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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被驱逐


    夏迩往后退了一步, 抓住赵俞琛的手松开了,落下了。


    大串的眼泪无声涌出,嘴唇哆嗦, 想说什么, 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一扇扇门谨慎地关上,寂静中声控灯灭。沉默中两双眼睛对视, 最后, 是赵俞琛缓慢地移开了。


    夏迩被冲进来的夏父拉走, 他就像失去了所有力气,残余的一份仅留在眼球上, 不甘而惶惑地盯着赵俞琛, 从侧脸、到背影, 直到他被父亲拉出了这间房、这栋楼, 他死死地盯着赵俞琛的方向。


    可他完全没有意识到, 自己离开赵俞琛了。


    赵俞琛缓慢地舒了一口气, 走进了房门。坐在床檐, 他大脑一片空白。


    现在他应该等待什么,他说不清,但有些事情一定会到,只是时间问题。另外, 他极力不去想刚刚夏迩的眼神,虽然那泫然的泪眼在他心中久留不去,让他像触电般地有股刺痛感。他承认,很难受,很痛,喉咙发紧,甚至在此时鼻头泛起了酸涩。他有点想流泪, 却固执地不肯流泪。


    他朝后躺,合身舒展在床上,他修长的四肢呈大字型摆着,这个动作配上松软的床垫,让他有种下坠的感觉。他可以把自己交托于想象,想象自己正在湖中往下沉,沉到无人之处,整个世界就只有他一个人。


    可是很不幸,这片湖有另一个人的味道,这个味道让他罕见地红了眼眶,尽管紧闭双眼,那颤抖的、湿润的睫毛,依旧出卖了他痛苦的心绪。


    他猛吸几口气,捂住心脏坐了起来,就在这时,鲜少响起的手机震动个不停。


    赵俞琛接电话,对面传来房东的声音。


    “不是要赶你走,你说说,你这个事儿怎么好办,人家租户怎么能放心,还要,那对面住的邻居也知道啦,要告诉物业和居委会去,本来群租就不大合规……”


    “最好今晚就搬走吧,说你在这他们不敢睡……”


    “押金会退给你的,你今晚走就退,不然免谈,你是隐瞒我在先,谁会租房给一个杀人犯,真晦气……”


    赵俞琛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上海的二房东很多都是福建人,他们有自己的团体,要你搬走,你最好乖乖听话。倒不是怕他,也不是舍不得那几百块钱的押金,赵俞琛想,如果邻居们还要因为自己而不敢睡觉,虽然匪夷所思,但他到底不愿意背上这样沉重的包袱。


    “好,”赵俞琛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的,“我今晚就走。”


    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赵俞琛终于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了。


    ——驱逐。


    他想到了斯宾诺莎,想到了洛克·霍华德。


    自顾自地笑了一下,没有片刻犹疑,他开始着手收拾东西。他的行李不多,从监狱里出来时他孑然一人,就像个新生的婴儿,所有的物什都是后来租了这个房子后才置办的。那几年他拒绝和昔日的朋友见面,也不再跟视他为污点的家人联系,他独行于世,觉得一切都还不错。尤其是他找到了一栋刚动工的建筑,这两年,他几乎视这座建筑为自己的孩子、朋友、作品……在钢筋混凝土中,他慢慢活过来了,活过来了,于是就让人这样贸然进入到他的生活了。


    这是个严重的失误,他唯一庆幸的是,他没有碰那个孩子。至少夏迩身上不会有污点。他想。


    思绪漫游够了,赵俞琛便用迅捷的行动压制所有的想法,他站在门口,托着下巴,专注于眼前的房间。衣服没几件,两个蛇皮口袋就足够,床单和被褥可以用绳子绑扎起来,背在后背,还有几双鞋子,用鞋带一系,挂在身上……还有电脑、蓝牙音箱、电饭煲……他仔细思索了一阵,跑两趟就足够了。


    应该在外面预定一家旅馆过渡一下,他拿起了手机,选了一家附近最便宜的旅馆,五十块钱,他能想象墙上的霉味。


    只是收拾东西可没那么简单,譬如说,当他把自己衬衫从那件薄薄的蕾丝衬衫剥下来的时候,他的嗓子眼发紧,想起了夏迩跟他提过的一部电影,当他看到那本被翻得翘了边的单词本放在床头柜时,他想起夏迩在床上滚来滚去背单词的模样,当他为了过路不得不收起那副白色桌椅时,一滴凝固在桌边的没擦干净的油滴,像滚烫的岩浆般烫伤了他的眼睛。


    他站直身体深呼吸了一下,然后继续收拾整理,还需要蛇皮纸袋,他预备出门,到楼下超市里买两个袋子。


    拿起钥匙,他很快下了楼。


    这是晚上九点,气温有点低,他没穿外套,没来得及洗干净的身体上有股水泥的味道。他抓起领口闻了闻,多亏了冷天气,他还没发臭,不然一身汗位脏兮兮地去超市,又得挨白眼。


    找了两个蛇皮袋,很贵,一个要二十块钱,买了两个,他拎着回家。这时下起小雨来了,雨丝在他的头发上结了一层,就像湿润的蛛网。他往回走,饿得胃开始痉挛,但遵循今晚就必须搬走的约定,他没时间绕到另外街区上吃上一碗馄饨。


    尽力不去想,也不去思考,就在他机械性地收拾行李时,夏迩从一辆公交车上醒了过来。


    他并没有睡着,也不可能睡着,只是脑子一团乱麻。公交车颠簸在道路上,走走停停,行道树枯干的枝桠掠过车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坐在身边的父亲嘴里不住地咒骂,手就伸进了他的荷包里要掏手机转钱……


    这一切就跟梦一样。


    可是突然,公交车停了,开门,上来几个刚下工的农民工。


    夏迩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水泥味道。


    那股建立起城市、这几个月一直滋养着他、爱护着他的味道。


    如梦初醒般,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怎么能离开他!”他喊了出来,跟舞台剧台词一样。


    随即是号啕大哭,夏迩冲到车门,对司机喊:“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臭小子,你疯了!”夏父着恼,伸手去抓他。


    “你放开我!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走的!”


