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很公平
医院的走廊里多了一个无声流泪的人。
赵俞琛凝望着夏迩, 想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可那里一片空白,他分明记得所有, 也分明在看他, 可眼里却没有他。
在鬼门关里走了两遭的人,把一些事、一些人, 留在那生死的界限当中了。
“迩迩, 回应哥一声, 好吗?”赵俞琛抓着夏迩的手,捂在胸口。
夏迩只是看着他, 眼神淡漠。
赵俞琛想象过夏迩对他又打又骂, 想象过他对自己置气, 闹脾气, 但惟独没有做过如此设想。往往爱的反义词不是恨, 而是无动于衷。
他不爱自己了。
赵俞琛难以置信地想, 他真的不爱自己了。
“你看, 是脑部里的这团阴影,没有达到做开颅手术的条件,但是压迫了神经,多少会对语言系统产生影响, 等淤血散了,也许就自动好了。”
郑医生对于夏迩的不开口如此解释。
可并不能说服赵俞琛,他知道有些情绪并不需要语言,从夏迩那双浅色的眸子里,他看到的是沉在山谷中的暮色冥冥。
这不该出现在夏迩这样的年轻人眼底。
可是,不该出现吗?
每天,赵俞琛给夏迩擦脸, 换衣服,喂他喝粥,天气好的时候推他在楼下晒晒日落时分不再灼人的太阳、吹吹夏夜那带着暗香的清风,夏迩对于这一切不动声色地接受着,但他的眼底还是没有赵俞琛。
他不和他对视,目光总是越过他,看向渺远的地方。
赵俞琛遏制住哽咽,努力挤出微笑,妄图用笑容中的温暖给那淡漠提上几分温度。
某天晚上,夏迩吃完了饭,赵俞琛给他简单擦了身子、哄他睡觉的时候,赵俞琛终于找准机会,鼓起勇气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迩迩,你还爱我吗?”
夏迩歪在他的怀里,半睁着眼睛,依旧不说话。赵俞琛呼吸滞了滞,沉默了半晌。
“迩迩,我和小岚之间,没有任何事发生。”
多么无力的解释,就连赵俞琛都觉得没有必要。讲出来这句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
可夏迩依旧无动于衷。
赵俞琛轻轻握住他的手,说:“也许,你不原谅我是对的,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值得原谅。可是,即使你再也不看我、爱我,我都会一直在这里。这一次,换我重新来追你。”
手中的纤长的五指轻轻颤动,赵俞琛欣喜若狂。
“好吗?迩迩,这一次换我来追你!”他激动地俯身去吻夏迩,可夏迩却稍一转头,躲开了。
赵俞琛的笑容变得苦涩。
也是,怎么会这样轻易?
他细细梳理着夏迩齐肩的长发。过去,他温养着他的身体,希望他长高长胖,如今,他需要温养他的精神,让他能够中心开口,说出对世界的希望,或许,也能够再次凝视自己的眼睛,说出“爱你”。
怀抱夏迩,赵俞琛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的一间私人健身房中,张绮年挥汗如雨,他举起三十公斤的哑铃,臂膀上的肌肉仿佛撕裂。
何初坐在一旁的器械上,犹豫了半天还是开口。
“那个,迩迩,他似乎说不了话了。”
“什么意思?”自从张绮年决定放手之后,他就将夏迩全权委托给了何初,除开重大事项,他不想再见他,也不愿意再听见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何初本不打算告诉张绮年这件事,但他知道,张绮年的不见和不听,不过也是一种逃避罢了。
“就是失语,说不出话,哑巴了。医生也说不准是因为脑袋受了创伤,还是心理因素,也许两者都有影响,过段时间如果脑子里的淤血消了,还不能说话,就得进行心理干预了。”
何初仔细观察着张绮年的表情。
他没有表情,只是再次拿起那30kg的哑铃,一下、两下、三下……
何初叹了口气,一旁的教练朝他使眼色,无奈地摇头。
何初起身,走到张绮年身边,双手把住了他刚单臂举起的哑铃。
“老张,出去喝点酒吧,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去虹桥的会所,那里新来了一批好酒,人老板惦记着你去呢。”
张绮年淡淡地看了一眼何初,“我看起来是需要借酒消愁的样子吗?”
何初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需要锻炼,之后跟李路明那些人,有得仗打。”
“锻炼也得有个度啊,他妈的人家都说你泡健身房一炮就是一晚上,大哥,你不休息的啊?!”
“……”
张绮年不说话,只是一味地撸铁。
何初无语,忍了几分钟后最终忍无可忍,一把夺过哑铃,奈何哑铃对他来说太重,从手里一脱,轰咚一声砸在地上,差点没砸到张绮年的脚。
何初发出一声夸张的尖叫,嘴里骂骂咧咧的,拉了这个汗涔涔的人就走。
车内充斥着张绮年洗完澡后的木调香水味,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手搭在车窗,典雅的迈巴赫被他开得随性,其实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在高架上,在市内逡巡了一圈,路过虹桥却没停下,而是转了个方向,去了松江。
何初翻了个白眼。
这是什么?肌肉记忆?何初腹诽,看来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当初就不该拉张绮年去那个酒吧。
只是车停下的时刻,车窗外不是暧昧的灯带,而是残余着几盏探照灯的黑漆漆的明晟工地。
夜色笼罩下的工地似乎睡熟了,高架的吊臂在风里微微晃动,铁链叮当作响,仿佛敲着行将就木的钟声。地上散落着无序的钢筋、水泥袋,下午下了雨,它们在濡湿的泥土里纠缠在一起。
这座未来的商场——至少在设计图上它是——此刻只是一座空洞的躯壳。玻璃幕墙装到一半,剩下的部分露出冰冷的骨架;临时灯光在半空闪烁,发出刺目的白光,把脚手架投射出断裂的影子。
几名工人还没走,他们围在一处简易的板房门口抽烟,话不多。有人提到工资,说到“等通知”,又沉默下去。夜风卷起废纸和塑料布,在未封顶的入口处盘旋,像某种无法落地的希望。
起先张绮年只是在车内看着,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工地门口。保安不认识他,抬起困倦的眼皮对他喊了一句,张绮年便停了脚步,站在工地外仰头望着。
这里分明是他的所有物,他却不能靠近,各种意义上的无法抵达。
“当初为了它,还专门飞了趟德国,找了那个设计师。”张绮年自顾自地说:“怀着无论如何也要成功的心情,我从李路明那里接手了这个项目。”
“以前从投资转到做建筑的时候,你们就说我会把自己玩完,我那时就在想,什么时候会把自己玩完。”
“满打满算,如今,万水也有十年了。”
夜风吹拂张绮年额前的碎发,他的眼神如同少年人般年轻。他今年年初就满三十八了,离不惑只有一步之遥,可他为何总觉得,自己倒是越来越看不清一些事情了。
何初在一旁点燃一支烟,说:“你是有情怀,或者说,有遗憾,这条路你是不得不走的。”
“是啊,我老爸就是死在工地上,我是比他还小的年纪,就在工地上搬砖了,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工人的难处呢?”
张绮年接过何初递过来的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中,他仿佛看到几十年前的那个瘦弱少年,在灰尘中握紧了双拳,目光炯炯,凝视晦暗的前方,绝不屈服于命运的鞭笞。
很幸运,连大学都没读过的他对数字异常敏感,在经济疯狂上升的时期,他站在了金融的风口上,以一己之力,把几张票子翻了千倍万倍甚至百万千万倍。
那一年,他才二十七岁。
可后来,他却毅然决然创立了万水,正式投身于建筑行业,成为了一个小小的“包工头”。
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理解,只有他少时的好友何初,对他说,如果有些事情是非做不可,那么便放胆去做。
于是他花了十年的时间,让万水从一个承包修下水道的小公司,变成了如今可以一揽子包干香港某座大厦的大集团。
不仅仅建筑,万水还涉及地产以及相关投资,项目都做到了香港。
当然,还没到能够叱咤风雨的程度,但张绮年很有耐心,十年的时间,对一个集团来说,也不过是刚刚开始。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明晟。
他和李路明过去就认识,生意场上的交情也来到了现实当中,不说完全信任这个人,至少彼此都从对方身上获取了实打实的利益。
只是没想到李路明这次给他挖了一个大坑。
当然,也是自己太过自信。
万水远没有达到能够承包明晟的标准,为了能够拿下这个项目,万水集团将原本用于保障农民工工资的专项资金临时挪作他用,将这笔资金以虚假的增资以及关联交易的形式注入公司账面,从而在资质审核时看起来符合资金要求。
为了证明自己有足够的项目经验和业绩,万水夸大了之前项目的规模,以此来达到资质审查中对业绩的要求。一些并不存在的工程师或者技术人员资质也挂在万水名下,以此来应对审查。
张绮年始终觉得,虽然有灰色地带,但做生意向来都是以结果为导向,只要他合标合规地把商场建成,中间发生了什么其实不重要。
也许李路明就是发现了自己的冒进吧,也许是这十几年自己从未有过失败吧,张绮年抽着烟,眉目忧愁,却是浅笑着的。
人得到什么,就得付出什么。以欺骗为开始,就得做好被欺骗的准备。
老天向来公平。
第72章 重新活
轰的一声, 正在和郑医生交流的赵俞琛转头就冲进病房。
几个苹果顺着地面滚到了赵俞琛的脚下,床上,夏迩拿着手机, 呆愣着动作。
显然是他拿手机时不小心碰到了果篮, 赵俞琛松了口气,捡起脚下的苹果, 宠溺地笑着走过去, 捏了捏夏迩的脸。
“给你削一个吃好吗?”
夏迩不为所动, 转过头看起了手机。
赵俞琛耐心地放回苹果,起身走出病房, 郑医生无奈摇头, 说:“你太紧张了。”
“没办法, 已经有过两次了。”
郑医生也是叹息一声, “依照目前拍的片子来看, 脑内淤血已经消散了, 所以迩迩这个语言问题……”
“嗯, 我明白……”
“有机会的话,我也认识几个好的心理医生……”郑医生小心翼翼地推荐。
赵俞琛却是笑着摇了摇头,“我先试试吧,毕竟,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之所以这样,也是因为我的过错。”
“别太责怪自己。”郑医生拍了拍赵俞琛的肩膀,宽慰了几句就离开了。赵俞琛转身进入病房,看到夏迩还在看手机。
“在看什么呢?!”赵俞琛温柔地凑上前去,“给哥也看看?”
夏迩把手机一扣,锁了屏。
赵俞琛坐在床边, 把他拨弄进怀,然后打开自己的手机,说:“看我今天下载了微信,不知道迩迩同学想不想和我加个好友?”
赵俞琛点开新注册的微信,微信名居然叫“俞迩”。
赵俞琛的俞,夏迩的迩。
夏迩没说话,也没动作,赵俞琛哀求似的把手机塞进他的怀里,用指纹解了锁。
“加一个,好不好?”换上一副乞怜的语气,赵俞琛轻轻捏着夏迩的肩膀。
夏迩还是无动于衷,等了几分钟,赵俞琛叹了口气,“好,等你想加的时候就加,不着急,哥现在等得起,等一辈子都愿意。”
在夏迩额头上吻了吻,赵俞琛扶他躺下,抚摸着他的头发,试探地问:“晚上想吃什么?是想吃粥,还是喝汤?”
