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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窃机密


    陈峰紧张地检查着对讲机, 赵俞琛走上前去,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对他说:“没事的, 就像平常一样,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赵哥你放心,我一定…… ”


    赵俞琛却拍拍他的肩膀说:“别说什么一定的话, 尽力就好。”


    “不, 必须得一定!”陈峰握紧了拳头, 说:“因为为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小宝、刘叔, 还有老王我们所有人!”


    赵俞琛凝望他, 点头说:“那好, 保持镇定, 按照计划行动。”


    陈峰点头, 两人分开, 按照排班表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夜晚的走廊寂静异常, 赵俞琛每次走在这样只亮着“紧急出口”绿色字体灯光的通道里时,都会想起《盗梦空间》里的那条绵延成波浪的走廊,人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后退中,无法前行, 他有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但他已经很会驱逐这样消极而绝望的想法了,以前他不肯承认自己耽溺于幻想,但如今一切充满希望时,那些幻想,便用理智挨个儿驱逐。


    赵俞琛整理心绪,不再多想,对讲机在胸口前闪烁, 他逡巡在楼层里,就像蛰伏的幽灵。幽绿的光照进他深邃的眼眸里,他耐心地等待着。


    楼道里寂静,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一阵尖利的报警声划破大楼里的岑寂,叫上下几个楼层正在巡逻的保安都迅速拿起对讲机,“怎么回事?!”


    赵俞琛当前冲向明晟总部的方向,一边在打浆机里回答:“烟雾报警器报警了!”


    “小赵你离得近,先去看看!”


    “好!”


    赵俞琛一边爬楼梯一边看了眼时间,果然,凌晨一点。


    刚来到明晟总部大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味,赵俞琛呛了口气,咳嗽了两声,连忙装作样子,翻找手机里面存档的大楼共用密码,用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密码,打开了明晟总部的大门。


    他捂住口鼻,穿过办公区,朝起墙角唯一一个灭火器,迅速靠近起火的办公室。这时,陈峰和两个保安也快速跑了过来。


    “快报火警!”一名保安叫道。


    “已经报了!但消防车过来还需要时间,这里又是20多楼,我们先看火势!”赵俞琛一边说,一边冲身后的艾队长问:“现在得打开门!”


    艾队长支吾一下,“这、这我也不知道啊!这都是密码锁!里面和外面的都不一样!”


    “不能再等了!”陈峰当先闯过来,“得先把门打开再说!”


    他力气大,当先对着办公室门就是一脚,艾队长慌了神,抓了他大喊:“你干什么啊!”


    “救火啊!”陈峰喊,浑身直抖。


    “这、这怎么能……”


    “那您来拿来个主意?现在是里面起火,烧到外边来了怎么办!”赵俞琛怒目问。


    艾队长在脑海里勾勒了一下火势蔓延后的场景,连忙拉了另外一个小伙子:“快快快,先救火要紧,先救火要紧!”


    赵俞琛和陈峰相视一眼,就和另外一名小伙子对着门猛踹,轰地一声大门打开,浓烈的烟气猝然冒出,众人都是一阵后退,然后赵俞琛当先进入,拨开烟气,就见宽敞的办公室内书柜一角已经开始燃烧,火星不断掉落在地毯上。


    好险,再迟一步,整个室内就要开始烧起来了!


    赵俞琛拿着灭火器对着书柜猛轰,就在这时,陈峰和那个小伙子就在外面喊:“他妈的,这边只有一个灭火器!”


    “快去隔壁拿,隔壁有!”陈峰说。


    艾队长直咳嗽,对赵俞琛喊:“小赵,你先坚持一下,我们马上过来!”


    “好!”


    赵俞琛见他们走后,迅速挪移身子来到办公桌前,按照蒋秘书给的密码成功打开电脑,找到文件,确认无误后插上U盘开始下载。


    火势尚未被曝灭,但这些火光已经不再构成威胁,赵俞琛只希望他们能够回来得晚一点。毕竟之前,陈峰就已经偷偷地转移了这一层的灭火器,只留下了应急的这一个。


    当时,蒋秘书提出用热片装置的提议还被赵俞琛否决过,可蒋秘书说,在书柜里会比较安全,只要能产生烟雾,能让烟雾报警器报警。赵俞琛不知道蒋秘书怎么搞到这种装置的,按照她的说法,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过是跟着李路明他们学来的。


    他们当初就是用这种方式烧毁了一个不愿被拆迁的棚区,为了拿地,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热片引燃了书柜里的书,书柜玻璃门紧闭,可以阻拦火势,却无法阻拦浓烟,所有的一切都只要给赵俞琛一个进来的理由。


    赵俞琛紧张地看着进度条,同时警惕身后那零星的火点儿以及外面的脚步声,烟雾辣得他眼睛生疼,尽管他紧紧捂住了唇鼻,他依旧咳嗽个不停。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陈峰的声音。


    “赵哥,赵哥!大概还有三分钟我们就过来了!”对讲机里传来陈峰的“提醒”。


    “好!”赵俞琛紧张得紧盯电脑屏幕,惨白的光被烟雾扭曲,也扭曲了他的面目。


    60%


    80%


    90%


    96%


    98%


    ……


    他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可是下载的进度条卡在了最后一瞬。


    额头上全是冷汗,眼见其余人都已经赶了过来,赵俞琛心一横,把整个台式电脑放倒,就当是他在灭火过程中不小心撞倒的,他也顺便放倒了饮水机和一个落地衣架,等他们出现在门口时,赵俞琛正在猛烈地摇晃他那早已空空如也的灭火器!


    “小赵,我们来了!”


    “好!”


    赵俞琛后退,烟雾本身就大,艾队长他们看不清楚就是一阵乱轰,非但没有注意被放倒的电脑,甚至赵俞琛在退后时掀了一下电脑看进度条就没发现,眼见进度条来到100%,却见艾队长突然转身。


    赵俞琛的动作瞬间僵住。


    “小赵,你做什么?!”


    赵俞琛吸了太多浓烟,将一张嘴甚至没能说出话。


    就在他无法应对的这一刻,陈峰像脑子开了窍一样大喊一声:“赵哥,没关系的!撞坏了咱们公司会赔的!”


    赵俞琛连忙反应过来,哑着嗓子问:“真的会吗?”


    艾队长嗨了一声,骂了一句:“也不小心点!快点,给人家都扶起来,还有那边的饮水机,快点!没多大点火,闹这么大的阵仗!”


    陈峰看了一眼赵俞琛,就过去搬饮水机:“老艾,搭把手,我腰闪了。”


    “年纪轻轻的一个二个……”


    三人过去了,赵俞琛慢慢扶起电脑,甚至还打开U盘确认了一眼,然后不动声色地抽下侧边的U盘,关了机。


    “没磕坏。”他急匆匆地过去说,顺便捡起了地上的灭火器。


    “叫保洁来吗?”


    “嗨,接下来就不是我们的事了……”艾队长一头冷汗,摇摇头出了门。


    赵俞琛刚出门就一个趔趄,陈峰连忙扶住了他。


    “小赵,你先去休息一下吧。”艾队长看他保安服都被少了几个洞,满脸都是浓烟留下的灰尘,“陈峰,你照顾你哥。”


    赵俞琛一边咳嗽一边道歉,说:“可能要请个病假,我、我肺不好……”


    “哎哟,赶快去医院吧,人出了事我们更招架不住!”


    艾队长极怕麻烦,本身大楼出了事他就烦,要是手底下的人出了事,他更是要直接负责。赵俞琛连忙道谢,陈峰就扶着赵俞琛出了大楼。


    夜里到了公路边,风一吹,两人才冷得一哆嗦。


    “成功了吗?”陈峰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赵俞琛咽了咽口水,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他扬了扬嘴角,随后仰天大笑。


    “他妈的……小宝,小宝……”


    赵俞琛啐了句脏话,眼角发红,陈峰也哭了出来,却连忙拦了一辆车,去往松江。


    夜色低垂,工地旁的荒地上,张绮年靠在车边抽烟。自他收到了赵俞琛的短信,他整夜都紧张


    远远地他看到赵俞琛狼狈地走来,头发、脸上、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冰冷的空气让他咳嗽个不停,但他还是努力平息,憋着一口气来到了张绮年的面前。


    陈峰也是第一次看到张绮年,他恨恨地瞪着他。


    “你……”张绮年连忙站直了身体,“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赵俞琛示意陈峰,“陈峰,你回去吧,这里就交给哥。”


    “哥,我…… ”


    “没事。”


    陈峰抿了抿嘴,又瞪了一眼张绮年,愤然离去。


    “他不走,迟早对你动手。”赵俞琛说:“是你派去的保安,才让小宝跳的楼。”


    张绮年黯然,低垂下头。


    “你放心,没人要审判你,东西我给你弄来了——”赵俞琛伸出手,U盘躺在他黑漆漆的手掌心。


    张绮年正要伸手去拿,赵俞琛猛地收回手。


    “你——”张绮年惊讶看他。


    “张绮年,你别忘了,费小宝之所以死在你的工地上,就是因为拿不到血汗钱,知道我为什么总是约你在这里见面吗?我要让你自己看看,那是你的工地,但是是工人们的作品,那是他们的血汗!你斗倒明晟拿到钱后,第一时间就是结清工资,我不管你这个项目以后如何,单反只有一个人的工资没结清,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你的把柄,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跟你斗!”


    赵俞琛一字一句,死死盯住张绮年。


    夜风吹拂两张英俊的面庞,张绮年也凝视赵俞琛。


    不需要任何言语,赵俞琛再次摊开手心,把U盘递给了张绮年。


    张绮年拿走U盘后,迅速回到车内,他静静地说:“你放心,答应你的会做到,没答应你的,也会做到,明晟不会追究你的麻烦,你和你的同伴都会是安全的。我张绮年是用了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走到现在,但还想走更远,最远!”


    迈巴赫后轮扬起尘雾,绝尘而去。赵俞琛在夜色下呆立许久,这才感受到心脏的砰砰砰,全世界都寂静了,只剩下心脏的砰砰砰,恍惚间,他听到身后有人呼唤着他。


    “哥,哥……”


    他转身,依稀看到一道人影出现在荒草地,朝这边跑来。


    他瞪大了眼睛。


    夜风中,夏迩穿着白色毛衣,在齐膝深的荒草里蹦跳着,活像只小兔似的,直直地冲进他的怀里。


    “你回来了!”


    夏迩抓着他的衣袖,哭道:“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PS:再三声明,蒋秘书用的热片这种东西现实中没有,大家请勿当真。这种窃取商业机密的行为在现实中是犯法的,但是本文中因为窃取对象是“反派”,是榨取劳动人民价值的公司,并且用正常渠道无法获得自身的利益,所以主角铤而走险(参考一些调查记者潜伏在某些黑心企业,悄悄记录证据)。并且商业中有很多灰色地带,大家懂得就好,在此就不多说了。


    第82章 过去式


    赵俞琛倒在草地上, 把夏迩抱在怀里,夏迩以为是自己把他扑倒,连忙爬起来, 却被赵俞琛又扯进了怀中。


    “乖, 让哥抱你一会。”


    夏迩闻着赵俞琛身上的浓烟气,也不知道今晚这个人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他成功了!他成功了, 他总是做什么都可以成功的!


