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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怎么办


    夏迩想念赵俞琛身上淡淡的水泥味道, 想念他宽阔厚实的胸膛,想念他粗糙的手掌心抚摸在自己腰上时,硬硬的茧像沙砾一般提供给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的存在感。不知为何, 当张绮年那样溃败地走过他时, 他感到害怕,又感到心痛。


    他从来没有想要伤害过任何一个人, 他知道被伤害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也许伤害了张绮年, 可当张绮年告诉自己他是工地老板时, 夏迩知道,他又将伤害赵俞琛。


    他已经害得他被驱逐, 难道又要丢了工作吗?


    不, 不能让这样残忍的事发生在赵俞琛身上。夏迩唯一看到过的那样爽朗的笑容, 就在于赵俞琛扛着铁锹, 走过水泥墙的时候。他会用指尖轻轻抚摸墙面, 就好像在抚摸他的作品, 他的孩子。


    而他的工友们, 围在他身边,那是质朴的感情,是赵俞琛灰色生活里为数不多的鲜艳色彩。


    “怎么办……”


    夏迩停了自行车,坐在路上哭了一会, 他颇觉无助,也觉得荒谬。他年纪太轻,还品味不出缘分的意味。赵俞琛、夏迩、张绮年,他们这三个人,本就是在上海那尘土飞扬中的三道际会。


    他们从各自的位置出发,意外地“撞到”了彼此。是三个时代,也是三个阶层。


    夏迩扶着脑袋, 沉默地流泪,他当然吓得要命,但内心里有一道声音,告诉他应该怎么去做。那就是誓死守住这个秘密。


    张绮年要什么,他就给他什么。赵俞琛所珍视的,他夏迩来守护。


    擦干眼泪,夏迩再度骑上自行车,踩得飞快。


    他还不是很熟悉他们的新家,这也是个老小区,电线就像蛛网缠在一起,夏迩上楼梯时,老式电表的幽光一闪一闪的,像给他打节奏似的。今天一天赵俞琛都没有回他消息,夏迩内心有些不安,往日里下工后赵俞琛都会看手机的。


    打开门后一片黑暗,夏迩蹙眉,有那么一瞬间,夏迩以为自己又被扔下了。可现在已经是午夜了。午夜,赵哥该睡觉了。


    夏迩努力挤出微笑,小心地放下琴,蹑手蹑脚地走近,想给床上那熟睡人一个晚安吻。


    将手扶在赵俞琛的肩膀上,他轻轻靠近,可下一秒,他呆住了。


    不对,怎么这么烫?


    夏迩心中惊了一瞬,连忙伸手去摸赵俞琛额头,这一摸不要紧,吓得夏迩一声惊叫。


    “哥!哥!”夏迩手上湿淋淋的,全是赵俞琛额头上的冷汗。他开了灯来看赵俞琛,发现他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拼命遏制住颤抖。


    “哥,你怎么了?”夏迩吓坏了,眼泪一下就出来了。他推搡着赵俞琛,妄图叫醒这个半昏迷的人。


    眉头紧锁,赵俞琛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紧咬牙关,脖颈处的青筋好似快要扯断。他在失去意识的边缘,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夏迩叫不醒他,心一横就咬牙把他搀了起来。


    “哥,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


    夏迩吃力地背起赵俞琛,起先赵俞琛的重量压得他根本站不稳,他在出门时一个踉跄,赵俞琛撞在门上,低哼了一声。夏迩心里嘣咚一跳,更加咬紧了牙关。


    背着赵俞琛下了五楼,夏迩连忙叫了辆车,不到一刻钟,赵俞琛就在小区最近的一个二甲医院里。


    只是这短短的十五分钟内,夏迩的眼泪就没断过,赵俞琛软在他的怀里,烧得跟炭一样,浑身痉挛,无意识地捂住腹部,尽管他在昏迷的状态下依旧极力忍耐,可这忍耐更加灼痛夏迩。


    他竟然连疼都不愿表现出来。


    很快,赵俞琛被急救医生接收,夏迩在一旁手忙脚乱的,脸上的妆花得一塌糊涂,睫毛膏融化在眼泪里,在面颊上犁出两道黑漆漆的痕迹。一名小护士给赵俞琛插上针后,对夏迩说:“去洗把脸吧。”


    她从白大褂的荷包里掏出一张湿巾,递给这个漂亮却不知所措、哭得稀里哗啦的少年。女人们心善,见不得这样惹人心疼的场面。可夏迩哪里顾得上自己呢?握着湿巾,却眼巴巴地守了半个多小时,终于从医生那里得到了初步诊断,急性阑尾炎,不排除穿孔可能。


    “要做手术。”医生疲倦的双眼里是笃定的光,“先去把检查费、手术费和住院费都缴纳一下吧。”


    夏迩愣住了。


    “来呀?不知道地方?我带你去。”小护士好心地提醒,朝他笑。


    夏迩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在自动缴费机前,小护士把赵俞琛的病历卡递给他:“没有医保,就只能自负了。”


    病历卡在机器上读取,赫然出现了好几排数字,但腹腔镜手术的那一排,10000,让夏迩彻底待在了原地。


    “扫码支付就好。”小护士说。


    夏迩咽了咽口水,站在自动付费机前,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总数,12000,不甘心,又数了一下,不是一千二,而是一万二。


    “是微创的,自然要贵些。”小护士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问:“需要换成传统的手术吗?那个便宜,七八千。”


    “哪,哪个好呢?”夏迩干涩地问。


    “当然是微创的好,伤害少,不留疤呢!”


    “那,那就不要变。”夏迩的声音没了底气,是啊,对他现在来说,微创和传统的已经没什么分别了,因为无论是哪个数字,他都负担不起。


    “快交钱吧,实在不行给家人打电话,你们是兄弟吗?可以叫家人帮帮忙。”说完,好似不能承受这样的窘迫一般,小护士转身走了。夜晚并不忙,急救大厅里一片寂静,夏迩呆站在付费机前,仔细看了支付宝和微信,加起来总共也不过一千五百块钱。


    一千五……


    一千五,夏迩打了个哆嗦,天知道他怎么想的,他转身就跑出了医院。


    情绪上涌,这个数字刺痛了他,他哭着,在路上奔跑,一千五,一千五能干什么呢?一千五连手术的零头都不到,可他浑身上下就只有一千五!


    一千五救不了赵俞琛的命!


    赵俞琛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了他,可在关键时刻,自己竟然连手术费都交不起!


    经历换房一事夏迩知道赵俞琛也几乎山穷水尽,现在能救他的只有自己。可自己能做什么呢?他能……


    这时,一辆白色宝马打他身边驶过,又缓慢停下,摁了两下喇叭。


    “嘿,迩迩!”车窗摇下,是一名醉酒醺醺的顾客。


    夏迩认识他,他曾和张绮年一样向他抛出过橄榄枝。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打他脑海里掠过。他吃了一惊,但很快接受下来。


    “大半夜的哭什么?有什么事儿啊!失恋啦?”


    “没,没有。”夏迩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乖,他竟不自觉地朝白色宝马走去。


    “要不要跟哥去玩一玩?我们还有下一场呢!”


    “怎么玩…… ”


    “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哥什么都可以给你,来,过来,哥……”男人打了个酒嗝,从手腕上取下一块劳力士,在手里晃了晃,“这个是基础款,给你玩玩……你跟了哥……嘿嘿……”


    “我要钱。”


    夏迩听到自己的声音是那么清晰,那么分明,那么冷静。


    男人突然正色,疑惑地看了一眼夏迩,酒意瞬间退去。


    “你要钱?”他强调了一遍。


    夏迩发着抖,带着哭腔说:“我要钱,现、现在就要钱。”


    男人微眯眼睛,露出玩味神色,片刻沉默后,他打开了车门,说:“上来。”


    夏迩乖乖地坐了进去。


    一手解开了腰间的皮带,男人看了一眼夏迩,把手放到了他的后脑勺。


    “要钱,自己挣。”


    第32章 我没忘


    酒吧里很多人都想要夏迩做这种事。


    一穷二白的漂亮孩子, 迟早是大人物们的盘中餐。想得手很容易,只是半路杀出来一个张绮年,让很多人收敛了继续的心思。


    可他现在要钱, 张绮年却不在身边。男人想, 这可是夏迩自己送上门来的,没有不吃下的道理, 就算张绮年不乐意, 也只怪他错过了时机。至于夏迩的那个小男朋友, 其实并没有人放在眼底。


    “知道要做什么吗?”见夏迩半天没反应,男人的手加了点力度。


    卷发垂落, 遮挡住了夏迩发红的眼睛。他想, 这没什么可耻辱的, 只需要低下去、张开嘴, 一切就完成了, 躺在医院里的赵俞琛, 救命钱就有了。


    夏迩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虽然不如张绮年有钱,但一两万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我要一万二。”夏迩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两万二都行。”男人笑了,白色路灯照在他脸上, 阴森森的。


    心脏跳得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夏迩看到阴影处鼓胀出来的物什,蛰伏着,等待着,夏迩再一次对自己说,没什么可耻辱的,跟一条命比起来, 这实在是不算什么。


    只是,不忠二字徘徊在他心头,刺痛着他。


    “再愣着,我可就没感觉了。”男人揉搓着夏迩柔软的卷发,羊羔似的,他很喜欢。好似终于下定决心,夏迩撩起头发夹在耳后,俯身下去。


    男人惬意地朝后一趟,闭上眼,准备享受。


    可就在这空档,就在那东西接触到空气的一刻,好像被更汹涌的气流所打扰,男人惊诧地瞪开眼,发现副驾驶车门被拉开,然后夏迩像只破口袋似的被人一把拉了出去。


    夏迩摔在地上,惊恐地看向眼前面色苍白、冷汗淋淋的赵俞琛。


    “哥,我……”他怎么在这里?!自己刚刚准备做的事情都被他看见了吗?!对!一定被他看见了!


    夏迩倒吸一口冷气,却见赵俞琛捂住发痛的腹部,狠狠摔上车门,朝车内的男人粗吼一句:“滚!”


    男人也不是好惹的,就欲反击,却见死亡气息攀附在眼前这个虚弱却高大的男人身上,赵俞琛的拳头上,是鲜血,是可以夺走他生命的利器。


    男人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他猛然意识到,自己拥有的是如此之多,而眼前的这个人,一无所有。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男人打了个冷噤,扔下一句咒骂,仓皇地启动发动机,白色宝马扬长而去。


    地上,夏迩哆嗦地抬起头来,他不敢,却仍旧伸出手,轻轻去碰赵俞琛的裤腿。


    “哥,我,我……”他泣不成声。


    “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赵俞琛强忍痛楚,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愤怒,怒火快要淹没他,他一把抓起夏迩的下巴,怒吼道:“你忘记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我没忘,我没忘啊!”夏迩拼命摇头,嚎啕回应。


    赵俞琛的手在发抖,捏的夏迩漂亮的脸蛋白一块红一块,愤怒中他抬起手,一巴掌险些落下,却在将将靠近夏迩的脸时,停住了。


    他舍不得。


    这不是他的错,是自己的错。


    滚烫的眼泪落下,所有的情绪浓郁成愧疚,赵俞琛兀地松开手,跪下身把夏迩抱在怀里,“是哥没用,是哥、哥没用!”