当然得不到回应,赵俞琛这段时日都是依靠仔细观察夏迩的表情来做选择的。即使他现在不说话,表情也微乎其微,但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他爱喝汤,便在听到粥的时候暗淡几分,他心中有你,即使目光越过你也不会看向他人。
赵俞琛就是这样,在夏迩那沉默中,找到一丝还被爱着的希望。
可是或许他忘了,也许正是因为爱得太深,才无法开口。
这世间有太多东西,无法宣之于口。有时候,爱一个人,往往最说不出来。
走出住院楼,是一片沉沉的暮色。赵俞琛当然不会知道他走过的这条路张绮年也走过,可如今张绮年再也未曾涉足这家医院。只是有时,深夜时分,迈巴赫的车轮会碾过医院门口的减速带,在路边停留几分钟,再无声地离去。
夜色寂寥,再优雅昂贵的车身,也会染上挥之不去的落寞。
国际部离门诊部有点远,但为了买到夏迩爱喝的炖汤,赵俞琛需要绕个道,越过门诊,走过急诊,从侧门出去,才能抵达那条充满烟火气的美食街。赵俞琛的步伐始终很快,如今对他来说离开夏迩一分钟就是煎熬,他这样有耐心的人,也会在店家准备餐食慢了的时候,忍不住催促。
当然,在如此心境下,自己租房为他做饭更不现实。
当时离开得如此决绝,如今却恨不得有几个分身,时时刻刻围绕在他身边。
每日,赵俞琛买回了汤,一口一口喂夏迩喝。夏迩听话地张嘴,一口一口咽下,就像一架机器,赵俞琛不停,他也不停,赵俞琛停下,他便也停下。
毫无怨怼,毫不在意。
不堪见他这幅模样,赵俞琛兀地放下汤碗,冲出了房门。
他捂住胸口,大口呼吸着,眼角发了红,眼泪便一滴一滴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他多么希望夏迩对他发脾气,对他使性子,即使恨他,憎厌他,也总比这样淡漠得好。
夏迩无意识地在身周升起了一副铠甲,用以抵抗赵俞琛的温柔和爱意。
他恹恹着神色,是对这个世界的厌倦,
赵俞琛的眼下,挂着一片沉沉的青色。
因为骨折,夏迩活动受限,就连翻身都做不到。而几次濒死的体验,也给少年的梦境蒙上了灰暗的色彩,他像是被困在什么地方,是安眠药在胃里扩散,拽着他的意识下沉,是割伤的手腕疼痛难忍,生命随鲜血从体内流淌而出,是下落的那一刻,他看向那一同下沉的夕轮……
他做梦,发不出声音,喑哑地喊着,哭着。
赵俞琛无数次深夜醒来,帮他擦掉眼泪,哄着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他在这里,他一直在这里。
可夏迩却总是从他怀里挣脱,好像在那种时刻,汲取到赵俞琛的温暖也是一种危险。
因为失去过,他便不再要。
担忧他晚上睡不安稳,赵俞琛每隔两三个小时就自动醒一次,给夏迩盖好被子,帮他翻身。夏迩有时候灰醒,迷迷朦朦地瞧着他,有的时候,却双眸紧闭,蜷缩成团,浑身发抖,像是在抵抗什么。
赵俞琛看在眼底,要花很大的力气才不至于流下泪。
他还记得当初在出租屋里的那个迩迩。
天真却赤忱,胆怯却又坚韧……永远那么兴高采烈,永远那么爱黏着自己,永远那么健康……
正值夏季,护士要求给病人每天做好清洁工作,赵俞琛想帮夏迩擦一擦身体,可双手刚一解开夏迩领间的衣扣,就被夏迩用手臂挡住。赵俞琛安抚着他,告诉他只是简单擦一擦,不会做什么别的事情。可夏迩不依,他用手随便指了一个护士,拼命地打手势。
护士没办法,只好对赵俞琛说,病人在拒绝你,因为之前,我们的动作都很顺利……
赵俞琛只好在夏迩清理身体时退出病房,站在走廊里,垂首,落寞地笑着。
他连自己的触碰都不愿意。
有一天,赵俞琛买好晚饭回来,护士对他说,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可以帮夏迩洗个澡了,这还是需要病人家属或者护工来做,护士们没有这个义务。
赵俞琛还是第一次感到紧张,他在想该怎么开这个口,又在想,被拒绝后了又该怎么承受。
他小心翼翼地坐到夏迩床边,喂他吃完晚餐后,犹豫良久,问:“迩迩想不想冲个澡?现在天气热,洗个淋浴应该很舒服。”
这话一开口,夏迩便马上转头看病房门,手里去摁呼叫铃。
赵俞琛制止了他,握住他的双手,认真地说:“不要叫他们了,我来给你洗,只有我来给你洗。”
夏迩眼底第一次出现了惊慌,他从赵俞琛手里抽回手,使劲摇头,拼命拒绝着。
“迩迩,求你,求你给哥一个机会,好吗?哥不会对你做什么,什么都不会做,你要不想,哥把眼睛闭着,也不看!只要你健康,健康了,咱们才可以出院,才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赵俞琛低声哀求,可夏迩依旧抗拒。
可无论如何都要迈出第一步。
这一次赵俞琛没有依他,把他抱上轮椅,推进了单人病房的浴室。
在轮椅上夏迩就开始尝试逃跑,可都被赵俞琛摁了回去。赵俞琛也不愿意让他难受,可他无法忍受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大概只有到了这一刻,赵俞琛才能体会到当初迩迩被再三推开时的心情。
他想起了自己被驱逐的那个雨天。
夏迩也是那样,“厚脸皮”地跟在他的身后。
怎么赶都赶不走。
浴室门口,夏迩在轮椅上哭了,他哭不出声,只能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赵俞琛心痛得要命,把夏迩抱进浴室,帮他脱衣服的手都在发抖。他把他脱光,却不敢去看他那苍白、仿佛泛着青的身体。在这一刻,情/欲在痛苦之后,他甚至只能感受到痛苦,以及无尽的悔恨。
热水淋在少年瘦削的病体上,赵俞琛那双粗糙变形了的手,在少年滑石般细腻的肌肤上游弋。他动作很轻,温柔到了极点,履行着清洗的任务。可少年的哭声不停,他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好似在遭受某种无法忍受的屈辱。任谁都不会知道在半年前,他们是对亲密无间的情侣,夜夜纠缠,难舍难分。
洗到后半段,赵俞琛的手还没靠近,夏迩便瑟缩着往后躲,赵俞琛安抚着他,可毫无作用。狭窄的浴室里热气蒸腾,赵俞琛的衣服和头发也都湿透了。他倒不是害怕自己洗不了这个人,而是害怕夏迩在躲避中又把自己弄伤。
赵俞琛猛地抓起夏迩的手腕,死死地盯住他。
“你看,因为你的不配合,连我都湿透了。”:
“你看我这个样子,想起了什么?!”
“……”
“去年的秋天,下大雨,你跟在我身后,我赶你都赶不走,你拼了命地要留在我身边,那我告诉你,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决心!”
手腕被他攥得通红,赵俞琛把夏迩禁锢在浴室的角落,“你拒绝我一千遍,一万遍,我就靠近你一千遍,一万遍,你所有的痛苦,我跟你一起受着,你别想甩掉我,这辈子,我跟定了你!”
夏迩的哭声兀地停了,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看向赵俞琛。
“如果你的冷漠就是对我的惩罚,我全盘接受,但我要你健康,我要你重新活一遍。”
“活在我的身边!”
热汽蒸红了彼此的脸,赵俞琛半敞领口,手里攥着个赤条条、发着抖的少年。
呼吸渐趋灼热,什么不受控制。
理智的浪潮退去,赵俞琛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夏迩无处可避,承受下了这个吻。赵俞琛吻得很凶,夏迩的头抵在墙上,身子却止不住往下滑,可一只有力的手托起了他的腰,叫他根本无法逃脱。
于是紧握手腕的手,渐渐松了。
抵抗着的人,身子渐渐软了。
一手搂着腰,一手逡巡在滚烫的身体上,像是巡视领地的猛兽,它在找它的宝藏,那是它过去的巢穴。在这软柔软的湿地上,它走得不紧不慢,却在快要抵达的时候——
赵俞琛被推开了。
一屁股跌坐在地,赵俞琛被热水浇了个透。
夏迩在角落里急促地喘着气,红着脸,咬着唇,双眸怨怼。
赵俞琛回过神来,内心懊悔,下一秒,他却笑得欢畅。
夏迩生气了,真好,迩迩终于对自己生气了!
第73章 消失了
第一次洗澡不算顺利, 但总算是圆满成功。夏迩是被赵俞琛合身从浴室里抱出来的,就裹了条毯子,当然后来无事发生, 赵俞琛老老实实完成了清洁任务。
太久没洗头, 夏迩的一头卷发都打了结,洗了足足半个小时, 刚开始夏迩还抗拒呢, 结果被赵俞琛洗得太舒服, 到后来差点睡着了。人一不设防就容易暴露真实心性,夏迩闭上眼睛, 自然而然地就抱住了赵俞琛的胳膊。
赵俞琛那激动的, 差点没欢呼起来。
把人洗干净抱回床上, 夏迩困得不行, 赵俞琛哄着给他吹完头发, 才让他睡下。
这是个好的开始, 让赵俞琛有了几分信心。
躺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赵俞琛傻笑着。真的,烦心事一大堆,什么都没着落,还欠着张绮年一个天大的债, 但只要看到夏迩逐渐好起来,看到他对自己没有像刚开始那般抗拒,赵俞琛就觉得满足了。
再大的事也得往后放,如今夏迩是第一位的,永远的第一位。
他温存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起身,去看床上的夏迩。今天睡梦里的他没有皱眉, 没有做噩梦,他舒展着漂亮容颜,仿佛那些至暗时刻从不存在。满打满算才只有十九岁,一个人,怎么能经历这么多的苦难。
在学校受欺负了没有低头,在家里被打了没有崩溃,被人骗了咬牙坚持,刷了几个月的马桶都没有半分抱怨,就因为自己的离开,连命都不要了。听说第一次被救回来后能下床的第一件事就是从窗户里跳下去,他并不知道这里是二楼,也不知道下面是葱郁的植物,他一心要死,任谁都无法挽留。
原是少年人说话算话,他不要他,他是真的不活了。
赵俞琛一直以为,自己给予的爱足够多,可在夏迩面前不堪一击。
所谓的理性,所谓的自持,在纯粹当中,不过都是笑话。
万水集团顶楼会议室内,张绮年坐在会议桌主位,沉默地看着那些向他发难的股东们。一旁的秘书小冯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往日里体体面面的股东们此际就像发了狠的恶犬,恨不得从张绮年身上撕下块肉来。
给张绮年续咖啡的时候,她忍不住手抖。
张绮年伸出手,安抚般地拍了拍她手背,对她温柔地笑了下。
小冯挤出苍白的微笑,咽了口口水,续上咖啡后,走进股东中间,在一团剑拔弩张的情绪中满足他们的需求。
“张绮年,你就这么干等着啊,不知道采取措施吗?明晟的问题是大,但还不是你急功近利,拿整个万水当赌注啊?!”一名股东猛地拍桌。
这话已经说得毫不客气,小冯手一颤,咖啡就从杯里洒了出来。
这股东本来就心烦,见这小秘书笨手笨脚的,一巴掌呼过去,不耐烦地拍开了咖啡。
秘书一声惊叫,滚烫的咖啡壶飞了出去。
本来默默承受怒火的张绮年,此刻终于冷下了神色。
“马总,咱们的秘书小冯怕您骂干了喉咙,给您续点咖啡,您非但不领情,还为难她,我张绮年告诉你,再大的火,只能对我张绮年一个人发。其余的人,你没资格!”