    “你还要回去啊,他可是个杀过人的!”


    “杀过人的又怎么样,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夏迩挣脱夏父,朝司机跑去,哭道:“求求您,停车,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啊!”


    “还没到站,等、等会啊。”司机被这一幕弄得不明所以,握住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求您……”


    夏迩扶着扶手,瘫软在地,恸哭不停。后来他总说自己比起赵俞琛来是幸运的一个,因为他夏迩想哭就可以哭,当着这么多陌生人的面,在行驶的公交车上,为了自己的离开,他哭得撕心裂肺。


    可赵俞琛从来不哭。


    是的,赵俞琛不哭,他漠视自己的痛苦,甚至轻蔑,他对自己说,只是嗓子眼发紧,生理现象,一会儿就过去了。


    先搬一部分行李下楼,绑到电瓶车后面,送到旅馆后再来搬第二趟。至于夏迩的那些衣服和琴,先打包带走,日后再送到酒吧去。


    不能自己送,可以让费小宝送过去,那小子还欠着自己五十块钱,就当跑路费了。


    他应该不想再看到自己,赵俞琛想,否则他不会离开。不过他现在应该明白了有些事自己为什么不能做,也好,还没到把心彻底交托出去的程度。痛,但还能忍,反正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只是,没什么遗憾的。这段本不该出现的感情跟人一样突如其来,那些空虚的时刻在一道道笑容里被消弭,即使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身上的罪,可有那么一些瞬间,他认为自己还是可以爱的。


    不必质问那些莫须有的事情,扪心自问,他知道自己爱过。


    爱过,所以坦然接受他的离开。


    爱过,所以在雨中,流下两行泪也没什么。


    第一趟行李搬完,赵俞琛停好电瓶车,托着疲惫的身躯上楼。白天在工地上干了足足十个小时,晚上还要连夜搬家,赵俞琛的胳膊像被拴了石头,都快要没知觉。


    可只要还有一丝的劲儿,他就觉得自己不能停。


    他得赶快离开。


    收拾好那些家电,拎起夏迩的那个旅行包,背起他的琴,赵俞琛深深望了一眼那横在墙边的折叠桌椅,带不走了,也没必要带走,赵俞琛转身,毅然地关上了门。


    让发生在这里的就留在这里。


    下楼,赵俞琛绑好了行李,骑在电瓶车上,他给房东发了条短信。


    “已搬走,钥匙放在桌上。”


    大包小包的,他像个逃难的,第二趟行李多,骑车很艰难,于是他就推着车走,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的呼吸更加沉重。雨下得越来越大,他的眼睛快要睁不开。


    出小区时,保安给他打开门,他说了声谢谢,保安认识他的脸,捧着保温瓶问:“这么晚搬家啊。”


    “嗯。”


    “再见了啊。”


    “再见。”


    赵俞琛还从没想过要说出这两个字,说出后觉得理所当然,又感到十分陌生。


    推着车,他在雨中行走。


    白惨惨的路灯氤氲在雨天,电瓶车很重,可走着走着却变得轻了,赵俞琛的双臂逐渐感受不到行李的重量,好像雨冲刷掉了他被驱逐的狼狈,让他一身轻松。可他却知道,是在这艰难的跋涉中,□□的疼痛伴随精神的折磨都变得麻木,他太累了,太痛了,抗争过了头于是就变成团无意识的有机物,推着一团无机物朝前走,走得很慢,却很稳当。


    可这重量在某一时刻有空泛的轻变成实实在在的轻,赵俞琛愣住了,思绪回归,他意识到重量的确在减少,隐约间还听到了轻微的啜泣声。


    他的脚步停下,疑惑地转身。


    目光所及,是自后扶着电瓶车、哭着仰头望向自己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似乎一直忘了介绍,洛克·霍华德是美国女作家安·兰德《源泉》里的男主人公,他是一个特立独行的、有非同一般的才华却不被当时主流社会所接受的建筑设计师,他的作品一直不受到待见,于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游离在设计界之外。有一段时间,他在乡下的采石场工作,他观察着石头的纹理,观察一棵小草……他对自己说,也许以后还会继续设计建筑,也许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很心痛,但不会说出来,也说不出来。赵俞琛和他一样,似乎十分善于忍受痛苦。痛苦和遗憾这两个字眼伴随着他们……而斯宾诺莎,作为哲学家,也是被驱逐的存在。而赵俞琛之前所说的,忘记那些灰尘和血,灰尘和血这两个意象出自于安·兰德的另外一本书《阿特拉斯耸耸肩》,一位路人对女主所说的话,原文如下:“任何有价值的那些事。那些都是灰尘,女士,全都是灰尘和血。别相信他们给你灌输的那些梦,你就不会受到伤害。”