    “哥,你生病了,你怎么跑出来了?你要做手术,我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不再做这种事了,我对不起你,你骂我吧……”


    “是我没用。”耳边,赵俞琛一句一句地说:“是我没用……”


    是的,是我没用,我不该生病,因为穷人就不该生病,我生了病却熬不过去,还要你把我送医院,还要你为了手术前出卖自己,我在梦里都听见了你的哭声,醒来后就仓皇寻找你,她们说,你站在缴费机前好久、好久,你不知所措,你脸色骇然,于是你跑了,她们说,你跑的时候在哭,眼泪落在医院的白色瓷砖上,迸开了,像岩浆。


    大概知道了你的无助,便再也不能在病床上待下去,我扯掉注射器,跑出了医院,我看到你站在一辆白色宝马面前,我看到你走了上去,要是我跑快一点,你就不会上车,你就不会低下头,险些把自己卖了出去。


    可我脚步疲软,亦发不出声音,剧烈的疼痛折磨着我,可比起我看到你在车内的那一刻,那疼痛又算得了什么?我从未感受到如此剧烈的悲痛,我恨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我把你拉了出来,同时也拉断了自己的生路。


    没关系,迩迩,没关系,阑尾炎是不会死人的,就算会死,那又怎样?千不愿万不愿,不愿看到你为了我出卖自己。


    你那么珍贵,迩迩,你那么珍贵。


    你才十八岁,迩迩,你还那么小,那么干净。


    迩迩,你那么干净。


    迩迩。


    迩迩。


    迩迩。


    寂静的夜也掩盖不住赵俞琛心内的狂风暴雨,跪在地上,赵俞琛死死抱住夏迩,将汗淋淋的头抵在夏迩瘦削的肩膀上,发着抖,直到再度晕过去。就在这时,夏迩抬头,他看到了远处一座黑漆漆的办公楼上,悬挂着一块银光闪耀的招牌——某某律师事务所。


    他想到了什么,两行热泪无声而下。


    第二天下午,赵俞琛从病床上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便是程微岚那张化着淡妆、却略显憔悴的脸。


    “——嘘。”赵俞琛刚想说什么,程微岚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看另一边。


    另一边,夏迩趴在床边,睡得正熟。


    “忙活了一夜,刚睡着。”程微岚在赵俞琛耳边小声说:“这小孩昨晚给我打电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我吓坏了……阿琛,你差点没命了,知道吗?”


    赵俞琛喉结上下滚动,突然说不出话来。


    “医生说,你已经阑尾炎穿孔,腹腔都感染了,再不及时处理,就会感染性休克……阿琛,阿琛,你受了太多苦,何必,何必对自己这么狠呢?”


    程微岚的眼睛红了,嗓音颤抖,她轻轻抚摸着赵俞琛的额头,赵俞琛不说话,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却像汪泉眼似的,逐渐渗出眼泪,直到再也盛不住,从眼角滑落。


    赵俞琛闭上了眼睛。


    在他熟睡期间,时隔多年,程微岚观察他,就像观察一件典藏一样,她用目光细细爱抚这个曾经差点成为她恋人的男人。


    她悲哀地看到,曾为她擦去眼泪的那双手,骨节扭曲,伤痕累累。彼时清风明月般的白衣少年,已被烈日摧残了皮肤,被水泥压伤了脊背。


    尽管他依旧沉毅、俊朗,却再也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他了。那个在大学里闪闪发光的学生会会长、那个在辩论赛上所向披靡的最佳辩手、那个欧洲最好的法学院里用一口流利的德语发表演讲的优秀学生代表、那个她曾仰望着、深爱着的白衣少年,于那个闷热夏天的午后,彻底离他们远去了。


    自此,程微岚便再也抓不住赵俞琛了。


    那个赵俞琛,也就从世界上消失了。


    这个晚上,当赵俞琛进了手术室后,程微岚哭了很久,走廊里,她的啜泣如风般轻柔,情绪却如夜色般沉重。


    而夏迩,在对程微岚说了无数遍谢谢后,就呆呆地坐在一边,完全不敢回忆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


    他第一次看到赵俞琛那么生气,那愤怒倾泻而下,险些把自己淹没。而那捏在自己脸上的手,他似乎要将自己捏碎。


    痛,也好伤心。


    一整夜,他发着抖,程微岚收拾好情绪,才注意到这个少年有点不大对劲。


    “怎么了?”程微岚坐到夏迩身边,问:“吓到了?要不你先回去休息?阿琛这边我来守着就行。”


    要不是翻出了赵俞琛曾经要扔掉却被自己捡回来的名片,夏迩根本联系不到程微岚。他脸色惨白地摇摇头,说:“我要在这里。”


    “小夏,谢谢你,阿琛今晚形势危急,不是你的话就危险了。”


    “我、我应该的。”


    程微岚敏锐地察觉到夏迩情绪当中的一丝暧昧不清的东西,思量片刻,她试探道:“你和阿琛,还住在一起吗?”


    “住一起。”夏迩老老实实地说。


    “你们俩是朋友?”程微岚问完,屏息静气了一刻,她等待着回答。


    夏迩挪动目光,看向程微岚,细若蚊蝇地说:“嗯,是朋友,普通朋友。”


    到底没能得到赵俞琛的允许,夏迩甚至不敢在他昔日的朋友面前说出两人的真实关系。他害怕人们因此看低赵俞琛。


    “普通朋友,做到这个份儿上,很好了,我代阿琛感谢你。”


    说谎,程微岚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在说谎,他的眼底是完全不能压抑的担心和灼热的爱意,当程微岚赶到医院时,他在床边抱着赵俞琛哭,好像在哭赵俞琛的病,却似乎又在哭什么别的东西。


    她听到他一直在低声喊,“哥,对不起……”


    而此时——第二天的下午,这孩子在她的劝说下好不容易才吃下了点面包,才匐在赵俞琛的病床边睡着。


    普通朋友不至于如此。


    拿出纸巾,程微岚轻轻擦拭赵俞琛眼角的泪,只是这泪好像没有尽头,湿了一张又一张的纸巾。


    第33章 不愿醒


    夏迩醒了, 赵俞琛还在睡,医生过来说,情况还算稳定, 没到要进ICU的地步。


    和医院的交涉都是程微岚在进行, 不久后谢遥也来了,只是谢遥没见过夏迩, 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便跟程微岚说起医药费的事情。


    夏迩听到他说, 这里是个二甲医院,太一般, 转到好医院里休养, 钱他来出。程微岚却说, 赵俞琛刚做完手术, 经不起折腾, 在这里他们好好照顾, 都一样。


    “师姐还在外面出差, 说是过几天就来。”


    “就怕影响他情绪。”程微岚忧心忡忡。


    “怎么会呢?师姐这些年对他牵肠挂肚的…… 唉,放不下的何止是他,师姐、你,我, 这些年……”


    “别说了。”程微岚打断了谢遥,谨慎地看了眼床边的夏迩。


    谢遥也注意到了夏迩的存在,问:“这就是他的那个室友?”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别问了,阿遥。”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站在门口交谈,他们口中的那些过去,那些放不下,夏迩从没听说过。看着病床上熟睡的赵俞琛, 夏迩既为他感到幸福,因为他还有这么好的朋友,却又感到悲伤,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夏迩觉得自己好像个局外人,对赵俞琛一无所知。


    “小夏,我们去吃晚餐,你去吗?附近有家商场,感觉还不错。”转身,程微岚对夏迩说。


    夏迩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今天就吃了个面包,跟我们去吧。”


    “不了。”夏迩固执地摇头,不肯去,或者说,不肯离开赵俞琛。


    “那我给你打包一些回来,好吗?”程微岚冲他笑,“别紧张,医生说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了,你要打起精神来哦。”


    谢遥在一边皱眉,心想程微岚对赵俞琛的一个室友都这么上心的吗?


    “不是室友那么简单。”吃饭时,程微岚吃着一小片鱼生,说:“两人的关系不一般。”


    “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谢遥冷笑一声,“俩男的还能是什么关系,另外,那孩子多大,像个高中生,还有,穿的什么衣服,不男不女的。”


    “别这么说,现在小孩很有个性的。”


    “阿琛喜欢这样的个性?他那么死板一脑筋。”谢遥嗤了一声。


    程微岚小口咀嚼鱼生,说:“那也许是我多想了。”


    “你啊,快马加鞭,赶快把他给追回来,叫他重新开始,他再这么下去,别说你跟师姐,我都受不了,知道吗?我谢遥也是有良心的,那天要不是我下楼去拿东西,也不至于叫他一个人护着你俩。”


    “别说了阿遥,提起就觉得伤心。”


    “谁不是呢。”


    谢遥悻悻地笑了两声,眼角也泛了红,不得不给自己灌下一大杯啤酒。


    医院里,夏迩打着冷噤。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来越冷,脑袋昏昏,他想睡,却又不敢睡,舍不得睡。


    病床上,赵俞琛睡眠安详,却依旧眉头紧锁,大概是因为痛吧,即使在睡梦中,里里外外的疼痛也在折磨着他。


    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夏迩望着赵俞琛,鼻头发酸。这时程微岚回来了,给他带了一份日式的定食。


    热腾腾米饭上盖着蒲烧鳗鱼,切成丝儿的包白和烫熟的花椰菜裹着日式芝麻酱,程微岚打开味噌汤和几份小菜,递给他一次性筷子,夏迩拿着那双高级的木质筷子一时恍惚。


    原来有的一次性筷子是不用掰开的,原来一次性筷子不需要来回搓磨以防木刺扎手的,原来一次性筷子也可以比自家用的长筷还要精致滑顺、甚至还有精致的雕花图案的……


    “小夏,怎么啦?”


    夏迩捧着那纸盒里的定食,望着一份味噌汤,问:“姐,是不是很贵,我没那么多钱。”


    “说什么呢,姐请你吃的。”


    “多少钱呢?”


    “就两百多而已。”


    “两百多……而已?”夏迩差点没能端稳,慌忙抓紧了纸盒。两百多一份饭吗?夏迩咽了咽口水,不是因为馋,而是因为难以置信。


    “快吃吧,一会儿凉了。”程微岚温柔地催促道。


    夏迩听话地开始吃饭,却吃得很苦涩。端着这两百多的一份定食,夏迩恍惚中意识到了一件事,一件很残酷的事。


    如果一开始他们都在一个世界的话,这样的日子,赵俞琛原本也是可以过的。


    大颗的眼泪滴进饭里,他背过身,狼吞虎咽的,不想让程微岚看见。可坐在床另一边的程微岚,沉默地注视少年瘦弱的脊背,敏感而聪慧的一颗女人的心捕捉到了少年的隐痛,只是善良和体贴叫她保持适当的沉默。


    晚上,医生来查房,告诉二人赵俞琛恢复得很好。


    “那他为什么不醒呢?”夏迩急切地问。


    “也许,他只是太累了。”医生温柔地笑。


    夏迩不应声了,没人比他更懂赵俞琛的累。那就多睡一会儿吧,哥,他在心里默念,那就多睡一会儿吧。


    “小夏?”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程微岚发了话。


    “嗯?”


    “你出来一下吧,姐有话对你说。”思前想后,程微岚不得不重视起少年的这份感情。


    夏迩疑惑地起身,跟着程微岚来到了走廊上。


    走廊里寂静,仿佛脚步声都是对寂静的亵渎。两人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程微岚为了缓解夏迩的紧张,冲他笑了笑,问:“晚餐好吃吗?”


    “好吃。”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程微岚他们,夏迩总是很紧张,也许是因为不熟,也许是因为程微岚来医院时开的那辆奔驰,又或许是,程微岚浑身上下那低调却雅致的名牌服饰,时时刻刻在提醒夏迩,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小夏,不要紧张,姐不是要问你什么,姐只是想知道,你对阿琛,了解多少。”


    “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在工地上做事。”


    “不错,还有呢?”


    “他……”夏迩看了一眼程微岚,又迅速垂下眼眸,低声说:“我知道他,他犯过事,坐过牢。”


    “哦?你知道?”程微岚惊讶。


    “嗯,他……杀过人。”


    后面三个字夏迩说得极轻,轻到程微岚快要听不清。然而她却在片刻的震惊后,问:“你都知道了?”