“你!”马总气得肥躯直颤,“还不是你冒进,你当我们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
“万水所有决定都是通过了股东会决议和董事会决议的,不可否认在衡量明晟的项目中我张绮年负有不可推诿的巨大责任,但如今危机时刻,比起安抚在座各位无休止的愤怒情绪,我更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放在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上,以便弥补大家的损失,重振万水。”
张绮年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各位骂也骂了两三个小时了,该听的我都听了,该说的我也说了,若是简单的情绪抒发,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张绮年,我问你,你为什么不采取法律措施?你可不是那种忍气吞声的人。”马总在后追问。
张绮年转身,看向马总,淡淡一笑:“马总,您别忘了,当初万水达不到承包明晟资质的时候,还是您帮忙牵线搭桥,用那些手段摆平万水资质的。这一切,明晟心知肚明,自身不干净,想抓别人的时候就得想想别人是否会反咬一口。这本来就是个赌局,赌赢了皆大欢喜,赌输了……我张绮年有心理准备,马总,也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张绮年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会议室。会议室内各位股东们面面相觑,个个面色凝重。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张绮年心里突然涌上无穷烦闷。刚好,何初在半个小时前到了,正在他办公室里等得无聊。
“完全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安抚这些人的情绪上面。”何初忿忿地说,的确,赚钱的时候大家都是欣欣然地往上凑,一旦看见危险,便恨不得个个干净脱身。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闷下一大口茶,说:“炒个股都还有风险呢!”
张绮年点燃一根烟,站在窗前猛吸起来。
“抽这个有什么劲儿,虹桥会所那边,最近从古巴搞来一批高希霸和特立尼达,咱们今晚去尝尝?!”何初挑挑眉。
张绮年轻笑:“你现在还做会所的掮客了?招揽生意呢。”
“靠,还不是看你……老张,你可不是心甘情愿挨骂的人,现在天天找骂,不还是……不还在对那孩子愧疚吗?”
张绮年微怔,“是吗?”
指尖香烟颤动,张绮年兀自微笑了一下,“愧疚,没有吧,也许只是……”
也许只是爱到心痛,爱到无法自拔,爱到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放手却不得不放手。
他突然很佩服赵俞琛了。
那个时候,他怎么能放手得那么彻底,离开得干干净净。
难道自己,做不到吗?
不再联系夏迩,不再进入到他生活的半径之内,最多,也只是深夜里踱步到住院楼下,驻足片刻,然后意识到自己站立的不远处曾浸满了他的鲜血,那是自己用爱割开他的血肉淌下的血,张绮年会自嘲地笑,然后黯然离开。
可没有爱,就没有愧疚。
说到底,还是因为爱。
张绮年并不否认,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出卖了很多东西,其中也包括良心。他向这个世界低头,成为了污浊中的一份子。他用假的资质去承包项目,他用下作的手段,让夏迩来到自己的身边。
他都付出了代价。
可原先,他分明是想要走得更久、更远的。
可往往事与愿违,到最后,连自己都会失去自己。
张绮年掐灭了烟,强迫自己忘记夏迩那张始终悬于脑海中的那张悲伤、秀丽的脸,好像离开后,他才发现,过去穷困潦倒在酒吧里陪喝酒的他,也从来没有像在自己身旁那样泫然,那样仿佛脱离了世界般地游离。
直到最后,他对自己的称呼,都还停留在初见面时的那一声“张总”。
思绪不断散发,迈巴赫已经行驶在去往虹桥会所的路上。
夜灯一盏盏地掠过张绮年深邃的眼眸,四面八方的夜色浓郁,高楼大厦宛若巨人,一幢幢地向他袭来,压迫着他。
他不动声色地承受下一切。
一个星期后,郑医生通知赵俞琛,夏迩已经可以出院了。
“费用问题你不用担心,绮年他已经支付了所有的费用。”郑医生宽慰地说,又显露出几分担忧,“要是还不能说话的话,一定要进行心理干预,知道吗?”
“我明白。”郑医生是夏迩的救命恩人,赵俞琛十分尊敬他,但还是在医药费这一问题上,他刨根问底。
他不愿意欠张绮年的一分钱。
“小赵,迩迩这样,绮年也有责任,你的良心是良心,别人的良心也是良心,你不想欠他的,就想让他欠你们的,小赵,将心比心啊。人都是有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
赵俞琛垂首,片刻后说:“我知道了,谢谢您,郑医生。”
“去办手续吧。”
郑医生拍了拍赵俞琛的肩膀,就去查房了。
其实出院后去哪里,赵俞琛还没有想清楚,原先钱都给了夏迩,如今他手头里资金并不宽裕,只是为了夏迩,他不可能再带他去住那样散发着霉味的地下旅馆了。
上海的酒店并不便宜,于是这几天他一直在看房子,夏迩还需要回医院复诊,于是他在医院周边找了个短租,来做个周转。
他帮夏迩穿好衣服,在他额头上亲了亲,跟哄小孩似的说:“乖,哥去办个手续,一会就回来。”
夏迩也不看他,盯着自己的脚尖。这双运动鞋是赵俞琛前几天刚给他买的。白色的鞋面,蓝色的波浪花纹,是Nike的。
快要入秋了,赵俞琛又开始本能地给他买衣服了。他舍不得给自己买好东西,却总是给夏迩买最好的。
夏迩不说话,赵俞琛又帮他绑好头发,用的白色头绳。
白色——在赵俞琛眼底,夏迩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干净的。
坐在床边,夏迩看见赵俞琛离开,收回目光,他的视线越过被铁丝网封住的窗户,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半个小时后,当赵俞琛拿着一沓病例和账单回来时,迎接他的是空空如也的病房。
夏迩穿着他买的新鞋子,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PS:不好意思今天更新晚了。
第74章 索尼娅
赵俞琛疯了似地找遍了整个医院, 到最后郑医生发动保安帮忙找,调出监控,才发现夏迩在赵俞琛离开病房后, 就独自出了住院部大楼, 朝大门走去了。
视频显示,他在路边随便上了一辆出租车。
赵俞琛大口喘气, 眼睛通红, 恨不得抢了鼠标:“近一点, 看车牌号!车牌号!”
奈何上海的梧桐树葱郁,刚好遮挡了车牌号。多次尝试无果, 保安无奈, 就连郑医生也叹息地摇头。
“小赵, 急也不是办法, 你们俩最熟悉, 你好好想想, 他会去哪里, 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你能得到答案了。”
赵俞琛瞠目,反应过来抹去泪水。是,没错, 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才会知道他去了哪里,他们之间,他们之间……
赵俞琛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那些幸福的时光,那些铭记于心的时刻……他从他沉默里看到的悲伤、看到的眷恋……
再次睁开眼,他朝郑医生畅然一笑。
“谢谢您!郑医生,谢谢您!”他欢呼着狂奔下楼, 打了一辆车。
一路上,赵俞琛都在催出租车司机,司机大叔哎哟一声,用上海腔调直抱怨:“小伙子,你这催命咯!”
“是!我的命就在那里,麻烦您快一点!”
司机无语,一路狂奔,直到赵俞琛再次站在他们共同租住过那个小区。
——他们的家。
赵俞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要是夏迩不在这里,他还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
一步一步上楼,赵俞琛想起了自己离开的那个下午。他带走的行李不多,留下来的全部被扔掉也无所谓。他知道一旦租金耗光房东就回来处理他的这些物品,他舍不得扔掉有关夏迩的一切,于是听天由命。
楼道里老式电表一如既往地闪烁不停,像极了赵俞琛紧张的心跳。如今大半年过去了,这里怎么还会等待他们呢?可除了这里,这个十几平米的小单间,在整个上海曾经属于他们过,他们还曾拥有些什么别的呢?
推开大门,赵俞琛走进那间单间。
门是虚掩着的,微弱的光芒照亮赵俞琛的泪眼。
鼻梁的阴影拉长又缩短,他推开门,看到了原封不动的屋内布置,以及蜷缩在床上的那个人。
任何话语在此刻都是苍白的,赵俞琛沉默地走进,躺在了夏迩身后。
他自后抱住他,却无声地潸然泪下。
“我一直以为,我没有办法更爱你了。”
将脸埋在夏迩松软的发间,赵俞琛颤声说:“谢谢你,带我回来。谢谢你,还愿意和我…… 有一个家。”
怀中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在赵俞琛的臂膀里,夏迩转身,抬手帮他擦掉了眼泪。
赵俞琛惊诧地看他,再也无法忍耐,吻住了他。
这一次,夏迩没有躲。他仰头与他接吻,在赵俞琛怀里吻得满满当当,发出情至深处的轻哼,赵俞琛温柔地脱下了他的衣服。
那吻游弋,自上而下,夏迩难耐地呼吸着,双手推搡在赵俞琛的肩膀上,想挣扎却又那么无力。可他觉得足够了,他伤痕累累的心无法承受进一步的动作,他只想他的吻落在自己的唇上、自己的眼睫,却还没有做好准备去承受全然的拥有与被拥有。
因为那是危险的,他不要。
推了几下赵俞琛却无果,欲拒还迎反倒挑起身上人更深层的渴望,赵俞琛向来在床上就会变了性情,尤其是对夏迩,他总怀揣着让他死在身下的欲望。
那是一种极度的渴望。
夏迩发出呜咽的声音,却被赵俞琛猛地吻住,双手摁在了头顶,夏迩的腿也被强行分开,他呼吸不过来了,只感到痛苦和危险,于是在赵俞琛的吻当中,他瞅准机会,狠狠咬伤了赵俞琛的嘴唇。
疼痛让赵俞琛猛地清醒过来,舔了舔自己受伤的嘴唇,他连忙松手,看到身下凌乱不堪的少年,他连忙用衣服挡住羞愤不已的夏迩。
“对不起,你还没准备好,我知道…… ”赵俞琛急喘着气,努力平息自己早已烈焰燃烧的欲望,硬着头皮说:“对不起,等你愿意,等你……”
完全说不出话,夏迩那浑圆的肩头和珍珠般细腻的脖颈只叫赵俞琛无法按捺,无论他怎么用理性施压,却根本无法招架美人在怀的生理性冲动。害怕自己又精虫上脑,赵俞琛连忙起身,狼狈地冲进了浴室。
床上的夏迩转动暧昧的眼珠,胜利般地望向了窗外。
他们的关系曾在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然后又重新开始。
窗外的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人来了又走,走了又回来。
他们曾无限靠近幸福,也无限接近过死亡。
他不敢再对未来抱有任何期待,年轻的心头一次认识到,原来幸福和死亡并非对立,而是分秒间的转化。
也许正是这样的不安感,才叫他无法开口说话。
心理干预在夏迩出院的一个星期内就开始了,赵俞琛退掉了先前在市区租下的房子,有了一笔闲钱,他按照郑医生的介绍找到了心理医生,虽然价格让他震惊,但为了夏迩能够开口说话,就算倾家荡产也心甘情愿。
他也不再去外面找活干,而是接了更多翻译的工作,成日在家里全职照顾夏迩。每天睁眼,就是想想今天该做什么喂饱他的小朋友,他本不是个爱购物的人,却也爱刷起了淘宝,给夏迩添置几件新的秋装。
还在屋内的几件旧衣服,就如往日不堪回首的灰尘,犹豫再三,赵俞琛扔掉了那些衣服,连同夏迩和他自己的。有时候人就需要通过某种仪式迈向将来,一些想法在赵俞琛心中酝酿着,夏迩的自杀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未来的门,他告诉自己,不为自己,就是为他,也得活出个样子来。
