乔源的后事要办,新月帮的弟兄们还等着个说法。”她抬头时,眼睛里没有泪,反而像浸了冰的墨,“陈侃,你怕了吗?”


    陈侃竟在她眼底看到了一丝讥诮,就好像心底最深的秘密被看穿一般,他的手无意识地揪住了西装袖口,指节泛白。


    而林棠也看不看他,转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


    陈侃只能跟了上去。


    司机已经拉开了车门,她的背影依然挺直,像株在风里不肯弯的白梅。


    汽车行驶在租界的柏油路上,两边的法国梧桐落了一地叶子,林棠坐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


    陈侃坐在后排,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从前的林锦棠,是他记忆里穿浅蓝旗袍、站在虹口老宅的梨树下笑的姑娘,可现在的林棠,像换了个人,她的眼睛里没有了柔弱,像把藏在丝绸里的刀。他突然发现自己竟从不了解她。


    汽车停在乔宅门口时,陈侃才回过神。


    乔宅的大门开着,新月帮的弟兄们站在院子里,看到林棠下车,都齐齐弯腰:“夫人。”


    林棠点头,走进客厅。


    陈叔看到她来,整了一怔,还是站起来:“夫人。”


    “乔源……收殓了么……”


    陈叔点头,带着林棠来到后堂。


    一具棺木就停在那里,没有遗照,没有经幡。


    陈叔说道:“乔爷这事来得突然,老儿还没想好怎么为他发丧。”


    话语两人都没说出口,但他们都知,乔源死亡的信儿一旦散出去,在这江城必然是一场动乱。


    “给我取三支香吧!”


    张妈带着泪容,为林棠递来香火。


    林棠正要祭拜,阿尘却猛地扑过去,吼道:“夫人,你没有资格拜他!乔爷是为了你才死的,你今儿带陈侃来是做什么?”


    话未说完便被林棠的眼神钉在原地。


    林棠依旧恭恭敬敬地鞠躬,将香插在香案前的铜炉里。


    香烧到一半,烟缕扭着细腰往上钻。


    林棠摘下沾着香灰的素簪,乌发如瀑垂落肩头:“带我去书房。”


    哪怕陈叔和阿尘对她这般回来仍有怨怠,可是这些年夫人的身份在,他们竟一时也违抗不得。


    林棠走到书房,打开了保险柜。


    “这是那年我受伤后让乔源为我留下的遗嘱。民国十七年三月初七立的字据,”她用银簪划开信笺,“乔源留下字据,一旦他身死,帮派和所有俱都由我继承。”


    “你早就知道了?”陈叔的声音发颤,山羊胡剧烈抖动,”林棠,你所做的这一切难道都是蓄谋已久?”


    林棠却笑了,“从他杀了白牧,又强娶我那日期,我早就恨他了!我为他做了这么多,又以身试险,才引来他的信任和垂怜,这遗嘱,本就是我应得的!”


    陈侃就站在书房门口,他看着这一幕,却忽然感到彻骨的寒意。他原以为自己是这场复仇剧的导演,却发现林棠才是藏得最深的演员。


    陈叔兀自不信,“可是夫人……你本是要走的,你若是如此恨乔爷,又何必……”


    林棠抬眸,冷冷一笑:“这些年,乔源让我替她料理明面上的生意,他滋植了自己的野心!我被他累到断了腿、再也不能有孩子了!等我容颜衰败的时候岂不是要被他厌弃?是他非要让程青过门!我本是要走的,我只是拿走自己要拿走的东西,可他偏不放过我,那休怪我狠心了!”


    灵堂的自鸣钟突然敲响,惊飞了梁上悬着的乌鸦。


    陈叔一敲拐杖,“夫人,就算你有这份遗嘱,可新月帮是什么地方,你以为你真的你能服众?”


    林棠淡淡一笑:“这不是还有陈叔你吗?”


    陈叔面上变色,“小老儿绝不会在这儿,与你助纣为虐!”


    “然后呢?”林棠却坐了下来,气定神闲地说道,“你现在就对外说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害死了乔源?看着新月帮厮杀,各个帮派吞并?乔爷打拼下来的这些个东西,都化为乌有?”


    陈叔的拐杖“咚”地戳在青砖地上,他望着林棠,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你……你真能守住?”


    林棠弯腰捡起地上的素簪,重新插回发间,“陈叔,你是看着我这几年作为的,你一直劝着乔源莫要为了程青和我生分,到底是为了情分,还是看重我林锦棠的能力,抑或是两者皆有之?”


    阿尘看着陈叔犹豫的样子,急道:“陈叔,你不不要被她花言巧语骗了!”


    林棠望向阿尘,仍是心平气和地说道:“阿尘,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知道乔源近来和日本人走得太近,本来就是锄奸组的目标,当时就算我不打这个电话,乔源仍旧可能被他们杀死!”


    阿尘的拳头攥得发白,却兀自不甘心,“那夫人……你至少可以提醒乔爷……”


    林棠嘴角却漫过一丝凄冷笑意,“他那么刚愎自用的人,我再劝他,他又何曾能听?”


    “可他……”阿尘望向陈侃,眼底带着血丝。


    林棠这才望向他,口气却仍平淡,“陈侃是商会主席,陈家是政府在江城的力量,乔源本就不该与他为敌,而选择和日本人合作。陈叔,当下,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陈叔看着这一幕,终于叹了口气,拐杖戳地的声音里带着认命:“我、我听夫人的。”


    阿尘急道:“陈叔……”


    陈叔却拿拐杖戳了他一下,“你若要乔爷走得安心,以后就一切听夫人的!”


    “好。”林棠点头,“陈叔,你去通知帮里的弟兄,今晚在堂子里,拿出遗嘱说这些个事。阿尘,你去准备乔爷的遗照。”她转身望向窗外,梧桐叶落在窗台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乔爷的后事,要办得风光。”


    从乔宅走出来后,陈侃一直失魂落魄的。


    “锦棠,你……”


    林棠却对他微微一笑,“陈主席,以我掌控新月帮,自此之后和陈家友好合作,难道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


    陈侃竟被她这句话堵到无话可说,这确实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也将是他对陈老爷子最好的交代,可是……


    而林棠继续道:“你到江城来,难道不就是求的这些,好让你母亲的牌位名正言顺地摆在陈家吗?我成全你的念想!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我……”陈侃突然开口问道,“锦棠,你还爱我吗?”


    林棠回头看着他,这些日子初见他回来时候的慌乱、惊喜和难过此刻却都消失了,面容上只有一种疏离和精明,“陈主席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这句话,我反过来问你也可以,陈主席,你对我还有爱吗?你对我难道不是只有我嫁给乔源的愤怒,只想将我从他身上夺回来报仇的心思吗?你对我又何曾还有爱意?”