    夏迩点头。


    程微岚沉默了。


    原以为,是少年对男人的心存幻想,是并不了解的盲目崇拜,毕竟沦落的赵俞琛走在人群中也是那么出挑,惹人注目。可没想到,这感情却是建立在现实的基础上,无视过去的隐痛,飞蛾扑火般的真情。


    “不是这样的。”程微岚听到自己颤着嗓音说,“他杀了人,没错,但不是这样的。”


    是在对谁的抗辩呢?程微岚不知道,只是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女人的回忆包裹住少年,带他回到了那个夏天。那个闷热、蝉鸣聒噪的夏天,那个充满希望、却又带来绝望的夏天。


    第34章 法学院


    病床上赵俞琛做着一个漫长的梦, 漫长到和走廊外的女人的诉说所重叠,交织回到了那个夏天。


    彼时的赵俞琛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程微岚说,你能想象吗?所有科目, 所有科目都能考第一名, 大的小的奖学金拿到手软,拿到人人艳羡的地步。羡慕, 但从来没有人嫉妒, 因为嫉妒也没有办法, 一切都靠实力说话,在学生会里, 大大小小的事情事必躬亲, 明明还是个本科生, 却早就被好些教授们看中, 给予他保送研究生的资格。


    他还会好几门语言, 自学德语到能够在欧洲交换时期和教授们对答如流, 天知道他在夜里下了怎么样的苦功夫, 白天还能那么有干劲儿地上课和做项目。尽管大学里人才济济,老师同学们却公认他为“天才”。


    天才是褒奖,亦暗含了悲戚的命运。在赵俞琛的前二十一年中,他不知道“苦”为何物, 出身湖北西部的某个城市,来自一个高知家庭,他没吃过学习的苦,因为他热爱学习,也学得拔尖,怀着一腔少年人的热血,他有追求正义的梦想,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立志成为一名律师。


    有一回在聚餐中他害羞地告诉了程微岚,是因为看了一部韩国电影《辩护人》才更加坚定了自己律师梦。他憧憬自己能跟那位深受爱戴的卢武/铉总统一样,成为一名人权律师,为正义发声,为弱势群体辩护,一开始程微岚还笑他志向那么大,并且还说,律师跟正义可没什么关系。


    “但是和法律有关系,法律,是基本的正义。”赵俞琛神色坚定,目光灼灼。


    再大的梦想也要从小事做起,没想到那年的寒假开始,赵俞琛就开始去一些地方的律所打零工,帮律师们跑腿,跟着他们走访了各种偏远地区、贫困山村。而这些还是从一两年后某次校友会上,已经在上海从业的师姐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那一年,赵俞琛才十八岁。


    大二那年,学校里有个去德国交换的项目,赵俞琛和程微岚一起申请、被选中。中国采取的是和德国一样的大陆法系,学校里也开设了德语教学,是以赵俞琛一直都很想去德国看一看。


    他们来到的城市是柏林,柏林的那所大学拥有全德国最好的法学院。学院坐落在菩提树下大街上,几百年的建筑恢宏而庄严。当赵俞琛站在法学院的图书馆里看到那满墙的法典时,眼中全然没有就是德国人自己都会露出的畏惧,而是一种攀登高山的狂喜。


    他将花上半年,在这所大学里攀登自己的高山。


    多少个夜里,从午夜十二点的图书馆出来,顺着菩提树下大街独自行走,走过勃兰登堡门,走到国会大厦,穿过蒂尔加藤公园……


    赵俞琛的脚步是孤独的,偶尔他身边也会有程微岚,或者同一个小组里的德国同学,但大多数时刻,他独自行走。那颗年轻而稚嫩的心溢满了欣喜,身边一旦有人,那欣喜就会漫溢出来,把旁边的人也浇个透。那个时候他会笑得双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爽朗的笑声有时让那些在法典里浸泡了太久的麻木的德国人都会精神一振,向他投来讶异的一瞥。


    但赵俞琛完全不在乎,他很快乐,非常、非常快乐。


    他独自行走,有一回,他学累了,便从图书馆下来,顺着施普雷河跑了一大圈,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劲儿,他跑着跑着,不知不觉就跑进了柏林的黎明。


    在这淡紫色的光里,他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手风琴声,从蒂尔加藤公园深处传来。顺着音乐来处,他拨开沾满雾水的树枝、踏过秋天湿淋淋的草地,在一处空地上看到了一位老人。


    黎明熹微,老人身穿一身毁了色的旧大衣,戴着一顶毡帽,独坐在空地中央横放的粗壮树干上。闭着眼,老人用枯枝般的手指弹着苏联的那种老式手风琴,在他面前,是打开的一个铁盒,其中空空如也。


    赵俞琛索性坐下来,闭上眼睛,安静聆听。


    那苏联小调是和平的旋律,是理想主义的颂歌,是游荡在名为“历史”的河流上的一艘小船,飘啊飘,带着赵俞琛回到那段他在课本里学到过的历史中。赵俞琛笑了,他仿佛走进了卫国战争、仿佛站在一棵花楸树下,对心爱的喀秋莎唱起第聂伯河上的歌谣。


    一曲落罢,赵俞琛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了两块钱,躬身放到了老人面前的铁盒里。


    “在这里可等不到听众,您可以去勃兰登堡门那边,人多。”赵俞琛用德语亲切地说。


    老人对他说了句谢谢,沙哑着嗓子,说:“不,这里很好。”


    “哦?为什么?’


    “因为稀有的事要留给稀有的人。”


    赵俞琛讶异片刻,随即放声大笑,老人也笑了,在尼采的思想演绎中,两人眼底都泛起了光芒。


    “再弹一首吧!为我这个稀有的人!”


    “好啊我的朋友,感谢你来听我稀有的作品!”


    手风琴声响,音乐飘荡在柏林的朝霞里,蒂尔加藤公园的露珠是万千散落的钻石,反射细细的光芒犹如舞台灯光。琴声穿过柏林的这场雾,轻轻落在赵俞琛水晶般剔透的心灵上。他微笑,他如查拉图斯特拉一般对这个世界微笑。


    他的优异表现吸引了一位教授的关注,这源于一次次课堂上他的积极发言。


    法学院老楼阶梯教室中,人坐得满满当当,这是德国刑法权威教授Krmer 教授的课堂,他的课一座难求,经常还有学生站在墙边旁听。


    赵俞琛和程微岚当然不会错过。


    Krmer 教授五十多岁,气质儒雅,思考时总爱用力挤着眉头,用手端着下巴。一边在黑板前踱步,他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向学生们发问。


    “这是一个有关客观归责(Objektive Zurechnung)的案例……一位司机非法违章停车,占用了消防通道。数小时后,邻居家失火,消防车无法进入,导致一名老人在火灾中死亡。那么,请问——这位司机的违法停车行为,是否构成对这场死亡的归责?”


    教室内一片沉默,教授扫视一圈,程微岚还在心里用德语组织语言的时候,赵俞琛就举起了手。


    他总是第一个举手,一个小组里的同学们都互相挤挤眼睛,这位来自中国的“天才”快主导他们的课堂啦。


    教授朝赵俞琛颔首,他已经很熟悉这张英俊而自信的面孔了。


    “谢谢教授。在中国的刑法课堂中,我们通常会先分析行为是否具备‘因果关系’,比如违法停车是否是导致死亡结果的原因之一。其次,我们会考虑行为人的‘过失’是否足以评价其行为。在这个例子中,司机确实有交通违法行为,也存在一定的过失。但是,从中国刑法角度来看,这种间接后果可能构成‘过失致人死亡’的争议情形,关键取决于法院对可预见性的判断。”


    Krmer 教授点头,嘴角微扬:“Eine sehr przise Darstellung –非常准确的描述。这是典型的‘因果加过失’模型,也正是德国刑法几十年前的主流思维。但是,赵,你是否注意到,仅靠‘过失’来解释,似乎可以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死亡都归责给某个小错误的行为人?”


    赵俞琛一怔,轻声回应:“您的意思是……单一的因果判断,可能会造成归责范围的过度扩张?”


    Krmer 教授耸耸肩,挥手指向黑板,“正是如此,我们提出‘客观归责’,目的并不是放宽归责,而是设限。不是所有有因果关系的行为,都应归责于行为人。我们要问的是:这个死亡,是不是这个交通规则的规范目的要预防的后果?(Schutzzweck der Norm)”


    赵俞琛若有所思,缓慢点头:“这和中国刑法中现在逐渐强调‘规范目的’的判例发展有些类似……不过,德国刑法里是否会担心——这样‘非形式逻辑’的判断,会扩大法官的裁量权?”


    程微岚在一旁点头,也有些德国同学开始交头接耳。


    Krmer 教授微笑着朝讲台走回去:“你的问题非常典型,也是中国大陆法学发展进入‘价值判断阶段’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但我们相信,法律不是纯逻辑工厂,而是社会治理结构。所以,在德国,我们用体系、判例和学术批评来约束裁量。换句话说,我们不怕裁量,我们怕没有约束。”


    程微岚看见,赵俞琛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很亮,闪闪发光,他嘴里不住重复着刚刚教授那句:“我们不怕裁量,我们怕没有约束。”


    他坐下时,神情明显变了,不再只是应试者式的专注,而是眼神中多了一丝豁然开朗后的通透和欣喜。


    “原来所谓‘归责’,不是问因果能不能讲通,而是问这个后果,值不值得一个人承担。我们太习惯于追责,却很少问,这个责该不该落到他身上。”赵俞琛低头,写下一串笔记,在课件的“Schutzzweck der Norm”下划了两道线,然后在旁边写上中文:“规范的伦理意图”。


    那么?这个责该不该落到他身上呢?


    几年后赵俞琛会经常这样问自己,在法庭上,在监狱的角落,他问自己,这个责该不该担?值不值得担?


    届时他将悲哀而绝望地向自己承认,有些责不该让人去担,可有些责,只能让他去承担——


    作者有话说:PS :关于德国的这所法学院是指柏林洪堡大学法学院,地点等都是真实描写。就是课堂内容,是作者自己问了一些当地法学院的学生然后根据他们的一些课件自己编纂的,我还没机会去听一场法学院的课堂,所以就暂时这样写了。作者虽然学过一些法律,但不是法学专业,如果写得有所偏差,还请谅解。


    《辩护人》是一部韩国电影,很好看,值得推荐。


    “稀有的是要留给稀有的人”,是出自尼采,但并非原文,而是一种思想的总结。查拉图斯特拉是《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男主人公,尼采借他之口表达自己的思想。


    第35章 失去他


    赵俞琛和程微岚的师姐林盛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铁娘子, 论魄力不输于男人,论细心男人又比不上她,她也曾去德国交换过半年, 也是她叮嘱赵俞琛和程微岚一定要去上Krmer 教授的课。


    “那才叫不虚此行。”林盛跷着二郎腿说, 那时,赵俞琛和程微岚大三, 他们身边还有一个好友谢遥, 日日熬夜苦读, 备战法考。而林盛已经成为一名执业律师了,就职于当时上海最有名的律所之一。


    可林盛却说, 在干个几年, 她要出去单干。这个律所是男人的天地, 就算她成了合伙人, 也没有话语权。她要话语权, 她要主导权。


    “再熬几年就有资质了, 等阿琛还有阿岚, 好啦,还有你,谢遥,我跟你讲, 你要是法考一次通过不了,我可不要你,看谁的面儿都不行,你向阿琛多多学习啊!”


    林盛朝三人摆摆手,扬长而去。赵俞琛拍了拍程微岚的肩膀,说:“回去复习吧。”


    谢遥在一旁挤眉弄眼,“你俩不能坐一起, 腻歪得很,影响我学习!”