那些自怨自艾、那些消沉,在和他的展望里,不值一提。
赵俞琛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有干劲过。
当然,夏迩的心扉也在逐渐向他敞开。
某天赵俞琛闲来看手机,发现自己微信的好友申请已通过,于是他空白的聊天框里,出现了一个陌生的头像。
那是一只手,拿着笔,在夜晚温暖的灯光下,光影对比强烈。笔尖下,是行行齐整的德语。
赵俞琛认出了那是自己的手。
而那微信名——自始至终没有变过的微信名,则叫“Sonia”。
其实一开始,赵俞琛看见这个微信名也不由得震惊了一下,索尼娅——赵俞琛还记得那天在佘山上的对话,冬日的阳光灿烂,把他照得透明,在教堂前,他问自己,我们的故事会有好结局吗?他笃定地回答,会有的,就像拉斯科尔尼科夫和索尼娅一样,就算在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也会有好结局。
可期间赵俞琛险些辜负了他。
好在上帝心软,怜悯他赵俞琛,让他一次又一次,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在被通过好友后,赵俞琛默默地把微信名改成了“Raskolnikov。”
拥有黄色执照的索尼娅和法学出身的杀人犯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一对,夏迩和赵俞琛也是一对,天生的一对。
尽管夏迩依旧不说话,但他却不再抵抗赵俞琛了。
他接受赵俞琛帮他洗澡,帮他的伤口涂药,帮他换衣服……从一开始的只能接吻,到接受抚摸,再到后来,赵俞琛的右手先行……他的身体从紧绷变得柔软,仿佛被春潮涵濡的田野,散发复生的水汽。
那时,赵俞琛醉倒在夏迩难耐的红潮里,他看着他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被挑逗、被安抚、被宽慰。身体似尾鱼轻轻地弹起,又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摁下,在那一瞬间,背部和柔软的床铺相接触,分明是落地,却又似漂浮云端。
有时候,赵俞琛熬夜工作,那些德语在昏黄的灯光下闪耀诡谲的光芒,拽住他的疲累,将他拖进梦乡,他睡着了,又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中自然醒来,那时,他的身上总会披着一条毛毯。
而床上的夏迩,睡得正香。
赵俞琛偶尔会爬回床上,在这样静谧的清晨和夏迩温存片刻,但很快他又回爬起来准备早餐。因为每天最幸福的那一刻,就是在早晨唤醒夏迩,让他在今日这一天,是由眼中映出自己身影的那一瞬间开始。
赵俞琛也是很有私心的。
平日里,他会给夏迩绑好头发,穿上松软的毛衣开衫,带他出门散步,松江附近有不少小公园,他会牵着他缓慢地走着。树荫下落叶堆积,他们走得很慢,赵俞琛过去不惯在公众场合牵手,可如今他却死死抓住夏迩的手,生怕他一松,这个人就又不见了。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人也会患得患失。
秋风一吹,新的一年了,去年的那场秋雨,今年可不能再让他淋到。
微风吹拂,落叶在地上刮得直响。有时树上会掠过一两只松鼠,伶俐非常,唰的一下久不见了。夏迩便昂着头呆呆地看着,秋日稀薄的阳光衬得他的病容是那么苍白,却在苍白中,被爱蕴养出了颧骨上的两团绯红。
注视着夏迩,赵俞琛的目光很幸福,尽管夏迩长久的不开口让他也不由得担忧,如果心理干预始终没有效果的话,那么能够为之努力的也只有自己了。
可那并不是负担。
赵俞琛捧起夏迩的脸,在他唇上吻了吻。
“想不想喝奶茶?”赵俞琛问。
夏迩仰首摇头,怔怔地看他。
赵俞琛笑,“那喝咖啡?虽然郑医生可能不会允许,但偷偷喝一杯?”
夏迩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光芒,亮晶晶的。
“好!哥现在就去买咖啡!一会下午去医院复诊,你可不能告状!”赵俞琛捏了捏夏迩的手,他突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小孩了。也许在感情中,小孩的纯粹,才是最珍贵的。
夏迩轻轻点头,两人像密谋似的。
下午,赵俞琛带夏迩来到市区医院复诊,刚走进医院没几步,就被一阵鸣笛打断。在急诊门口涌来一辆急救车,匆匆抬下一个担架。这本是医院稀疏平常的场景,却在看到脚步匆匆、热泪滚滚的老刘和陈峰后,赵俞琛的表情猝然僵住。
赵俞琛难以置信,“老刘,你们……?”
老刘和陈峰循声望过来,见是赵俞琛和夏迩,还没来得及想为何这两人也在这里,情绪刹那间绷不住。
陈峰哭着大喊:“赵哥!小宝他……小宝他从顶上摔下来啦!!”
第75章 胆小鬼
赵俞琛还没反应过来, 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哭腔,夏迩捂住了嘴,连连后退, 眼泪喷涌而出。
“迩迩, 没事,没事, 我们先问情况……”知道夏迩不能受刺激, 赵俞琛连忙搂住了他。
“陈峰, 刘叔,到底是什么回事, 小宝他怎么会从顶上摔下来?!”赵俞琛急切地问。
陈峰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老刘用手背揩着眼泪, 哭道:“没钱啊, 小宝他心里着急啊, 这事太复杂, 我说不清楚, 小赵啊,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里了啊,你要是在的话,小宝他也不会, 也不会……”
“刘叔,对不起。”
“这小夏怎么啦?怎么瘦了这么多,瞧这脸蛋子,都……小夏,小夏,说话啊!”
赵俞琛难过地制止老刘,摇头说:“刘叔, 迩迩说不出话来了。”
“说不出话,什么意思?小夏,别哭,别哭……”
陈峰三两步上前,抚住夏迩肩膀,问:“说不出话,哑巴了?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赵哥,小夏那么会唱歌,怎么……!”
陈峰这人向来耿直,两人又在情绪上,夏迩更是受不得刺激,于是连忙说:“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迩迩他生病了,我们快去看小宝,!”
夏迩也在身后不断点头,摇着赵俞琛胳膊,赵俞琛知道他心里也着急,于是带着老刘和陈峰往急救室里跑。费小宝躺在病床上,半截钢筋贯穿他的腹部,浑身软得像浸了血的橡皮,血里凝着泥土渣。
他微眯眼睛,青白的嘴唇翕动,呼吸便在一张一弛间,缓慢地流失。
医生很快赶了过来,检查了一番,随即取下听诊器,面色难看。
“机会应该是不大了,赶快通知家属吧。”
赵俞琛瞬间面色如土,他连忙拦住医生:“不能再努努力吗?”
医生叹息一声,“太高了,听说是八楼,这……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医生……求求您啦!”老刘和陈峰凑了过来,赵俞琛看了一眼床上的费小宝,他知道只要有一线可能医生不可能见死不救,八楼,还剩一口气,已经是奇迹了。
赵俞琛连忙匍匐到费小宝床前,握住了他的手。
“小宝,还有什么话,跟哥说吧!”赵俞琛带着哭腔,忍不住擦眼泪。
费小宝艰难地动了动眼皮,缓慢张开,挪动眼珠,看向了赵俞琛。
“赵……哥……”喉间嘶嘶作响,像出不来的蛇,盘踞在喉咙里,翻滚着,啃噬着。
赵俞琛都听得那么清晰,他突然意识到,那么鲜活的、爱怼人却有热心肠的费小宝,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小宝!哥在这里,赵哥在这里,你不要怕啊!不要怕!”赵俞琛慌张了,他总觉得事情不该如此,他甚至没有为此做好任何心理准备。他抚摸着费小宝的头发,妄图还能留他在这世界多上几秒。
费小宝的唇角艰难地扬起,眼神逐渐失焦,“好想…… 去酒吧…… ”
费小宝望向天花板,微笑定格在最后一瞬,那一瞬间,不是工地里的下坠,是酒吧里璀璨的灯光,是酒杯里上浮的水晶气泡,是台上唱歌的短发女孩……
粗糙的手从赵俞琛的掌心滑落,赵俞琛愣了一瞬,还在向医生争取的老刘和陈峰也愕然停下了,那一刻,好像所有人的世界都安静了。
直到夏迩的一道哭声打破了寂静。
陈峰猛地冲过来,趴在病床边呼唤费小宝的名字,老刘使劲摸着头,懊恼地走来走去。
只有夏迩不住哭着,说不出话就咿咿呀呀地喊,他好像看见那个从楼上跳下去的自己,可他能活,小宝哥哥怎么不能活呢?
赵俞琛最后看了一眼费小宝,起身拥抱夏迩。
人们时常会低估语言的力量,当一个人的伤心是能够诉诸于口的时,那心上的痛感多多少少会通过语言来得以缓解,可夏迩说不出来,他伤心,却只能干流泪,他张开嘴,却只能发出那令人心碎的喑哑低喊。
他的手抠紧了赵俞琛,是那么用力,浑身都在发抖。他在这个城市里的朋友并不多,费小宝算是一个,夏迩为费小宝而哭,也为了这个世界的荒诞而哭。
他不明白为什么人要受这么多的苦。
赵俞琛耐心地安抚他,他什么都明白。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无论是赵俞琛还是夏迩,都感到了巨大的惶惑。从医院出来,四个人都失魂落魄,直到王工头赶了过来,处理费小宝的后事。
王工头在见到赵俞琛的那瞬间讶异了一秒,却也只对他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
“回来就好。”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匆匆离去。
赵俞琛难过地哽咽了一下,朝他点点头。
陈峰坐在路边抽烟去了,老刘呆呆地站在医院门口,拎着黄色安全帽,年近六旬像个小孩子般无措。
赵俞琛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被捏紧。
从老刘口中,他已得知事情的原委。
工地的项目已经拖延很久了,工资更是除了上次赵俞琛要到的那一笔,之后再也没见踪影。钱不到,该干的活儿还是要干,但管理层和工人们很明显都有了懈怠之心。也不是没去闹过事,可兜兜转转,工人们已经不知道去找谁要了。生路一断,人心就变得惶惶。
自从赵俞琛走后,工地上的人都觉得没希望了。
费小宝曾经疯了似的联系赵俞琛,可回应他的只有“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费小宝绝望之际,频繁带人去闹事,万水的一些监工们怕工地上出事,拍了一队保安在这里看着。哪只这些保安也不是什么会办事的主儿,本身工资就低,成日和工人们闹矛盾,工地上不时发生辱骂、斗殴事件。可现下谁的手头都没钱,都当甩手掌柜。
像老王这样还算负责的,也都在外面到处跑,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转圜的机会。
这天,眼见讨要薪资无果,又被保安欺压,本来性子就烈,中午和保安起了冲突后,费小宝突然乘坐升降梯跑到了楼顶,扬言再不发工资,他就从这里跳下去,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工友们有的好言相劝,有的看热闹,有的早已心如死灰对这样的闹剧根本不上心,有的保安觉得事情闹大了不好看,有的保安却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这天下午刚好几个能说上话的监工都不在,于是那个时常仗势欺人的保安头子就来了脾气,在楼底下指着费小宝怒骂,说他这条命是条贱命,就算死了也换不了多少钱!
再说——保安头子恶毒地狞笑,就你这样的胆小鬼,你敢跳么?!你敢跳吗?!
赵俞琛不知道费小宝在那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也许他会在想,自己真的是条贱命,他从不奢望过什么体面的生活,但至少体面存在于那一杯酒的时间也足够。可现在是,他觉得自己吃不起饭了,喝不起水了,他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
活不下去的命,不就是一条贱命吗?