    陈侃被她这样无端指责,怒道:“锦棠,我当然是恨乔源!可我怎么可能不爱你?我能或者回来,就是因为心里记着你!”他上前一步,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侧过身避开。


    “陈侃,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什么要骗我?”


    陈侃一惊望向他。


    而林棠一字一顿地说道:“在十六铺码头,乔源是真的要杀我吗?工厂,真的是乔源炸的我吗?”


    她的眼睛明亮,而陈侃竟不敢直视。


    “陈侃,我知道,从你回来那一天起,从这江城成了英法美日这些个殖民者虎视眈眈那一日起,我和我乔源就成了你们虎视眈眈要吞噬的目标。如果我们不能为你们所用,我们就只能成为死人。我和他的婚姻,以及我们的死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陈侃站在原地,看着她坐进汽车里。


    林棠摇下车窗,望向他,“陈侃,我知道,本来在这一刻,乔源应该死了,我应该伤心欲绝,投入你的怀抱,你会瓜分乔源留下的一切,你会和我结婚,顺理成章拿走我的财产。然后呢,我是不是就应该死了?全了你的情义,也在合适的时间死去,不会玷污你陈家的门楣?”


    第66章 重掌新月帮


    陈侃站在原地。


    林棠的话,将他那张人皮里丑恶的算计尽皆道出,那夜他在老宅楼底下看着她和乔源卿卿我我时,他不否认自己就有这样恶念涌出!


    他想着:林锦棠你既然愿意和乔源同流合污,那你就和他一起死了吧!


    可是,此刻当林棠说出这样的话时,他的自尊心却仍无法容忍这样的丑陋露于人前!


    尤其那曾是他的恋人!


    “我没有那样想过!”他断然道。


    “也许一切是你陈家、是忠叔的授意,可你又何曾反抗?难道不是你带着我取码头,说一切都是乔源造成的?难道不是你一定要我争取码头和商场,收买法庭,将这半数资产要归于我名下?难道你不知道这一切将为我引来杀机?是,那样我就只能依附你、依附陈家。难道你心里不是一直知道恶果是什么,可是你却还伪装清高,到时候我死了,你是不是准备假惺惺掉两滴泪,然后说是我不知道好歹,当年跟了乔源?”


    林棠这些话,浸润在心底也许太久。


    从初见他回着回到江城、到确定他就是白牧的欣喜,一点点被看到他的算计而冷却,她本想着这是他的仇恨,她无法慷他人之慨,让他取原谅乔源,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却一点点寒了她的心。


    “陈侃,你知道乔源比你强在哪儿吗?就是他确实是作恶,他也敢承认!”


    林棠说完这些话,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示意司机开车。


    司机发动引擎时,陈侃突然跟醒过来似地冲过去,抓住车门把手,“锦棠,我不否认我曾有过这样的念头,我也为此深深感到羞愧!我错了!我不该听陈家的话!我现在什么都可以放弃,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林棠隔着车窗看着他,嘴角的笑里带着点怜悯:“陈主席,你放弃得起吗?陈家的产业,你母亲的牌位,你在江城的地位……这些都是你拼了命要拿到的东西。”她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车窗,像在碰一段遥远的往事,“你知道吗?这些日子我给过你很多机会,我希望你对我说实话。可是现在,我不需要了。”


    “锦棠!”


    林棠没有再看陈侃,指尖轻轻敲了敲车门内侧,司机立刻踩下油门。


    汽车缓缓驶离乔宅门口,陈侃的呼喊被甩在身后,


    林棠坐在车里,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


    汽车停在新月帮的堂口时,她整了整素色旗袍,抬步走了进去。


    堂口的院子里站满了帮里的弟兄,有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抱着胳膊,眼神里带着不屑。


    陈叔站在厅堂中,咳嗽了一声,说道:“各位弟兄,夫人有话要说。”


    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往前跨了一步,嗤笑一声:“夫人?乔爷刚走,她倒急着当起主子来了?”


    林棠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威压:“刀疤,去年你在赌场输了三百块,是我让账房免了你的债;你娘生病,是我派车送她去的医院。这些事,你都忘了?”


    刀疤的脸僵了僵,低下了头。


    另一个瘦高个站出来:“就算这样,她是个女人,怎么能带我们帮?”


    林棠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扬了扬:“这是乔爷的遗嘱,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们要是不服,大可去问陈叔,或者去查乔爷的手迹。”


    陈叔心中一恸,但面上不显,只说道:“乔爷说过,夫人跟着他这些年,帮里的生意都是她在打理,比咱们这些大老粗强多了。”


    瘦高个一时说不出话来。


    林棠又说道:“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怕我管不好帮里的事。从今天起,帮里的例银涨三成,死伤的弟兄丧葬费双倍,以后谁要是敢欺负咱们新月帮的人,我林棠第一个不答应。”


    底下的弟兄们议论起来,有几个开始点头。


    刀疤抬头说道:“夫人,要是真能这样,我们就服你。”


    林棠原本就帮着乔源打理明面上的事,帮派周转的钱财无不经她手,她只是不肯沾那些烟土和打打杀杀的活计,她和乔源闹生分的那些日子,帮里的兄弟过得都不如从前,如今也不过闹腾一阵,倒是顺理成章接受了夫人要管帮派的事。


    林棠又道:“乔爷的后事要办得风光,明天一早,全江城的人都要知道,新月帮还是原来的新月帮。”


    弟兄们齐齐喊了一声:“夫人!”


    林棠又道:“散了吧,各自去准备。陈叔,你跟我来一趟,我有你说。”


    陈叔应了一声,跟着林棠走进里屋。林棠坐下,倒了杯茶,说道:“陈叔,刚才的事,谢谢你帮我。”


    陈叔叹了口气:“夫人,我也是为了帮里好。乔爷走了,要是没人镇着,帮里肯定要乱。你这些年的本事,我都看在眼里,你能管好帮里的事。”


    林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陈叔,你知道我的为人,若你现在想走,我必然会备足盘缠,让你去济南老家颐养天年。”


    陈叔却只苦笑:“当下还说什么颐养天年?乔爷走了,我若是留你一人,又如何对得起他的嘱托?”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了,这帮弟兄们,除了我,谁能镇得住?我一把老骨头,就留在帮里,帮你盯着点那些不省心的东西。”


    林棠点头,望向窗外,风卷着梧桐叶飘进院子,落在灵堂的供桌上。


    ……


    林棠回到乔宅时,天已经擦黑了。


    灵堂的白绸子在风里飘得猎猎响,供桌上的香烧到一半,烟缕扭着细蛇似的往上钻。


    她刚跨进门槛,就听见后院传来哭闹声,几个下人正扯着程青的胳膊,她穿了件月白旗袍,领口的珍珠扣歪了一颗,头发乱得像被揉过的纸,眼泪把脸上的粉冲得一道一道的。


    “你们放开我!我不信乔爷就这么死了!我要见他最后一面!”程青挣扎着要扑向棺木,指甲掐进下人的手背,留下几道红印。


    林棠走过去,挡在棺木前。


    她的素色旗袍上沾了点堂口的灰尘,却站得像株白梅,眼神冷得能冻住人:“程小姐,你不是说乔爷生前要杀了你么,如今他死了,你怎么又演出这么一出深情了?”