    赵俞琛笑了,程微岚脸红着去推谢遥,“说什么呢你,自己学习不认真,怪别人。”


    “好啦,走吧,我请你们喝奶茶。”


    赵俞琛对二人挥挥手,转身朝小吃街走去。法考是不用担心的,他的学习一直很认真,不过现在的确不是谈恋爱的好时候,虽然他很喜欢程微岚,也觉得两人最终会走到一起,这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如所有的法学生一样,经过一番苦读,终于通过了法考,那天除了谢遥高兴得发疯以外,赵俞琛和程微岚都很平静,面对这必然的结果,两人的心情很是淡然。那时,他们已经开始牵手,望向彼此的眼底盛满了少年人的羞怯和欢喜,就差有一个人对对方说出确定关系的话语,大抵暧昧是爱情最美好的阶段,那时他们还年轻,面对未知的未来,性格内敛的两人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后来则是按部就班地去律所实习,赵俞琛和程微岚都去了林盛所在的那家,而谢遥却去了另外一家。林盛自然很欢迎赵俞琛和程微岚的加入,整个实习期间,亲自带他们俩跑上跑下,接触了好多新人都很难接触的案子。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林盛到后来都不能原谅自己。


    她太看重赵俞琛,当得知赵俞琛已经保研后,便劝他在律所多待几个月,她手头上的一个案子棘手得很,他和程微岚不仅可以帮到她,还能从中汲取到一手的经验,为他们以后这个小团队的创业做准备。


    林盛当时手头上有个案子。


    当时宝山区有个老弄堂的棚户改造区,一对邻居家庭因多年积怨,在一次纠纷中发生肢体冲突。冲突中,一名男子用水果刀捅了邻居,致其腹部重创,后送医不治身亡。


    一审法院认为属于“故意伤害致死”,量刑15年。被害人家属坚持认为该男子蓄意谋杀,认为其准备了凶器等人出门才动手,向上诉法院申请改判为故意杀人罪,判死缓或死刑。被告人家属——也就是男子的妻子找到了林盛,表示那天该男子只是害怕邻居先动手,才随身携带了道具防身。


    林盛好奇,为什么会害怕对方先动手?


    这名脸色蜡黄的女人支支吾吾地说,因为长期以来两家因为门口走廊的那块地而不和,今天不是你停了电瓶车就是我放了自行车,被害者生前十分强势,为此好几次争吵。她老公又是个瘦小的老实男人,每回都是她冲在前头跟被害者争吵,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两人在客厅里吃饭,就听到外边的被害者骂骂咧咧地说,迟早要给他们这家人好看。第二天出门时她叫她老公注意着点,没想到男人居然带了一把水果刀。


    林盛了解到情况,为此来回奔走。那年上海的夏天出奇地热,林盛和程微岚两张漂亮的脸蛋上都挂不住妆,赵俞琛不想两个女孩那么辛苦,事事都冲在前头。沉重的案卷他不辞辛苦地拎着,随时要用的电脑也被他背在肩上,每次上门去拜访委托人的时候,总是会收到对面被害人家属的言语攻击,害怕林盛和程微岚受伤害,他总是把两人护在身后。


    可双方总是争执不下,调解是被拒绝的,情绪也是处于崩溃的边缘的,被害人家属一会要求死刑,一会儿又对赔偿金额不满,作为委托人的女人再也受不了了,闹着要跳楼。林盛好言安慰,对面邻居却不依不挠,不住刺激女人,还对林盛等人破口大骂。


    每回上门一次,三人都要掉了张皮。尤其是程微岚,性子柔和,哪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骂过,回回都红了眼睛。


    赵俞琛心里也难过得很,他不明白,自己一行人跑上跑下也不过是为了一个公允,哪里就成了被害人家属口中的“帮凶”呢?


    “很正常的事情啦。”林盛喝下一大口矿泉水,安慰两人,“不过这次的确比较棘手,死者家属的性子太烈,这种积攒了几十年的矛盾,讲不清楚的。”


    是啊,讲不清楚的,可是只要有一丝证据可以表明男子带刀只是为了自我防卫,林盛他们就不会放弃。


    死刑、无期徒刑,怎么敢想呢?


    也许是因为天气太热,人的性子都被火燎了一样,处处冒着火星儿。谢遥结束了实习,来找三人,恰逢他们准备出门,谢遥就开车载他们去。林盛中暑了,却仍旧坚持着,程微岚担心得很,嘱咐谢遥备点水。


    谢遥起先说后备箱里还有一箱,结果在下车后,发现后备箱里空空如也。


    “我去买。”他说着,抱歉地朝三人挤挤眼,分明快要上楼,却下了楼跑到小区外的便利店。


    赵俞琛背起电脑,问林盛要不要休息一会,可林盛拒绝了,听说今天被害人有家属从国外飞回来,屋子里多了个能讲理的人,就决定再次登门拜访,尝试调解。看林盛这么拼,赵俞琛是心里既担心,又佩服。


    上楼的时候,林盛额头上直冒虚汗,后来她一直说,有些事情身体给你的反应其实是一种提醒,那天她就不该上门,否则就不会发生接下来的事。


    那个从国外飞回来的家属无法接受兄长的死亡,听闻林盛等人又上门调解,又开始破口大骂,这一次骂得比前几回还要难听,说什么他们见钱眼开,还要给杀人犯辩护,说他们也不怕折寿,早早地就下了地狱。


    赵俞琛实在忍不住,把两位女性护在身后,自己上前表明态度,说他们三人只是为了公允而来,一个人就算是杀了人,也有权享受辩护。


    那名男性家属气极,威胁说赵俞琛等人要是敢继续为杀人犯辩护,就莫怪他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赵俞琛也是年轻,丝毫不把这话放在心里,只是冷冷地说,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将自己的职责进行到底。


    “到底?好,那我今天就让你们到底!”男子不知道从哪里抄起一把菜刀,抬起就朝三人挥去。赵俞琛本能地就闪避到一旁,惊魂甫定之际,只见刀刃呼啸而过,几乎快落到程微岚身上。


    赵俞琛脸色惨白,当时三两步向前,在极度恐惧之下和男子角力起来,他人高马大,又有劲儿,没两下就,那菜刀就从男人手里落下,叮铃哐啷地从楼梯的间隙掉了下去。


    瞬间,整个楼梯间里都一片寂静,只剩下四人惊惧喘息的声音。


    有时候人命运的改变就在一瞬间,赵俞琛后来想,如果当时自己注意了男人不是站在家门口,而在争执过程中站在了楼梯口上,或者说,要是自己没有那么燥热、那么恐惧,没有那么不甘,没有一心为了公允却被叫做杀人犯的着恼,他会不会就不会在明明已经转身朝两位女孩走去时,却因为男人嗫嚅出的一句“帮凶”而再度转身。


    他转了身,正如同他所说的,他当时很烦,三番五次遭受羞辱后,他只想让这个喋喋不休、唾沫横飞的男人闭嘴。


    “闭嘴。”他几乎威胁地从牙关里挤出这一句。


    男人瞪大了眼睛,又来了劲儿,指着赵俞琛鼻子问:“侬说啥?!”


    “我叫你闭嘴!”


    “册那侬这个没教养的!阿拉这辈子还没受过这种气!”


    骂着骂着又要上手,男人的指尖戳在赵俞琛的鼻子上,赵俞琛打开了,男人又推搡赵俞琛,这一次赵俞琛没躲,反推了回去。


    男人不服,更加来劲,他比赵俞琛矮上很多,力量跟年轻力壮的赵俞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赵俞琛烦不胜烦,最终在纠缠中,他明知自己的力量占上风,却还是铆足了劲双手推开了男人。


    在那一刻,他是真的想让男人闭嘴。


    只是这一回,是永恒的闭嘴。


    男人没那么好运,不,应该是双方都没那么好运。


    男人往后退了几步,脚在楼梯上踩空,从楼梯上倒摔下去,惨烈的叫声中,他的头部撞在墙上,瘫软的身体抽动两下,便再也没有动静。


    大夏天的,所有人都在这一瞬间冻僵。


    惊惧之后,新一轮的恐惧几乎淹没了所有人。


    那人……死了吗?


    赵俞琛心脏砰砰砰,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在漫长的静默后,赵俞琛艰难地把目光从男人身上移开,回头,他看向了早已惊恐到失去呼吸的林盛、程微岚两人。


    目光接触的瞬间,三人心照不宣地打了个哆嗦。


    自此之后,林盛、程微岚就知道,她们快要失去、不,是已经失去赵俞琛了。不是在他将人推下楼的那瞬间,而是在他回首时,望向彼此的那道眼神间,她们失去他了。


    “你知道我们当时想到了什么吗?”程微岚缓缓吐出一口烟圈,走廊上,她的讲述到了深夜。两条细细的泪痕,挂在她慵懒而神伤的面庞上。


    “什么?”夏迩咬紧牙关,泪如泉涌,努力不让自己失态。


    “那时,我们发现,屋内居然没有人,小夏,你知道吗?有那么一瞬间,我们想到了……撒谎。”程微岚悲哀而激动地笑:“刀没有提前掉下去,阿琛是自我防卫,自我防卫才把他推下去的!你明白吗?这样,这样阿琛就不用坐牢了,他,他……”


    夏迩哑然。


    “没错,很可笑是吧,自诩公允的我们,第一想法却是如何逃避责任。”


    “那为什么……”


    程微岚笑了,笑得满眼都是泪,她摇头说:“小夏,上海居民楼里都有摄像头呀!”


    “不……”夏迩捂住脸,哭出了声。


    程微岚至今记得赵俞琛看向她的那个瞬间,谎言的欲望在彼此恐惧的心上浮现,怯懦的人性叫他有片刻犹疑。可很快,他抬眼,看到楼梯间那蛛网密布后却仍旧闪烁绿光的摄像头。


    大夏天,他打了个寒战,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胃里瞬间翻江倒海,赵俞琛扶住楼梯扶手,捂住腹部,蹲下身来,冷汗直冒,笑得瘆人。


    程微岚看见,什么东西从他漆黑的眼眸里快速流去,在林盛匆忙下楼查看男人伤亡情况时,赵俞琛却将自己交给了注定悲戚的命运。


    她知道,赵俞琛再也无法原谅自己了,无法原谅自己杀了人,更无法原谅杀了人之后,那占据上风的卑劣想法。


    自此他的灵魂开始破碎,就像碎掉的玻璃,任他在监狱的那几年自我摧残般地拷问自己,任他在工地上不住地消磨自己的气力,他那破碎的灵魂,再也无法复原了。


    他将再也不是以前的赵俞琛了——


    作者有话说:PS:案子是我编的,不可对照实际,


    第36章 漂泊者


    这个梦太过漫长, 漫长到好像醒不来。


    梦里是监狱里的铃声,是粉笔头,是哭声。


    赵俞琛会写字, 写得一手的瘦金体, 他经常负责监狱里的黑板报,有什么消息要书写的时候, 这个怔怔愣愣、时常发呆陷在自己世界的年轻人就会被狱警唤上一声, 怀里被塞上一盒粉笔。


    “按照这个月的主题, 随便写一写吧。”狱警笑眯眯地说。


    至今他都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活儿会落在他的手里,他入狱的那一天, 没有电影里所展现的霸凌、欺压场景, 一切都很正常, 除却那些狱警眼中的同情和惋惜。有一次, 他听到几个狱警闲聊, 其中一个时常和他搭话叫他办黑板报的狱警说, 自己就跟他的儿子一样大。


    太可惜了。


    他们叹着气, 黯然摇头。


    那个时候赵俞琛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世界变成了一团死气沉沉的灰,就连那些色彩缤纷的粉笔,画出来的图案精美, 写出来的字体遒劲,组合在楼道的黑板上,如同掉了漆的栅栏一般,露出生锈的内里。


    是一片无声的沉沦,是濒死的绝望。


    但赵俞琛总是沉默。


    最开始,他不能入睡。每当一闭上眼睛,他就想起那个死在自己手底下的男人, 他很烦,是的,这个人很烦很烦,但没有人因为惹人烦就要被剥夺生命的道理。赵俞琛杀了人,自己,杀了人。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家属揪着他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泣,那些眼泪湿透了他的衣服,钻进了他的皮肤,像毒药一般渗进了他的血液,流贯全身。赵俞琛每夜都为此而战栗,这是比牢狱之灾还要可怖的刑法,他日复一日用愧疚鞭笞着一个人的良心。


    赵俞琛也会看见,父亲在得知消息后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神情,自己不再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了,一瞬间,他看见父亲苍老了很多,安慰着不住哭泣的母亲,他埋怨儿子,为什么,为什么学不会冷静?