    整整一晚, 他紧张得在屋里踱来踱去,现在情绪终于溃堤, 他高兴地抓着赵俞琛的领口, 又哭又笑。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伤?!”他想起来好好检查一下赵俞琛, 却被赵俞琛箍得紧紧的, 他只好用手在他的身上仔细地摸, 摸到哪算哪。


    “再摸下去就要野战了。”赵俞琛心满意足地嘟囔一声,


    “啊你!色鬼。”


    “就对你这样。”


    “脏死了。”


    “我知道, 回头我给你洗衣服。”


    “你不是说男人的衣服要自己洗吗?”夏迩还记得自己最开始投奔到赵俞琛这边,他偷偷给赵俞琛洗内裤被抓包的事,他想着想着嘴角上扬。


    “老公要给老婆洗。”


    “谁是你老婆。”


    “你啊。”


    赵俞琛侧脸去找夏迩的嘴唇,夏迩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好苦。”


    “让你跟着吃灰了。”


    “再吃一口!”


    “不给了!”赵俞琛抱着夏迩站起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有一身的劲儿,东方既白,天边现出霞光,一缕一缕照射进城市,唤起新一天的脉搏。赵俞琛看向天边,又将视线收回,落在眼前人身上。


    “你知道吗?我再也不要让你吃灰了, 也不让你吃苦,我要给你好日子,别人都有的,你都要有!别人没有的,你也要有!”


    夏迩勾着他的脖子,痴痴地望朝霞落在眼前这个身穿保安服、脸上都是烟灰的男人,他想,换做别人听到这话一定会觉得是天底下最滑稽的玩笑,可是,他却知道这是真的,这是无比、无比真实的诺言。


    他的赵俞琛,从过去的泥泞里,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了,他的身边,是自己。


    “那你知道吗?夏迩呢喃着说:“我也不要你吃苦,我要给你天底下最真切的一颗心,我要给你最完美的幸福。”


    “你已经给我了。”赵俞琛哽咽,他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感谢你。”


    “我从来都不要你的感谢。”


    夏迩依偎进赵俞琛的怀里,他说:“我要你的爱,可我知道,我也已经得到了。我很幸福。”


    赵俞琛将下巴埋在夏迩蓬松的卷发里,他凝望熠熠生光的东方。突然有那么一刻,他觉得他们的未来也会像这般,是如此如此地闪亮。


    他们回家,赵俞琛咳嗽了好几天,还是在夏迩的敦促下去了医院。这几天赵俞琛留意着各种新闻,终于在一个头条上看到了明晟被披露财务造假、违规拿地、关联交易、转移资金甚至偷税逃税的报道。


    赵俞琛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工人们拿到钱,只是时间问题了。


    也就像张绮年允诺的那般,没有任何相关人员来找过赵俞琛,那晚的一场大火就似不存在一般,那里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赵俞琛和陈峰两个保安,也许是张绮年让渡了某些利益,但赵俞琛不想再想。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该还的,也都还清了。


    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


    夏迩不再去律所上班了,他知道自己在那里上班其实就是别人卖给赵俞琛的一个人情,所以也不愿意再去,赵俞琛也说不着急,等过两个星期,两个人就出去找工作。


    “我想去找个正经场子唱歌。”夏迩躺在赵俞琛怀里说,他到底还是想唱歌的。


    “好啊,哥把这个翻译的活儿做完,刚好给你买一把新琴。”


    赵俞琛咬着笔头说,半躺在床上,他怀里搂着夏迩,手上还拿着材料。


    夏迩努努嘴,“真大方。”


    “还要给你买裙子,好久都没买过了。”


    “快冬天了嘛。”


    “那买羽绒服,白色的。”


    “好啊!我还想要一双雪地靴。”


    “没问题,要几双都可以。”


    “那你等一下——”夏迩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哗啦一下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袋。他有些扭捏地看了一眼赵俞琛,既有点激动,又似乎害怕责备。


    “什么?”赵俞琛放了笔。


    “给你…… 买的冲锋衣,我觉得很好看,很适合你。”


    赵俞琛坐直了身子,就见夏迩从纸袋里拿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冲锋衣,一看面料和做工就是不便宜的那种。


    “我不懂什么牌子,我在上海中心看到有人穿,很好看,我就在想,你穿也应该很好看。”夏迩有些紧张地把衣服抖开,赵俞琛笑了。


    “眼光真好!可是,是不是很贵?”


    赵俞琛看了一眼左胸前的标,Patagonia,他以前在商场里看到过这个牌子,不算高端,也是著名的户外品牌了。


    “不贵,好吧……有点贵,但是你,你已经很久都没有买新衣服了,我就想着…… ”


    “我很喜欢!”赵俞琛从床上跳起来,从夏迩手里接过冲锋衣套在身上,“哇,哥好多年都没这么精神过了!”


    “是吧,我就说你穿着好看,你身材那么那么好!”夏迩兴奋地看着镜子里的赵俞琛,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帅。


    “多少钱?还不敢说了?”赵俞琛捏捏夏迩的鼻子。


    “怕你说我乱花钱。”


    “所以是多少?”


    “三千多…… ”


    “三千多?!!!”赵俞琛变了脸色,他这辈子还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


    “你不要生气!我没动之前的存款,这是我在律所打工赚的,我就想让你穿好一点,我就想……”夏迩无措地绞着手指,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是不是买了好多天都没敢拿出来?”赵俞琛失笑问。


    夏迩老老实实点头,怯怯地瞅他。本来买这件衣服他自己心里就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斗争,要是赵俞琛再发点脾气,他真的会羞愧到无地自容了。


    穷人买贵衣服,似乎就是一件不怎么道德的、会被批判虚荣、有损自己良心的事。


    “傻瓜,我怎么会生气,给我买的,我开心还来不及。”赵俞琛揉揉夏迩的头。


    “真的?”夏迩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瞅他。


    “当然,这么贵,以后就穿它个十年八载,哥就靠它过冬了!”


    赵俞琛脱下衣服,小心翼翼地挂好在衣柜,他心里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是新衣服带来的,更是为了自己能心安理得地穿上这件衣服,他由衷地替自己感到高兴。


    他想,自己是配得上的。


    那个苦行僧一般的赵俞琛,终究是过去式了。


    “不过,照顾你一个多月不说,律所还开了几千块的工资,这让我怎么好意思。看来我得上门道个谢去。”


    “是的,林律师一直在念叨你。”


    “找你聊了吗?”


    “那个时候我还不能说话嘛……”


    你一言我一句地,赵俞琛在夏迩额头上吻了吻,浓烟造成的肺部伤害让赵俞琛现在还在咳嗽,夏迩端了杯热水让他喝下,又叫他吞了颗咳嗽药,才让他继续工作。


    夏迩则像只小猫般蜷缩在他怀里,目光游移在这些陌生的字母上,他困了,却不肯睡,强撑着眼皮。赵俞琛觉得好笑,用手掌盖住了他的脸,夏迩的睫毛在他掌心里扑朔几下,不一会儿,他就闭眼睡着了。


    赵俞琛觉得,就是人生停在这一瞬间,他也满足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整理着装,一起出了门。这回不是上班,两人还悠哉悠哉地在街边吃了豆浆油条,才搭上了去市区的地铁。


    十一月份了,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冷空气昭示冬天的来临,看到赵俞琛穿上新衣服,夏迩简直要比自己穿上还要高兴。


    他其实一直不敢提及,这一个多月他在上海中心大厦里所遭受的心灵震撼。那些高级白领们,个个西装革履,光鲜亮丽,就算在不为之人的背后承担着巨大压力,但至少他们拥有基本的体面,他们的神态总是慵懒的,他们的脚步总是自信的,他们握着咖啡纸杯,在大厦阳光处谈笑风生时,就连毛衣上的些许毛球,都是因为是真材实料而展露出的随性和不羁。


    在那些时刻,他才真正地感受到,赵俞琛失去的是什么。原本该在这里的他,在最好的年华里,却在牢狱和工地上度过,他好像获得了自由,但夏迩知道,他从来都没有自由。


    所以那时,他看到有些精英白领穿着这样低调却有质感的衣服时,他总觉得,赵俞琛也该拥有一件。这快成了他的执念。


    他和赵俞琛走进这座大厦,两人熟门熟路地来到了律所前。


    赵俞琛过去从来不进去,但这一次,酝酿在心中的不仅是道谢,他甚至还想请林盛帮他介绍一份工作,至少能让夏迩过上好日子的工作。


    程微岚从办公室里刚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前台的赵俞琛和夏迩。


    她露出微笑,强忍着激动,目光落在赵俞琛身上,说:“好久没看你这副打扮了。”


    赵俞琛有些不好意思,“看起来年轻了?”


    “本来就还很年轻。”程微岚低头,她还记得在大学时,赵俞琛对穿着还是有几分讲究的,他总保持着让人舒服的干净和温柔,所以,后来她无法接受工地上的他。


    赵俞琛笑笑,说:“我去见师姐。”


    “好啊,迩迩过来跟我喝咖啡吧,刚好买了两杯。”


    “谢谢岚姐。”


    赵俞琛无视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是对有些旧友吃惊的微笑微微点头,他迈进林盛的办公室,关上了门。


    林盛一愣,对着电话说了句“我现在有事,下次再聊”就挂断了电话,她坐在办公桌后,上下扫视了一眼赵俞琛,挖苦般地笑道:“不错嘛,终于知道打扮自己了。”


    “谈不上打扮,师姐,我来是向你道谢,感谢帮我照顾迩迩…… ”


    “诶诶打住!”林盛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谢的话就算了,没时间听这个,赵俞琛我告诉你,我的耐心是有限的,再过个几年还不创出名堂来,我这个盛琛的‘琛’字,以后都不知道要跟别人怎么解释了!”


    赵俞琛垂首,沉默在办公室里蔓延,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酝酿,最终破土而出,他抬起头问:师姐,我还能重新开始吗?


    只见林盛眼睛亮了几度,好像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个问题。


    第83章 新地方


    “重新开始?”林盛饶有意味。


    “是, 我是说,像我这样有案底的人,还能重回法律这条路上吗?即使我成为了一名律师, 什么样的客户才会放心把自己的案子交给一个杀人犯…… ”


    “这是你对自己的评价, 也是你对自己的误解。”


    “但这是事实,不是吗?”


    “是, 这是事实, 我不会天真地去否认这个残酷的现实, 做我们这行的最忌讳幻想。不过赵俞琛,这世界大得很呐, 不是所有的人都认识你赵俞琛啊, 换个新地方重新开始, 不行吗?”


    “新地方?”


    在赵俞琛如炬的目光中, 林盛没有正面回答, 而是缓缓打开了侧方的一个抽屉, 拿出一个装订好的文件夹。


    “这时我这些年保存下来的邮件, 你知道我比较喜欢把重要邮件打印出来保存,你看看。”


    赵俞琛疑惑地接过文件夹,问:“我可以看?”


    “就是关于你的,为什么不可以看?不过, 前提是你的德语没有退步。”


    赵俞琛蹙眉,但在打开第一页时,他就心下了然。


    Professor Kramer……


    “这些年教授一直都在关心你的情况,几乎每隔两三个月他都会发我一封邮件,当然,你出事是我告诉他的,为此他伤心了好久, 毕竟按他的意思,你是他教过的最有灵气、最优秀的学生,你应该不知道他甚至有来中国见你的打算,但被我劝住了,那时你在狱中,状态不好,不想刺激你。而这两年,你又在工地上,对我们所有人都拒而不见……我始终觉得,一个人要想振作重新开始,靠别人是没用的,除非是他自己真正地想明白了,开始行动了。”


    赵俞琛看着那些信件,手不自觉地颤动。


    “阿琛,不仅仅是我和阿遥、小岚在等你,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也在等你,甚至……”林盛顿了顿,“你的父母。”


    赵俞琛猛地抬头,眼眶里盛满了泪水。


    “他们很关心你,只是知道伤害过你,无法再继续面对你,也知道你不愿意跟他们联系,只能偶尔问问我,问问谢遥和小岚,只是,我们又能告诉他们什么呢?你父母也都退休了,年纪大了,告诉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心甘情愿在工地上搓磨自己吗?”