    所以,忘掉那些,大概心里会好受一些。


    另外,是我的过错,总是想当然地把一些书籍写进来,却忘记了给大家做标注,也许还有朋友没有读过《罪与罚》,我之前说,那是一段隐喻,其实一开始我就借赵俞琛的心理活动暗示了,《罪与罚》的男主拉斯科尔尼科夫是法学院的学生,却也是杀人犯,这和赵俞琛的身份一致,而夏迩,一个被迫出卖色相虽然没有实际上的卖身却也大同小异,就如同拥有黄色执照的女主索尼娅一样。这个在后面还会提到。我一直认为,《罪与罚》是一部关于苦难的小说,那是关于人的肉/体和心灵的苦难,《碎玻璃》也一样,当然,我写不了那么深刻,我只是一个平庸之辈,妄图以自己的文字留下点什么,我想,也许在当今社会,大家都能吃到个温饱,不至于挨饿受冻,但心灵的苦难,似乎从来没有离去,有时候,作为作者的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写他们心灵的痛苦,还是我的痛苦,也许人的痛苦表现形式各异,但本质上都是一样、我们的痛苦俯拾皆是,愧疚、悲伤、悔恨;不甘、不愿、不能……只是,口口声声说要忘记,本质上却是自欺欺人,唯有面对,才能真正地战胜,对于赵俞琛是如此,夏迩亦如此,就看他们怎么样战胜自己,战胜世界,迎来真正的光明和问心无愧吧。


    啰嗦了太多,希望不要给大家造成不好的观感,感谢观阅。


    第26章 不会走


    那目光是锁链, 拉住了赵俞琛的步伐。


    眼底掠过一丝疑惑,赵俞琛苍白的嘴唇慢慢地抿紧。


    “哥……”


    这声音轻轻的,带有一丝小心翼翼的乞怜, 也有懊悔的颤抖, 夏迩的头发湿了,像豌豆苗一样卷曲在耳边, 直勾勾地盯着赵俞琛, 眼泪如雨水倾泻而下。


    可他们彼此都没出声, 只是死命地盯着对方。


    赵俞琛想,他怎么回来了?也是, 回来拿东西的?那为什么哭呢?因为自己骗了他吗?没错, 这是自己的错, 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他, 这双爱抚过他的手, 上面有他人的鲜血。


    “夏……”


    只是话音未落, 赵俞琛的脖子就被一双湿漉漉的胳膊勾上, 就像水草一样缠住了他,粗重的喘息像有颜色似的,在耳边晕染着悲伤。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


    握不住了,赵俞琛想,这双手没有继续扶着电瓶车的力气了,扶着这承载生计的电瓶车就无法拥抱他,拥抱他后一切都会轰然倒塌。


    在化为雕塑的那一分钟里,赵俞琛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只听得到夏迩在他耳边哭着说, 说他对不起,说他不在乎。


    那颗血红色的耳钉挤压在他颈间的皮肤上,跟随哭泣的颤抖,摩挲、刮上刮下。赵俞琛麻木的身体感受到了疼。


    轰的一声,绑着蛇皮口袋的电瓶车倒在路边的水潭里,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落在那舒张不停的蝴蝶骨上。


    拥抱着夏迩,赵俞琛听见自己说:“可我在乎。”


    分开,他凝视夏迩,拨开他额前的发,抹去他眼角的泪,凝视他深情款款的脸。


    “ 别耽误了自己。”


    “不,哥,不……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没了你我怎么活,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


    “迩迩,听话。”


    “没你我怎么办,哥……”


    赵俞琛温柔地摇了摇头,“你还小,错把恩情当爱情,以后你还会遇见更好的人,相信我,你一定……”


    “不!”夏迩生硬地打断他,“你为什么说这种话,明明你的心不是这么想的,你骗你自己!”


    冠冕堂皇,赵俞琛知道自己在假装,可的确,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假装。无法继续面对夏迩那渴求而愤怒的眼神,他取下自己身上的琴递给夏迩,又弯下腰捡起夏迩的手提包塞到他手里,便自顾自地扶起电瓶车,拖着千斤重的身体往雨幕深处走。


    他对自己说,别去听那身后蹒跚的脚步声,别去想雨水怎么划过他的脸颊,别去在意那伤心欲绝的啜泣……


    “你走啊!”转身,赵俞琛吼了出来。


    夏迩抱着琴吓了一大跳,本能哆嗦一下后,他很快反应过来,喊道:“我不会走的!”


    “你还能跟我去哪里,难道你看不出来,那里已经不能再继续住了吗?!听着,夏迩,我被赶出来了,这个社会没有一个杀人犯的容身之地,这是我犯的罪,我认,你跟着我找罪受,你也要我认吗?!”


    赵俞琛红了眼睛,说不清是在斥责夏迩,还是在讨伐自己。胸腔剧烈起伏,他的声线从未有过的悲愤。


    “凭什么要我认?凭什么还要在我的良心上刺上几刀,凭什么?!”赵俞琛愤恨地喊,可这声音不像他的,他的音色从未这样像一把利刃,划伤别人之前先捅伤自己。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走。”夏迩坚决不退。


    “你凭什么…… 折磨我……”赵俞琛笑了,笑得满脸是泪,垂首,脚下的水潭映出自己怆然的脸,狼狈,是抵抗不了的绝望,“凭什么……”


    “凭我爱你。”


    夏迩扔了琴和行李,坚定地走过去,抱住了赵俞琛。


    “因为我爱你,所以这没什么好说的,我知道你很痛,你的心一直都很痛,可我爱你,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我都爱你……”


    赵俞琛推开了夏迩,可夏迩再度抱了上去,赵俞琛往后退一步,夏迩便往前一步。


    一次又一次。


    “不要这样,不要……”


    “我就要这样。”


    “不要勉强我,不要折磨我。”


    “我偏要勉强你,折磨你。”


    “为什么一定要找罪受……”


    “因为你在受罪,我也无法幸福,只能陪你一起……”


    反反复复中,距离近了,赵俞琛没力气推开他了,夏迩微笑着将脸贴在赵俞琛起伏的胸口上,他知道这个人快要坚持不住,他浑身都在颤抖,就像被闪电击中依旧挺立坚持着的树,可火焰将他烧灼得是那么、那么痛。


    “别推开我,你需要我。”


    夏迩环抱赵俞琛的腰,闭上眼睛说:“你爱我,我知道。”


    我爱你吗?