    冷静,赵俞琛很想辩驳,其实已经足够冷静了,可那天天气太热,空气都被扭曲,大概自己沉稳的性子,也被热浪蒸腾成了轻飘飘的冲动。


    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父亲失望地离开了,似乎放弃了他,为他奔走的是同学和教授们,但那并不重要,赵俞琛可以接受一切惩罚。


    的确,他是过失杀人,但对方家属一口咬定,他有杀人的动机,因为对辱骂怀恨在心,明知自己力量占上风,却还是在被害者站在楼梯口的时候用力推了他。


    一个案子夹着另一个案子,死了两个人的那个家庭,悲痛欲绝,誓要让杀人者付出代价。


    赵俞琛心甘情愿付出代价,他甚至希望教授们不要为他再来回奔走。十年就十年,五年就五年,他都可以接受。


    只是,他未曾想过,惩罚有时候到来得超出他的想象。


    他最敬重、给予他儿时无限温情的祖父在得知他入狱后情绪激动,当场脑梗发作,父亲匆匆赶回湖北也是因为这个,没能撑过一个星期,祖父逝世在一个凌晨。


    赵俞琛一个月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那天,赵俞琛站在无光的天色下,道场里有的犯人们在跑步,有的在打羽毛球,赵俞琛就直挺挺地站着。一道惊雷突然劈开天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人们四散奔跑躲避时,他却孤零零地站在道场中央,任雨水冲刷他瘦削如槁木般的身体。


    头一回,这是他入狱后的头一回,他哭了。


    然而在雨中哭泣,人们是看不见的。几个年轻的狱警拉了拉他,说是在雷暴天这么站在空地上,有雷击的风险,赵俞琛直愣愣地转身,走了两步,嘴唇哆嗦了一下,便晕倒在地。


    他被匆匆抬进了医务室。


    醒来后,他比以往更沉默。


    沉默是对抗残酷的武器,他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失语是对自己的一种本能的保护。


    没过多久,谢遥来看望他。他拒绝见任何人,唯独对谢遥这个不在场的挚友,他还愿意见上几面。只是那一天,他想了很久,还是对谢遥说,叫他帮他带句话,给程微岚的,说他对不起。


    对不起。


    谢遥什么都没说,难过地低下了头。


    他隐瞒下了在赵俞琛入狱后程微岚的某个追求者在她最需要的时刻乘虚而入,成功地牵起了心爱的女人的手。谢遥想要阻拦程微岚,因为他看出了和那个男人在一起不过就是她对于失去赵俞琛的逃避。他第一次见到程微岚挽着别的男人的手,浅浅地笑着,很勉强,好像就可以忘记痛苦似的。


    谢遥那个时候比赵俞琛还要心痛。


    可赵俞琛还是知道了。


    谢遥那个性格,瞒不了多久。


    他说,你别怪小岚,她心里还是有你,只是她太害怕了,太痛苦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这个境况,就像在海里几近溺水的人随手抓住一根浮木,她随便抓了一个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不渴望陆地。


    赵俞琛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是陆地。


    他和程微岚一样,是漂浮在海洋上的人。


    谢遥沉默。不久后,程微岚和那个男人分手了,在短时间的恐惧和惶惑过后,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弥补的错误,她找到谢遥,哭着说,自己和赵俞琛完蛋了。


    再也没有可能了。


    谢遥说,哪里,他什么都明白,他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程微岚紧紧揪住谢遥的衣服,绝望地问。


    “真的。”


    谢遥却很难去描述,在得知程微岚有男朋友之后,那最后一抹光亮从赵俞琛眼底流逝的模样。


    才二十岁出头,无心犯下的杀戮,千余日的牢狱之灾,彻底断送的大好前程,失望离去的父母,怀恨长逝的亲人,另觅他爱的恋人……


    一个人所能承受的痛苦是有限的,一颗心脏,承受不了这么多的悲伤。


    他表现出了自杀的倾向。


    不是对□□的自杀,而是对精神的绝对湮灭。他抽脱出自己,让自己和“赵俞琛”这个本体相分离。自此之后他什么也不是。


    他的情况令人担忧。


    “小赵,听说你会写字,帮我们所里写一写黑板报吧。”慈祥的老狱警说。


    楼梯间里那块黑斑早已掉漆,后又被老狱警重新刷上,其实黑板报这样的活动很多年已经没有举办过,只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不愿意看到一条年轻的灵魂无休止地沉沦。他需要给他找一点事做,尽管那件事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赵俞琛并不拒绝,也不热情。他只是每个月雷打不动地完成那幅黑板报,有时候写时政,配上鲜艳的五星红旗;有时候写国学,他在角落里画上一株兰花;有时候写廉洁奉公的宣传标语,他用黄色粉笔画出一枚勋章……


    如是他写了五年。


    每当他无法战胜痛苦再度自我抽离不再在意那具躯体时,粉笔便会来到他的手中,提醒他下个月还有板报,他需要完成。


    于是他继续活了五年,□□未曾损坏,精神尚存一息。


    出狱时,老狱警送他。


    老狱警知道,困住肉身的墙已经消失,可困住灵魂的墙却还很坚固。他语重心长地对赵俞琛嘱咐了很多,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变的就是变化本身,人啊,要向前看,要心怀希望。


    赵俞琛微笑了一下,他鲜少露出笑容,老狱警很喜欢他这样笑。


    是年轻人的笑,尽管有点悲伤,但毕竟是笑。


    只是,希望吗?


    赵俞琛没有回答,他故意告知谢遥错误的时间,为的就是和过去说一个再见。


    自此,赵俞琛是另一个赵俞琛了。


    他走向他薄雾朦胧的未来,并不清楚那里将会发生什么,他只觉得,一个人,真好。


    他知道自己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并且会一直破碎下去。


    但他也知道,就像用粉笔画黑板报,一定会有什么来到他的面前,让他再度拿起“粉笔”,去行动,去生活。


    他依旧会痛,困住他的那片阴云,依旧密布上空。


    他不再期待自己会变好。


    他就觉得,面对,面对一切,就已足够——


    作者有话说:PS:赵俞琛是过失杀人,量刑有重有轻,一半是三年到十年,赵俞琛判了五年左右。的确,他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他人,可不能否认的是,在自己力量占上风的时候,由于心中的愤懑而采取了暴力回击。我想人都有犯错的权利,只是有些错误不可挽回。熟悉我的读者应该知道,我不是很喜欢写完美的角色,我的角色在道德上或多或少都有些缺憾。赵俞琛的确杀了人,在犯下错误后,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欺瞒想法。不仅是他,也是我们也得接受这个现实。就像程微岚,她也有怯懦和逃避的权利,她也有错,可有些错,似乎都是命运早已安排下的注脚,我们也无从置喙。


    那么就面对吧,这些时日,写这个故事的作者自己似乎也在承受和主角相似的痛苦,面对有些事情,摒弃思考,直面和行动更为重要。赵俞琛要面对他晦暗无光的未来,我也会面对脚下那嶙峋曲折的道路。也祝看到这里的读者们,也许我们会心碎,会永远支离破碎,但我们都要向前走,步履不停。


    第37章 是注定


    赵俞琛醒来时, 夏迩在他身边泣不成声。


    赵俞琛想抬手去摸他的脸,夏迩连忙把脸凑了过来。


    触碰到那温软、湿润,赵俞琛笑了。


    “哥。”夏迩握住他的手, 将脸颊紧紧贴在他的手心, 眼泪渗进赵俞琛的指缝里,顺着手背滑落, 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瘢痕般的印记。


    “哥……”夏迩低声呼唤着他, 赵俞琛看他, 鼻头湿漉漉的,像只小狗。


    “哭什么。”赵俞琛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 “哥快好了。”


    夏迩睁开红肿的眼睛, 将赵俞琛苍白的面容映在眼底。他知道这个人的□□在逐渐恢复健康, 可再高的医疗技术也无法弥补他心中的创伤。


    上天, 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给了他一切, 却又剥夺一切。


    那些本就光明的未来, 何以成为吞噬一切的黑洞呢?


    夏迩默然地哭着, 那哭泣不是害怕,也不是担忧,而是悲伤,赵俞琛猜想, 或许他什么都知道了。


    可是迩迩,没关系,那些哥自己都逐渐忘了,尽管罪孽依旧折磨着我,但现在以及未来,不是有你吗?


    迩迩,我的迩迩, 对不起。


    赵俞琛温存地张开双臂,夏迩小心翼翼地扑进了他怀里。他们无言相拥,似乎什么话都不需要再说了。两块破碎的玻璃,竟然能弥补彼此的裂痕,成为一块完整的玻璃。他们相拥在一起,好像从未受过伤。


    夏迩的头发软乎乎的,匍匐在赵俞琛心口,他倾听着男人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他知道这颗心脏里盛满了悔恨、自责、不甘、痛苦,但他多想告诉赵俞琛,不必伪装,不必那么坚强。赵俞琛听见了,这具纤细的骨骼在他怀里散发着力量,血液流动时发出的沙沙声似乎在说,我在你怀里,你亦在我怀里。


    就像大树遮挡着小草,小草也会温养着土地,土地之上,你无尽地伸展你的臂膀,在风里招摇,在阳光下洒下绿荫,你和我,那么那么好,对彼此,那么那么重要。


    赵俞琛亲吻着他的额头,却低声说:“迩迩,我爱你。”


    “嗯?”


    “以前说过,现在还想说,我爱你。”赵俞琛眼底湿润了。


    “你不怪我……?”夏迩抬起头,咬住下唇,他还记得赵俞琛那日的愤怒。


    “怎么能怪你。”赵俞琛在他额头上吻了吻,“是我没用。”


    “我不要听你这么说,是老天对你太残忍。我真恨不得,恨不得自己可以穿越回去,一开始就去往你身边。”


    “可是,那时我还会爱你吗?”赵俞琛往床旁挪了挪,掀开被窝叫夏迩睡进来,他抚摸夏迩柔软的头发,说:“那时我不会爱你。”


    “宁愿你不爱我。”


    “不,迩迩,有时候,我们得相信命运。”


    夏迩凝视赵俞琛片刻,眼底既有认同也有不解。是,他的确是因为命运和赵俞琛相识,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可命运若是如此残忍,怎能叫人心安理得地相信、并且接受呢?


    他年纪还小,不足以看到命运的力量。多年前,站在审判庭中的赵俞琛已经意识到,所谓的自由意志从来都不存在,也许他赵俞琛从选择成为一名律师的时候就注定会站在了这里,回首时刻,总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


    上帝自有祂的剧本——赵俞琛跟抚摸一只猫一样,抚摸着夏迩的脊背,任神思遨游在外。


    突然,他说:“迩迩,等哥好了,我们去爬山吧。”


    “爬山?”