    程青抬头看见她,哭声顿了顿,随即扑过来要抓她的胳膊:“林姐,我没有!乔哥他生前对我误会,可是我心里是最念着他的啊!”


    林棠她笑了笑,“你当真这么念着他?那不如我就送你一道吧!”


    程青的脸一下子白了,后退两步:强笑道:“锦棠姐姐,你……你在开什么玩笑?”


    “玩笑?”林棠拔出枪,枪口对准程青的额头,“你还要演戏到什么时候……佐藤樱?”


    程青的嘴唇发抖,眼里的泪一下子干了,露出几分狰狞:“林棠,你别血口喷人!我是程青!你是不是知道乔爷去了,就要趁机杀了我?要是知道你这样对我,肯定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林棠的枪往前递了递,“他要是知道我没动手收拾了你,才会真的死不瞑目。”


    程青的脸瞬间扭曲,她想喊,却被林棠的眼神逼得闭了嘴。旁边的下人都吓得不敢出声,灵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烧的“滋滋”声。


    “滚。”林棠收回枪,“再敢来乔宅,我就把你和佐藤的事登在报纸上,让全江城的人都知道,程家的小姐是日本间谍。”


    程青咬着牙,转身跑了出去。


    林棠望着她的背影,转头对管家说:“明天把讣告登在《江城日报》头版,用最大的字体。乔爷的丧事要办得风光,所有商铺都挂白绸,礼金一概不收,但要让全江城都知道,新月帮没倒。”


    管家点头退下,林棠走到棺木前,看着乔源的照片。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照片微微晃动,她眼神复杂,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第二天清晨,《江城日报》的头版全是乔源的讣告,用黑框圈着,标题大得刺眼:“新月帮乔源先生辞世,丧事将于三日后在江滩举行。”


    江城里的商铺都挂了白绸,连租界的洋行都飘着素旗,路过的人都议论纷纷,说乔爷的丧事比督军的还风光。


    程青坐在佐藤公馆的客厅里,手里拿着报纸,咬着牙,把乔源的照片撕得稀烂。


    佐藤一郎端着清酒走过来,嘴角带着冷笑:“程小姐,看来我们小看了林棠。”


    “她不过是个女人!”程青把报纸摔在地上,“凭什么能管住新月帮?”


    佐藤喝了一口酒,眼神里带着玩味:“女人有时候比男人更狠,尤其是失去一切的女人。”他蹲下来,捡起地上的报纸,“你看,她办的丧事这么风光,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新月帮还是她的。”


    程青咬着牙,眼里全是妒忌:“佐藤先生,我们要除掉她!”


    佐藤笑了,把报纸放在茶几上:“你怎么这儿恨她?我可记得,你是和她一起长大的!顾小姐!”他拍了拍程青的肩膀,“顾小姐,你要学会忍,就像林棠那样。”


    程青望着窗外的天,眼里露出阴狠的光。


    ……


    林棠站在乔宅的露台上,望着江滩的方向。江风裹着白绸的味道吹过来,她抬头望向天空,云像被揉碎的棉絮,飘得很慢。


    她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但她不怕。


    因为她是林棠,是乔源的夫人,是新月帮的主子。


    也是,要守住一切的人。


    第67章 心狠手辣


    忠叔端着紫砂茶壶,坐在陈家客厅的酸枝椅上,茶烟绕着他的白发转了个圈。他盯着站在窗前的陈侃,声音里带着点试探:“陈侃,林棠那丫头倒真有本事,乔源刚死没几天,就把新月帮的弟兄们镇住了。新月帮不但没有乱,还尊她为老大,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陈侃的背影僵了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沿的雕花,他没回头,语气冷得像霜:“忠叔,你提她做什么?”


    “做什么?”忠叔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俩本来是青梅竹马的一堆,当年在吴淞码头,你也算替她挡过枪呢!本来只想以她为介,削弱乔源在江城的实力。不过现在她没了乔源,正是孤苦伶仃的时候,要是能娶了她,陈家和新月帮合并,江城还有谁能挡得住咱们?”


    “娶她?”陈侃突然转身,眼里冒着火,“忠叔,你忘了之前你是怎么和我说的?你说陈家容不下她的!她这样的人进不了陈家的门槛。”


    忠叔悠悠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


    陈侃抓起桌上的茶杯,重重摔在地上,瓷片溅得满地都是,“我陈侃就算一辈子不娶,也不会娶一个恨我的女人!”


    忠叔吓了一跳,随即叹了口气:“你呀,还是太感情用事。老爷怎么跟你说的?陈家的产业,比什么都重要。”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瓷片,指尖被划破了,渗出一点血,“林棠现在掌了新月帮,要是她倒向别人,咱们陈家就危险了。”


    陈侃没说话,他望着窗外的天,心闷得慌。


    两人正说得话不投机,门外传来敲门声。


    “陈哥,是我。”程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哭腔。


    陈侃皱了皱眉头,对忠叔说:“你先下去。”


    忠叔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程青推门进来,她穿了件浅蓝旗袍,眼睛红肿,像只被欺负的兔子。她扑过去抓住陈侃的胳膊:“白牧哥哥,我无处可去了!林锦棠她要杀我!”


    陈侃皱着眉头,把胳膊抽出来:“你胡说八道什么?”


    “真的!”程青抽抽噎噎说道,“现在乔源死了,我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她当然要杀了我!”


    陈侃转身,“不会的!”


    程青盯着陈侃的眼睛,说道:“白牧哥哥,你忘记那个晚上,是你和我说,让我故意做戏,到晚上十一点就去告诉乔源,说日本人可能要炸了厂子,引得他前去,让他成为工厂爆炸的罪魁祸首!而你选择那个时间点动手,就是想让厂子里的人少些,白牧哥哥,这到底是你的仁慈,还是你的懦弱?”