    眼泪一滴一滴,滚烫地落在夏迩的额头上。


    赵俞琛再度听到了撕裂的声音,那是他骄傲的帷幕,那是他心口的堤防,那是他的自欺欺人。


    不要欺骗自己,最要紧的是对自己诚实。你最爱的那位大师如此谆谆教诲,赵俞琛,你还要继续犯错吗?


    再度松开车把,他坚持不住了,太累,太痛,魁梧的大树也需要一株小草的温柔,抱住夏迩,赵俞琛无声地哭了。


    没有声音,只有抖动的双肩。


    一个罪人,也是有人会爱的。


    他赵俞琛,被人像剥洋葱一样剥得干干净净,也还是会有人爱的。


    “迩迩……”他泣不成声,“哥对不起……”


    “对不起,不是、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对不起……”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是我对不起你。”在赵俞琛的怀里,夏迩的愧疚再也掩饰不住,他拼命摇头哭着说:“我没想走,是我爸拉我走的,我只是很震惊,我只是……对不起,让你这样被羞辱,对不起……”


    不是自己的原因,张绮年不会去调查赵俞琛,夏父也不会上门拿赵俞琛的过往来闹事,当他跑回来,在小区里张皇四顾,却在小区外的马路上看到赵俞琛的身影时,夏迩的心快碎了。


    他就那样独自在雨中推着电瓶车往前走,夜晚快要淹没他的身躯,他不再魁梧,边界都快被雨雾擦除。脊背佝偻,他是那样疲累,那样狼狈,夏迩意识到,他被赶走了,他就这样被赶走了!


    夏迩痛哭出声,在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绝对不会离开他,以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更不会。


    他相信那罪行之后一定有隐情,哪怕……哪怕没有隐情,他夏迩反正是个没文化的窝囊废,也是没用的人,他愿意和他一起沦为这个世界的边角料,这个社会的渣滓,他无所谓。


    雨继续下,没完没了,两人相拥,却都打起了哆嗦。


    再这样淋下去,非得生病不可。


    “哥,我们去哪儿?”夏迩白着张小脸问,泪眼朦胧,却笑得幸福。一双手紧紧抓住赵俞琛的衣服,他生怕他走了。


    “……去旅馆。”赵俞琛开始后悔,定了太便宜的旅馆。


    “好,去旅馆!”


    夏迩捡起琴背在身后,拎起自己的包,帮赵俞琛扶起那沉重的电瓶车,电器在蛇皮口袋里咚咚地响,零件肯定撞碎不少,可两人泪眼阑珊,却相视一笑。


    “以后买新的。”夏迩说。


    “好,你来选。”赵俞琛说。


    两人一同推着电瓶车,往旅馆方向走去。


    赵俞琛这一生都会记得这个夜晚,后来谢遥和程微岚都问他,怎么就跟一个小男孩搞在了一起,明明到了如今还有很多选择。赵俞琛都会笑着摇头,说他这一生从来没有被热这样坚定地选择过,就因为这一点,他不可能放弃夏迩。尽管从相遇时刻他放弃过他很多次,但每一次他都会和他重新来过,这不是在于自己有多么厉害,而是在于夏迩那伟大的坚持。


    伟大,他用上了这样一个形容词,是他仔细斟酌过的,不错,夏迩年纪轻,没什么文化,懂的事情很少,但他很幸运,他懂得爱,就这一点,他是老师,自己是学生。


    后来,两人艰难地到了旅馆,把行李搬进门赵俞琛就去脱夏迩的衣服,他冻坏了,嘴唇都在发青,赵俞琛开了热水,把他推进了浴室。


    可夏迩没有关门,站在简陋的浴室门口,夏迩向赵俞琛伸出手。


    “哥,你也来,冲个热水澡。”


    “你先洗,我整理一下。”


    “不,我要你来。”


    赵俞琛站定片刻,转身,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定。


    “迩迩,如果我来,就不仅仅是来冲个澡,明白吗?”


    夏迩的心顿了两拍,他意会到了赵俞琛的意思,无异于一种契约,坚定不移的誓言,夏迩红了脸,他低声说:“我知道。”


    “最后一次机会,迩迩,离开,还来得及。”那克制的声音就像是宣判。


    “我要的就是这个。”


    前所未有的坚定。


    赵俞琛无声地脱下了外套和短袖,露出苍白的身体,他头一次当着夏迩的面脱得精光,却没有任何难为情。紧紧盯着夏迩,他像是盯着猎物的雄狮,一步一步地走近。


    在这样的威压下,夏迩本能地发抖,手却抓住浴室门,不肯有分毫挪动。


    “脱光。”赵俞琛发布命令。


    夏迩照做。


    狭小的浴室里热水蒸腾,击打在两具逐渐回温而泛红的身体上。赵俞琛看着眼前的少年,在极力克制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仍是□□中烧。夏迩的瘦削、纤细,像芦苇般飘零的身体,让他想要占有,想要揉碎。