    “嗯,其实也算不上是山,佘山,你知道的,很矮。”


    “再矮也要跟你一起去爬。”夏迩笑了,却吸了吸鼻子。


    “不过现在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什么?工地上的已经帮你请了假,岚姐姐和谢哥一起去办的。”


    “嗯,我知道,家里不是有我之前翻译的东西吗?我住院估计还要住几天,你帮我收好拿过来。”


    “这个时候还要翻译?”夏迩皱眉,他怕赵俞琛太累。


    “答应了人家,要尽快完成的。”


    “为什么?我以为这是你的爱好呢,难道你在做翻译的活儿?”


    “是,”赵俞琛点头,“多挣点钱。”


    夏迩思索了一下,记起赵俞琛开始做翻译的时间,恰好就是在他拿回合同后不久。


    “是……为了我吗?”他咬紧了唇,难过得很。


    赵俞琛笑,说:“是为了我们。”


    夏迩难过地说,“不想你这么累。”


    “不累,我平常也喜欢的,不记得了吗?”赵俞琛揉着夏迩的头发,越揉越上瘾,把人给揉了个炸毛。


    夏迩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坐起身,他朝飘在面前的几根碎发吹了口气,碎发上扬,露出那张洇红了的面颊。


    “真漂亮。”赵俞琛发自内心地赞叹。


    “只给你一个人看。”


    “说你爱我。”


    “我爱你。”


    “真好,我从来没想过,我还能说出、听到爱这个字眼。”赵俞琛享受地闭上眼睛。


    “你以后还会听很多,我每天都跟你说。”


    “那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赵俞琛低头,在夏迩头上吻了吻。


    下午,夏迩就捧着赵俞琛的那沓文件过来了,只听病房内闹哄哄的,夏迩推门看了看,就见四五个农民工拎着橙子啊苹果香蕉什么的围在赵俞琛的病床前,有几张面孔夏迩都很熟悉,他特别是年纪大的那个,夏迩在工地外偷窥时,就看出了他是带赵俞琛的师傅。


    “小赵,这回吃教训了吧?不知道省劲儿就是这样的。”老刘一脸的心疼。


    “就是,你是当牛马还当上瘾了。”费小宝没好气地说,手里却麻利地剥了个香蕉递给赵俞琛。


    “不吃,嘴里苦。”赵俞琛笑着摇头。


    “知不知道水果在上海有多贵啊!我跟陈峰都舍不得吃!”


    “赵哥刚做完手术嘛。”陈峰在一边说,“你自己吃吧小宝,嗯?门外是哪个?又有人来看你了?”


    夏迩被发现,顿时局促起来,见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他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你是?”费小宝歪头。


    夏迩胆小,人一多就爱脸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瞅赵俞琛。


    “他是迩迩。”赵俞琛温柔而笃定。


    “哦,弟弟是吧!”费小宝咬下一口香蕉。


    “不,我男朋友。”


    第38章 局外人


    瞬间噤若寒蝉, 就连夏迩都倒吸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看赵俞琛。床上,说出这句话后的赵俞琛十分镇定, 微笑不变, 视线宁定,穿过费小宝等人落在夏迩身上。


    “啊这……”费小宝看看赵俞琛又看看夏迩, 最后再看向自己的工友们。


    老刘嘴角往下一拉, 那张黝黑的脸上瞬间写满了问号, 陈峰这个实诚的小伙儿张大了嘴巴,还有几个工友呆站着, 黑乎乎的脸逐渐发红, 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只有费小宝, 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 干笑着说:“嗐, 我还以为是弟弟呢, 也是, 你俩长得一点都不像……”


    “迩迩,过来。”赵俞琛朝夏迩招手,夏迩抱着文稿和电脑,移动到了病床边。那张小脸儿红的, 赵俞琛心想,他现在的身体肯定跟个火炉子一样。


    “这是我的工友们,你见一下,这是刘叔,我的师傅,这个是费小宝,比你只大三岁, 这位是你陈哥,那位……”


    一圈介绍下来,夏迩鼓足勇气挨个地跟他们打招呼,除了费小宝所有人都是讪讪地笑,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特别是老刘,他还指望吃赵俞琛的喜酒呢!


    费小宝来自川渝地区,对这事儿已经见怪不怪,虽然赵俞琛也是个gay让他感到非常意外,但……好吧,他上下扫了一眼夏迩,跟女孩一样漂亮,也难怪。


    “小赵啊,好好休息,还拿电脑过来干什么,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老刘故意岔开了话题,要他再跟夏迩对上个眼神,他这个老一辈的,恨不得立刻叫二人分手,马上分手!他徒弟还是要娶媳妇的!


    “不累,就随便看看。”赵俞琛说。


    “是嘞,赵哥是文化人,他躺床上用脑子就能赚钱!”费小宝在一边帮腔,和陈峰挤眉弄眼的,他们都看出了老刘的不自在,故意要逗他,于是转头问夏迩:“你跟赵哥在一起多久啦?什么时候的事儿啊,都没听他说过,怪不得不跟我们住一起呢!”


    “没、没多长时间。”夏迩的声音细若蚊蝇,垂着头,额前的长发都挡住了眼睛。


    “哎哟,还害羞了!赵哥,你得带你的小男朋友去成都逛一逛!”费小宝此言一出,陈峰和几个年轻的工友都笑了起来,夏迩也忍不住笑,低着头,脸更红了。


    就只剩老刘和赵俞琛一脸懵。


    赵俞琛问:“成都?为什么?”


    “哈哈哈哈!”费小宝捧腹大笑。陈峰说:“不是成都,是gay都,赵哥你不刷抖音吗?”


    赵俞琛扯了扯嘴角,“不刷。”


    “去那边玩一玩,小男朋友就不会害羞和不自在了!”


    赵俞琛瞥了一眼费小宝,“再打趣我就找你要钱了,50块,我可没忘。”


    “啊!”费小宝连忙捂了嘴,摆摆手说:“不说了不说了,真不是我不还你,老王不给钱,我都快饿肚子了!”


    “那还买什么水果,这么破费。”


    “都是老刘买的!”费小宝朝老刘努努嘴,老刘还是一副痛心疾首的神色。


    “行啦老刘,这是年轻人的事,你做这个相给谁看,好啦!”费小宝用胳膊肘捅了捅老刘,老刘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总之,小赵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有什么想吃的,跟师傅说,师傅给你做!”


    大家再聊了几句,就说回宿舍炖肉吃了。病房里安静下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夏迩正松了口气心想待会买什么吃呢,就见门口出现一个气喘吁吁地外卖员,说是赵先生的外卖。


    “你点的?”夏迩连忙过去接。


    “不是。”


    夏迩心里正犯嘀咕,但一接过外卖,那高级的纸袋和精美的包装,以及里面特意挑选的一份适合病人吃的清淡的餐食以及另外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烤肉,夏迩就知道是谁点的了。


    除了程微岚没别人。


    “岚姐姐知道我在这里。”夏迩取出清淡的一份,望着另一份叹了口气,“我怎么好意思,这叫我以后怎么还?”


    “不用你还。”赵俞琛朝他笑,“哥以后会还的,先吃,这种好东西,哥现在都不能买给你。”


    那是一份日式烤和牛,嫩生生的,一看就价格不菲。赵俞琛的病号餐也是营养搭配均衡,夏迩说:“我先喂你吃。”


    “我自己可以吃,一起吧。”


    “好。”


    坐在赵俞琛床边,夏迩吃着香喷喷的和牛,却还沉浸在赵俞琛方才的那句话里。


    过去他时常觉得这段感情对赵俞琛来说实在拿不出手,毕竟在街上牵手都会让他不自在,自己便也不敢随意透露,就连在程微岚面前都下意识地隐瞒和撒谎。可今天,赵俞琛却在熟悉的同事们面前这样大大方方地承认,还介绍向他们自己,这让夏迩既不知所措,却又感动得一塌糊涂。


    分明是第一次吃和牛,心思却半分没在和牛上了。


    “怎么这么沉默?”赵俞琛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让你丢人了?”


    “诶?”夏迩疑惑抬头,嘴角沾着一粒胡椒。


    “我刚刚说你是我男朋友。”赵俞琛伸手给他把嘴角的胡椒撇了去。


    “这,这怎么算丢人,我是怕给你丢人,还好我今天穿得没那么奇怪,要是让你没了面子,让别人嚼你的舌根,我恨不得……死了算了……”


    “什么死不死的,不准说。”


    夏迩胡乱扒下所有的饭,用手背擦了擦嘴,说:“我可舍不得死,我现在幸福得要命,我总觉得,这两天才真正地跟你在一起,真的,哥……我……”


    “怎么了?”


    “只是一想到那些,就很想哭。”


    “哭什么,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你该有多么痛。”


    “一点都不痛。”赵俞琛笑着挤了挤眼,逗他似的,“还没有阑尾炎痛。”


    痛是不能比较的,但是可以区分的。□□上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有些心里的痛就像缠人的鬼,揪着人不放,到最后成为可怖又可悲的共生。夏迩见过这种鬼,在妈妈身上。


    “那以后也不要痛,好不好?”夏迩抓住赵俞琛的手。


    赵俞琛看着他,忍不住笑,心想自己快三十多岁的人了,却要一个小孩来哄。这个人祈求自己不要痛,尽管违心,尽管需要撒谎,他还是想在这里给他一个承诺。


    “好,不要痛。”


    他揉了揉夏迩的卷毛,“再也不会痛。”


    晚上,夏迩说什么都不肯回去,只能留宿在医院。后来后天晚上,程微岚又来了一次,带来了新切的新鲜果盘。


    晚上七八点,三个人一起吃着水果。


    气氛有点微妙,但谁都不点破。


    赵俞琛不怎么说话,程微岚就和夏迩聊天。她混迹职场许久,话术高超,当着赵俞琛的面,她夸夏迩的身材好,女孩子的衣服都穿得那样合适。夏迩脸红了,尽管他选了一件稍微中性的衣裳,还是被程微岚看出了那修身的剪裁原本勾勒的该是女性的曲线。


    “怎么那么害羞?”程微岚笑,“西瓜汁都滴衣服上了。”


    “没关系,反正是便宜衣服。”


    “要不是我没你高,送你几件,你穿裙子吗?”


    “穿……哦,不,不穿。”


    “穿的。”赵俞琛在一边淡淡地说,“在家里穿。”


    他不明白程微岚为什么要问这个,上海奇装异服的人多得很。他也不知道夏迩为什么要撒谎,对自己的坚持不敢承认。


    “那好啊,下次我送几条裙子,我表妹做服装生意的。”程微岚笑着说。


    夏迩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他知道程微岚没有恶意,更没有对他的癖好有半分置喙的意思,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心安理得地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穿裙子的事实。


    他匆忙站起来,说:“我出去扔垃圾,你们聊。”


    兜起满是果核的垃圾袋,夏迩逃离了病房。程微岚用湿巾擦了擦手,放下了手中的果叉。


    “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程微岚说。


    赵俞琛皱眉,“穿女装的男人多得是。”


    程微岚无奈地看了一眼赵俞琛,“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的性别认知。”


    “他知道自己是男的。”


    “他知道自己的生理性别是男的,sex是男的,但gender呢?”


    “什么意思?”