也许,是他被保安头子的那句“胆小鬼”给刺激到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胆小,他年纪那么轻,就敢一个人跑到大城市生活,他那么努力工作,就为了拿到属于自己的一份工资,在工资被拖欠的时候,他又是那么地勇敢,去争取自己的权益,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做筹码……
“他妈的,真没意思。”
那一刻,年轻人遥望的方向不是家乡,他只是朝自己过去常去的酒吧看了一眼,在保安头子恶毒的叫喊中,跳了下去。
一个普通的一天,一个普通人不那么普通的结束。
很快,拱火的几个保安被拘留了,而费小宝,再也没能看到他喜欢的那个唱歌的女孩了。
秋夜的风变得冷了,夜色浓郁,城市亮起万千灯光。一点红光在指尖燃烧着,赵俞琛许久不抽烟,却坐在台阶上,一根一根抽完了一整包烟。陈峰和老刘坐在一旁不说话,夏迩则是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角,一双泪眼呆呆地看着前方。
赵俞琛抽完最后一根烟,整理完所有思绪,有些决定也在心中落地。
他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再等待了。
起身,他收敛伤感情绪,对陈峰和老刘说:“工资发不下来,是因为明晟集团内部出了问题,阶段性的款项都给不了万水,万水现在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要想拿到钱,必须拉明晟下场。”
“你怎么知道这个?”陈峰惊讶。
“我查了,从各种渠道。”
“可,可是,我们怎么能跟这样的大公司对抗呢?那个万水自己不找明晟要钱吗?”陈峰问。
赵俞琛摇头,“因为万水自身不干净,他不敢要,怕钱没要到,反被将一军。而明晟现在所有的问题都小心隐藏着,生怕别人看了出来。”
陈峰撇撇嘴,“那怎么办,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又能做什么……”
“陈峰,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能力。我们要为小宝讨个公道,无论是万水还是明晟,我们都得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昨天忘记更新了(还是前天来着?)因为最近感觉有点不舒服,日子记得有点混乱,一般都是在每晚睡觉前定好时(德国时间凌晨五点)发出来,结果我晚上睡太早了就忘记了。抱歉,以后会提前请假。
第76章 第四方
一阵急刹, 张绮年从假寐中猛地睁开眼,揉了揉太阳穴,他有几分不耐地问司机:“怎么了, 小孙?”
孙司机看着前方, 欲言又止,“那个, 张总, 前面有个人。”
“哪个路上没有人。”
“张总, 是……那个姓赵的……”孙司机为难地说,因为就在刚刚, 赵俞琛直接从路边冲过来, 拦住了就准备驶进落客区的车。
“哦?赵俞琛?”
“是。”
张绮年放下车窗, 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赵俞琛笔挺地站在车前, 沉默而强硬地注视着他。
他认得这种眼神, 几天前, 他已经知道工地上死了一个工人。这人还是跟赵俞琛原先一个队里的。
来讨债了。他想。
可该面对他张绮年不会逃避,他打开车门,下车后整理了一下西装,谛视赵俞琛, 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这么不惜命,我应该考虑一下把迩迩还给你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赵俞琛不为所动,“如果这几天你肯见我,我也不会采取极端方式。但你也应该知道,有些措施的采取在某些情况下十分必要。”
“迩迩身边现在不能离人。”张绮年突然拉开了话题。
“放心,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
“如果你要讨个公道,你就应该去了解一下, 那个费小宝的家属已经签了和解书。”
赵俞琛轻扬嘴角,并不掩饰讽刺,“首先,我并不知道你如何让小宝家人签署的和解书,其次,他们是否得到应有的赔偿我们这些外人并不知情,最后,我来并非仅仅为了讨个公道。”
“那你还想做什么?”
赵俞琛说:“看来你的朋友并没有把我的话当作一回事,你们已经习惯了骄傲,骄傲到不肯承认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力量,张绮年,在这么耗下去,万水就完了。这一点你比我清楚。”
张绮年无奈且无语,“你真的要在我们万水大楼门口说这种话?”
“事实而已,别人听不得,你张总经理还听不得?”
张绮年落败一般,“进来吧。“
万水大楼的办公室里,赵俞琛已经是第三次踏足这个地方了,每次目的都有不同,每次的心情也都各异。之前赵俞琛由衷希望再也不要和张绮年牵扯到什么瓜葛,可如今,为了小宝,为了迩迩,他必须有所索取,有所偿还。
张绮年点起一根雪茄,同时也象征性地递给了赵俞琛一根,不出所料被赵俞琛拒绝。
张绮年笑了笑,其实他根本不讨厌赵俞琛,有句话他对何初说过,他其实十分欣赏这个年轻人,各种层面上。并且在何初打人的那件事上,张绮年其实一直心里有愧。
当然,在夏迩这件事上,张绮年对夏迩有愧,但对赵俞琛,他认为这是公平竞争的问题。
“开门见山地说吧,”赵俞琛开了口,“现在万水的情况很被动,要是明晟这栋楼无法完工,万水垫付的钱相当于打了水漂,但没有明晟后续尾款的支付,万水根本无法运作起接下来的建设工作。”
张绮年用雪松木条点着雪茄,动作优雅娴熟,并不看赵俞琛。
“但万水不能轻易有动作,我想你明白,明晟现在最大的敌人其实不是别人,就是万水。他们会想尽办法提防着你们,以免让你们抓到他们其实早已岌岌可危、濒临破产的证据。能拖一阵是一阵,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其实有些人,已经在准备跑路了。”
张绮年眼里露出危险的光芒,他想起自己获取的一些小道消息,李路明的老婆孩子已经在上周去了美国。
李路明对外宣称小孩只是去美国读书,夫人是过去陪读去的,而明眼人都应该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这是准备跑路了,可谁都找不到证据。
从一开始,明晟就选择了万水这个冤大头,所以他们会想尽所有可能去防着万水。
“所以呢?”张绮年终于开了口,“我想尽了所有的办法,可明晟已将万水全方位堵死。”
“那是当然,就算人家跑路是假,整垮万水是真。万水发展太快,快到很多同行都不得不防着点。我想你应该回头看看你这个中标的过程,明晟可不是随便选择一个冤大头,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们来的,或许,是你们行业的某些头部所默许的。”
“…… ”张绮年沉默,他觉得没必要在既定事实上去讨论什么。
“所以现在,必须得有第四方介入。”赵俞琛掷地有声地说:“一个和万水、明晟、整个行业都没有任何利益关系的第四方。”
“你是说……你?”
“没错。”
赵俞琛直视张绮年,只见张绮年嘴角微微上扬,毫不掩饰嘲讽。
“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
赵俞琛也笑了,“我并不重要,甚至是这个社会的边缘人,也正是因为我这样的人,实在是得不到任何注意,才能更好地行动,不是吗?”
张绮年蹙眉,“行动?”
“你要的不过就是明晟财务造假、项目专款被挪用的证据,或者是根本在拿地这个程序上都有造假的证据,任何有疑虑的、能帮万水赢下这场仗的,我都会尽全力帮你搞到,我有的就只有这个能力,至于之后你怎么反击,拿到万水应得的钱,那就是你的事了。”
张绮年整理神色,认真地说:“赵俞琛,我希望你能够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明晟可不是一个小公司,你说的那些东西。就算有,你怎么搞到?”
“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在这个上面,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赵俞琛站起身,说:“我有我自己的方法,也会尽全力保证自己的安全,我只有一个要求,万水拿到钱后,第一时间发给工人工资,再进行相应赔偿,无论是继续走完这个项目,还是把明晟商场卖掉,无论如何,工人们的血汗钱不能欠。仅仅是这一个要求,影响不了万水的存续,而万水的存续,就是我代迩迩的偿还。”
“偿还?”
“你为他付出的那些,我必须得还给你。”
张绮年垂首沉默,千想万想没想到,赵俞琛还跑过来要帮自己。换作是别人,他一定觉得可笑,可偏偏是赵俞琛。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可笑了。
不知为何,他总会相信自己的这个情敌。
“那你需要我们这边做什么?”
赵俞琛说:“继续向明晟施压,保持原先的状态,让他们把注意力都放在防着万水上。”
“就这样?”
“就这样,另外,最重要的一点事,你需要相信我。”
“你不觉得说这种话很搞笑吗?我们之间有什么信任基础? ”
“当然有,至少前两次,我们都让对方满意。”赵俞琛胸有成竹,不卑不亢,直视张绮年仿佛诘问:“你明白我在说什么。”
“……”
“话不多说,我走了。”赵俞琛转身就走。
“等等——他,能说话了吗?”
赵俞琛停下脚步,摇头,“还不能,”
“你应该在这方面上多努力。”
“我知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帮他找一个好点的心理医生……”张绮年小心翼翼地提议。
“不用。”
赵俞琛斩钉截铁地拒绝,他并不想跟张绮年谈论夏迩的问题,也不想继续欠他人情。离开万水后,他直奔大厦附近的一家连锁咖啡厅。
陈峰陪着夏迩,已经在那里守着一杯九块九块钱的咖啡坐了两个多小时。见赵俞琛回来,陈峰激动地说:“都商量好了?!”
赵俞琛点头,说:“商量好了。”
“真好!守了几天,终于见到了!”陈峰激动得直搓手。夏迩也仰着头望他,亮晶晶的眼底盛满了希望。
“这才刚刚开始。”赵俞琛露出微笑,转而坐到了夏迩身边,畅然地把夏迩搂进怀里。
离开他的两个多小时,真的是每一秒都在担心,虽然相信陈峰,可理性战胜不了感性,要知道这半个多月来赵俞琛对他是分秒不离。
“迩迩,肚子饿不饿?”
夏迩摇头,在手机上打下三个字:“危险吗?”
赵俞琛不想对夏迩撒谎,“危险肯定是有的,但是我们只要小心一点。”
夏迩抿了抿嘴,继续打字:“我可以做什么吗?”
赵俞琛笑弯了眼,在他额头上吻了一吻,“当然,你要叫我没有后顾之忧,我才能更好地行动。”
“我不会让你担心的。”夏迩在手机上写。
“什么时候迩迩能说话了,哥就完全不担心了。”
夏迩张张嘴,想发出音节,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下巴颤了颤,他猛地扑进赵俞琛怀里。
他什么都没说,却不言自明。赵俞琛抚摸着他的卷发,其实已经很好了,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迩迩不再拒绝开口,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到他能真正地说话,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三人走出咖啡厅,秋日的阳光正盛,梧桐叶落,堆积在街角。仰起头,清澈的阳光也许明天就被浓云所取代,但只要太阳还存在,阳光便会再次普照大地。
当晚,赵俞琛修改了他和陈峰的求职申请,发给了一家物业安保公司。
一个星期后,两人通过体检和面试,正式入职,成为安保人员。
他们所在的大楼,就是位于宝山的明晟大楼。
第77章 站起来
夜色低垂, 赵俞琛蹲在地上,给夏迩系好鞋带,起身, 他继续牵着夏迩的手, 沿着公园里的小道向前走。
医生叮嘱夏迩不能长时间憋在家里,是以吃完晚餐后, 赵俞琛总会带他出门去散步。
在郊区, 尤其是晴朗无云的夜里, 抬头就能看到星星。赵俞琛还记得,夏迩第一次来到他家里求他收留自己的时候, 那一晚他站在窗前抽烟, 抬头就看到了星星。
从没想过, 星星就落在了自己身边。
明天就要去就职了, 他对计划和行动很有信心, 唯一担忧的就是——张绮年说得对, 夏迩身边不能离人。
尽管这些时日, 在自己的细心照顾下夏迩已经不再对他那么抗拒,但是在那双眼睛里,始终没有看到当初那个仿佛浸着水汽的光彩。那是一个人的生命力,是对生活的无限眷恋和憧憬。
可是, 无论是夏迩还是赵俞琛,都经不起任何查错了。
也许是今日赵俞琛过于沉默,夏迩已经猜出了他的心思。
突然伫足,夏迩拿出了手机。
赵俞琛的手机震动,他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他笑了笑,于是两个人就面对面地开始发消息。
“你明天去上班,不要担心我。”
“怎么不担心, 一想到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难过得很。”
“你怕什么?”