    陈侃的脸一下子白了。


    程青的手顺着他的胸口往上,指尖划过他的喉结,声音里带着点勾人的颤:“白牧哥哥,那晚你抱着我,说你恨林棠眼里只有乔源,说你比乔源更懂她……”


    陈侃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指节泛白:“程青,你再提这些,就滚出去。”


    程青却笑了,眼泪顺着脸颊砸在他的袖口,晕开一小片湿:“滚?白牧哥哥,哦,对,以前你也是这样说得!说我麻烦,说我跟不上你和锦棠的脚步?”她往前凑了凑,呼吸喷在他颈间,“你忘了我被拐走的那天?林锦棠喊我去买蜜糖,结果走得时候她偏要看书没去,我喊她,她还对我笑,说‘曼青你慢点’,结果我被人捂住嘴拖进胡同——”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那些年我在妓院里被打、被骂、被当成货物卖,你知道吗?我变成程青,才能变成能站在林棠身边的人!可她呢?她成了乔夫人,穿金戴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陈侃的手松了松,喉结动了动:“曼青,我……我们当年找过你。”


    “找过?”程青笑出了眼泪,“找过就能抵消我这些年的苦吗?”她抓住他的袖子,指甲掐进他的胳膊,“白牧哥哥,我们都是被林棠丢下的人,她现在掌了新月帮,肯定会对付我们的!你收留我好不好?我帮你对付她,帮你拿到新月帮的地盘……”


    陈侃却将她甩开,冷然道:“不管你是是曼青或是不是也好,你不过一个小女子,当初你还能靠姨太太的身份从中斡旋,现在你又能做得什么?”


    程青被甩开时,后背撞在茶几边缘,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可她盯着陈侃的眼睛,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过两天乔源就会出殡。林锦棠以未亡人的身份掌管新月帮!可如果——新月帮的人知道乔源是她杀的呢?”


    陈侃的脸瞬间煞白,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你……你要做什么?”


    “白牧哥哥,在乔源出殡的路上,你带着陈家的人,去揭露是她杀死乔源的真相!我会是你最好的人证。”


    陈侃愣住,万料不到她的计划竟会如此疯狂。


    “人不是她杀的……如果新月帮当着信了,他们可能会杀了她……”陈侃蹙眉。


    程青扶着茶几起身,哈哈大笑道:“我的白牧哥哥,你当真好心!这个时候你竟然还有空关心林锦棠?也许她梦里想起来都会笑你是个傻瓜!你想想,从你到江城回来那刻起,她对你装得情深意重,可是她难道不是和乔源又若即若离?我们都低估了她!一开始乔源图的是我的色,而林锦棠要的就是他的命、他的全部!”


    陈侃的拳头攥得紧,指甲掐进掌心,几乎渗出血:他不愿意相信,可林棠的变脸却在眼前,她总是以最正直纯良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可哪里知道她竟一开始就身怀最深刻的野心?他时常为自己算计她而心中不安,可哪知她却一直就就在毫无负担地欺骗、算计自己?


    而此时程青的眼泪落下来,更在他地心尖推波助澜:“你看,她当年就是这么丢下我的,说‘曼青你慢点’,结果我被拐走!六年前她又丢下你,和乔源穿金戴银,当她的乔夫人!现在她又再次丢下你了!”


    “你要我怎么做?”陈侃的声音哑了。


    程青抹了把眼泪说道:“白牧哥哥,我刚刚已经说了,出殡那天,江滩有很多新月帮的弟兄。你站出来,说林棠一开始在婚内和你有关系,她蓄谋杀害乔源!有你的身份和说辞,林锦棠她就算有百口也莫辩!我也会做证人!”她抓住陈侃的手,把枪按在他手心,“白牧哥哥,我们都是被林棠抛弃的人,只有一起对付她,才能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曼青,”他轻声喊她,“你真的想好了?”


    程青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的皮肤:“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陈侃从怀里掏出一张租界酒店的房卡:“明天之前,别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程青接过房卡,破涕为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她凑过去要吻他的脸颊,陈侃却偏过脸,她的嘴唇擦过他的下巴,带着点潮湿的温度。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笑:“白牧哥哥,等我们赢了,一起去买蜜糖好不好?就像小时候那样。”


    陈侃没说话,直到门“咔嗒”一声关上,他才抓起桌上的酒壶,灌了一口。


    “忠叔,”他喊了一声,“进来。”


    忠叔推门进来,看见地上的酒壶,皱了皱眉头:“少爷,刚你和程青的话我都听到了,那个女人来历不明,行迹可疑。她一直在挑唆你和林锦棠的关系。这个时候,你不该和林锦棠撕破脸。而这个女人知道工厂爆炸的真相,知道乔源是怎么死的,我倒觉得你该先灭了她的口。”


    忠叔说完这话倒也有些忐忑,毕竟陈侃的性子他还是看在眼里,外强中干,这个女人听上去和他关系匪浅,倒不知道他狠不狠得下心。


    “我知道,”不料陈侃点头,语气并没有多少犹豫,“带两个人,追上她”,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让她死在外头,别留活口。”


    忠叔嘴角扯出一点冷笑:“少爷,我本来还怕你心软,看来你真的成熟了。”


    陈侃眼底沉下来,他说道:“林锦棠就算再算计我,可那是我和她的事,我不会让任何人去害她!”


    忠叔领命而去,他转身走向门口。陈侃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忠叔。”


    “别让她死得太疼。”陈侃的声音像被揉碎的纸,飘在空气里。


    忠叔愣了愣,随即笑了:“少爷还是心软。”他推开门,外面的风卷着落叶进来,吹得桌上的报纸沙沙响,“不过您放心,刚子做事,干净得很。”


    门“吱呀”一声关上,陈侃瘫坐在椅子上,抓起酒壶往嘴里灌,酒液呛进喉咙,他咳嗽起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想起小时候和林棠、曼青一起买蜜糖的日子,曼青举着糖罐笑,林棠站在旁边,阳光洒在她脸上,像朵绽放的白茉莉。


    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原来,他们竟会面目全非,刀枪相向。


    第68章 灵堂惊变


    江城。


    夜。


    电车轨道旁。


    程青在牵头前头走,敏锐地就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


    她停下脚步,装作弯腰去系鞋带,而微微侧头,余光就看到两个黑衣男人停下脚步,装作在东张西望的样子。


    她的目光缓缓掠下,看到左首那个男人手里的枪——


    她勾了勾嘴角,手指慢慢松开鞋扣,突然往旁边一滚!


    “砰!”子弹擦着她的发梢飞过,打在旁边的电线杆上,溅起几点火星。


    程青听到那男骂了一句:“娘的,这骚货倒机灵!”