    “gender是社会性别,他自认为的gender是女孩。”


    赵俞琛坐直了身体,“仔细说一说。”


    “你倒是挺关心他。”


    赵俞琛抿唇,他不知道有些话能对很多人说,却惟独对程微岚,说出口需要勇气。


    “我和他……”


    “打住,我不想听。”程微岚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赵俞琛的话,就像躲避瘟疫似的,她躲避着某种现实。垂头,她自顾自地说:“之前接触过一个案子,也是个男孩,说话轻声细语的,行为处事温温柔柔的,说什么都要穿女装,家里人不让,说他是精神病,是个精神变态。家里人恨铁不成钢,,叫他该有个男人的样子。所谓男人该是一个什么样子,这就是gender。gender是后天形成的。很显然,这个男孩生理性别为男性,但社会性别却在后天的行程中发展成了女性,也就是说,他虽生理性别为男,社会属性却是女,到后面,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了,他也觉得自己有病,后来就真被家长送到精神病院里去了。”


    “然后呢?”


    “治了几年,出来人都快傻了。是不穿女装了,但也没个男人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变,但却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赵俞琛皱眉,“夏迩难道也是这样的?”


    “只要他自洽就好,可很显然,他并不自洽。他始终认为穿女装就是个丢脸的事情,他在抗拒,却忍不住要这么做。他无法接受自己的gender。”


    “你说的这个我第一次听说。”赵俞琛顿了顿,继续说:“只是,我想他不是无法接受,而是这个社会,并不容许他们那么坦然地接受。”


    程微岚耸耸肩,“也是,你赵大学霸对人的了解肯定比我深。”


    “我不是……我没有。”赵俞琛低下了头。


    程微岚起身,眉开眼笑,“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小岚,我……”


    “阿琛,你原谅我了吗?”冷不丁地,程微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目光灼灼的,空气都凝固了几分。


    病床上,赵俞琛猛地睁大眼睛,喉结滑动,苦涩涌上心头。


    都在等一个回答。


    既可能成为结束、亦可以成为开始的回答。


    咚咚,咚咚。


    是心脏的跳动,也是病房门的敲响。


    房门敲响后推开。医生带着护士一拥而进,每日的夜间查房中断了这场对话。


    程微深深看了一眼赵俞琛,转身离去。


    夏迩偷偷站在走廊里,目送那优雅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低着头,他落寞地回到病房。病房里,赵俞琛正拿着手机,搜索着sex和gender。


    “哥。”


    “嗯?回来了?”赵俞琛连忙招呼夏迩坐到床上,说:“刚刚她说的话,你别在意。”


    “我不在意。”


    “那为什么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


    “说谎,我看出来了。”


    夏迩抬眼看了一眼赵俞琛,“有时候,觉得你们有你们的世界,而我,在那个世界的外边。”


    赵俞琛弯起眼睛,笑得畅快,突然,他很想做点什么,很想用实际行动告诉这个小孩,所谓的自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把门锁上。”


    “嗯?”夏迩歪头疑惑。


    赵俞琛眼神温柔,却逐渐攀附上侵略的颜色,他淡淡地强调了一遍:“听话,把门锁上。”


    第39章 和你做


    “锁门干什么?”夏迩虽然奇怪, 却听话地走过去,咔哒一声锁上了病房门。


    转身,他看到赵俞琛解开了衣扣。


    “哥?”他瞪大了眼睛。


    夏迩愣在原地, 这也太突然了吧?


    “你可是才做完手术。”


    “是啊, 做完手术健康了,才能和你做。”


    夏迩震惊, 他心想他赵哥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怎么还能在这事儿上随时随地地开始?


    医院的病房, 也太刺激了些。


    “听话,过来。”赵俞琛掀开了被窝。


    “喂, 你这样, 很突然啊, 我都没准备……”


    “要准备一下吗?”赵俞琛问, 神情很是诚恳。


    其实已经洗了澡, 现在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 夏迩看向赵俞琛,总觉得此刻的他,很陌生,却很带感, 跟平时的赵俞琛完全不一样。不自觉地,夏迩想要多看一会。


    夏迩走了过去,刚靠近床,就被赵俞琛抓了手腕,整个人带到床上。


    “压到你了!”夏迩低声惊呼,连忙站起身。


    “嘘——”赵俞琛扬起嘴角,翻身将夏迩压在身下, “你说我在他们那个世界,那你说,现在在你身上的是谁?”


    夏迩的脸瞬间绯红。


    “你……”一个音节,黏糊糊地吐出来,分明无意,却咬着明晃晃的“勾引”二字。赵俞琛一个激灵,险些没能把持住。


    “那赵俞琛的世界在哪里呢?”手向下,夏迩双眉一蹙,咬紧了唇。


    “在、在夏迩这里。”


    目的达到,赵俞琛罕见地坏笑,俯身,他吻在那细瘦的脖颈间。莫名的,他突然心情很好,于是想要捉弄捉弄这孩子。他也有癖好,这癖好还甚为恶劣,比如说,他喜欢看夏迩眼角发红、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说你感觉现在才真正跟我在一起,我却想到了那天晚上。”


    “哪天?”


    胸口湿漉漉的,夏迩咽了咽口水,低头,他对上赵俞琛寒意肆溢的眼神。


    为什么,他似乎总在这样的时刻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温柔,不再体贴,犹如嗜血的豺狼,目光里含着利刃,把人扎穿,再把人吃干抹尽。


    抓住腰的一双手越发用力,夏迩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听到赵俞琛说:“你在车里的那个晚上。”


    “你!”夏迩眼泪一下就出来了,那件事完全不能想,更不能提,他难过歉疚得要命。


    “你还在在意!”


    “是,我没忘记,迩迩,忘不了,你那么珍贵,我不允许那种事情,明白吗?别哭,惩罚一次你,就过去了。”


    赵俞琛压在夏迩身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体内有股无法纾解的力量,必须在夏迩的身上释放出去,否则会把他逼疯。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平静的外表之下总会酝酿起滔天风浪,冷不丁地就席卷而出。


    这几天夏迩在车内俯身的那个画面始终盘踞在他脑海,他忘不了,也不能忘。


    分明还把人压在身下,却不知为何,他想看夏迩主动,一个翻身,夏迩来到他身上,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自己来。”


    夏迩带着哭腔,动作笨拙,潮红着脸,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赵俞琛感受着,微眯起眼睛,喉咙深处发出克制的低吟。手箍在人腰上,赵俞琛身体不动如山,却掌握着绝对的节奏。


    “不怪你……只是,想要欺负你。”


    他睁开眼,露出戏谑的笑。那抹笑好似是对自己卑劣的坦然似的,赵俞琛褪去了所有道德枷锁所带来的紧绷感,在夏迩的身体里,做回本真的自己。


    他看见,夏迩湿漉漉的脸在白炽灯下泛起妃色,汗湿的发粘在脸上,让人想起热带雨林,而那衣衫下的身体,耀眼、洁白,是汪开春时刻化开的雪水,春潮般地涌动着。


    不够,不够,不够。


    夏迩突然被定住,上下不得,仅仅愣了一瞬,分明还扶住床的手便紧紧捂住了嘴,灼热的气流伴随细碎的呜咽从指缝中涌出。


    他彻底臣服在这自下而上的进攻中。


    幸亏这个二甲医院的病床质量好,整整三个多小时,除了些许不得已的吱吱呀呀,酣畅淋漓下来依旧稳如老狗,就是赵俞琛都不禁感慨,他的迩迩还真是找了个好医院。


    蜷缩在赵俞琛怀里,夏迩想,这人还真是个铁打的身体,怎么做完手术没几天就能这样那样呢?刚刚自己差点没能坚持住,脑子到最后都稀里糊涂的了。


    “疼不疼?”赵俞琛问。


    夏迩摇头,“越来越习惯了,只是你的太……”


    “太什么?”


    “Big。”夏迩说了个英文单词,把赵俞琛逗笑了。


    赵俞琛在他额头上吻了吻,“只服务我的小朋友。”


    压抑多年的欲望在这几天倾泻而出,就连赵俞琛自己都有些无所适从。


    过去他以为自己能以单纯的欣赏态度来欣赏夏迩,即使有欲望的成分,也能做到坦然处之,浅尝辄止。可事实证明,他过去只是没有尝到滋味。


    夏迩渗入暗影的红潮、柔软如柳条般的四肢、那游离在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独特气质,在每一次震颤中越发迷离的眼神以及不经意间的火热一瞥,当然,赵俞琛最爱凑近了听他那意识出逃时刻含糊不清的呜咽,一种颓放的黏糊糊,一种对情欲彻底的拜服。


    他承认,自己也溃败了,溃败在他引以为傲的理性当中,他根本无法自持,在情欲中,他有无敌的膂力和似火般的热情,譬如说,有时候在夏迩薄薄的皮肤下,他能看到形状,凸起的上下滑动,像一尾从来都生长在他体内的鱼,只是他知道这是什么,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


    赵俞琛从未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


    第二天,师姐林盛出现在病房门口。夏迩正坐在床边给赵俞琛削苹果,只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女人踩着高跟鞋拎着名牌包风驰电掣地走进来,站到了赵俞琛面前。


    赵俞琛倒是没什么神色上的变化,夏迩却是腾的一下站起来,然后心想,糟糕,早上跟赵俞琛腻歪一阵后给他把衣服扣子扣错位了!


    林盛跟程微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程微岚的那种温柔和知性在林盛身上全无体现,她就是站在那里,就如一柄出刀利剑,锋芒毕露,一道眼神都能将人刺伤。


    夏迩没见过这样的女人,可赵俞琛知道,这是在男人堆里杀出来的女人。


    “好起来了?”林盛也没寒暄,连一旁的夏迩都没看一眼。


    赵俞琛点头,“明天出院。”


    “出去了换个房子,我给你出钱,工地上的活不要干了,你到事务所里来,有的是活儿给你干。”林盛的语气不容置喙,夏迩在一旁直犯嘀咕,但也不敢说话。


    “不用。”赵俞琛拒绝得也很干脆。


    “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了?”


    “我这样很好。”


    “好?好得连手术费都交不起?”


    “这是意外,最近花钱的地方比较多。”


    “赵俞琛,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你在工地上干一天,我和阿岚、谢遥就会盯你一天,你干一辈子,我们就盯你一辈子,你别以为你的自暴自弃能打倒我们!还有,请护工也要请个专业的,这个苹果削得像什么样子?烂了的还要削了吃?”林盛的目光突然横向夏迩。


    “没、没烂,是撞到了。”夏迩小声抗辩,他舍不得扔掉这个苹果,它只是有一块撞到了,果肉发红,他预备自己吃这部分的。但在林盛说一不二的强势下,他还是蹲下来挖掉这块摔坏的果肉。


    “扔掉!”


    夏迩一哆嗦,苹果从他手里滑倒了垃圾桶里。


    赵俞琛好笑,伸手去摸夏迩的头,“师姐,你把我的小朋友吓到了。”


    “你的小朋友?”


    “准确来说,是男朋友。”


    “哦,还玩新花样了!”林盛讥讽地笑:“我对你的感情生活没什么兴趣,等你自己想开了,你再来找我,不要作践自己,就算作践自己,也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


    林盛转身,淡淡地瞥了一眼局促的夏迩,扔下一句:“还挺漂亮。”


    啪啪啪,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就此扬长而去。刚过半小时,外卖员又找上门来,送来一大堆高级的车厘子和奇异果,还有好多夏迩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水果。


    赵俞琛看了无奈,夏迩看了咋舌。


    不到一个星期,夏迩总算是窥见了真正的上海的一角。


    他很开心,却又悲伤。


    他的赵哥,分明也是可以属于“真正”的上海的。


    出院的那天,是十一月初。


    天空下着小雨,一片灰色的惨淡笼罩在工地上。


    费小宝年轻的脸上再也挂不住笑容,驻唱女孩的面容在他心中就像被稀释的石灰水,越来越淡,泛着青。没有工钱,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老刘掰着手指头数着还款日期,不敢接儿子的电话,更不敢看银行发来的短信。陈峰想起自己在老家读书的弟弟以及生病的母亲,再抬头看这幢森寒的灰色建筑,在他没什么文化的脑袋里,世界就呈现出这样的一片绝望的灰色。


    老王的保温杯里茶叶渐少,电话中,他跟大学里的女儿说,学习要用功,最近生活费可能要减少一点了,面对女儿的沉默,年轻时自诩陈浩南的他也面露愧色,唯唯诺诺地保证就几个月。


    黄浦区的那幢写字楼顶层,万水建工的董事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张绮年遥望玄色的城市,身后,秘书安静地整理着文件。


    想了想,他说:“再约一次李董。”


    “好。”秘书出门,在秘书办公室打起了电话。


    “说是做了手术,最近不能见客。”秘书回来,小心翼翼地说。


    “嗯,那约一下何初,叫他今天下午来办公室见我。”


    “何老板吗?好,我现在就联系。”


    下午,何初踩着他锃亮的皮鞋、一身风骚的西装出现在了万水建工。


    “这么说,你确定了?”何初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有证据,但事实就是如此。”


    “李路明这个老家伙,还真敢这么玩的?”