    泪水无声淌下,赵俞琛扶住了额头,嘴唇颤动得厉害,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不知不觉,你也快三十了,人们都说二十多岁的年纪是最好的年纪,可错过就是错过了,往事不可追,要看,就看将来,不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自己所爱的人。”


    林盛抽出一张纸巾递给赵俞琛,赵俞琛接过后擤了擤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林盛温柔地看他,就像在看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学生会长,那个最佳辩手。


    那么那么夺目,那么那么光彩照人。


    林盛耐心地等他情绪稍微平复,就对他说:“怎么样,你觉得教授的提议如何?”


    赵俞琛又看了一眼最新的几封邮件,说:“我很感谢,只是,现在去德国重新读书,对我来讲多多少少有点不大现实,毕竟我现在不是孤身一人,资金方面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就知道你会考虑这些。”林盛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卡,放倒了赵俞琛面前。


    赵俞琛惊讶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盛挑眉,漫不经心地说:“这里面是五十万,虽然不够你读完书,但至少够你们出去的开始。”


    “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当年你那五万块钱救了我妈的命,我妈的命救不回来,就不可能有之后的我,更不可能有之后的盛琛,这笔钱一直没能还给你,前前后后这么多年,也该是五十万了。”


    “师姐……”


    “阿琛,这要是拒绝,就太不给我面子了,你有借有还,就不许别人有借有还了?还有Kramer教授,他一直在等你,这几年他夫人去世了,一个大房子,老人家一个人住怪孤独的,你就带上你的小朋友,去陪陪他也好。”


    赵俞琛只觉得自己体内每个细胞都在沸腾,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他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本能,交给最原初的渴望,于是他看见自己的手,朝那张银行卡伸去。


    命运之路好像拐了一个巨大的弯,又重新回到原先的方向上了,只是这一次,身边多了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再放手的人。


    不再抵抗命运,不再陶醉在自我惩罚当中,不再畏惧那不可知的未来。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赵俞琛握紧了那张银行卡,拿着装满邮件的文件夹出门时,整个人都还在恍惚当中。


    “阿琛。”程微岚打开办公室的门,朝赵俞琛招手,“过来!过来!”


    她狡黠地笑着,眨巴着眼睛,像个女大学生。


    赵俞琛木讷地走了过去,程微岚像做坏事一样地把他扯进办公室,赶紧关上了门。


    “当当!”程微岚双手朝夏迩一摊,“快看我们的迩迩公主!”


    就见夏迩被套上了一件秋冬针织长裙,披着一件乳白色的双排扣长款大衣,头发用同色系的白色发卡别在脑后,温婉地挑出鬓间的一缕,胸前是一串珍珠毛衣链,指节还带着K金戒指,在这幅精致贵气的打扮下他颇有些害羞,不知道是程微岚给他涂的腮红,还是那自然而起的红潮。在看到赵俞琛的那一刻,他垂下了长长的眼睫。


    “好看吧!我早就想送迩迩一套衣服了!我就说这码数合适,我妹还不信,不过迩迩还是那么瘦,阿琛,阿琛……你眼睛怎么是红的,你……”


    程微岚不说话了,她仰头看着赵俞琛。


    赵俞琛没有看夏迩,却凝望着她。


    一缕绯红掠过这位律所合伙人的脸颊。


    “小岚,谢谢你,这么多年,谢谢你。”


    程微岚愣了一瞬,她弯起眉眼,笑得温柔,却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仰望着赵俞琛,她颤声说:“只要你幸福。”


    “那你呢?你也会幸福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说话要做数,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好,一言为定。”程微岚神色坚定,好似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可以放下,一切都可以随风而去了。


    初冬的阳光照进大厦,像舞台灯光般缓慢地移动,次第落在少年、女人、男人的身上。其实现实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甘,只要人还有希望,只要还有爱,一切灰色,都会复燃起绚烂的色彩。


    走出大楼的时刻,赵俞琛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喉结上下滚动,赵俞琛咽下最后一丝哽咽。


    “哥?”夏迩摇了摇他的胳膊,“好看吗?”


    夏迩转了个圈,在阳光下的绿地中,白色衣裙衬得他如凡间天使。


    “好看得说不出话来了。”赵俞琛弯起眼睛笑。


    “岚姐姐的眼光很好。”


    “她做学生的时候就很爱美的。”


    “比你的眼光好多了!”


    “以后你多向她取经。”


    “可是哥,刚刚你不在的时候,她跟我说,以后无论你去什么地方,我都要跟你一起去,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吗?”


    赵俞琛停下脚步,原本还在思考怎么开口的他,决定就趁这个机会说出来。


    “我……我要去德国重读法律。”


    “德国?!”夏迩张大了嘴巴,以为自己听错了。那么远的地方,他根本想都不敢想。


    “没错,德国,我以前交换的那个学校,教授说,只要我愿意,录取不是问题。”


    “哇,那真是……那真是太好了…… ”


    赵俞琛敏锐地注意到夏迩激动的神色之后是一片极力隐藏的惨白。


    他的眼神闪躲,甚至不敢去看赵俞琛。


    赵俞琛于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我去,你也要跟我去。”


    “我、我吗?”夏迩难以置信地看赵俞琛,又把手从赵俞琛手里缩回,悻悻地笑,“开什么玩笑,我连英语都不会,我……哎呀,真好,你可以出去继续学法律了,我,我真开心……”


    夏迩直愣愣地往前走,嘴里念叨个不停,他怕自己一停,就忍不住哭出来了。他知道这对赵俞琛来说是多么珍贵的机会,而自己,很可能成为他的拖油瓶。


    可是、可是,他有多么害怕被丢下。


    “迩迩!”赵俞琛从身后抓住了他,扶住他的双肩,让他面朝自己,“你听我说,要我一个人去,我宁愿不去,你懂我的意思吗?英语不会可以学,我教你!钱的事情你也不要担心,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你看—— ”


    赵俞琛把银行卡放到夏迩手心,激动地说:“到那边,没人认识我们,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 开始?”


    那些忘不掉的、被嫌弃的过去,都可以在一个绝对陌生的环境里被抹去吗?


    可是,可是……


    夏迩的眼泪淌了出来,他喊道:“可是我走了,我妈妈和妹妹怎么办啊?!”


    第84章 绊脚石


    轮到赵俞琛沉默了, 在对未来的激动当中,他恨不得说,抛下她们, 不管不顾, 去追求自己新的人生!可这些话,赵俞琛说不出口。


    说出口了, 便也不是他了。


    “你看——”夏迩难过地撇去他的手, “换你你也做不到, 不是吗?我爸刚出来,这个定时炸弹放在她俩身边, 我根本放不下心, 我真的……哥, 你别管我了, 你去吧, 你自己去吧!”


    夏迩擦掉眼泪, 直冲冲地往前走。赵俞琛呆站在原地,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你不去,我也不会去的。”他抓住夏迩的手,脸色苍白, 但还是极力稳住情绪,“反正读书也麻烦,要好多年,读出来人都老了。找别的事做就行。”


    “不行!没有哪条路比这个更好了!”夏迩愤慨地怼回去。


    “那你要我抛下你吗?”赵俞琛浑身发抖,说:“那我还不如去死。”


    “你……你这个恋爱脑,我真的……”


    “是,我是恋爱脑, 你说你没了我就不能活,我跟你是一样的。”


    夏迩嘴唇颤动,眼泪哗啦啦直流,赵俞琛扑哧一笑,俯身说:“粉底不行,眼泪都在脸上犁沟了。”


    “啊!”夏迩捂住了脸。


    “亲爱的,天天哭,哥都养不好你了。”


    “我不想做你的绊脚石。”夏迩抽噎着,胡乱揩掉眼泪。


    “谁说你是绊脚石的,没有你哥还在工地上呢,现在至少靠翻译每个月还能赚个七八千。”


    “可是…… ”夏迩拉住赵俞琛,伸出手往上海中心一指,“你是属于那里的!”


    “明明是属于这里的。”赵俞琛也伸出手在夏迩胸口一点。


    “别开玩笑了!”


    “好,我不开玩笑,你也不要意气用事,我们坐下来好好想一想,怎么处理现在的情况,好吗?像成年人一样。”赵俞琛认真地说。


    夏迩不耐地哼了一声,赵俞琛搂住夏迩,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的人生里的确充满大大小小的问题,但好在,他是个擅长解决问题的人。


    当然可以理解夏迩现在的情绪,也当然可以理解他现在的顾虑,只是这些都不是阻拦他们前行的理由。前面有多少困难,他赵俞琛都会一根一根地把这些让他们痛的棘刺拔掉。


    “好了,别不开心了,这身衣服真好看,就缺条围巾,我们去徐家汇买围巾吧,还有手套,对了,我听谢遥说,那边有家日式泡芙很好吃,美罗城下边的……”


    赵俞琛拖着闷闷不乐的夏迩去买了围巾和泡芙,夏迩吃一口,也给赵俞琛吃一口,直到看夏迩嘴角露出笑容,赵俞琛才放下心来。


    回到了家,夏迩小心翼翼地把程微岚送他的大衣挂在衣柜里,他脱下裙子,叠好放在床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环顾这个单间,干净而整洁,尽管有时候会有散不去的油烟味,但布置温馨,每一个角落都留有他们相爱的痕迹。这里什么都好,是他即使在张绮年那边当金丝雀时都要小心维护下来的地方,只是,这里再好,但不能困住赵俞琛。


    赵俞琛从浴室里出来,俯身把夏迩围在床上,凑上前和他鼻尖相触。


    “今天太漂亮了,在路上其实都有点忍不住想…… ”


    夏迩别过脸,“你还真有心情。”


    “怎么没有?”赵俞琛咬了咬他的鼻尖。


    “哎呀都没卸妆!”


    “那以后得买高级一点的粉底,免得有毒。”


    “再高级的也不能吃嘴里,再加上哪里有钱去买…… ”夏迩脱口而出,又收了声,咬住了唇。


    “说啊,怎么不说了?”赵俞琛笑眯眯的。


    “我不是在嫌我们穷。”


    “我们就是穷啊。”


    “你还穷出自豪来了!”


    “因为我知道我们以后不会穷的。”


    “那是,你手上有五十万,现在就不穷了。”


    “五十万不算什么,因为我以后要给你很多个五十万。”赵俞琛冷不丁地说:“我在想,明天就去一趟安徽。”


    “什么?”夏迩问。


    “不要犹豫,也不要为难,遇到问题先去分析问题,再去征求当事人的意见,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妈妈可以跟你爸爸离婚,并且拥有杉杉的抚养权,你会不会稍微放心一点?”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夏迩难以置信地笑,“可以说我有记忆的时候我妈就在找我爸离婚了,我爸就是不离,死也不离,更何况,妈妈离婚了什么都没有,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法院怎么可能把杉杉判给她?”


    “那假如妈妈拥有一个稳定的住处、拥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工作还有一笔足以支付杉杉高中以及大学支出的资金,是不是就有可能了?”