“……”
“你可以把我放在一个能让你安心的地方。”
“我安心的地方,只有你身边。”
夏迩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终不知说什么好。却见赵俞琛也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夏迩发过来消息,问:“我知道你这几天一直在打电话,你有安排,但不告诉我。”
“……怕你无法接受。”赵俞琛挤出一抹僵硬的笑容。
“我没什么不可以接受的。”
“不想你不舒服,不开心。”发过去消息,赵俞琛就想到,其实自己已经让他很多次不舒服、不开心了。人有时候心里想的和做的都是两回事,他百口莫辩。
“你直接告诉我吧。”
“我……”赵俞琛放下手机,扶住夏迩的肩膀,认真地说:“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你身体还没完全康复,这几天我一直在安排这件事,你知道,我的那个朋友,他们一直都很喜欢你……”
“你要把我交给岚姐姐吗?”夏迩快速打字。
赵俞琛一滞,摇头说:“不是她,也是她,迩迩——”
赵俞琛深吸一口气,说:“你去律所吧,去那里,谢遥说,他们有个整理文件资料的活儿,你去做吧!”
夏迩蹙眉,眼底流露出不解,赵俞琛看出了他的疑惑,连忙说:“我不是要给你找个班上,更不是想要你去帮别人干活,而是,迩迩,你知道新生活是什么样的吗?新生活是靠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你要走出这个家门,走到社会里面去,哪怕从最低微的工作做起,也会让你看到未来的希望。”
说得冠冕堂皇,赵俞琛心里想得却是,给你找份兼职,身边有人,手头上有活,怎么着也能拴住你这条命。
那样的事,不能再发生。
一阵沉默后,夏迩点了点头,戴着鼻音,瓮声瓮气“嗯”了一声。
分明答应了,赵俞琛还是没能放心下来,“有没有不开心,实在勉强就不去!”
夏迩摇头。
其实他巴望不得,哪怕一个月只能挣500块钱,也够杉杉在学校一个月的饭卡钱了。
死了两次之后,在赵俞琛的照料下夏迩逐渐恢复理智,有天他接到了杉杉的电话,着急忙慌下他接了又挂,不想让妹妹知道自己现在无法说话,夏迩只好发消息说自己现在不方便。
他问妹妹最近却不缺钱用?杉杉说,她已经从出租房里搬了出来,住进了学生宿舍,虽然冬天没有空调,但好在免费,到时候可以盖厚一点的被子。
夏迩鼻头发酸,不忍心看妹妹受苦,从之前的账户里给她转了2000块钱过去,叫她好好照顾自己。
而那些钱,还是赵俞琛之前放在他这里的。
他用这笔钱保下了这间出租屋,保证了杉杉接下来的生活,可是,他自己能做什么呢?难道一辈子就要等着别人的照顾和施舍吗?
晚上,一想到第二天就要去律所工作,夏迩罕见地紧张起来。他在衣柜里翻来找去,想找件合适的衣服。过去的一些旧衣服已经被赵俞琛扔了,虽然赵俞琛贴心地为他保留了几条裙子,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穿着裙子去律所上班。
他难过地给赵俞琛发消息,说:“没有合适的衣服。”
赵俞琛笑了,揉揉他的头说:“穿毛衣就好,没那么多讲究的。”
夏迩又打字:“我说不了话,他们会不会嫌弃?”
“哪里会,你的工作不是和人打交道,你就安心地整理材料就好。”
夏迩忐忑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他比赵俞琛醒得还早,凌晨六点,天刚蒙蒙亮,他就爬起了床。
赵俞琛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夏迩站在衣柜前换衣服,脱下睡衣,他依稀看到他瘦削的身体似乎圆润了几分。至少,那些肋骨不再残酷地凸出,让他看了都心疼。
他起身,自后抱住夏迩,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肩颈,狠狠吸了一口。
夏迩痒得浑身一激灵,从他怀里挣脱出去了。
赵俞琛笑着,又把人扯进怀里:“亲一亲你,早上亲一下,晚上还要亲一下,这是约定,知道吗?下班后你就在律所等我,我一下班就去找你。”
说完就在夏迩唇上狠狠盖了个章,就像某种契约。
上海中心大厦门口,夏迩的心紧张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是律所,但赵俞琛没告诉他律所开在这个地方啊。这种地方,也是他能来的吗?
他抬着头,眼巴巴地望着,62楼…… 居然在62楼……
眼见他神色不对,赵俞琛捏了捏他的手,对他说:“这样的大厦,也是你哥我、你刘叔、陈峰哥哥、小宝哥哥这样的工人建造出来的,建筑都是为人类服务的,它存在于这里,就是为了让你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夏迩点头,跟着赵俞琛走进大厦内部,登记,拿卡,换乘电梯,最终来到了盛琛律师事务所的门口。
其实,这里也是赵俞琛第一次来。
来到这里,他也需要很大的勇气。
这里的几个合伙人,都是除了林盛和程微岚,都是他过去认识的,当初赵俞琛无缘加入盛琛,林盛便拉了过去的几个老同学,这些人虽然和赵俞琛并没有那么好的交情,但对于当年那件事,也是有所耳闻,无不为他而惋惜。
赵俞琛最不愿意见的就是这种表情。
刚下电梯,就发现程微岚和谢遥站在门口,两人都是西装革履,精致的剪裁修饰着身形。手里拿着咖啡,他们随意地聊着案子,不时交换一些信息,打趣对方几句。电梯叮的一声,两人循声望来。
谢遥激动地挥手,脸都红了几个度,“靠,终于等到你了,姓赵的,你知不知道这一刻我等了多少年?!”
赵俞琛笑:“那恐怕你还得再等一等了。”
“瞧你说的,我等得起,进去聊聊?”
赵俞琛摇头,说:“我就不进去了,迩迩就拜托你们了。”
预想中的尴尬并没有发生,赵俞琛也在电话里解释了来龙去脉,看到赵俞琛回到上海,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程微岚都感到由衷的高兴。
谢遥还跟赵俞琛在那里掰扯,说什么林盛昨晚出了差,一会九点半就到事务所了,叫赵俞琛再等等,赵俞琛却不断推脱,说自己还有事,一会就要离开。程微岚却径直走向夏迩,柔声说:“小夏今天第一天上班,精神很好嘛!”
夏迩有些无所适从,脸早已涨得通红。
赵俞琛笑着宽慰夏迩:“有什么事就找他俩,哥晚上一下班就来接你。加油,别紧张!”
夏迩点头,就见赵俞琛对谢遥说:“阿遥,借一步说话。”
谢遥看了一眼程微岚,程微岚就带着夏迩进了律所,赵俞琛朝夏迩的背影望了又望,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和谢遥来到大楼走廊里的休息间。
“你确定要那么做了?”谢遥问。
赵俞琛点头,“如果到时候出什么事,还得麻烦你捞一捞我啊。”
“瞧你这话,以前是没能力,现在就算把盛琛搭进去,我和师姐都会尽全力保你。”
赵俞琛轻笑,“其实我不怕,只是我舍不得他,我要是出什么事,他怎么办。”
“唉,”谢遥暗淡目光,说:“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阿琛,有些事你放心去做就好,我这话是我自己说的,也是代师姐说的,你是什么人,我们心里都明白,如果这件事能够让你重新站起来的话,我们比谁都高兴。”
赵俞琛耸肩,“我不是已经站起来了吗?”
谢遥眼底亮光,“是啊!你已经站起来了,但你还要站得更高,你别说那小孩需要你,我们也需要你!就算你和盛琛无缘,至少和我们的缘分,还得续上个几十年呢!”
赵俞琛温柔地笑了笑,在和谢遥交代几句夏迩的饮食要清淡,别让他累到等事项,就离开了上海中心。半个小时后,他站在明晟大楼下,远远地就看见陈峰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陈峰朝他跑来,眼底既是紧张,又是激动。
“陈峰,进了这栋大楼,咱俩就没有退路了。你可得想清楚。”赵俞琛说。
陈峰重重点头,“无非就是死路一条!”
赵俞琛笑了,说:“放心,哥不会让你死的,要死的,是他们!”
说完,赵俞琛大步走进了明晟大厦。
第78章 邀约了
赵俞琛的信心并非空穴来风。
夏迩说的很对, 也说的不那么对,他这几天一直都在打电话,可以说自从回到上海后他打电话的频率就已经是过去的好多倍, 但和谢遥以及程微岚的联系不过就几通电话了事, 更多时候,他隐秘地联系着一位“神秘人”。
正是有这位神秘人的相助, 赵俞琛的行动路线才能这么明晰, 他和陈峰才能这么顺利地进入到了明晟大楼工作。
作为保安的好处就是, 在这栋大楼里,你几乎可以去任何没有上锁的地方——就算上了锁, 也能在紧急情况发生的时候, 也能破门而入。
但这并不足够, 最最重要的是, 他需要一个精准定位。
换上保安服, 赵俞琛按照巡逻要求穿行在大楼走廊内, 他不动声色地行走着, 胸前的对讲机闪烁黄宏交织的光芒,一边走,赵俞琛一边聆听小队长的教导,学习工作内容。他不时看向屋内的办公区, 观察其中的工作情况。
“小赵,小陈啊,每个楼层的通道、公共区域都要详细检查,机房、屋顶、水泵房也都要定时定点地去巡逻,你俩之前没在大楼里干过,我先带你们走一遍,明天就得自己听任务做事情啦!”
“好的, 谢谢艾队长。“
赵俞琛并不着急,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下手,至少前一个星期,他和陈峰都需要通过良好的表现得到队长和同事们的信任。
每天上班的时候,他和陈峰都尽职尽责,虽然有的同事会欺负他俩是新人,故意交给他们做一些脏活重活,但因为怀揣的目的不同,赵俞琛和陈峰也并不觉得辛苦。
赵俞琛绝不会让其余人影响到自己的目标和心绪,但陈峰还是会不可避免地被影响。人家看他长得老实,不像赵俞琛这样不可接近,就更来劲儿了,动不动就把他安排到车库里值守,要不就是检查楼顶上的水泵、上夜班,深秋天气越来越冷,陈峰被折腾了好几回,险些感冒。
向来越是底层,越是喜欢通过压制更弱者来获得满足感,好似那样就迈入了强者之门,自己的生活就能好受些。
可现在陈峰可不能出差错,是以有时候赵俞琛会主动请缨,代他去干一些活儿。上海秋天多雨,每次爬楼顶那狂风都好似要把人吹了去,某天赵俞琛被安排加班,一番巡逻下来,浑身湿透,眼见已经晚上九点半,他心里着急万分。
只来得及脱下保安服,赵俞琛冲进雨中,湿漉漉的衣服在地铁中不免遭人白眼,赵俞琛只好自己站到角落,尽量不影响到别人。一到站,他又快速冲出去,一路飞奔,直往上海中心大厦跑去。
冰雨拍在脸上,赵俞琛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怎么雨越下越大!他心里懊丧,但一想到至少上海中心是温暖的,他又心安了几分。
可他刚跑进大楼,就看到夏迩站在大楼门口,搂紧衣服,卷发纷乱,死死盯住地铁站的方向。
“迩迩!”赵俞琛连忙跑过来,“怎么站在门口?!”
赵俞琛有些愠怒,夜里不过十三四度,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夏迩连忙打开手机,备忘录里是一行字:“我怕等不到……”
“怎么会等不到?!我说回来接你就会来接你!冷不冷?!吃了晚餐没有?头发梢都湿了,你不知道上海风大,雨都是乱下的吗?”