    下一秒,薄薄的肩胛骨贴在瓷砖上,夏迩在赵俞琛的吻下无法呼吸,可他极力迎合着,甚至主动地去抚摸赵俞琛,可很快,他那两只瘦泠泠的胳膊被人束在了头顶。


    是呼吸的灼热,还是水汽的滚烫,夏迩分不清了,赵俞琛更是不知道了。他们吻得前所未有地热烈,他们吻得好似从未拥有。


    这个吻结束的那一瞬间,夏迩只觉得自己像个陀螺一样在人怀里转了个半圈,当脸贴在瓷砖上时,他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将由此刻发生彻底的转变。


    他无悔无怨。


    第27章 烈火烧


    天知道这样的小旅馆里面为什么还会提供润滑剂和安全套。


    在狭窄的浴室里是无法成功的, 赵俞琛知道,他不愿意袒露,其实在第一次和夏迩亲吻之后, 他就去了解过具体操作。


    他很少打开那种网站, 但那天夏迩不在家时,他罕见地打开了一下, 还选择了既定频道。只是那些画面都让他无法承受, 男性的身体并不柔软, 甚至像韧性十足的牛皮糖,粘在一起时并没有美感, 那些夸张做作的表情也让他不住蹙眉, 最终没能坚持一分钟就嫌恶地关闭了页面。


    他完全不敢想象这种事情是能自然而然地发生在他和夏迩之间的。


    可现在, 就这样发生了。


    夏迩躺在床上, 让赵俞琛仿佛化身为《春雪》中凝视那美丽少年清显的饭沼, 但饭沼对清显只有憎恶和隐忍的饥渴, 而自己对夏迩却全是欲望, 明晃晃的,毫不掩饰。


    赵俞琛欣赏夏迩,看他躺在那里,热水让他全身发红, 浴室里的亲吻酥软了他的骨头,长发一根根地散落在洁白的床单上,像四散的水草。眼神朦胧,洇着粉色的水汽,樱花似的面容上是不属于男人的柔媚。


    也许是因为他平常爱穿女装,赵俞琛想,他的形象在自己心里的确是模糊了边界的, 的确,他没有把他当作一个男人,也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女人,而是把他当作一根优雅的棘刺,轻轻地刺进了自己的心里。


    抚摸夏迩浑圆光洁的肩膀,赵俞琛用亲吻驱散少年的紧绷,那嘴唇软得像六月熟透了的杏子,薄薄的一层皮,稍一用力,鲜美的汁水就破皮而出。可力量的克制是徒劳的,理性被欲望的网捕捉,铺天盖地地魇住,渐渐的温柔趋向于攻掠,像本能般所有的动作都那样浑然天成,不久后,那少年的呜咽便沦为嘶哑的低吟。


    疼痛让夏迩脖子那里的青筋都快被撕裂,他却隐忍不肯罢休。


    明明这幅模样这样惹人怜惜,可赵俞琛并不想就此停住,他用进攻表达怨怼,施予惩罚,好似在说,这是你要跟过来的,你跟过来就是这样的结局,你必须接受,接受后就再也无法回头。


    没错——在挂着眼泪的那双浅色眸子里,透露出赵俞琛都为之震撼的坚定,我就要用这样的方式与你订下誓言,痛算什么,我看到过你从高楼坠下时腾起的灰尘,看过你被钢筋扎穿的手掌,看过今晚你被赶出来的狼狈,看到你心里永远无法挥之不去的阴霾……


    其实你早就不再完整是吗?


    我亦是遍体鳞伤。


    你让我痛,何尝不是自己在痛?


    我们是两块碎玻璃,修好了也是裂痕遍布,我们刺痛彼此,却只能依靠彼此。缘分也好,注定也罢,就是在这个世界这个城市遇到了,遇到了,就守着彼此,那些该发生的,让它们发生,那些该承受的痛、该享受的快乐,我们通通接受。


    “不要停……”夏迩直吐热气,耳畔绯红,哭着抱住赵俞琛,指甲都快钳进赵俞琛的肉里。


    霉菌堆积在白色墙壁的角落,灰扑扑的窗帘后雨下成协奏曲,男人的身躯在昏黄的夜灯下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四面八方袭来的喘息像吟唱的歌谣,往前走,不要停,去承欢,去享受。滚烫的泪珠滚过脸颊又落在皱巴巴的床单上,朦胧的视野中,脚尖晃啊晃,画出山脉的线条,画出人在极度幸福中油然而生的莫名悲痛。


    夏迩的失神中,赵俞琛的汗水一滴一滴淌落,分明怜爱得要命,却忍不住采取残酷手段。他完全任由自己沉溺于这极端的刺激中,他的神智翩飞,他的理性尽失,在他年轻而惶惑的眼眸里,他似乎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那时他鲜衣怒马,那时他充满激情。


    就如此刻,欲壑难填,食髓知味。


    不要对自己说谎,要诚实地屈服于欲望。他要的就是这个,他的亲吻和征伐没有止境。


    直到一切燃尽。


    “你说过要对我负责,是吗?”


    结束后,夏迩缩在赵俞琛的臂弯里问。他的声音软软的,像块烤化了的棉花糖,其实他根本不想要什么负责,但这个“负责”的态度会代替赵俞琛绝不会轻易立下的承诺,没安全感的孩子渴望承诺。


    “当然。”赵俞琛的回答很平静,却很有力。


    “那就好,你不会再赶我走了。”


    “不会了。”


    “我们明天去哪里?”