    面对赵俞琛这种天方夜谭的说法,夏迩只觉得生气。他气鼓鼓地推开赵俞琛,自己缩回到床上。


    “这种事情我想都不敢想,你不要给我画饼了!我决定了,你就去德国吧,你要是还回来,我就在上海这边一边打工养活她们一边等你,你要是不回来了,我就等杉杉上完大学了,再想办法去德国找你。”


    “好家伙,我算算,等杉杉上完大学,那就是八九年后的事儿了,你哥我都快四十了!”赵俞琛自后抱住夏迩,手就伸进了夏迩柔软的睡裙中,“我可不干,要我禁欲八九年,那不行。”


    夏迩被他摸得小腹发颤,赵俞琛自后咬着他的脖颈。


    “不是画饼,只要这样你能安心,我就着手去解决。”


    “我只是害怕希望落空……”


    “什么时候让你希望落空过?”赵俞琛掰过夏迩的脸和他接吻,很快,这人就在怀里软成了没有骨头的水。


    夏迩黏糊糊地呢喃着:“我只是太害怕……”


    “别害怕,因为我在这里。”


    “我真的很希望妈妈可以幸福……”


    “我知道…… ”


    夏迩起初扭捏逃避,可那粗粝的手掌过于有安全感,他不由自主地迎接着赵俞琛,同时思绪翩飞。的确,他的人生中有太多不敢想、不敢去挑战的事,但似乎认识了赵俞琛后,这怯懦的、不堪重负的生活里,亮起了好多炫目的光。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像现在,就像现在……


    在人怀中,他却去了很高的地方。


    第85章 回老家


    人潮中, 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提着一个24寸的行李箱,一手牵着穿白色大衣的女孩——不对,走近看人们才会注意到, 这个画着淡妆、戴着红耳坠的“女孩”其实是个没多大年纪的少年, 他清秀、漂亮,就像那一身的白, 他亦步亦趋在男人身后, 一只手紧紧往上提着自己的白色大衣, 好似生怕弄脏。


    男人带着男孩走上动车的二等车厢,他让男孩坐在靠窗的位置, 自己举起行李箱放好后, 顺便给身边颤巍巍地抬起行李箱的陌生女孩搭了把手。


    坐下身后, 赵俞琛握住夏迩的手, 问:“冷不冷?”


    夏迩摇头, 目光看向窗外, 人潮涌动在他略显凝重的眼眸中。


    赵俞琛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瓶, 打开后递给他,“喝点热水,注意烫。”


    “你喝,你的嗓子本来还没好。”


    赵俞琛喝了一口, 放好杯子,对夏迩眨眨眼:“还是第一次和你一起回家。”


    “回家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高兴的事。”夏迩嘟囔。


    “我知道,但这一次,还是要高兴。”赵俞琛说:“心情好才有精神,有精神才能保持理智,有了理智才能办好事情!”


    夏迩回头看了一眼赵俞琛,“哥, 你千万别低估我家里的情况,我爸爸他……”


    “我可没低估,我知道你爸的厉害。”赵俞琛半开玩笑地说,他整理了一下坐姿,然后戴上耳机,递给夏迩一只,开始闭目养神。


    耳机里传来Pink Floyd的音乐,是那首他最喜欢的 The Great Gig in the Sky.


    初听这首曲子,赵俞琛是在高中,那时他也许跟夏迩一样,在头一次听到那夸张的女声吟唱时感到奇怪,但那奇怪只有一秒,一秒之后,强烈的心灵震撼到来了,就像被提到了高高的天际,俯瞰着大地,人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是那么渺小,渺小得就如缕尘埃。可很快,自我在这天际迅速地膨胀,整个天地充盈着一个人的意志,绝望和希望交织,渺小与宏大变幻……


    赵俞琛那时只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可现在在行驶速度超过200KM/H的列车中,赵俞琛的意识迅速回到了少年时期的自己身上,他突然发觉,那时的自己,也不比现在觉察到生活残酷真相后的自己更幸福。


    他想起罗曼·罗兰的那句著名的话,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生活的真想依然热爱生活。


    赵俞琛睁开眼,夏迩躺在了他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山林迅速后退,就像时光的流逝,他突然觉得自己不是29岁,而是19岁。


    19岁的自己,充满力量。


    一切都还很有希望。


    大巴车行驶到村外停下,夏迩没有问赵俞琛为什么对寿县如此熟悉,那几个月赵俞琛的去处似乎成了他们俩之间不用再提的“秘密”,两人牵着手沿村路朝夏迩家走。赵俞琛目光坚定,甚至露出快活的神色,好像第一次上门的女婿,但夏迩却始终沉默,目光落在村道边那些被秋霜濡湿的杂草上,他忍耐着某种心绪。


    “我是不是很过分?女婿第一次上门,就是叫老丈人跟丈母娘离婚的?”赵俞琛打趣说。


    “你要是成功了,我给你磕头。”夏迩没好气地说,他根本不敢抱有希望。


    “我要你磕头干什么,你给我呢……”赵俞琛回头朝夏迩坏笑。


    夏迩无语,心想到了这个时候这人还能开玩笑。


    远远地几个邻居看到夏迩了,都冲他喊了几声,说你妈早上刚去了市场呢,今天买了好大一条鱼,诶,旁边这位是谁啊?


    “是我男朋友!”夏迩大声地说,那嗑瓜子儿的邻居突然噎了声,不说话了,悻悻地走了。


    “很勇敢嘛。”赵俞琛笑着捏了捏夏迩的手。


    夏迩红着脸,愤慨地说:“我以前穿裙子,就是他们跟我爸告的状,害我挨那么多的打。”


    “以后没人敢打你了。”赵俞琛说,两人走过一道田垄,夏迩家的房子出现在冥冥暮色里。


    夏迩松开了赵俞琛的手,朝这座平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喊着“妈,我回来了”。而赵俞琛却是静静站在原地,打量着这座简朴到有些家徒四壁的房子。


    青苔顺着墙角往上蔓延,灰色的墙壁斑驳地掉漆,瓦片在日暮中漆黑,像是长起了毛茸茸的外壳。门口是一排低矮、细瘦的树,横七竖八地生长着,旁边堆着一堆散乱的红砖。用水泥砌成的水池里积满了死去的浮萍,一只黄狗在角落里朝赵俞琛警惕地望了一眼,便隐入夕阳照不到的黑暗当中。


    他的迩迩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吴识忧在厨房里刚把在集市上买的草鱼剁成鱼块,心疼女儿在学校的伙食不好,趁着周五她放学,吴识忧下午就去菜市场,为了节约几块钱,她左挑右选,终于选了一个看起来新鲜、只是有些鳞片受损的伤鱼回来。


    只是鱼还没下锅,就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吴识忧在围裙上擦擦手,伸长了脖子张望,疑惑地走出厨房。


    “妈,我回来了,这是……给你买的牛奶和麦片,还有水果。”不知为何,夏迩有些拘谨地放下礼物,眼神闪躲,不敢看母亲。


    “你,你怎么回来了?”吴识忧问,她注意到了儿子的那一身白色大衣。


    “我……”夏迩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咬唇低下了头。影子比人身先到,赵俞琛的身影投向了母子二人。


    “您好,阿姨。”赵俞琛放下手提箱,上前与吴识忧握手,“我叫赵俞琛,我是迩迩的男朋友。”


    他背着光,叫吴识忧一时之间没能看清楚这个高大男人的面容。


    “你……”反应过来,吴识忧抽回了手,她几乎愤怒地看向夏迩。


    夏迩吓了一跳,更加局促地低下了头。


    “您不能接受迩迩有男朋友吗?”赵俞琛直截了当地问。


    吴识忧本不想多说,那干净到和这间房屋格格不入的白色大衣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咬牙说:“我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跟我一样,把自己给卖了!”


    赵俞琛和夏迩均是一愣。


    “我没有,我没有,妈!我没有!”夏迩拼命摇头,就想解释,赵俞琛却搂住了他,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别激动。


    “阿姨,想必这其中有什么误会。我和迩迩之间,从没有什么交易,当然,我也没那个能力买下迩迩什么,我是一名建筑工人,过去都在工地上打工,您瞧,我的手,是劳动人民的手,也是一双创造生活的手。”


    吴识忧狐疑地问:“那在上海……”


    “那不是我,不过,那一切都过去了。”


    “真的?”吴识忧想起了那次夏迩的哭泣,也想起了杉杉从嘴里偶尔蹦出的几句话。


    什么有个人会照顾哥哥,有个人,还来中学请她吃饭,给她买蛋糕。


    有个人,他学过法律,是哥哥最崇拜的人。


    “真的。”赵俞琛笃定地点头,就在这时,传来一声惊叫。


    “哥!”夏杉出现在门口,她脱了书包,冲进夏迩的怀里,“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咦,这个是……哼!”


    夏杉傲娇地把脸往夏迩怀里埋,躲在夏迩怀里瞅赵俞琛。赵俞琛无奈苦笑,转身从包里拿出一个纸袋。


    “送你的。”


    “我有礼物?”


    “当然。”夏迩和赵俞琛异口同声地说。


    “什么啊?”


    “衣服,你哥说,你要一件羽绒服,修身的。”


    夏迩在一旁补充:“今天一早去买的,我试了,特好看,我去年就说给你买嘛。”


    “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啊,我太高兴了!我现在要去试衣服!”夏杉拿着新衣服蹦蹦跳跳地跑回去了,吴识忧给赵俞琛泡了一杯茶。


    虽然只有几片茶叶,但也是一个讲究人的待客之礼了。


    “您不必辛苦。”赵俞琛接过茶,开门见山地说:“我来也是有事要麻烦您。”


    “麻烦我?”


    赵俞琛看了一眼夏迩,夏迩欲言又止,赵俞琛于是问:“我想知道,您是否真的很想和夏迩的父亲,也就是和夏叔叔离婚?”


    吴识忧哑然,好一会才愠怒着说:“你这孩子,开什么玩笑呢!”


    她悻悻转身,在围裙上擦着手,“太晚了,太晚了,离了十年都没离掉,我认了,我早认了……”


    苍白的面颊哆嗦着,吴识忧极力抵抗着心中的渴望。曾几何时,她多少次徘徊在县里超市外那招收营业员的广告前,她心里做着一个不敢告诉任何人的美梦,那就是她的生活也许可以重新开始。


    她已经给了夏家两个孩子,那么那个男人,他所谓的丈夫,对她还有什么需求呢?


    可后来事实证明,一个男人对女人的需求是无止境的,有时候甚至是为了那么一点几乎快要不存在了的自尊心也要把女人紧紧绑在身边,尤其在那个男人极度失败的时候,他不允许任何够得着的东西离开自己了。


    哪怕他消耗的是另外一个人的一生。


    “不能认!”赵俞琛掷地有声地说:“永远不要认!您要掌控自己的人生,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吴识忧难以置信地看着赵俞琛,甚至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半扇大门被踢开,夏父浑身酒气、一副吊儿郎当地模样走了进来。


    在见到屋内众人——特别是赵俞琛的那一瞬间,他嘴里的瓜子壳都忘了吐,瞪着双牛眼,颇有种见到了仇人的架势。


    他几乎是瞬间就抄了把扫把在手,对着赵俞琛就劈头盖脸地挥去!