    程青却已经起身,顺着轨道往弄堂口跑,像只灵活的猫。


    那两个男人也追到弄堂口,转过墙角,却已经不见人影——


    原来程青早在跑到弄堂那一刻,窜到了墙上,她瞅准时间,猛地跃向那个带枪的男人,踩着墙根翻了个身,膝盖顶在他的胸口,把他撞得往后退了两步。


    那男人猝不及防,手里的枪“啪”地掉在地上。


    还不等对方回过神来,程青已经弯腰捡起枪,指节抵在他的太阳穴上,“砰”地一声,鲜血飞溅,染红了她的半边面孔。


    这猝起的枪声,惊起了另外一个人。


    他转过身,惊恐地看见自己的兄弟瞪着眼、张着嘴,就这么直扑扑地摔了下来。


    而程青就在他愣神瞬间,另一只手从旗袍里摸出把匕首,冲过去,干脆利落地抹了他的脖子。几乎就在瞬间,她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一般,干脆利落地解决了两个大汉。


    程青转身走向弄堂口,月光掠过她的脸。她摸了摸发梢,那里还留着子弹擦过的热度。


    她就站在那里,舔了舔面上的血,然后笑了,笑声像夜猫子的叫,刺得人耳朵疼:“白牧。”她念着这个名字,像咬着一块带血的糖,“以为你是那个最不会变的人,没想到你也真的成为陈家人了。你到底是为了陈家,还是为了林锦棠,才要杀我?”


    她就这样念着白牧的名字,然后提着匕首,缓缓往弄堂深处走去。


    弄堂里的风卷着馄饨的香味过来,混着股子血味,飘得很远。


    ……


    次日。


    陈侃是被忠叔的敲门声惊醒的。


    他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坐起来。


    “进来。”他哑着嗓子喊。


    忠叔是裹着股寒气进来的,混沌的眸子还带着震惊,“少爷,磊子和阿强……没了。”


    陈侃的手顿在衬衫纽扣上:“什么意思?”


    “尸体在电车轨道旁找着的,一个被一枪毙命,一个是被匕首刺中心脏似的。”


    陈侃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程青呢?”


    “尸体旁边没有看到她。”


    “是谁救了她?”陈侃皱了眉头,他就算对顾曼青的身份有所怀疑,但自然还想不到她已经成了可以反杀两个男人的职业杀手。


    忠叔摇头:“还不知道。”


    隐隐之间,陈侃竟觉得自己松了口气。


    哪怕他如今是以陈侃的身份,知道无论对方到底是不是顾曼青,可是她知晓太多秘密,和自己联手诛害了乔源,她都非死不可,可是潜意识里,顾曼青那总是跟在自己身后,叫自己白牧哥哥、晃着两根小辫的身影挥之不去,心里残存的良知和旧情让他并不想当真看到她横尸当场。


    “算了,被救了就被救了吧!她不重要。”陈侃摇摇头。


    忠叔兀自觉得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不过老道如他,也没把程青往日本特工那个方向想去,这事他留着自个儿处理就是,倒是今日乔源出殡,才是要紧事。


    “乔源今日葬礼,三少爷去吗?”他试探着说道。


    “当然要去。”陈侃穿上黑色西装,理了理袖口,“就算全江城都知道我和乔源不对付,可是身死大事,我自然还是要表示礼数。何况现在这个时候,不正是要陈家收买人心的时候不是吗?”


    ……


    新月帮。


    此时堂口的青石板路上铺满了白菊。


    灵堂的朱红大门挂着两幅黑底白字的挽联——“义薄云天乔爷去,恩威并重夫人留”,字体铁画银钩,是亲手林棠写的。


    灵堂内,乔源的遗照挂在正中央,相框裹着黑纱,供桌上摆着他生前最爱的碧螺春、卤牛肉,还有一盏长明灯。


    林棠穿着月白旗袍,外搭一件素色披肩,发间那支银簪泛着冷光,她站在灵堂门口,接过帮众递来的孝帕,轻轻搭在臂弯。


    陈侃走进灵堂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那一瞬,他觉得她离自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就似咫尺天涯般,他们这一生竟然走到这般远。


    林棠看到他,微微颔首,“陈会长。”


    陈侃只觉得喉头一哽。


    他和林棠这一生,是不是就只能隔着帮派和仇恨,遥遥地做个陌生人?若当日,自己没有去参加游行;又或者,乔源安排他和林棠离开的时候,他不再心怀算计和愤恨,坦然接受,现在的他和林棠在海外,已经过上他们想要的日子?


    只是这路的,到底都是人一步步走出来的,哪怕懊悔,却也没办法回头。


    “让陈会长上香吧!”而此时的林棠目色凝着寒鸦,对帮众低声说道。


    陈侃直到手里拿着三根点燃的香,方才醒过神来。


    他缓步上前,注视着陈侃的遗照。鞠躬时正对上黑白照片里的乔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是藏着恨、怨怠,疑惑是其他,他都不知道了?


    可是就在那一瞬,胸口中枪的位置隐隐作痛,他心里的羞惭和懊悔又褪去,他默默地说:乔源,你还是死得太容易了些!而且,你死得也不冤。你夺人妻子,冤杀无辜,今日我不过是报当年的仇而已!


    他的面容沉静,对着乔源鞠躬后,将香插好,于林棠说:“锦棠,你节哀。”


    林棠正要说话,堂中有人高声骂“他不是林锦棠姘头么?”“搞不好就是奸夫淫妇,杀了乔帮主,却在这儿做什么戏?”


    陈侃今日来,本就想好了这堂中会有人谩骂,臆想中他应能自如地处理这一切,和林锦棠握手言和,可是他实在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些个帮众都是地痞流氓,他们能骂出的话的难听程度,一时之间不由黑了脸,想要应话,声音却被这些个俚语淹没了。


    “陈会长。”


    一道粗哑的声音撞进来,是陈叔。


    他重重一杵拐杖,吼道:“都嚷嚷什么?人来了就是客,你们在帮主面前喧哗,就是不敬!”


    而此时的林棠开口,她的语气冷得像块冰,“陈会长既然来了,香也上了,就请回吧。”


    “别让他走!”有人喊。


    林棠循声望去,看见了那人脸上的一道刀疤。


    那人的大嗓门像炸雷似的,左脸的疤在香烛光里泛着狰狞的红,:“陈三少,你倒会装模作样!分明就是你和林棠谋害了帮主,这会儿还装模作样来上香,是要让帮主都要死得不安宁吗?”


    他的话极具煽动性。


    人群里立刻炸了锅,几个乔源的老部下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被陈叔用拐杖死死按住:“都给我站住!帮规第一条是什么?‘不得在灵堂喧哗,违者断指’!”谁要是敢坏了乔爷的清净,先过我这关!”