    “明晟内部一定是出了问题,只是他隐瞒了我们所有人。”


    “见他妈的鬼,那你这个项目怎么办?”


    “怎么办?”张绮年露出一丝哂笑,“怎么办,谁知道呢……”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弹出酒吧老板的一条消息。


    “——迩迩已经一个星期联系不到了,您有办法联系吗?”


    张绮年的嘲讽神色变成了苦涩。


    他能联系到吗……——


    作者有话说:PS :字数不够,加更来凑


    第40章 五年啊


    张绮年苦笑一声, 转身看向站在门口的秘书,“叫老周来。”


    半个小时后,利德建筑的周经理就打车来到了万水建工, 出现在门口, 叩了叩门后走进。


    在这个项目上张绮年还算是事必躬亲,就连利德的周经理都和他很熟悉了。


    “张老板, 有什么吩咐?”


    “你们手底下有个叫王工头的, 是吗?”


    “是, 挺好用的。”


    “他手底下有个灌水泥的,叫赵俞琛, 有没有这个人?”


    “赵……哎, 对, 有个姓赵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干得挺好!”


    “这几天还在工地上吗?”


    周经理难为情地挠了挠头, “自从工人们开始闹事, 您叫我躲一躲, 我就再也没去过了。”


    “我叫你躲一躲,不是叫你当甩手掌柜!”张绮年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进去,他知道周经理的难处。


    “联系一下王工头, 查一下那个叫赵俞琛的。”


    周经理应了一声,转身去打电话了。


    “工地上现在在闹事?”一边的何初问。


    “没有钱,工人自然要闹事。”张绮年的语气很平静。


    “那现在你怎么处理?宝山区那边还有个项目,你这下子把底子都掏空了。”


    “是啊,没想到李路明这么不讲交情。”


    “哼,他这叫不讲交情?”何初冷笑一声,“老张, 当心被人摆了一道,良心,这可是个稀罕物!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奢侈的想法了?”


    “何初,我想走得远一点,你明白吧,有些东西是底色,不会轻易变。明晟这个项目的问题,我会解决。”


    “好,我看你怎么解决,别忘了你还有我啊,只是我最近手头比较紧,现金的话凑一凑一千万拿得出来。”


    何初笑容轻松,但他们这些创一代谁不知道,资产和现金流,这是两码事。何初公司刚成立不久,都还没在市场上站稳呢。只是当初张绮年帮了他太多,如果张绮年这边实在撑不住了,他并不介意把手里头持有的一些股权都卖掉,先补上他这个窟窿先。


    “不用——”张绮年刚想说这不是一千万就能解决的问题时,周经理过来了。


    “说是住院了,急性阑尾炎,好像比较严重,都穿孔了。”


    张绮年轻笑一声,夏迩在哪里不言而喻。


    “好,我知道了。叫手下的人招呼点,对工人们尽量安抚,该赶的进度不能停。”


    “知道了老板。”


    周经理离开了,何初来到张绮年身边。


    “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去管你那个小朋友?”


    “不管他,只是别人问了,不得不上心一下。”


    “是上心,还是伤心?”何初饶有兴致地问。


    “有区别吗?”张绮年笑了笑,他笑起来很有魅力,透露出与平时迥然不同的温和,也许是在面对何初这个多年老友,尽管冰冷和严肃早已是保护色,但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那么伪装。


    “你是真饿了。”何初挤出一句网络语。


    “饿了?”张绮年哂笑,“你觉得那孩子不好看?”


    “好看的多了去了,虹桥那边的那个会所,那小郑那么喜欢你,眼巴巴地等你去,还有,你脑子进水了把人家孙老板的屏风给烧了,你没看他那个心疼样儿。”


    何初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却见张绮年嘴角捎上一股得逞的笑容。


    “烧了好,又不是赔不起,太做作的东西,我不喜欢,就像建筑,明晟这个商场,我从来没有像这回下过心思,就是付给那个德国设计师的钱就够大多数人吃一辈子的了。也许,也许我只是喜欢夏迩那股执拗的劲儿,说什么都不肯低头,什么心思都堆在脸上,质朴、简单,就像你和我刚来上海一样。”


    “打住,打住……往事不堪回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当穷鬼。”


    “就怕李路明这回要让你我当穷鬼了。”张绮年把烟头按在灰色的玻璃烟灰缸里,一道余烟缭绕,消失不见,办公室里归于沉默。


    雨继续下,十一月中旬,气温十五度左右,天空在暮间是纯粹的蓝,蓝色之下是一片辽阔的灰。


    灰是城市的主色调,从市区蔓延到郊区,朦胧到墙皮斑驳的老公房那散发橘色灯光的窗户上。


    出租房里,一滴热油从锅里蹦出,夏迩惊叫一声,对着手背拼命吹气,正埋头翻译的赵俞琛被惊得起身,三两步冲了过来:“没事吗?烫到了?烫到哪里了?”


    “没事,”夏迩笑得两眼弯弯,蓝色的连衣裙外披着一件起球的白色开衫,温柔恬静,倒真像个女孩了。


    “很正常的事啊,你快去忙你的,一会儿锅里糊了。”夏迩抽会了手,转身翻锅里的肉。


    “别太累。”赵俞琛自后环绕他腰,心疼地在他脸上吻了吻。


    “你明天就去工地上,我必须得给你好好补一补身子,红烧鲫鱼可是我的拿手菜!你快到桌子那边去,”


    环在腰上的手,贴在耳边的呼吸,这动作让夏迩脸红了,这就是过日子吗?怎么能幸福成这个样子。房间是那么那么小,爱却是那么那么大。大到让人恍惚了。


    赵俞琛再吻了吻他,手也不安分地在他胸前游弋一阵,把夏迩逗的耳垂红成了樱桃,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回了桌边。


    他想这个翻译今晚应该就能完成,明天就要去工地上了,病好了,现实便被拎到了面前。


    有几件事一直徘徊心头不去。


    一是工地上拖欠的工资,算下来,一两万是有了,这还只是自己的,那些没签合同的呢?二则是,夏迩还在酒吧里工作,做饭前他接了个电话,在卫生间小声接听的,尽管他极力压低声音,赵俞琛还是听到了他不住的道歉和赔罪,对方似乎没有刁难他,只是叫他收拾好了尽快回去上班,不然就会流失好不容易积攒的客人。


    那些客人……


    赵俞琛想,得必须尽快赚钱,把夏迩“赎”出来。


    第三,就是欠程微岚的钱……


    好吧,说来说去都是钱。


    钱,人民币,上海的主题,世界的规则。


    “哥,你先尝!”夏迩夹了一块鱼肉,沾了汤汁放到了赵俞琛面前的碗中,“快尝尝!”


    夏迩眼底快要冒星星,赵俞琛一口吞下鱼肉,“怎么这么好吃!”


    “你喜欢?”


    “喜欢,和我家那边做得一模一样!”赵俞琛惊讶,“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无非知道了你是湖北人,来自鱼米之乡,于是这几日在各个视频网站上刷教程,自己又私下练习了好几回,做失败的红烧鲫鱼偷偷在家里吃掉了,留下成功的经验今日复刻给你。


    “因为我是天才!”夏迩笑盈盈的,心却有点痛。


    赵俞琛向来避讳的,今日在自己面前再无伪装了。这是他第一次,说——“我家那边”。


    “真好吃,我今天可以吃三大碗米饭。”赵俞琛夹起一块鱼肉,放到了夏迩碗里,“你也吃。”


    “好。”


    一盘小白菜,一盘红烧鲫鱼,两人吃得乐滋滋的,最后一点鱼汤都没留,赵俞琛拌饭吃了个精光。


    赵俞琛当然知道夏迩为什么要做这盘菜,洗了澡后,两人在床上缠绵了会,依偎在一起,赵俞琛思前想后,拿出了他那个牛皮纸袋。


    “其实我不需要看什么。”在赵俞琛的臂弯里,夏迩轻声说。头发缭乱在他脸上,连衣裙半遮半掩下,胸前腰后都是亲吻后的红痕,潋滟地在他身上盛开着。


    “可是我想要给你看。”赵俞琛温柔而笃定


    拆开牛皮纸袋,赵俞琛拿出一张文件,说:“这是我的释放证明书,还有我户籍恢复的相关材料。”


    纸张单薄,夏迩的眼睛却被刺痛了。


    “五年。”他颤声说,“五年。”


    “嗯,五年。”赵俞琛声音淡淡的,好像那五年不是他的一样。


    “五年啊,哥。”


    是啊,五年,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赵俞琛就这样失去了。失去了,他便坠入另外一个世界了。


    夏迩的眼泪流个不停,固执地不肯去看那些文件,把脸埋在赵俞琛的胸口,眼泪打湿了赵俞琛的T恤。


    “哎呀,让我的小朋友伤心了。”赵俞琛笑着拍了拍夏迩的肩,收起文件,温柔地说:“别哭,都过去了,现在有你,我很幸运。”


    夏迩却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赵俞琛比夏迩年长、比他有学识有经历,懂得很多一般人不懂得的道理,却唯独没有夏迩懂得爱。这时候,蜷缩在他怀里的这只小小的羊羔的心底,每一滴眼泪都在说,宁愿你从来都没有失去过那五年,宁愿你和程微岚他们一样,在你本该属于的上海,哪怕你的生命中完全没有我,我也愿意。


    眼见夏迩情绪失控,赵俞琛连忙搂住他的腰,亲起他的眼睛来。


    “再哭,我就欺负你了。”


    “别……“夏迩泪眼阑珊地推了推赵俞琛。


    “哦?之前赶着要送,现在不愿意了?是不是嫌弃哥是个坐过牢的?”赵俞琛笑得明媚,带着一丝坏意。


    “谁说的!我是担心你的身体,你刚好没多久,那回在、在医院,第二天护士长不还骂你了吗?问你是不是下地了,本来可以恢复得……呜……”


    话音未落,就被人用吻堵了个满满当当。呼吸灼热,盛开在身体上的花今夜又得绽放不少。


    “迩迩,相信……哥,好吗?”赵俞琛让夏迩坐在自己身上,搂住他的脊背,亲吻他的脖颈,“哥会尽力,让你幸福,那些灰尘,我们再也不回头去看。”


    “幸……福吗?”


    起伏间,夏迩觉得自己在一条名为“命运”的河流之上,仿佛一切都是注定,红色的耳坠划过血光,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爱的他,如今得到过一次,便再也不能忘了。至于幸不幸福,他想,也许自己早就拥有了。


    俯身,他捧住赵俞琛的脸,吻在他唇上,黏糊着说:“那你也相信我好不好。”


    “嗯?”赵俞琛动作停了一瞬,抬眼,看向这天使一般的人儿。


    “我也会让你幸福,尽我的全力,让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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