    第86章 窝里横


    夏迩冲到赵俞琛面前, 白色大衣上瞬间一个扫帚印。


    他一声尖叫,就连赵俞琛的呼吸都是一滞。


    谁都知道夏迩有多宝贝这件衣服,这是他唯一一件大衣。走在路上怕脏了, 坐在车上怕皱了, 现在胸口上黑漆漆的一个扫帚印,他简直快哭了。


    “我跟你拼了!”夏迩就要冲上前去跟夏父拼命, 却被赵俞琛大手一揽, 捞回了怀里。


    赵俞琛心疼地拍了拍夏迩的胸口, 问:“疼不疼?”


    他根本不在意夏父,只是一个眼神, 夏父就哆嗦地往后退了一步。刚刚还耀武扬威的他终于反应过来, 自己根本不是赵俞琛的对手。


    他扔掉了扫把, 对夏迩和吴识忧骂骂咧咧起来。


    “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他是个杀人犯啊!他是个杀人犯!”夏父指着赵俞琛歇斯底里地喊, 吴识忧吓到了, 就连换上新衣服的夏杉站在门口, 恐惧地盯着赵俞琛, 不敢再上前一步。


    “你闭嘴!”夏迩朝夏父啐了一口,赵俞琛抱住了他,平静地看向夏父。


    “没错,您不必再强调了, 声音喊得再大,也不过是在说一件事实而已。我是杀过人,坐过牢,这都是事实。”


    “听见没!听见没!杉杉,快回屋里去,这里有个杀人犯,一会他对你动手!还有你, 傻站着干什么,夏迩这小子脑子坏了,你脑子也被车撞坏了?!”一边说夏父就对吴识忧上手了,赵俞琛松开夏迩,一把抓住夏父的手腕。


    “你干什么?”夏迩气急败坏地喊。


    “你还想动手?!”


    “我打我自己的老婆,关、关你什么事!”


    “你打的是我男朋友的母亲,当然关我的事。”


    “他妈的,跟男人混在一起,我打死你这个小兔崽子!”面对蛮不讲理的夏父,赵俞琛也是费解,他一手反拧着夏父,疑惑地问:“你到底在激动什么?”


    “你,你,你,你们把一个杀人犯带进家里……”分明“敌人”是赵俞琛,夏父却依旧只敢窝里横。


    赵俞琛觉得好笑,他说:“你比我这个杀人犯好不了多少。”


    “你放开我!”夏父挣扎着喊。


    “你消停点,我自然会放了你。”


    “这是在我家!我家我做主!”


    赵俞琛笑了,说:“当然,你做主。”


    他松开夏父,夏父迅速跳开,搓着发疼的手腕子,警觉地看着赵俞琛。


    赵俞琛望向吴识忧和夏杉,说:“叔叔说得没错,我以前杀过人,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太冲动,过失杀人,进去了几年,出来后就在工地上工作,后来认识了夏迩。”


    目光挪向夏迩,他说:“不是迩迩,我现在没这么乐观,更不可能这么自信能来到你们的面前。”


    夏迩握住赵俞琛的手,哀求道:“不要再提那些过去了,不要再提了!”


    “没事,迩迩,哥并不觉得伤心,也不觉得难以面对。阿姨,您看,我这样的人,都还可以重新站起来,您也可以的。”


    “你什么意思?!”夏父听出了这话里有话。


    “叔叔,我没什么意思,我过来是想跟你们说,现在我跟迩迩有个出国的机会,说我为他也好,还是私心也罢,我想要他和我一起去,他会重新读书,去读他喜欢的音乐,但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阿姨和杉杉……”


    “出国,哼,就你俩,能出国?!别做白日梦了!”夏父气得脸上横肉直颤,他当然知道夏迩一出国他就失去了一棵摇钱树,他刚刚生气也是因为看到夏迩这小子居然没跟那个张总,还跟这姓赵的小子搞在一起,难怪最近张总不回他消息了!


    他恨恨地啐了一口,骂出了最恶毒的话,“一个杀人犯,一个卖屁股的,还想着过好日子?!你们就是这个社会的渣滓!渣滓!”


    赵俞琛彻底冷下神色,威胁般地说:“一个父亲,不应该这样辱骂儿子。”


    “我难道说错了么?!”


    深吸一口气,赵俞琛决定不理会夏父的胡搅蛮缠,这个人浑身酒气,跟他说再多也是白搭。他笃定地看向吴识忧,说:“阿姨,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再问一遍,您想不想?”


    吴识忧看了一眼丈夫——她半辈子的顽疾,女儿隐隐的啜泣声传入她的耳畔,受辱的儿子低垂着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又想起了县城里的那张招收营业员的广告,以及那些幻想着可以有一份自己的工作、自由生活的时光。


    “想啊……怎么不想…… 可是…… ”她无助脸,无助地哭了。


    “没什么可是的,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赵俞琛点头,上前去抱住了吴识忧,轻拍着吴识忧的肩,他温柔地薯片:“您是迩迩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杉杉是迩迩的妹妹,就是我的亲妹妹,我会照顾好你们,你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赵俞琛,没什么大能力,但足以护住你们。”


    夏父哑然地看着这一幕,扯着嗓子喊:“老婆子,你想什么啊?!”


    吴识忧抬头看了一眼赵俞琛,她颤抖着嘴唇,失声痛哭。可夏父不依不挠,着急忙慌地上前来扒拉她,“你想什么啊?啊,我在问你,你想什么啊?!”


    吴识忧忍无可忍,一把甩开夏父的手,怒目道:“我想跟你离婚!我想了一千次一万次,我想跟你离婚!”


    夏父呆愣地后退一步,扫视了一眼众人,几乎恶毒地笑出声来。


    “我不允许!我不允许!我就不离,死了也不离!”说着他哈哈大笑几声,然后像条狗一样跑出了门。


    望着他的背影,赵俞琛很难想象,这三母子是怎么在这个男人的阴影下生活的。他更加坚定了决心。


    “小赵,就在、就在家里吃饭吧,我去后院摘一棵白菜。”吴识忧擦了擦眼泪,又对夏迩说:“衣服脱了我给你洗。”


    赵俞琛微笑说:“谢谢阿姨,我去摘白菜,迩迩的衣服不用担心,我晚上给他洗。”


    “哦,好,好,那我先去做鱼,熬鱼汤……”


    吴识忧转身进厨房了,赵俞琛看向夏迩,对他说:“来,先脱下,找件旧衣服穿。”


    “嗯…… ”夏迩吸着鼻子,努力挤出笑容。他带赵俞琛来到厅后的一个阴暗房间,开灯后,昏黄的灯光照亮斑驳的墙壁,房间的角落是张简陋的床,裸着木板,没有被褥,床边堆着杂物和柴火,散发着一股久远的霉味。


    赵俞琛诧异地问:“这是你的卧室?”


    夏迩点头,“原先应该还有一个书桌的,应该被我爸拿去当柴火烧了。”


    赵俞琛心疼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完全不敢想象夏迩每晚都睡在这样的环境里。


    “哥,咱们晚上要不去村里的招待所吧,这里的环境实在太差了,你住不习惯的。”夏迩为难地说,他脱了大衣,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挂。


    赵俞琛却摇头,“收拾收拾就好了,我们要是出去住,阿姨会伤心的。”


    他朝夏迩眨眨眼,从杂物里清理处一张椅子,擦干净后说:“把衣服放这里,我去帮阿姨摘白菜。”


    “我来收拾。”


    “好!”


    赵俞琛刚要出门,夏迩却叫住了他,“哥?”


    “嗯?”


    “谢谢你!”


    赵俞琛神色化在笑容里,“说什么谢,要谢也是我谢你。”


    “他平常就是这么闹事,折磨我们。”夏迩哆嗦着嘴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我们真的……”


    “哥会在你们之间砌出一道高高的墙,让他怎么都伤害不了你们,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


    赵俞琛露出灿烂笑容,转身出了门。夏迩咬了咬牙,对自己说:“无论如何,都要让妈妈和妹妹逃离那个人渣!”


    他转身清理杂物,就听到门被叩响,他转身,看到门口站着杉杉。


    “哥,我有话要对你说。”


    第87章 在乡下


    “杉杉?”夏迩连忙说:“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你听我说,赵哥不是那样的…… ”


    “哥,我知道, 我知道他很好的, 这不是因为我相信他,是因为我相信你。”夏杉不好意思地笑着。


    “那你?”


    “哥, 衣服刚刚我试了, 特别合适, 就是有点大。”


    “我故意买大了一号,我想着可以多穿几年。”


    “我知道, 就是……”夏杉欲言又止, 显然不是为了什么衣服过来的。她抬起眼睛, 小心翼翼地看着夏迩, 说:“我感觉你瘦了, 那段时间, 你是不是生病了?”


    夏迩连忙摸脸, “瘦了吗?”


    “比上次回来瘦,还有,你这里是什么?”她拉住哥哥的手,指向他手腕上的伤痕。


    夏迩吓了一跳, 连忙缩回去,“你看错了!”


    夏杉咬紧了唇,瞬间滚出泪珠,她哭着喊出声:“哥,你别管我们了,你走吧!”


    “杉杉……”


    “爸那个样子,是甩不掉他的, 那个赵哥、那个赵哥能给你一个新的开始,你就去奔赴你新的生活好不好?不要再回来了,也不要再管我和妈妈,我真的……我真的不忍心看你这个样子,我知道你在外面受了很多苦,我知道…… ”


    情绪的洪水一旦溃堤便怎么就挡不住了,夏杉抓着夏迩的毛衣,不停地哭,在她一听说夏迩有机会可以去国外,摆脱现在的日子,她恨不得现在就买一张机票,让他现在就去!


    夏迩呆了一瞬,温柔地把妹妹抱进怀里。


    “哥哥以后会过好生活的,但不仅是我,还有你和妈妈都会过好生活的。你知道的,我其实不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也没什么文化,更是窝囊了快二十年。但是他,他总能给我希望,你刚刚看到了吗?他那么冷静,一点都不害怕,他那么坦然地面对我们家里的丑事,他说,你和妈妈也是他的亲人,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我知道,杉杉,你只是太害怕了,你害怕希望落空,你害怕妈妈再度伤心,我也怕,可是,我应该相信他,他会帮助我们的…… ”


    “你不窝囊,你一点都不窝囊,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你看你,现在多么漂亮,你还有爱你的人,哥,我真为你开心,我真的……”


    “别哭,你一哭我就要哭了。”夏迩捧起夏杉的脸,说:“相信他,也相信我,现在帮哥一个忙好吗?我把屋子收拾出来,你帮我找一套干净的褥子和棉被,晚上我们就睡在这。”


    “睡这儿?这里好久都没人住了。”


    “我知道,所以要收拾嘛。”夏迩摸摸妹妹的头,女孩的泪眼里映照出一个温柔的自己,他变了,是的,在赵俞琛的爱里,他变得那么漂亮,对好生活的渴望,明明是那么强烈,为什么要因为害怕而抵抗呢?


    夏杉出去找棉被了,夏迩哼哧哼哧干活时,就听赵俞琛在外面喊:“迩迩,出来吃饭了!”


    夏迩铺好被子,回头喊:“来啦!”


    他像只兔子般跑出去,昏暗的灯光下,赵俞琛端着一大锅鱼汤火锅,放在夏杉刚燃起来的炉子上,吴识忧洗完白菜,切成段儿,抖了抖水说:“咱们下火锅吃!还有几块豆腐,我切了过来!”


    “我去我去!”赵俞琛连忙跟着进了厨房。


    “哇,他简直是个家庭主夫。”夏杉用火钳拨弄着火炭说。


    夏迩哼了一声,几份傲娇地说:“他现在在表现呢,以前都是我做饭的,不过,最近倒是他做,只是味道一般……”


    “我怎么叫他呢?就叫哥?”