    陈侃眼见这些人就要冲上来,下意识就要翻下供桌上的香炉,只等着门外的陈家人冲进来!


    慌乱中他望向林棠,林棠却站在那里,身形动都不动,她突然笑了,笑声像串碎银子,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我记得陈家之前不过断了两月我们的烟土和舞厅生意,你们个个不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非逼着乔爷和陈侃去谈么?怎么,这会儿倒是不怕了?以为没了陈三少和我,你们就都太平了?告诉你们,我是乔夫人,陈会长是陈家的当家人,没了我们,你们的日子都别想过下去!”


    她微微摇头,帮中她的势力就扑上去,钳制住了那几个动乱的人。


    林棠再昂然走到乔源遗像前,昂然道:“谁都知道我本来就替乔源打理帮里我还替帮主挡过一枪。若我真的做了对不起帮主的事,以陈叔在帮里的威望,他和帮主的关系,怎么会容许我站在这里?”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好了。”林棠转身看向陈侃,语气稍微缓和了些,“陈会长,今日多谢你前来吊唁。乔爷走得急,有些事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改日我再登门拜访。”她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暗示——快走,这里不安全。


    陈侃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整了整西装袖口,朝着林棠微微颔首:“林夫人节哀,以后新月帮的生意,我会长久照顾着。”


    他转身要走,突然朱门洞开,一个全身缟素的女人出现在门畔。


    “白牧哥哥,你要走了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称呼,陈侃的身体僵住了。


    陈侃抬起头,看见程青站在灵堂门口,穿着一身缟素,乌发如锻,眼睛水汪汪的,却没有温度,像两汪冻住的泉水。


    “陈侃、林棠,你以为你们合谋杀害了乔先生,瞒天过海,就无人知晓了么?你以为派杀手就能灭口我?可是我程青命大,今儿就要来给乔先生讨回一个公道!”


    第69章 真相之刃


    程青的话像把锋利的刀,划破了灵堂里压抑的沉默。


    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她脸上的缟素泛着青白,像只索命的鬼。


    陈侃在那一瞬间懊悔,昨晚他实在不该托大,就派磊子和阿强去狙杀她,早知道该多派些人,倒是免了如今她到灵堂来撒野。


    所谓流言蜚语伤人,当初他就是这般针对乔源,没想到如今倒是报应到了自己头上,程青直接将“奸夫淫妇”的帽子扣在他和林棠头上!


    陈侃着实还是低估了程青的用意。


    她脸上阴冷的笑宛若毒蛇,冷冷地钻向林棠和陈侃两人!


    陈侃意识不到不对的时候——


    已然避之不及,风声鹤唳。


    他更没想到,新月帮里真有几个乔源的老部下,闻言立刻瞪红了眼睛,攥着拳头往他们这边凑。


    “林锦棠!你个贱人!”人群里有人骂道,“乔帮主待你不薄,你居然和陈侃这个小白脸合谋害他!”


    “就是!拿我们新月帮当什么?你们的私宅?”


    林棠站在遗像前,月白旗袍的下摆沾了点香灰,却依旧站得笔直。


    “锦棠……”陈侃登时懊悔自己此行的鲁莽,而他跟为自己昨晚的疏失感到懊恼!


    可是林棠没有望向他,更没有看那些骂人的帮众,反而转身对着乔源的遗像,深深叩了三个头,她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额角泛起一片红。


    陈侃错愕地看着她,可是脑海里却不期然地想起小时候她跪在佛堂里,替他求平安符的样子,那时她的眼睛里全是温柔,像浸了蜜的月光。


    可现在,她的眼睛里只有了眼前照片上的人,眼底只有冷,像结了冰的江水。


    林棠磕完头,慢慢直起身子。


    “你个女人装神弄鬼的做什么?!”底下有喧嚣的声音,有人要往上冲,可是惧于陈叔的威望,便只在灵堂的下阶岩冲她吼着。


    林棠目光如刃,冷冷地望向那人,“乔爷尸骨未寒,你们就一个个这样按耐不住。我是读过书、喝过墨水的人,我崇尚婚姻忠诚、平等和自由,我和乔源离婚,是我们认知和追求不同。可是天地良心,我和乔源肝胆相照,为新月帮同等付出!他临走时托孤,我方才回到这里。否则,你以为我稀罕管你们这帮被人挑唆,就呼呼喝喝的乌合之众?”


    她说着,锐利的目光扫过程青,“至于她,本来我念着乔爷和她的一番雨水之恩,想放了她!可她偏偏还要作恶,自这儿散播谣言!我和陈侃清清白白,何来奸情?幸而乔爷高瞻远瞩,自知他死后,她必会闹事,给我留了这样物件!”


    她的手指抚过蒲团边缘,指甲盖泛着青白,忽然往下一按,竟从蒲团底下摸出个锃亮的金属盒子。


    “德国产的录音器,”林棠把盒子放在供桌上,“乔爷走的前一晚,攥着我的手塞给我的。他说,要是有一天程青反咬一口,就让我把这个拿出来。”


    程青瞪得眼睛都圆了!


    林棠按下播放键。


    “程青……程青她和斧头帮,还有日本人……害我!”乔源的声音从盒子里钻出来,带着临死前的喘息,像把生锈的刀,划得人耳朵疼。


    录音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灵堂里一片死寂。帮众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说:“这、这是乔帮主的声音吧?”“我记得他上次生病,说话就是这个调调……”


    程青后退两步,撞翻了旁边的供桌,卤牛肉和碧螺春撒了一地。她盯着录音器,眼睛里全是恐惧:“你、你伪造的!这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林棠拿起录音器,走到程青面前,“你自己心里清楚。乔爷死前三天,把这个交给我,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我公布里面的内容。他说,他对不起曼青,对不起我,可他死也不会让日本人占了新月帮的地盘。”


    程青突然尖叫起来:“林锦棠!你敢这么对我?我是顾曼青!你忘了我们一起买蜜糖的日子吗?”


    林棠的手指顿了顿,眼里泛起一丝水光,可很快又恢复了冷:“曼青不会通敌卖国,不会帮着日本人害乔爷。你不是她,你是国贼。”她拔出枪,枪口对准程青的太阳穴,“今天,我替乔爷,替曼青,杀了你。”


    林棠扣下了扳机。


    “住手!”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灵堂朱红大门被踹开,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


    众人循声望去,佐藤一郎站在门口,黑色西装的袖口绣着银线樱花,嘴角挂着冷笑,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扇面展开,是一幅日本浮世绘,画着樱花树下的女鬼。


    “佐藤先生”林棠微微挑眉。


    “林夫人,”佐藤一郎走进来,折扇敲了敲掌心,“程小姐是我们日本帝国的贵客,你要是伤了她,可不好办啊!”