    “不知道。”


    “真好。”


    “嗯。”


    情欲的潮水散去,飘浮在空气中的却仍旧是激情燃烧后的味道,这味道融在廉价的霉味当中,构成两人对彼此身体的最初回忆。赵俞琛太累了,在夏迩的额头上吻了吻就酣然入梦,梦里一片纯白,什么都没有。


    他从来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第二天,赵俞琛一大清早就请了假,他这罕见的请假在工地上激起了一团小小的水花,大家都在猜他是不是出事儿了。


    “嗯,家里出了点事,需要搬家,明天就回来。”在老刘打来的电话里他如实相告。


    “不着急哈,老王说了,你是要干长久的,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


    “好,谢谢。”


    这时,是清晨六点,黎明的天空发出冷艳的光亮。夏迩还在睡,薄薄的一层蓝光铺在他的脸上,与熟睡的红晕融合,泛起鸢尾花的蓝紫色。他累极了,青白的脖颈和胸口上残余红痕,明显得好似招摇,提醒赵俞琛似的。


    自己也有些发烫,赵俞琛没有忘记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但不至于现在还留有余温,摸了摸额头,再摸了摸夏迩的,他确定自己在发烧。


    他起身,在被雨水泡湿了的行李袋里面找出药箱,吃了一片退烧药。


    回到床上,他摸了摸夏迩的胳膊和脸,确认他身体健康后,赵俞琛便下载了一些租房软件,开始寻找新的住处。


    在等待夏迩醒来的过程中,赵俞琛平静得就像尊雕塑,他坐靠在床上,夏迩在他身边翻身,两只胳膊来找他,搂着他的腰嘟囔着嘴。赵俞琛一动不动,确定了附近几个价格低廉、位置适中的房源后,他就关上手机,闭目养神。


    很奇怪,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在一个杀人犯身边也能睡得这么香,就不怕自己对他做些什么吗?


    不过,还能做什么呢?该做的不都已经做了吗?


    夏迩在身下呻吟的模样再度浮现眼前,赵俞琛强行压下每日清晨必有的反应,弯下腰,他在熟睡的夏迩额头上吻了吻。


    “几点了?”夏迩醒了,惺忪着眼问。


    “不到七点。”


    “我们是不是要去找房子了。”


    “约了一个中午的。”


    “我们一起去,好吗?”


    “好。”


    “你还要再睡一会吗?”


    “再睡一会吧。”


    赵俞琛躺进被子里,夏迩钻进他的怀里,呼吸相交,是暴风雨之后的平静。赵俞琛搂了搂夏迩,狂喜的余韵在彼此心中如小溪般流淌着,静谧得恰如此际的深秋。


    后来赵俞琛再摆弄了夏迩一次,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夏迩迎接赵俞琛的欲望入驻体内。醒来后他一直害怕是昨夜的大雨浇灭了赵俞琛的理智之火,让他昏了头脑。可现在在他清醒时刻,在两人穿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赵俞琛拉住他的手,把他扔到了床上。


    衣服很快被扔到各处,夏迩得意地扬起下巴,尽管疼得打颤,那微斜的眼眸却在一抹欲色中提醒着赵俞琛。


    你应该确认某种你不愿意确认的感情。


    没错,赵俞琛低头,轻轻咬住夏迩那细嫩的脖颈,那里动脉跳动,是生命之所在。


    我应该确信。


    我早就该确信。


    我爱你。


    我爱你。


    第28章 新一天


    夏迩尽量不让自己走路的姿势不自在, 但赵俞琛还是敏锐地发现了,向他投来抱歉的眼神。


    “今晚不欺负你了。”走在路上,赵俞琛捏了捏他的手, 哄他似的,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中介快来了!”夏迩害羞得转过身, 伸长了脖子朝马路上张望, 赵俞琛站在他身后, 看到他耳廓绯红,血丝清晰可见, 呼应血滴似的耳坠子, 摇曳得寒秋都明媚起来。


    中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骑着小电瓶风风火火地来了, 在一阵寒暄后掏出钥匙带赵俞琛和夏迩去看了房子。


    房子是一个很“大”的概念, 在谈论起“房子”这两个字眼的时候, 人们脑海里往往浮现出的是一个具体的房屋, 好像小时候在绘画本上画出来的有两扇窗户、一扇门、一个尖尖屋顶的房子。其中有客厅,有厨房,有独立卫浴,还有几间朝向花园的卧室……


    不知道什么时候, 房子的概念却从小时候的想象中消失了,对如今的年轻人来说,与其说是租房,还不如说是租“间”。


    一个容得下肉/体却容不下灵魂、容得下生存却容不下理想的单间。


    赵俞琛走进这个十八平米的单间,扫视一眼,说:“不错。”


    “都是改造过的,里面还能做饭。”中介补充说。


    “嗯, 我知道。”


    “满意?满意就把合同签了吧,下午还有人要来看呢!”中介明显看出来了,赵俞琛很满意,就算不满意,他也不是个愿意折腾来去的。


    的确,赵俞琛不想在找房子这件事上花费太多精力,他只想看一下床铺够不够大,如果是个一米二的,他就得考虑别家了。毕竟一米二的睡不下两个男人。


    赵俞琛回头看了一眼夏迩,问:“满意吗?”