    “那不然呢,你还能叫他嫂子?”


    “哈哈,我明白了,你是受!”夏杉低声窃笑,古灵精怪地捂住嘴,“我看好多小说呢!”


    “啊啊啊啊!”夏迩羞得无地自容,“你们这些小孩都学坏了!”


    “什么学坏了?”赵俞琛端着豆腐过来。一片一片下进鱼汤火锅里,“杉杉在学校里干坏事了?我跟你讲,可不能早恋……”


    “哇,你还没进我们家门呢你都还想着要管我了!”夏杉不服气地说。


    “要管,当然要管,管到你上大学,你上大学之后爱干嘛干嘛。”


    “哼!真烦,现在谁都管我!”


    吴识忧难得一笑,在旁边说:“有人管你是福气,不像你哥……”


    夏迩看了吴识忧一眼,母子二人却又同时移开了目光。过去那么多年,母亲拒绝着本能去爱这个儿子,儿子渴望着母亲的爱却又不敢承认,拧巴的两个人分明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却又是最不敢靠近彼此的人。


    赵俞琛夹了块鱼肉放进夏迩的碗里,“以后我管着,我可要管一辈子的,只希望我们的迩迩同学以后不要嫌我烦啊。”


    “谁嫌了?”夏迩嘟囔一声,吃起了鱼肉,夏杉在一旁美美地磕起了CP,她心里想,但凡有一个长得丑了点,她都磕不起来。


    太苦了,什么好作者写这种悲惨主角,苦得一批,绝对没人看。


    夏杉内心YY个不停的时候,赵俞琛和夏迩你侬我侬,只有吴识忧,安静地吃着饭。透过窗户,她望着深沉的夜色,月光照亮了田野上的雾气,渺远而苍茫,比起活泼的儿女,她向来沉静无澜,如深山间的一汪湖水。


    吃完饭,赵俞琛又去帮忙洗碗,夏迩接着去收拾卧室,刚挂好衣服,就见吴识忧端着盆炭火进来了。


    “妈,我来!”夏迩连忙接过火盆,“你身体还没完全好,不要干重活。”


    “没干什么重活。”吴识忧在围裙上擦着手,夏迩瞥了一眼吴识忧那皲裂的手指,连忙从包里拿出几瓶护手霜,“给你买的!我、我一直想给你,爸他一闹我就给忘了…… ”


    “啊,谢谢。”


    “妈,不用说谢谢的,都是应该的。”


    “真好啊,你也长大了。”吴识忧看了一眼儿子,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嘱咐说,炭火在厨房,天冷,一会记得加碳。


    夏迩点头,多年没有回家,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他呆坐在床上,盯着自己的皮鞋,那是赵俞琛给他买的马丁靴,在村路上沾了泥巴,他拿了块抹布,细细地擦拭着。


    赵俞琛推门进来了,怀里抱着柴。


    “刚看见阿姨在烧火,我就知道,阿姨还是怕你冷的,她还问我你病好了没有。”赵俞琛搓搓手,朝手掌心哈了几口气,便把一根木柴扔进角落的炭火盆里。


    木柴在火盆里毕毕剥剥地燃了起来,火光照亮了两张面庞,不一会儿屋内充满了木烟。


    “哎呀笨蛋,这是要加碳的!”夏迩连忙打开了窗户,“你们家过冬都不烧炭的吗?”


    赵俞琛一边咳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他的确对这个没经验,只好老实说:“确实不烧这个。”


    “那用什么?”


    “空调。”


    “你小时候家里就有空调?”


    赵俞琛点头,夏迩撅嘴,嘟囔着说:“真让人羡慕,我们家到现在都没有。”


    “以后会有的!”见烟气散去,赵俞琛连忙关了窗户把夏迩搂进怀里,“别凉着。”


    “稍等,屋里暖了还得把火盆端出去,不然会中毒的!”


    “知道了亲爱的,别忙活了……”


    夏迩顺势依偎进他的怀里,呢喃着:“你原先条件那么好,怎么能适应后来的日子,但凡是像我一样没过过好日子也就算了,你…… 唉……”


    “叹什么气,小小年纪,想这么多。”赵俞琛捏了捏他的鼻子。


    “我是心疼你嘛。”


    “那你也不是见到了有钱人的生活,还不是要跟我在一起?”赵俞琛笑,“你比我更伟大。”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别说了,我不想提那个。”


    “好,不提,不提。”赵俞琛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搂住夏迩的腰,把脸埋进他的小腹上,狠狠吸了一口。夏迩被他弄得直痒,笑着扭动身子直推他。


    “我告诉你,今晚可不行,这里不方便。”夏迩看出来了,这人又狼性大发了。


    “怎么不可以?声音小点。”赵俞琛装作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乞怜说:“好老婆,亲亲老婆…… ”


    “啊啊啊啊啊不行就是不行!我们家都没洗澡的地方!都是在后面的柴房…… ”


    “哦,更刺激了。”赵俞琛起身,一步一步走进夏迩,把夏迩壁咚在墙上。


    “你真是大色鬼。”


    “只对你。”


    赵俞琛咬着人耳朵,把人给弄软了,弄化了,就好方便他行事了。夏迩一想到杉杉说她看的那些小说就羞愧至极,奈何还是被人操弄于手,站着坐着躺着,不知道换了多少种姿势,在自己度过童年时光的这件狭小阴暗的房间里,他留下了属于成年人的印记。


    翌日清晨,赵俞琛醒来,见夏迩还在睡,先去柴火屋清扫了一下水迹,昨晚两人在这里冲澡差点没被冻死,哆哆嗦嗦中某人遭尽了白眼,还好赵俞琛是个火炉子,把受了冻的夏迩在被窝里又暖回来了,真把人弄感冒,赵俞琛不得先甩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村庄里的清晨静谧异常,七八点左右的光景,天边儿是紫金交错的云彩,庄稼地里还铺着厚厚的一层霜,青白色的冬雾里,赵俞琛漫步在田垄边,抽了根烟后,他拨打了程微岚的电话。


    “阿琛,什么事啊?”


    “程律上班了没?”


    “在路上呢!怎么,叫我程律,是要给我派活儿啦?”


    赵俞琛一笑,“那里敢,我是要委托程律帮我办个案子,想来想去,就只有你最合适。”


    “什么案子?我可是很贵的!”


    “当然,我会支付律师费的。”


    “好啊,赵老板,到底是什么案子啊,别卖关子啦!”


    “一件离婚的案子。”赵俞琛把烟头摁熄在一块冷硬的石头上,说:“我要帮助夏迩的妈妈和他父亲离婚。”


    第88章 铁了心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程微岚欣然说:“我这边没问题,可是阿琛,这是件麻烦事, 我是说, 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而是具体落实到生活里, 夏迩的父亲, 怎么说呢…… ”


    “我明白, 正是因为他的父亲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我必须…… 心狠一点。”


    “什么意思?”


    “之前张绮年那边帮他解决了一些问题, 那个律师肯定是帮忙打点了的, 那时是特殊情况, 既欠着债, 阿姨又还在医院。但现在, 阿姨身体也慢慢好了, 生活都步入正轨, 也经不起他继续折腾了。其实,我一直在想,他的过往劣迹斑斑,要找到点什么问题出来, 并不困难。”


    程微岚停好车,沉默了一分钟,问:“你的意思是?”


    她没有明说,但赵俞琛意会到了。


    “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把他送进去,迩迩他……答应吗?”


    轮到赵俞琛沉默了,但他还是坚定着自己的想法, 说:“我一直担心的就是阿姨和杉杉的安全问题,有他在,即使离了婚,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好过。思来想去,还是这条路最好。至于迩迩那边,我会想办法让他接受。”


    “他应该会接受的。”


    “希望吧。”


    “那这件事也委托我吗?”


    “不,你负责离婚的案子就好,他父亲的那件事,我让谢遥去做。”


    “好。”


    赵俞琛挂了电话,又给谢遥打过去电话,谢遥记下一串电话号码,说自己马上就去问,没过多久,赵俞琛还在田边散步,就接到了谢遥的回电。


    “很顺利,对面一听说是要帮夏迩妈妈打离婚官司,马上就推了当时的那个律师的微信给我,并且说已经跟律师交代了,全程配合我们。”


    “好。”


    “嘿,你别说,那个张绮年还真有两把刷子,全程都没提到你。”


    “他最近应该忙着揭明晟的老底儿呢,我现在不能跟万水扯上半点关系。”


    “他大概知道你在关心,在电话里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他张绮年该拿到的都快要拿到了,他这人从不欠别人的东西。”


    赵俞琛笑了笑,说:“他最好说到做到。”


    “你也是啊!说到做到!你要是不去德国,我就跟你拼了!”


    “知道了,但必须解决夏迩家的问题,他不去,我也不会去的。”


    “知道了知道了,恋爱脑!我保证帮你把你老丈人送进去,好吧!”谢遥没个正经,打了几个哈哈就挂了电话,赵俞琛心情大好,正准备往回走,就见夏迩穿着件旧袄子,站在门口朝外张望。


    赵俞琛朝他挥手。


    “冷不冷呀哥?!”夏迩问。


    赵俞琛一路小跑过来,“空气好,早上散步一圈,感觉非常不错!你呢?”


    夏迩撇撇嘴,“腰疼。”


    “今晚保证不折腾你了!来,我先给你揉腰。”赵俞琛笑得灿烂,夏迩狐疑地看他。


    “你是不是背着我安排什么事了?”


    “哪有什么事?要离婚嘛,当然要打官司,反正是要找律师,还不如就找你岚姐姐。”赵俞琛给夏迩揉着腰,夏迩舒服得直哼哼,但一听到程微岚,他连忙回头。


    “哇!你知不知道她很贵的,当时在事务所,她简直就是女皇级别,你是没看到别人对她有多么尊重,也就是因为你,她才会接我家这种案子。”


    “那怎么办,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反正也欠了这么多人情,以后慢慢还就是。这里酸吗?还是上面?”赵俞琛的大手在夏迩暖烘烘的袄子里逡巡着。


    “上面一点……不过我说,是岚姐姐的话,离婚的胜算好像又大了一点,其实我一直有这个想法,但我不敢开口,我怕你介意。”


    “介意什么?”


    “你以前最不喜欢他们来找你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俞琛抽出手,捧住夏迩的脸,在他唇上啵了一口,“因为我答应了你们,要给你们过好日子,就决不食言。”


    中午的时候,夏父又醉醺醺地回来了一趟。那时赵俞琛正在帮吴识忧补后院的围墙,夏迩则在田里和杉杉一起收白菜,谁都没能发现这个男人溜进了夏迩的卧室,一阵翻箱倒柜后,拿走了赵俞琛钱包里仅有的五百块钱现金。后来发现钱不见了,夏迩气得跳脚,赵俞琛却安慰他,还好还好,手机带在身上就还好。


    “他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把家里搬空的!”夏迩气冲冲地说,恨恨地踢在一朵白菜上。踢完了又后悔,把白菜捡了回来,一片一片地摘掉烂叶子。


    “他现在只要不回来闹事就行。”


    赵俞琛安抚好夏迩,第二天一早,杉杉去了学校后,赵俞琛就带着夏迩和吴识忧前往淮南市,和早已赶到在酒店里歇息的程微岚见面。


    吴识忧一路紧张,夏迩安抚着她。


    “她是一名很优秀的律师,真的,在上海最高的那个上海中心办公,她是合伙人呢!”