    “程小姐,你不若叫她佐藤樱更好么?”


    场子里登时混乱起来。


    “乔帮主纳的姨太太是日本人?”“这是怎么回事……”众人议论纷纷,就连陈侃也十分震惊,“她不是曼青?她是日本人?”


    林棠冷冷地说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曼青,但此时此刻,我只确认,她是日本那边的人。”


    佐藤一郎笑道:“没错,顾小姐是我在中国收的养女,从小就经受了我们大日本帝国全方面的教育……她留在乔帮主身边,也是表明我们两家友好的态度。林夫人,你说乔帮主让你接管新月帮,那你就不要忘记,月帮的烟土生意,可是靠我们日本人撑着的。你要是杀了顾小姐,我保证,新月帮的烟土生意就会土崩瓦解……”


    林棠不理他的威胁,她的枪口没有动,反而往程青的太阳穴压了压:“佐藤先生,您这么说可就严重了。我现在要追究的可是程青参与谋害乔帮主的事。您也说了,您和乔爷合作友好,我想这绝不是您指使程青做的吧?”


    佐藤一郎的折扇顿了顿,目光像毒蛇般扫过林棠的脸,又落在她手里的枪上。他忽然笑了:“林夫人,我自然是与乔帮主交好,从未有过此意。以我对我女儿的了解,她深爱乔帮主,自然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这其中必然是有误会。乔夫人,若今日我一定要保走程青,是否能和您谈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棠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泛白。


    “以后我们日本人会鼎力支持您管理新月帮。”佐藤一郎笑道,“毕竟,乔帮主不在了,你一个女人家,怕是镇不住那些码头的糙汉子。有我们日本人帮你,新月帮才能稳如泰山啊。”


    陈侃听到这话不由脸色微微发白。


    林棠淡淡地说道:“今日的话还需佐藤先生记住,程青这个面子我就卖给您。”


    佐藤一郎他盯着林棠,忽然收起折扇,拍了拍手:“林夫人果然厉害,我服了!”他转头对程青说,“樱子,跟我走。”


    程青却又变了一副面孔,看着林棠,咬着嘴唇,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锦棠,我真的是曼青……你真的对我这么狠心么?”


    “你不是曼青。”林棠坚定地说道,,“曼青不会通敌卖国,不会害乔爷。”她放下枪,转身走向乔源的遗像,“乔爷,我帮你清理了门户。”


    佐藤一郎带着程青走出灵堂,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关上,把外面的风声挡在外面。


    灵堂里静得能听见香烧的声音,陈侃走到林棠身边,轻声说:“锦棠,你没事吧?”


    林棠摇了摇头,她摸着乔源的遗像,手指抚过他的眉眼:“乔爷,我答应过你,会守住新月帮。”她转身看向陈侃,眼里的冷意褪去了些,“陈会长,今天多谢你了。”


    陈侃愣了愣,他想起小时候,林棠帮他擦伤口,也是这样的语气:“锦棠,你跟我客气什么?”想了想又说道,“锦棠,你刚刚说要和佐藤合作,该只是缓兵之计吧?”


    “陈叔,”林棠没有回答他,看向陈叔,“帮我把乔爷的遗像收起来,明天下葬。”


    陈叔点了点头,转身去收拾供桌。


    林棠走到灵堂门口,望着外面的天空,乌云压得很低,像要下雨。


    她转头对陈侃说道:“陈会长,您到内堂,我有几句话要和您说。”


    内堂的门“吱呀”一声合上,把灵堂的喧嚣挡在外面。


    林棠提起茶壶,给陈侃倒了杯茶。


    “陈会长,坐。”她的声音像浸了冰的丝绢,擦过耳际时带着凉意。


    陈侃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锦棠,我……”他刚开口,就被林棠打断。


    可现在,她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冷,像结了冰的西湖水。


    “那日在码头,乔源是要送我和你走的对吧?”


    陈侃的脸瞬间煞白,他张了张嘴,勉力说出一句来:“锦棠,那日……是乔源要将你我沉江!都已经有了老周这人证,你现在说的是什么,我听不懂!”


    林棠端起桌上的茶,茶烟绕着她的脸,模糊了她的表情:“听不懂?那我帮你回忆回忆。


    第70章 互执为子


    林棠看着陈侃煞白的脸,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茶盏里的碧螺春晃出细碎的涟漪,溅在青花色的杯沿上。


    “老周的话,我固然是信的。”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灵堂香案上的香灰,“可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警局的兵痞子,赌场的常客,欠了三百块大洋,上个月还被陈叔的人堵在巷口打。你说,这么个人为什么要帮你做证?”


    陈侃喉结动了动,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凉茶苦得他皱起眉头。“你查了?”


    林棠端起茶杯,轻轻喝了口气,“那天在码头上,我们走了后,转天我让人去打听了。我知道老周死了。”


    陈侃握紧了拳头,“那你凭什么就觉得不是乔源杀人泄愤?”


    林棠的眸子清冷,“自然的,我是想过两种可能的。要么是有人设了这局,事后杀老周灭口;要么就是乔源发现自己筹谋未成,泄愤到了老周身上,杀了他。可若真是乔源做的,那他必然要再找机会杀你我的,他又何必将这事做得那么大张旗鼓?阿牧,你不了解乔源,他不是这么美算计的人。”


    陈侃一声嗤笑,双手插在口袋里,紧紧蜷了起来,“那日你就猜到了?所以你留阿秀在身边,是怕我杀她?”


    “是怕陈家杀她。那日这情况,不管是不是乔源做的,在你看来阿秀都是乔源的人,你不想让她留在我身边。她若是被带走了,你们可能不留活口。”林棠望着他,“阿牧,我不想再死人了。”


    陈侃抬头看着她,眼睛里布满红血丝,“那工厂爆炸呢?你也知道是我做的?”


    林棠说道:“阿牧,你可能不知道,之前日本人压着工厂的货,乔源让阿尘送了二十箱棉纱过来,他要是想炸厂,何必费这个劲?”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何况若真的是他要炸厂,他何必这么赶来,让所有人知道他在现场?乔源他不会这般傻的。”


    陈侃望着她,喉结动了动,忽然扯出一抹苦笑,嘴角的纹路里浸着说不出的悲凉:“所以你从头到尾都在看我笑话?看我像个跳梁小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林棠的指尖轻轻抚过茶盏的边缘,碧螺春的香气在空气中漫开,却冲不散她眼底的冷:“阿牧,我从未这样想。我也曾试着相信你,想和你回到过往。可后来我发现我做不到。阿牧,你变了,我也变了。我唯一后悔的是,对你存了那样万一的指望,所以明明对你有所怀疑,却也认为你不会害我。可谁想到你最后利用我,诱杀了乔源!”