    “你觉得好就好。”夏迩乖巧地说。


    “好,签吧。”赵俞琛看着这一米五宽的床说。


    “月租一千,押一付三。”


    “好。”


    这是个老小区,房型老旧,阴暗的楼梯里闪烁上世纪电表的微光,这间房被改造成三个房间,他们所选的是最小的一个。押一付三,四千块就没了,加上中介费还要几百块,赵俞琛这一付钱,身上所剩无几。


    本来还想给夏迩还债的,这下倒好,自己倒先见底了。


    好在手上还有几个活儿,回旅馆取行李的路上,赵俞琛默默思忖,得尽快交付翻译的文件,工地上欠的薪水,也得找老王等人商量一下,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


    看赵俞琛心事重重,夏迩还以为是昨晚那事盘结他心,却不知道赵俞琛已经在计划两人的未来,他自己过惯了苦日子,不想夏迩跟着自己还过苦日子。


    “哥?”夏迩止住脚步。


    “嗯?饿了?”突然想起两人还没吃午饭。


    夏迩点头,说:“想吃馄饨。”


    “好,这附近应该就有一家。”


    夏迩内心发痛,他其实不想吃饭,他不想花钱,刚刚只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好像喊出来就能定一定那不安的心似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夏迩完全没有想询问赵俞琛那所谓背着条人命的过往,一个清白人跟在一个杀人犯身边,却满心都是对他的抱歉。


    大概是过了饭点,这家店的人很少,偶尔也有其他的客人,却都因都市人独有的距离感选择了较远的桌子。空旷、安静,连老板都昏昏欲睡。冷空气没有赶走的苍蝇在玻璃橱窗上歇脚,被切成段的葱花在砧板上逐渐失去支撑,萎靡成一团绿色。


    围坐着一张小桌,两人面前是最简单的三鲜馄饨。


    “如果不是我爸那么一闹,你也不必花这么多钱。”夏迩嚼着馄饨,声音都带着面皮的黏腻。


    “别想太多。”赵俞琛喝了口热汤,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还未退烧。


    “哥?你怪罪一下我好不好?你怪我一下我心里就舒服了。”


    赵俞琛温柔地笑了,伸出手摸了摸夏迩的头,“怪了两次还不够?”


    夏迩脸红,低声说:“那不能算,我也享受了。”


    “真的?”


    “一点点……不过,估计是我还没习惯。”


    眼见两边无人,赵俞琛探身向前,低声问:“还疼吗?一会儿要不要去买点药?”


    “不要!我一分钱都不想花了!”


    夏迩完全不明白赵俞琛为什么对钱的事情只字不提,他在工地上能赚多少钱呢?自从自己来到了他身边就一直让他破费,那些钱都是血汗钱啊,是在那漫天的灰尘中抛洒的汗水和鲜血,容不得半分糟践。


    眼见夏迩情绪不对,赵俞琛放下勺子,说:“迩迩,如果你有想问的,尽管问,这并不是什么不能触及的问题。”


    夏迩从出神中反应过来,愣了一瞬,他完全没想到这个问题。


    ——但如果赵俞琛给了他这个机会的话。


    “那……我可就真的问了?”夏迩犹豫不决,神色都扭捏起来。


    “问。”赵俞琛支起胳膊,凝视他的小朋友,面色柔和而平静。


    “你的的确确……杀了人?”


    “没错,的的确确。”


    “所以你没读书了?”


    “嗯,进去了,所以就耽误了。”


    “那你原本是准备做什么的呢?”


    “律师。”


    意料之中的答案,夏迩又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杀人?”


    “……不知道。”


    “不知道?”


    “嗯。”


    这个问题很难解释,就连赵俞琛自己都没明白,他曾质问自己是否是《局外人》中的默尔索。


    一定是那一瞬间气温太高的缘故,又或者是自己出于某种隐而未现的冲动,比如说,那时他很烦,烦到了极处,他不理解自己如此这样来回奔走却还要受到这样的质疑和打击,于是出于愤恨,他动了手。


    但后来,当那个人死后,赵俞琛发现自己根本不恨这个可以称得上是陌生人的人。


    只是很烦。


    烦。


    但这能作为一个理由吗?


    因为当时我很烦,所以我杀了他。


    赵俞琛说不出口,这是对这世间的基本道德律的亵渎。


    在他面前,夏迩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勾勾地瞅着他。


    赵俞琛心念一转,扬起嘴角,说:“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好,你问!”


    “你怕不怕我?”


    “完全不怕。”


    “这么自信?给个理由。”


    “因为……因为你抚摸水泥墙时的微笑。”


    赵俞琛眉梢微抬,“还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回答。”


    夏迩骄傲地一抬下巴,说:“我认识你比你认识我要久,要知道,我在工地外面看了你一年。”


    “那一年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你是个好人。”


    “现在还这么想?”


    “没错。”


    “因为我是个好人所以喜欢我?”


    “没错。”


    “假如我是个坏人呢?”


    “嗯,我不敢保证你是个真正的坏人我还会不会喜欢你,可有什么比杀人还坏呢?”


    赵俞琛笑了,“用大家常说的一句话来说你,就是三观不正,明知道我做了那种事,还说我是个好人。”


    “也许吧,哥,我是个笨人,没什么文化,书也没读几本,有太多事情搞不清楚,跟我讲大道理也是对牛弹琴,但是呢,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你知道的吧,有时候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只要想起你抚摸水泥墙时的微笑,我就不会质疑自己的判断。”


    “这话说得真有水平。”


    “这算是夸我吗?”


    “当然,迩迩,你有你自己的智慧,你不笨。”


    夏迩拿纸巾擦了擦嘴巴,满足地叹了口气:“我才不在乎呢,现在有你,管他聪明和笨,我一点都不在乎,啊吃饱了,哥你吃饱了吗?”