    吴识忧苍白地笑,直到她见到程微岚。


    程微岚非常专业地跟她说明了整个起诉流程,并且说:“第一次起诉可能不会成功,但是阿姨,你相信我们,我们会尽量让你脱离苦海,不会把时间拖太久的。”


    “我怕,我怕他又回来闹,他这几天一直在外面瞎混……”吴识忧满脸忧愁。


    “那正好方便您取证,这些日子阿琛和迩迩在您这边,您不用担心安全,但一定要保留好证据,因为这是您之后争取杉杉抚养权的关键……”


    程微岚一条一条地嘱咐吴识忧,给她分门别类地写好关键证据收集的细节,吴识忧认真听着,不断点头。偶尔赵俞琛又会指出几个关键点,叮嘱吴识忧一定要注意,重点在于,夏父作为父亲没有任何经济能力,无力承担夏杉的抚养义务。


    “可是,我也没有啊……”吴识忧难过地说:“种了十几年的田了,就靠那点收入过日子…… ”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赵俞琛说,“您会有的。”


    吴识忧疑惑地看他,赵俞琛却只是笃定地笑,在程微岚进行诉讼准备阶段的同时,赵俞琛走出了酒店,在市内随便找了家银行。


    “迩迩,你开一张卡。”


    “做什么?”


    “给你转10万块钱,放你这里,以后你就用这笔钱,去帮助阿姨抚养杉杉。”


    “可是?!”夏迩叫道:“这是你出去的钱啊!”


    “我不还在挣吗?”赵俞琛温柔地笑:“在法庭上,你可以承诺每月给予母亲一定的费用,虽然不能作为阿姨的收入证明,但也是一种抚育能力辅助证明,这说明杉杉跟着母亲,会有更好的家庭支持。再加上,我希望你能够放心。“


    夏迩摇头,“哥,不行的,我真的不能拿你的钱,你之前就已经给我很多了,真的……”


    “之前的是之前的,所以我叫你开一张新卡,这笔钱,不是给你的,是给阿姨和杉杉的。”赵俞琛拉着夏迩到柜台,“别犹豫了,按照哥说的做!”


    从银行里出来后,夏迩捏着手上那张银行卡,里面虽然有着他这辈子都没看到过的一大笔钱,可他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个星期后,法院正式受理案件,差不多一个月后,法院正式开庭。赵俞琛和夏迩这段时间除了回了上海几天,就一直待在安徽的老家。按照赵俞琛和程微岚的设想,果然,第一次起诉法院倾向于调解,再加上夏父在法院上的强硬态度,这个婚没能离成。


    从法院出来,吴识忧不可避免地感到泄气,尽管程微岚一早就说明了这是正常情况。


    “我们会再次提起诉讼,半年后的成功几率会大很多。”程微岚安慰着吴识忧,同时看向赵俞琛。


    赵俞琛也说:“阿姨,您别担心,我相信一切很快就会过去的。”


    吴识忧看了他和夏迩一眼,说:“你们俩也早些回上海,不能这大半年都在家里,耽误你们的事儿。”


    “当然,但我得确认你和杉杉的安全后再回去。”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夏迩忧心忡忡,他不知道赵俞琛为什么还能有这样的信心。这些时日,赵俞琛不是做翻译工作,闲下来后就在乡下帮他们修缮房屋,原本倒塌的院墙被他重新砌起来了,屋顶上的瓦片也换了一轮,内部的墙重新粉刷,尤其是吴识忧和夏杉的房间,赵俞琛给换了新灯。之后赵俞琛还在柴火屋里改造了一间浴室出来,安装了浴霸和太阳能热水器,连洗衣机的下水通道都做出来了……


    亲力亲为,倒也没花什么钱。


    赵俞琛乐在其中,夏迩却因为忧心而吃不下饭。无论赵俞琛怎么向他保证,夏迩由最开始的还能听下去几句,到最后完全的不耐烦。


    “我最最最讨厌希望落空的感觉!”夏迩跑了出去。


    赵俞琛从墙上跳下,匆忙洗掉手上的水泥,追了上去。


    “迩迩!”


    夏迩停在田边,捂住脸哭了。


    “你知道为什么我爸这段时间都没怎么着家吗?因为他有几个兄弟,我那几个叔叔伯伯,听说我妈要跟他离婚,肯定到处找关系,想尽办法让这个婚离不成!”


    “关系?”赵俞琛失笑,“能找到法院里去?”


    “找不到上海去,地方法院还找不到?”


    “迩迩,虽然中国是个讲关系的社会,但到底是个法治社会,你相信我好不好,用不了多久了,真的。”赵俞琛想起昨天和谢遥的通话,他那边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


    “我怎么相信?你天天在这里砌墙、粉刷,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但是,现在首要任务不是要帮我妈离婚吗?!”


    “是,可现在快过年了,家里也得有个家的样子,我不想家人们在这样一个屋子里过年,我希望等杉杉放寒假后能够过得好一点。你看,现在晚上洗澡都不冷了。”


    夏迩嘴唇哆嗦,湿润的睫毛直颤,他既恼怒自己的无理取闹,又对赵俞琛怀有愧疚,他扑进赵俞琛怀里,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对你发脾气的,我只是太害怕,真的,万一离不掉,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了,真的,我们的未来怎么办,怎么办……”


    “我知道你很担心,我知道,没事的,跟哥发脾气好啊,我就喜欢看你发脾气的样子,很漂亮,赏心悦目。”


    赵俞琛知道,夏迩从来生活小心翼翼,性格拘谨,能在自己面前发脾气,是因为全然的信任。


    他享受着这份信任。


    只是,他不想让夏迩承担“大义灭亲”这样良心上的纠结,这样的“残酷”的事,让他赵俞琛来做。事已成定局,对于夏迩就只是个接受的过程。


    哪怕到时候夏迩还会发脾气。


    不管这么多,赵俞琛铁定了心。


    第二天还在闷闷不乐的夏迩刚打开门,就看到一辆警车,破开清晨的薄雾,划穿黎明的寂静,冲向家门。


    第89章 离得掉


    “逮捕?拘留?他不在这里, 应该在隔壁村……”夏迩连忙写下一个地址,积极得让一旁的赵俞琛都瞠目,“你们赶快去, 他应该还没起床, 他晚上爱喝酒,一般都睡到中午, 快去抓他, 免得他跑了!”


    夏迩激动得让上门抓人的警察都摸不着头脑, 第一次看到抓自己亲爹高兴得像是中彩票的!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他肯定又犯了事儿,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犯事, 简直是天助我也, 哎, 不对……”


    夏迩反应过来, 看到身后的赵俞琛浅浅地笑着。


    “难道……!”夏迩瞪大了眼睛, 连忙压低了声音, “难道是你安排的吗?”


    “我哪里能安排人去犯罪, 最多只能挖掘、挖掘一下…… ”


    “你一早就打的这个主意?”


    “我说了,必须得保证阿姨跟杉杉的安全。”


    夏迩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拉了赵俞琛的手问:“怎么一直都不告诉我呢?”


    “怕你为难,亲爱的。”赵俞琛想, 女婿头回上门不仅拆散老丈人和丈母娘,还要把老丈人送进去,怎么听都像个大反派。


    “什么为难,我恨不得他被关一辈子!这样我们的日子就好过了,并且,他做的那些事,凭什么要给他擦屁股, 这对人家受害者来说也不公平。”


    也是,通过谢遥的走访,之前夏父犯的一些事,很多都是张绮年通过了一些不那么光彩的手段去摆平的。其中一桩入室盗窃案还涉及了故意伤人,律师本来也为对方的不和解而焦头烂额,没想到现在形势一个大调转,要把人送进去,那正好。


    这样对受害者来说,也算是有个交代。


    夏父在外逍遥了几个月,虽然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儿了,也没让人少操心,更别提他就是个隐形炸弹,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理性上,赵俞琛早就想把他搞进去了,但情感上,他到底不愿意夏迩有个坐牢的爹。


    可没想到亲爹要坐牢,夏迩比谁都要高兴。


    他欢呼着跑去找吴识忧,把警察一大早来找夏父的消息告诉了她。


    “真的?!”吴识忧的眼睛都亮了几分。


    “真的!一大早警察就上门了!”夏迩直点头。


    “他会……被关进去吗?”吴识忧看向赵俞琛。


    “当然,阿姨,他犯的那些事足够他坐几年的牢了,如果被刑事拘留,就不必担心离婚的事情了,下次诉讼一定会成功的。我们收拾一下,待会警察抓到了人,我们还得上一趟警局。”


    “好,好,只要能离得掉。”吴识忧喜极而泣,她不知所措地在围裙上擦着手,转身走了几步,突然捂住脸哭了出来。


    “妈,妈,别哭,别哭…… ”


    “只要能离得掉啊!”吴识忧大哭着喊,“只要能离得掉啊!”


    “离得掉!一定离得掉!”赵俞琛激动地说,“阿姨要开始新的生活,无论在哪里,都不要气馁,都不要放弃!”


    “小赵,谢谢你,谢谢你,你救了我,救了我的迩迩,你救了我门!”吴识忧抓着赵俞琛的手,漂亮的双眸里积满了泪水,她是美丽的,赵俞琛想,这样美丽的存在,他无法将其留在黑暗里。


    赵俞琛几乎可以想象法庭上程微岚当着法官的面进行辩护的模样——“被告行为已经严重破坏婚姻基础,且长期酗酒、施暴、偷窃、扰民,情节恶劣,夫妻感情确已彻底破裂,再无和好可能!”


    那困住吴识忧二十年的黑暗,终将会消散。


    他们都会自由,每个人都会自由!


    果然,刚吃完午饭,就接到警局的电话,通知家属过去一趟。这期间,夏父依旧不依不挠,隔着铁窗,他恶毒地盯着吴识忧,歇斯底里地喊:“我会出去的,我会出去的!就算坐牢,等我出来了,我还会去找你!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我死了,你也别想好过!老子要剁了你的脚,看你怎么跑,哈哈哈,你永远跑不了!”


    吴识忧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发疯的疯子,夏迩自后扶着她,怕她情绪激动,而赵俞琛,只是含着一股戏谑的微笑,把夏父威胁的话语用手机全部录了下来。


    很好的证据,不是吗?


    那些气疯了的威胁的话语,到底会伤害到谁呢?就像一个濒死的人,拼命地抓住身边能抓到的一切,生怕只有自己死了,他恨不得所有人都跟他一起在这个泥坑中永远沉沦下去!


    可偏偏,赵俞琛不要。


    他要所有人都过好日子,他要所有人都能够见到太阳。


    因为他自己,也见到太阳了啊。


    灯光下,夏迩悲伤而秀丽的侧脸线条,散发濛濛光华,就像那个雨夜,路灯下,雨幕中,他跟在自己身上,不放弃,不抛弃。


    他要自己。


    那么,我也要你。


    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了吗?