    陈侃被她眼里的寒意晃得失了神。


    “到底是你利用了陈默,还是所谓‘锄奸队’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你不过是让他在我面前处心积虑演这一场戏,用所谓的爱国去杀了最爱我的那个人?”


    陈侃的头垂得很低,下巴抵在胸口,肩膀不停地发抖。


    “锦棠,”他缓缓抬起脸,面上是一片扭曲的狰狞,“我不想承认,可是我确实太妒忌乔源!我恨他,我也恨你!我恨他在六年前杀了我,恨你为什么明明知道了这一切还是爱他林锦棠,你告诉我为什么?”


    林棠看着他,眉宇间凝着悲悯,指尖忽然抚上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平平整整,可她知道,有个小生命正在慢慢发芽。


    “阿牧,我怀孕了,是乔源的孩子。”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


    陈侃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缩成针尖:“你……你说什么?”


    林棠抚着自己的肚子,声音忽然放轻了。“我上个月去看大夫,大夫说,我有孩子了。”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肚子,眼里泛起水光,“阿牧,我原来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做母亲的……”


    “孩子是乔源的?”


    “是。”林棠点了点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茶杯里,溅起小小的涟漪,“我第一次有孩子的时候,他曾经和我说,等孩子生下来,要教他骑马,教他打枪,教他做个好人。”她用袖口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陈侃,“陈侃,你赢了吗?你把乔源杀了,把新月帮搞乱了,可你得到什么了?”


    陈侃看着她的眼泪,忽然想起小时候,林棠帮他擦伤口,也是这样的眼泪,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疼。


    “我没赢。”他轻声说,“我从来没赢过。”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放在桌上,枪身还沾着他的体温,“锦棠,我对不起你。你如果要杀了我报仇,就杀了我吧!”


    林棠没有拿枪,她只是深深望着陈侃,“阿牧,我多希望我一直是林锦棠,你一直是阿牧。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乔源欠了你一条命,现在他用他的命偿了。阿牧,以后都是你欠我的。我要你偿还我!”


    陈侃一愣,“怎么还?”


    林棠缓慢摸着肚子,说道,“我要替乔源守住新月帮,也要守住这个孩子。可是你看到了,现在新月帮内忧外患,帮里的人自然是有虎视眈眈,乔爷在时他们不敢动,现在倒跳出来说‘女人家镇不住码头’;佐藤那边更狠,刚刚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之后怕是不断会给我使绊子。阿牧,你是商会会长,码头的货栈、通关的文牒、甚至连租界的巡捕房都要买你的面子——我要你帮我稳住商路,不让佐藤的人染指新月帮的码头;还要帮我压着那些老鬼,要是敢反,就用商会的资金卡他们的货,让他们知道,没了新月帮的码头,他们的生意连一天都做不下去。”


    陈侃愣住,抬头时眼睛里还带着未干的红血丝,喉结动了动:“锦棠,你……你要我这么做?”


    林棠转身望向窗外的雨幕,檐角的水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新月帮的码头是乔源用命守下来的,我不能让它落在日本人手里;帮里那些老东西,仗着资格老想翻船,你是商会会长,他们的货要过你的关,你卡着他们的文牒,断他们的商路,看他们敢不敢跳。”


    陈侃的手指绞进袖口:“锦棠,你这是要我站在你和陈家之间?”他的声音陈家要的是江城的控制权,要是知道我帮你……”


    “陈家要的是利益。”林棠打断他,指尖抚过案上的香,烟雾缭绕中,她的脸模糊成一片影子,“新月帮的码头能给他们带来源源不断的钱,你只要说,守住码头是为了陈家的生意,他们不会反对。”她回头,眼里的冷意褪了些,却多了几分不容拒绝的坚定,“阿牧,你不是想弥补吗?这就是弥补的方式。”


    陈侃没有说话。


    而林棠转身,目光又落回他脸上,瞳孔里映着外面的乌云,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潭:“陈侃,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回来,陈家要的是你在江城说一不二。以后新月帮会唯你们马首是瞻,所有江湖上的事——包括斧头帮,我们会想办法来解决。但要的是,你在明面上给我的那些个便利。”


    陈侃抬头,眼里布满红血丝,他看着林棠,声音里带着几分绝望:“锦棠,你这是要我……一辈子当你的棋子?”


    “棋子?”林棠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悲凉,“我又何尝不是你们的棋子?陈侃,现在江城阴云密布,要在这江城立足,你以为谁能成为执棋者,谁又能避免成为棋子?我只是要你记得,你欠我的,我也欠过你的。如今这世道……只有我们能相互扶持着走了!”


    陈侃看着林棠,眼前的她固然是陌生的,可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面目全非?


    “好……锦棠,我答应你……”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像有人在哭。


    林棠起身,走到窗前,久久没有动。


    突然,门被敲响了。陈叔的声音传来:“夫人,帮里的兄弟都在外面等着,他们说要听您的命令。”


    林棠擦了擦眼泪,转身走向门口。


    她打开门,看见帮里的兄弟都站在雨里,手里拿着枪,脸上带着坚定的表情。


    “夫人!”他们齐声喊。


    林棠笑了,这是她今天第一次笑。她走出去,站在雨里,抬起头,让雨水打在脸上:“兄弟们,刚刚你们也看到了。我们烟土受制于日本人,我们其他生意受制于商会。可是日本人,我不怕他;陈会长,我也刚刚和他谈妥了。以后我会带着兄弟一起发财,但仅一条,若发现谁敢叛我,定杀不饶!”


    “谨遵帮主命令!”兄弟们齐声喊,声音响彻整个灵堂。


    林棠看着他们,又看向远处的码头,那里有新月帮的船,挂着黑色的旗子,上面绣着银色的月亮。


    她转身走向灵堂,走进那片香火里。


    雨还在下着,可灵堂里的长明灯却越烧越亮。


    陈侃就在那一排烛火中望向林棠,只觉得烟火朦胧,她的面庞也看不真切。


    陈侃就在那一排烛火中望向她,只觉得烟火朦胧,她的面庞忽明忽暗,像当年在虹口老宅一脸天真的小女孩,又像现在这个手握大权的帮主。


    雨还在下着,可灵堂里的长明灯却越烧越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地上,像一棵树,扎根在泥土里,再也不会倒。

【你现在阅读的是 向往小说网 www.xw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