赵俞琛不由分说地就想先把夏迩拉进大楼里去,可夏迩固执地站在原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擦掉了赵俞琛脸上的雨水。
赵俞琛愣住片刻,随即微笑:“我不冷,哥身体好得很。”
夏迩一边擦一边摇头,眼底溢满心疼,赵俞琛的衣服都湿透了,肯定冷得很。可他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说不出来。
赵俞琛连忙抓住他的手,放在手心哈了两口热气,“一切都是值得的,晚上回家了我跟你讲!”
夏迩重重点头,从怀里拿出一把伞塞给赵俞琛。赵俞琛想搂住他,却碍于自己身上湿,怕凉了他。夏迩见他迟疑,搂上了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地铁站方向走。
赵俞琛一天的悒郁在这一刻都被驱散了。
回到家冲完澡,赵俞琛便仔细地复盘白日的观察。他一边在电脑上记,一边跟夏迩讲述。
“看起来一切都正常,但还是有那么些不对劲,最近很多工位都空了,说明他们在裁人,如果效益好的话,不会在短时间直接砍掉一个部门。”
“茶水间里员工们闲聊,说是转变业务发展的必要,这种幌子也只是对外说说而已。”
“我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些证据,这些东西但凡丢一份都会引起明晟内部的警觉,所以得弄清楚它们在那里,然后一网打尽。”
赵俞琛认真讲着,夏迩仔细听着,时不时夏迩还会提问。
“那你怎么定位呢?”夏迩打字问。
赵俞琛解释,“依靠保安这个身份,自然做不到这一点,必须依靠内部人员。”
“你认识内部人员?!”夏迩问。
赵俞琛露出意味深长地微笑,点了点头。
夏迩惊讶,不可思议地看着赵俞琛,心想他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人脉。
其实就连赵俞琛都感到惊奇,有时人要做一件事,这个世界仿佛就会产生某种力量,推着你往前走,顺利到让你觉得你似乎非做这件事不可,就像拉斯柯尔尼科夫去杀那个放高利贷的老太婆一样,从这个念头打心里冒起来时,全世界都在为这个行动开路。
于是赵俞琛开始向夏迩全盘托出,他是他最信任的人,他不想对他有任何隐瞒。他之所以之前不说,是不想让夏迩知道,和他分开后的那段日子,其实他一直都在他的家乡。
“前段时间我去了某个地方,在那里我也进了一个工地,说实话不该继续想明晟商场的事,但那个时候,这个事情始终盘桓在脑子里,每天干活的时候,为了不去想你,就往脑子里塞这个事儿,思考到底该怎么破局,有天想得正出神,就听见叮叮当当的一串声音……“
夏迩着急地去抓赵俞琛胳膊,眼神好像再说,“然后呢,然后呢?!”
“也不知道顶上的人在做什么,一柄扳手就从楼上飞了下来,我什么都没想,本能地就伸手一抓,结果还给抓住了,刚好楼底下有个工人推着推车过去,好险,要不是我抓住了这个扳手,他估计就危险了。也正是因为这个,那个工友,也就是老蒋,他后来总过来亲近我,说了很多关于他家里的事,也正是因为他,我认识了他的女儿……”
夏迩目不转睛。
赵俞琛看了一眼他,认真地说:“他的女儿,就在明晟内部工作,职位还不错,混到了个中层,但这几年一直发展不顺,同时,也因为明晟做的一些龌龊事,良心十分不安……”
夏迩豁然开朗,摇摇赵俞琛的胳膊示意他继续说。
“前些日子,我回来上海后就一直跟蒋秘书保持着联系,她之前是财务经理,后来转岗做了董秘。她知道了我的想法,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说要跟我合作,按她的话说,她自己的父亲也是个工人,这样昧良心的事她实在不想再做,另外,在职场中,她受到过不少针对,内心里自然也有气,更何况,我救过她爸的命……”
夏迩眼珠一转,连忙在手机上打字,“她值得信赖吗?如果是在骗你怎么办?”
赵俞琛托起下巴,“嗯,你说得对,我也在苦恼这个问题…… ”
夏迩外头思索,然后开始打字。他打字不算快,但赵俞琛却很有耐心。
“可以想办法验证一下,比方说,你突然告诉她你拿到了某个文件,你看她的反应,如果她很担心你,怕你被发现,就说明她是真的想帮你,但如果她有点紧张,或者明天整个明晟都变得紧张了,那说明她骗你了,她是来钓鱼的。”
“哇!”赵俞琛两眼放光,不知道为什么,他内心里产生了一股极强的下跪冲动。
于是他蹭地一下跪在了夏迩面前,握住了他的手,虔诚地在唇下一吻。
夏迩也呆了,就想缩回手,却被赵俞琛紧紧握住,他不住喃喃:“怎么这么聪明!就按你的方法做!真的,我的迩迩太聪明了……我真羞愧,真的……”
夏迩脸红了,抿着嘴,他扯了扯赵俞琛,赵俞琛这才魂不守舍地站起身。就见赵俞琛还真在认真思考他的提议,夏迩内心里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
赵俞琛缓过神来,又问:“那你今天在事务所怎么样?”
夏迩打字说:“我学会了用Excel表,他们要采购一次性水杯和咖啡等东西,我来帮他们做清单。”
“天啊!”赵俞琛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感谢生活了。
不是夏迩让他刮目相看,而是他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居然如此傲慢,如此无知……他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往床上一躺,夏迩五指抠进床单,犹豫了片刻,躺到了他的身边。
无论白天怎么搂啊抱的,一到晚上夏迩的防范心就提到最高了,要不是现在只有一间房一张床,他恨不得跟赵俞琛分床睡。
很危险的,夏迩不断对自己说,毕竟和赵俞琛分开的前一个月里,他几乎每晚都不能睡觉。
可今晚,他主动躺进了赵俞琛怀里。
赵俞琛也愣了一下,这个人平时都蜷缩在床边,要拉上好几回才能拉进怀里。
他低头,血红的耳坠散发诱人的光芒,看夏迩的卷翘的睫毛下,鼻梁呈现出驯顺、不再抵抗的弧度。
赵俞琛心里乐开了花,虽然不想辜负这份信任,还是忍不住在他头上亲了亲。
于是夏迩抬起了头,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邀约了?
赵俞琛心脏砰砰直跳,怎么是今晚,难道……
赵俞琛吻上这张湿漉漉的唇,夏迩没有躲,反而回应了他。
某人的头皮发麻,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不耐的手便探进了那棉质的睡裙里,没有反抗,甚至双腿微微分开,供他方便行事。
火星落在干草堆,赵俞琛一个翻身就撑在了夏迩身上。
“你、你愿意了?!”
灼热的气流扑朔在夏迩的脸上,他的睫毛颤了颤。
他轻轻点头。
第79章 平等的
八个月前离开上海这一天, 赵俞琛怎么还敢幻想这一天。
当夏迩勾住他的脖颈浑身紧绷到颤栗时,他自己身体里也有某种物质在疯狂燃烧来回应这颤抖,从起伏到共振, 他突然很想紧紧抓住夏迩那头松软的齐肩卷发, 却只舍得握住了发梢,拼命感受那抓得住的感觉。
赵俞琛吻住夏迩, 嘴里低声呢喃着, 他在向他的喉咙里下钩子, 勾出他的话语,让他和自己一样不住地说“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每一个字眼都掰开了揉碎了, 喂进你的身体里。
回应他的是凌乱的吻、是含糊不清的呜咽、是彻底的迎接——那种迎接, 就好像把自己的心再次打开, 允许你过来抚摸, 过来亲吻, 过来占有。
他不再防备了, 即使有, 那也是过去堡垒的残垣断壁,它们只会在时间里慢慢被风化,消失不见,然后一条长长的河流从其间蜿蜒而出, 像银色丝带,灌溉进某种信任,将两颗心紧紧绑在一起。
雨滴扑打窗户,寒风穿过楼房发出鬼一般的嚎叫,窗外好似末日来临,然而屋内却是一站暖黄的夜灯,濛濛光华落在山峦般起伏的身体上。各种声音、各种画面, 翻滚着大卫·芬奇的电影质感,悄然无息地在城市的某个房间里发生着,进行着。
赵俞琛欣喜若狂,他抖得比夏迩还要厉害。他弄不懂夏迩为什么在这个寻常的雨夜里接受他,主动躺进了他的怀里。他想问,却知道夏迩不会说,也许这是他们之间的永远的秘密,他情愿自己笨一些,好让夏迩在这段关系里当绝对的主导。
没错,夏迩微张着口,炽烈地呼吸着。
我不会告诉你,不会告诉你当你诉说这段故事的时候我早已知道你去往了我的家乡,从我醒来能够看手机的那天,我就从杉杉的口中得知,在我迷失在这段无望的未来时,你孤身走进了我的过去。
今夜你小心翼翼地隐瞒,不过让我再次看到了你心中的伤痛,我知道你并不比我好受,你甚至比我更痛,只是有的人,他习惯了去忍,他对自己的苦难从不言说。
当然,我也不会告诉你,当你郑重其事地为我讲述你的计划,听取我的建议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的平等。你头脑聪明,你阅历丰富,你过去称呼我为你的“小朋友”,因为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不可跨越的十年岁月。你从来站在一个我触及不到的山峰之上,我竟如此习惯去仰望你。
可正如拉斯科尔尼科夫会向索尼娅下跪一样,你竟也在本能地驱使下,向我下跪。
真好,我们是平等的。
你不要过我,我也不要过你,你重新接受我,那么我也重新接受你。
夏迩捋着赵俞琛汗湿的鬓角,狡黠地笑了,就在他闭眼准备好好享受时,赵俞琛把他一个翻转,让他趴在床上,然后挺身而入。
“哇!好痛!”夏迩张嘴就喊了出来。
“啊,对不起!”赵俞琛大汗淋漓,减缓了动作。
只是突然——
两人都愣了神。
“什么?!”赵俞琛还撑在夏迩身上呢,就掰了他脸,瞪大了眼睛问:“你刚刚——说话了???!!!”
夏迩也呆住了:“我,我…… 我说话了?”
“你说什么?!”
“——我疼——”
赵俞琛赶忙从人身体里退出来,都顾不上道歉。
“再说几句,再说几句!”他几乎央求着说。
“我说我疼。”
“我对不起!”
“因为我好久都没有……”
“以后我会很小心!很小心!”
“我……我真的可以说话了……?”夏迩摸了摸自己被亲得湿漉漉的嘴唇。
“对!天啊!”赵俞琛几乎喜极而泣,抱住夏迩,热泪滚滚,“终于可以说话了,终于——”
还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没能让他打开心扉!
夏迩也酸了鼻子,过去的这两三个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语言系统就被被压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古井里,他一张嘴,就有块巨石压在井口,叫他心里有话,就过不了喉咙这一关。
再加上,也不是毫无怨怼。
赵俞琛把夏迩抱得快喘不过来气,整个人都激动到颤栗,一想到两人现在都还赤条条的,夏迩羞得慌。他推推赵俞琛,指指赵俞琛还没偃旗息鼓的东西,“那,那个,还继续吗?”