    走向我们的未来,走向那个没人认识我们,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赵俞琛突然鼻子发酸,他背过脸,偷偷擦掉了眼泪。


    三个月后,法院正式判决夏父和吴识忧离婚,长达二十年的婚姻,随着法官的医生判决,在一锤定音中结束。


    当天,夏迩和赵俞琛特意从上海赶回来参加开庭,吴识忧的状态好了很多,听她说,自从夏父进去了之后,她就在县城的超市里找了一份工作,她很喜欢工作,她读过书,会算账,每个月两千多块钱的工资,让她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是啊,不过才三十多岁而已。


    赵俞琛有时候会想,这个女人,不过比自己年长几岁,可生活的苦难让她头上白发丛生,只是现在,她用染发膏把她那一头柔顺的长发染得油黑水滑,她穿着得体,站在法庭上,她不卑不亢。


    夏父吃惊地盯着她,再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那一刻,光彩照人的吴识忧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所有的卑劣和不堪,他的一双儿女,甚至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他知道,自己输了。


    彻底地输了。


    出了法院,夏迩喜极而泣,他从赵俞琛臂弯下挣脱,跑向吴识忧。


    赵俞琛无奈摇头,和程微岚相视一笑。


    夏迩抱住吴识忧,激动地说:“妈妈!恭喜你,祝福你!只要你幸福,真的,只要你幸福!”


    夏迩又哭又笑,吴识忧连忙拿出纸巾给他擦眼泪,嗔怪地说:“都是大人了,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别让妈担心,跟你赵哥好好的,有想去的地方,就一定要去,知道吗?妈会照顾好杉杉,以后、以后你多给妈打电话……”


    “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是你妈啊……”


    “妈!”夏迩紧紧抱住吴识忧,“妈,我爱你!”


    些微颤抖后,吴识忧露出微笑,轻声说:“我也爱你。”


    一字一句,是那么清晰。


    她和夏迩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也,爱,你。”


    第90章 再见了


    离开安徽的那一天, 动车上赵俞琛突然发现夏迩耳朵上的红坠子不见了。


    “还给妈妈了,那是妈妈的嫁妆。”夏迩在动车上还在背单词。


    “哦?是吗?可现在耳朵空空,看着真不习惯。”


    “看一会儿就习惯啦!哎呀, 别打扰我, 我要背单词!”


    夏迩戴上耳机,不理会赵俞琛了, 赵俞琛好笑, 这人这么努力, 倒是称得他懒惰了。


    德国大部分艺术学校都是德语教学,但对夏迩来说, 在短时间内没有任何基础学德语实在太为难他了, 于是赵俞琛挨个儿地去扒学校的网页, 帮夏迩找了一所英语教学的音乐学校, 如果能拿到奖学金, 学费全免。


    只要雅思能考到6.5分。


    当夏迩做了一套雅思题全错然后知道赵俞琛在大学里雅思考过8分的时候, 他差点崩溃了。


    “这就是智商的差距吗?”他在家哀嚎。


    赵俞琛着手准备着德福考试, 耸耸肩说:“这不是智商差距,而是积累,你把这本书翻来覆去地背个十遍,我保证你考六分没有问题。”


    “可是需要6.5。”夏迩可怜巴巴地说。


    “那就把这本书再背十遍!”赵俞琛拿出一本作文书, “哦,还有,这些真题,全刷了。这些视频,全看了,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做别的事,专心在家里准备考试。”


    看着那高高一堆的学习资料, 夏迩眼底又是激动,又是绝望。


    “那你呢?”他看向赵俞琛。


    “我?我练练口语,然后考个C2不是问题。”


    “这么自信吗?”他哭丧着脸问。


    赵俞琛朝他眨眼,“怎么,不相信哥?”


    夏迩心里哀嚎,你这样让我这个学渣——不,连学都没上完的文盲压力很大啊!


    德国学校一般都有冬季入学和夏季入学,按照赵俞琛的打算,八九月份开始申请,翌年四月就可以去参加夏季学期了,他这边进度没什么问题,主要是夏迩的雅思考试,只要一次性通过,那么一切都将会很顺利。


    这段时间夏迩几乎没有任何休息时间,拼了命地学英语,赵俞琛在通过APS考试和德福考试之后,就结了更多的翻译工作,同时也在发展同声传译的工作,尽可能地为两人的出国多攒点钱。


    有天赵俞琛被喊去参加一个会议,夏迩独自一人上街买菜,即使在路上他的耳机里都还在放听力,一边听,他嘴里一边跟着念叨。


    他根本没注意到一辆车跟着他走了很久,直到他察觉不对,疑惑转身时,张绮年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夏迩本能地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却是站定,露出微笑。


    “在学英语?”张绮年双手插在兜里,穿着件柔软的棉质衬衫,他看起来很随和。


    夏迩已经从陈峰他们口中得知,明晟工地上的所有工人都拿到了工资,并且,这个项目并没有终止,通过上海市政府以及万水的努力,明晟商场找到了下家,也改了名字。虽然其中多少有些折价,但不会伤了万水的根基,这家公司,在经历了挫折后大洗牌,也即将走出一条新的道路。


    “嗯,在听听力。”


    “什么时候考试?”


    “两个月后……哎,你怎么知道?难道是……”


    “我怎么知道的不重要。”张绮年温柔地笑,“刚刚看你过马路的时候还戴着耳机,不安全。”


    “嗯……”夏迩连忙扯下耳机线。


    “要去吃个午餐吗?就在这附近?”


    “我,我…… ”夏迩低下了头。


    “放心,他不会介意的,我来,他知道。”


    “啊?”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要考试,还要出国?”张绮年上前,轻轻拍了拍夏迩的肩膀,“走吧,去工地附近的那个兰州牛肉拉面,我很喜欢吃牛肉拉面,你呢?”


    “我也喜欢……”


    “那还愣着?”


    张绮年转身,夏迩连忙小跑跟上去。


    “从这里走到工地有点远……”夏迩小声提醒。


    “是,我知道,大概要走半个多小时,你不想走?”


    “不,我可以走,走路好,锻炼身体!”夏迩笑着。


    张绮年点头,随即放慢了脚步。是啊,走路好,走路时间长,就可以和你多待一会了。要知道能来见你是多么不容易,要不是把工地上的每个工人都落实到位,弥补了所有人的损失,张绮年还真没有这个脸向赵俞琛提出,希望和夏迩见上一面的要求。


    他还记得,赵俞琛沉默了很久,最后说了声“好”。


    只是你要尊重他,你不要刺激他。


    张绮年苦笑,自己估计比任何人都要注意,毕竟这人被自己“逼”死了两回。


    走在初夏的街道上,张绮年的脚步很慢,他想跟夏迩说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两人便一直沉默着,不是微笑着看看彼此。


    “迩迩,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张绮年随便指着一个招牌问。


    “matrix……矩阵的意思吧。”


    “真厉害。”


    “那这个呢?”


    “Nail嘛!指甲店嘛!”夏迩瞅了一眼张绮年,心想这人过来考自己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兰州牛肉拉面,两人都出了层汗。夏迩环顾这间工人们时常光顾的简陋店面,问:“真要在这里吃?”


    “你嫌弃?”张绮年抬头看那墙壁上油乎乎的菜单。


    “我是怕你吃不习惯。”


    “有什么不习惯的,在我二十岁之前,兰州牛肉拉面对我来说可是一个星期才吃得起一次的。”


    “别开玩笑了!”夏迩撅起嘴,心想你这样的有钱人,还扯这种谎,真没意思!


    张绮年也笑眯眯的,觉得夏迩无语的模样很可爱,他有小脾气了,张绮年心想,以前对自己都是逆来顺受的,害怕的,瑟缩的,那时他享受着上位者的权威,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平等才是爱的基础。


    只是,只是……


    张绮年不再想了。


    他已经过了那么幻想的年纪了。


    他点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夏迩点了一碗酸菜牛肉面,两人还一起分享一盘手拍黄瓜。


    “我还要一盘酸辣土豆丝!”夏迩对包着头巾的服务员说,“嘿嘿,打包了晚上赵哥吃,他最喜欢吃这个。”


    说完夏迩才觉得不对,讪讪地笑了。可张绮年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拖着下巴问:“这里的酸辣土豆丝好吃?”


    “挺好吃的。”


    “拿来两份,我也带一份回去吃,我相信赵俞琛的品味。”


    “啊,这个……“夏迩局促不安起来,张绮年突然说出赵俞琛的大名,让夏迩浑身不自在。他不知道这个人要做什么,即使他不再畏惧张绮年,但还是会在某些时刻,内心浮现害怕的情绪。


    张绮年则是饶有兴趣地看他,“怎了啦?怎么这么不自在?”


    “我…… ”夏迩低下了头。


    “让我看看。”


    “嗯?看什么?”


    “你的手。”


    “我的手?”


    夏迩疑惑地伸出手,却被张绮年一抓,往前一带,露出了手腕上的疤痕。


    夏迩瞬间脸色通红,就想缩回去,却被张绮年死死抓住,叫他动弹不得。


    “张……你……”


    “别动,我只是看看。”张绮年的目光就像钉死在拿几道凌乱交错的横线上,那一晚犹在眼前,仿佛这几道伤痕可以唤醒他的某种理智似的,他笑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膏,“前几天公司小冯被热水烫到了,说这个祛疤膏很好用,我叫她给我买了一只,来,就是为了给你这个。”


    他松开夏迩,夏迩悻悻地缩回手,咬紧了下唇。


    “这下知道我来的目的了?”张绮年打趣着说:“不用再胡思乱想了。也不用在害怕了。”


    “我没有害怕……”夏迩嘟囔着说,“我只是……”


    “嗯?”


    夏迩抬起眼睛看张绮年,“我只是很抱歉。”


    张绮年微笑,说:“抱歉什么?你没有任何错。”


    “我总觉得,我欠了你太多。”


    “如果说是物质上的,他已经帮你还清了,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说的就不是物质上的。”


    “那更是没有道理了,因为,一个人不用为了不爱另一个人而抱歉。否则的话,这个世界上,没剩几个人能有良心了。”


    夏迩眼睛倏尔睁大,随即缓慢垂下,从眼尾拉出一道长长的的犹豫,他抿了抿唇,说:“我其实一直、一直都很尊重你,我知道你是很好很好的人,真的。”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张绮年很难想象一个被自己逼死过两次的人还能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他揉了揉夏迩的头,说:“吃饭吧。”


    张绮年的确很久没有吃这样的“平民”食物了,但他也没有撒谎,这样的食物也是他过去可望不可及的存在。眼前的他爱的人并不知道他的过去,他也不打算让他知道了,他来的目的其实不是为了一支药膏,他只是过来,想要看看他重新活过来的模样。


    他想最后听一听他的声音。


    因为他知道,赵俞琛会让他们的出国很顺利。


    那么以后,再见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来,是重逢,更是告别。


    在这样一家转着吊扇、牛肉汤飘香的街边小馆子里,张绮年最后一次触碰到了夏迩,也同时和他说着最后的再见。


    一个没说出口、却已成定局的再见。


    人生啊。


    分开的时候,张绮年把夏迩送到小区门口。


    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渐晚的夜色下,夏迩眼底盛满了一片挥之不去的悲伤,他时而看向身边的张绮年,时而看向前路。


    他浅浅叹息了一声。


    “进去吧。”张绮年从头到尾两手插在兜里,嘴角噙着股笑,眉目温柔。


    “好,下次见!”夏迩朝他摆摆手。


    张绮年没有回话,夜风吹起他额间的发,他怜爱地看着眼前人。


    夏迩无声地盯住他,他疑惑地拧起眉头,大概有那么几秒,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所有的不解都落在一道了然的微笑中。


    一股力量让他冲上前,紧紧拥抱住了张绮年。张绮年眼睛猝尔睁大,随即伸出手搂住他。


    “再见了……绮年。”夏迩在他耳边轻声说。


    张绮年最终露出释怀的笑容。


    “再见……迩迩。”


    再见。


    再见。


    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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