赵俞琛却瞅他,纯情得像个小孩,认真说:“我想听你多说话。”
“一边做一边说。”
“真的?”赵俞琛摁在人肩膀上,开始温柔的征途,“说什么呢?快说给哥听……”
“我……我真……讨厌你……啊,我,我讨厌死你了……你只会丢下我,再丢我,就真不要你了……啊,慢点……我讨厌你,讨厌你,我要打你,打死你……”
“打我吧,打我吧…… ”赵俞琛心里乐得不行,夏迩每打他一下,就让他爽一下,夏迩每说一次讨厌他,简直是给他打兴奋剂。
折腾了大半夜,夏迩骂骂咧咧了大半夜,赵俞琛乐得承受,他恨不得夏迩骂他一辈子,从做/爱开始到做/爱结束,从床上骂到浴室,再从浴室骂回床上,从醒着骂道睡着,梦里都还迷迷糊糊地嗫嚅个不停,某人躺在一边,脸上堆满幸福的微笑,如听仙乐耳暂明。
第二天早上起点站,赵俞琛醒来了,心里纤悉无遗地记着昨晚的每个细节。明明不是第一次,却比第一次还要让他回味无穷。
差点舍不得上班。
“快点!快点出门了!哎呀你真粘人!”夏迩嫌弃地推开赵俞琛,赵俞琛又凑了上来。
“迩迩,快说几句哥爱听的,哥听了一天干活儿都有劲的。”
“不知道你爱听什么。”夏迩傲娇地把脸一转,提着包就下楼了。
赵俞琛锁好门,紧追上去,自后搂住他肩膀:“你知道的,快说。”
“就不说!”
“哥求你了。”
“求也不行。”
赵俞琛无奈耸肩,“好吧,等你愿意的时候。”
夏迩瞅了他一眼,捂嘴得意一笑。他还没见过赵俞琛这种模样,心里受用得很。他乐滋滋地在前面走,赵俞琛在后面抓他的手,抓到了,就握在手里。夏迩转头一顿,抬头说:“好吧,我……我……”
赵俞琛眼巴巴地等着。
“我*&@#你。”
“嗯?”
中间叽里咕噜地夏迩故意模糊了那个字眼,赵俞琛搡搡夏迩,就差猛男撒娇了。
夏迩猛地拽了赵俞琛衣领,凑到他脸上啵了一口。
“真烦,赶紧去上班!”
赵俞琛心满意足地摸摸脸,烦就烦了,他就打算烦夏迩一辈子。
当天陈峰就问,赵哥,咱搁这儿潜伏呢,你傻笑一整天怎么回事?
第80章 一类人
修复好关系后, 赵俞琛仿佛更有了干劲儿。按照夏迩的方法,他成功地试探了一次蒋秘书,蒋秘书在监控照不到的消防楼梯角落里当时脸都吓白了, 说要不今天一不做二不休, 把该拿到的都拿到然后跑路?
只是当赵俞琛问她那些东西具体在哪里的时候,她又犯了难, 她说她这边能提供的不过都是些报表, 无法当作决定性证据, 那些关联合同以及相应资金转移凭证,所有的存档或许都在李总那边。
“你放心, 我先把我手头的资料拷给你, 你先按兵不动, 等我找到那些关联合同后, 再给你消息, 这期间你一定注意自己的安全!”
蒋秘书笃定地说, 她比赵俞琛大个三四岁, 赵俞琛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很震惊,因为他从没想过她会这么漂亮,简直漂亮得出奇。她总是身穿职业套装,尽可能磨灭自己身上女性那柔美的气质, 显得干练而雷厉风行。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隐入公司大楼深邃的走廊。
赵俞琛沉思片刻,继续巡逻。
期间出了个岔子。
陈峰不像赵俞琛,能伪装得天衣无缝,问什么都能对答如流。在别人眼里他俩是老乡,陈峰是年纪小的那个。陈峰呢,一想到费小宝的死, 就恨不得赶忙挖出个所以然来,平常巡逻到明晟总部办公层的走廊也就算了,好几次不该他值班,他也忍不住在人家办公室外张望,好几个员工都注意到了他,就连保安的艾队长也觉得他不对劲。
“小陈,你干什么啊,按照排班表走啊,你没事在人家总部外晃悠干什么啊。人家投诉你你要被罚款的知道不?!”
陈峰被这么一问,瞬间心虚,脸一发烧,就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出来。
“哎你这什么表情,惦记什么呢!”艾队长也是神色狐疑。
赵俞琛听闻后连忙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陈峰远远一见他,就慌忙喊着“哥”。
赵俞琛朝他摇摇头。
“小赵啊,你这同乡是不是有问题,什么鬼鬼祟祟的!”
赵俞琛连忙赔罪:“哪里,队长,陈峰他脑子实诚,不敢说得罪人的话。”
“什么得罪啊?”
赵俞琛解释:“这层楼总有烟味,就是他们总部的几个老总,喜欢在卫生间里抽烟,好几次弄得烟雾报警器报了警,上次不是该陈峰在这儿巡逻的时候报了警吗?大家都跑了过来。”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
“我这兄弟嘴巴不行,他又不敢说,人家都是老总,只敢在这边多走走,人家看他在这边晃悠,到底也会收敛收敛。”
赵俞琛知道艾队长最近在为这个事情心烦,天越来越冷了,一些男人不愿意下楼抽烟,就躲在走廊里抽,烟雾一大就报警,一报警大家都得惊层汗出来。但他们都是保安,哪里敢管这些个个自视甚高的高级白领?
好言劝过几次,也都被不耐烦地应付走了。
显然这个说法说服了艾队长,他没再问多少,只叫陈峰掌握个度,这层楼是总部,可不比别人的部门,开除你是小事,万一和物业公司闹起了矛盾,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陈峰连忙讪讪道歉,艾队长走后他崇拜地看向赵俞琛。
“你怎么这么快就想出借口了?”他心想读书人脑子就是快。
赵俞琛笑了笑,说:“我来这边后就一直在留意各种细节,另外,我还不知道你?陈峰,在找到关键证据之前,我们得十分注意和低调,你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和艾队长他们搞好关系,咱俩得想个法子,到了那一天,我身边不能有别人,知道吗?”
陈峰重重点头,说:“知道了!”
期间,赵俞琛还联系了一次张绮年。
两人在松江明晟工地旁的一处荒地见面。
荒草丛生,被露水濡湿。赵俞琛走向张绮年,递给了他一个U盘,说:“这里面是一些最基础的报表,你先收好,叫你的法务可以基于这个先进行准备工作。但记住,不能透露任何消息,否则功亏一篑。”
“那你给我干什么。”
“让你对我有信心。”
“你还要多久?”张绮年问。
“最多一个星期。”
“这么快?”
“我没有当保安的志向。”赵俞琛笑笑。
张绮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好心情,于是问:“夏迩好些了?”
赵俞琛收起笑容,点头,“嗯,可以说话了。”
张绮年踩灭烟头,听到这个消息,他是既开心,又有几分落寞。因为据他所知,夏迩已经没有再去看心理医生了。
他叹息了一声,“你放心,既然我选择放手,就不会再和你争抢。你不用这么提防我。”
赵俞琛摇头,说:“我对你提防,是因为本质上我们是同一类人。感谢你为他做的一切。”
“你不是正在报答我吗?去偷证据,你还真想的出来。”张绮年也笑。
赵俞琛耸肩,“只要能拿到钱。”
沉默了一会,气氛有点尴尬,张绮年欲言又止。
“我没对他做什么,我是说,这样的事情不说清楚,我担心你对他有芥蒂。”
赵俞琛双眉微蹙,随即露出嘲讽,“我对这个并不在意。”
“不在意的不是男人。”张绮年毫不客气。
赵俞琛静静地盯了他一阵,说:“你想要的太多了,所以你失败了。”
“是啊,我想要的太多,所以你是幸运的。”
“我吗?”赵俞琛本能地就想自嘲,但突然觉得在夏迩这一点上,自己无疑是幸运的。
可以说是晦暗人生中的唯一一束光,他把门关了又关,那束光却锲而不舍地要照进他命运的房屋里来,给他照得透亮。
忽然间,赵俞琛心情明朗,他对张绮年说:“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重振万水。在万水这个公司上,你能有此成就,也比很多人幸运了。”
张绮年微笑,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失去,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幸运。失去的不可追,而拥有的幸运,则要加倍珍惜。
朝张绮年颔首,赵俞琛转身离去。刚走几步,就听张绮年在身后说:“注意安全,别勉强。”
赵俞琛挥挥手,隐入夜色当中。张绮年靠在车身上,继续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弥漫,他遥望工地上的巨物般的建筑,幽暗的灯光映照他眼底挥之不去的寂寥,他知道,自己需要往前走了。
午后的明晟大厦,深秋的阳光照在李路明那昂贵的短绒地毯上,他正在桌后打电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洋洋自得,嘴里不断念着什么局啊什么垫背的啊什么他才不在乎别人的死活啊人就活一辈子该赚的就得赚啊,见蒋秘书走进来,他黠着眼睛上下扫视了一眼她,最终停在她光洁的脚背上。
他放了电话,色气满盈地站了起来。
“小蒋,那天晚上我可是在房间里等了你一晚上。”李路明走过去,手抹在蒋秘书抱着文件夹的手上。
“那晚我有事。”蒋秘书说。
“那今晚呢?一起吃个饭?”
“嗯…… 好啊……”蒋秘书强忍恶心,走到李路明办公桌前,帮他整理桌上的文件。
李路明惬意地望沙发椅上一坐,手就顺着蒋秘书的腿往上移动,落在了她的臀上。感受着西装布料那滑腻的初感,李路明嘴角挂上满意的笑容。
“您要是继续这样,晚上就不去了。”蒋秘书故意嗔怪了一句。
“啊,对,是我不对。”李路明连忙笑呵呵地举起手,他是个优秀的猎人,就像弄垮万水一样,他对蒋秘书也很有耐心。
“那个东西发你了,你查看一下邮箱。”
“好。”李路明打开电脑,打开工作邮箱,打开了那份文件。那是一份报表的扫描件,李路明简单看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小蒋,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好下家的。你跟了我,也不会缺钱用。”
“嗯,我知道。”蒋秘书一边帮李路明整理着办公桌上,一边看他保存了那份文档,并记住了保存路径。
她知道李路明是个极不愿意在小事上花时间的人,所有的重要文件,肯定都放在一个地方。
“书柜里的文件也稍微整理一下吧。”她提议。
“好啊。”李路明当然乐得自在蒋秘书能够在他办公室里多停留一会,这期间他还专门挑选了一家餐厅,预订了晚上的双人位。当然,还有酒店。
在和李路明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中,蒋秘书迅速拿了个物件放在了文件夹后,然后故作整理,然后不动声色地合上书柜门,对李路明说:“那么,下班见?”
“好,下班见。”
从李路明办公室里出来后,蒋秘书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她厌恶地朝后望了一眼,大步离去。
一刻钟之后,上海中心楼下的赵俞琛收到了消息,一大串信息后是一个非常明确的时间点——“凌晨一点”。
“今晚的夜班?”夏迩紧张得直咽口水。
赵俞琛面色沉静,穿上外套,说:“嗯,就是今晚了。”
“我好紧张。”
“没事,别紧张。你今晚不要等我,谢遥开车送你回去。”
夏迩扑进赵俞琛怀里,“你一定一定要安全回来,知道吗?!一定!”
赵俞琛摸着他的头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说:“不可扰乱军心,再这样,哥的骨头都酥了。”
一旁的谢遥做了个yue的表情,他心想姓赵的小子还能说这么肉麻的话。他连忙说:“放心,只要拿到了东西,明晟就算查到了是谁也没办法了,到时候他们可没闲心对付几个保安。”
赵俞琛点头,松开夏迩,就走出了大门。
夏迩站在门口望了又望,直到赵俞琛的身影消失在地铁站方向——
作者有话说:PS:这部分窃取商业机密的行为现实中不可取,纯属情节需要,大家请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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