    “饱了。”


    “那咱们下午就开始搬家吧!终于,我们自己的家!”


    “过去那个也是啊。”


    “那个不算,那算你收留我,现在才是!”


    望着夏迩闪闪发光的面容,赵俞琛心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嫩芽破土而出,茁壮成长,成为一棵参天大树,每一片叶子都恨不得为他遮风挡雨,为他付出一切。


    结账离开,两人一同走向旅馆。行走在路,夏迩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晴明、静谧,映照着上海秋日清澈的天空,在他的眼眸深处,是一只柔软的小羊,吃饱了草,蜷缩在暖烘烘的干草堆里,安静地目视前方,拥有一条完全被满足了的不再奢求任何外物的灵魂。


    而赵俞琛,他的步伐坚实、稳当,正如他作为一棵大树在爱里生出的根系一样。只是,徘徊在赵俞琛心头的还是“好人”这两个字眼,他从夏迩那里听了太多次。究竟是什么,让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拥有这么强烈的自信。难道那一年的观望,甚至看到了他自己都没能抵达的灵魂深处吗?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什么人。


    可是,重要吗?


    看着身边笑得幸福的夏迩,那些困住自己的,重要吗?


    赵俞琛突然停了脚步,夏迩疑惑地转身,看他。


    “迩迩?”


    “嗯?”


    “跟哥在一起吧。”


    “……”


    走上前,他把夏迩拥进怀里,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他在夏迩耳边说:“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赵哥为什么杀人后面会有详细解释,有些时候,人们非得要明白缘由,以理性去爱人,可对于夏迩这样的人来说,爱一个人不需要依靠理性,赵俞琛抚摸水泥墙时的微笑,就足以让他信靠自己的直觉。真好啊,爱最本真的模样。始终觉得,遗憾虽有,但希望也是有的,赵俞琛不就等来了一个夏迩吗?


    《局外人》是加缪的著作,男主默尔索杀人就是在海滩上,一瞬间杀了人,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但赵哥是有的,只是……他说不清楚,后面几章会全部交代清楚。


    第29章 我要钱


    夏迩想, 他的赵哥不仅是一个工人,还是一个匠人,能用声音在自己心上雕刻, 每一个音节就是一道笔画, 刻写成幸福的字眼。


    他搂住赵俞琛的脖子,温存地说:“再说一遍。”


    “我爱你。”赵俞琛与他额头相触, 笑着说:“赵俞琛爱夏迩。”


    网络上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说人活着其实就活那么几个瞬间, 夏迩想,足够了, 足够了, 他就活在这个瞬间, 这个瞬间可以绵延在他一生。他将因这一刻永远快乐, 永远幸福。


    而赵俞琛, 这位曾经的政法大学高材生, 这位资深的陀迷, 盘踞在他脑海里的则是《白夜》中的那一句话——“整整一分钟的狂喜啊!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人享用一生吗?……“


    当他说出“爱”这个字眼的时候,狂喜席卷了他,他明白自己战胜了一个不得了的东西,尽管过去的荫翳始终笼罩他身, 但拨开这黑暗,他看到了一束光,光落在那小小的一隅,足以让他感到彻骨的狂喜。


    风起了,行人多了,枯叶在地上刮得直响,尽管站在隐蔽的树下, 也引起来去路人的侧目。两人相视一笑,回到加了几个钟点的旅馆,分批次取回了他们的行李。从下午四五点开始收拾房间一直到晚八九点,两人才围着一份简单的外卖,填饱了肚子。


    晚上,在他们的小家,在他们共同的床铺上,怀揣长久的疲倦以及确定下来的心安,依偎着彼此睡去,做了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唇齿纠缠,滚烫灼热,是握住的脚踝,是腰肢的瘫软,是无限的包容,是猛烈的进攻,大概是梦太满了会散逸出来,第二天醒来时,床榻上一片凌乱。


    吻了吻熟睡的夏迩,天微微亮,赵俞琛骑着小电瓶去工地。


    来到工地上,赵俞琛第一时间就找到了老王。


    七匹狼夹克被凸出来的铆钉划开了一道豁口,老王在监工站里扯着自己的袖子痛心疾首,见赵俞琛出现在门口,他顿时大喊大叫起来。


    “三百!我这件衣服要三块多!狗日的费小宝就知道害老子,那钉子杵那么长一截出来,划的是我的衣服算我倒霉,要是划人了怎么办?我就知道那小子干活不用心,他妈的,迟早让他卷铺盖滚蛋!”


    老王骂骂咧咧的,唾沫横飞,可赵俞琛实在是不能共情他那三百多块钱的七匹狼。


    “王总,我来跟您说个事。”


    “啊,你家里的那些事儿都忙好了吧?!”老王悻悻地放下袖子。


    “忙好了。”


    “忙好了就行,老刘年纪大了,你多打点下手。”老王坐到桌子后,拧开保温杯,呷了口热茶。


    茶叶在水里飘动,赵俞琛的心也跟着动了一下。


    “我今天来,是要跟您说件事。”


    “工钱吧?这事儿我也没办法,你瞧瞧,我的头发都愁白了半边。你看,你看——”一边说老王一把把脑门往赵俞琛面前送。


    看着那零星的几根毛,赵俞琛涩笑了一下。


    “不是工钱的事。”虽然工钱重要,但不是今天的重点。


    “那是什么?你小子今天怎么磨磨叽叽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 ……”赵俞琛抿了一下唇,其实并不难以启齿,他只是想用一种合适的语气说出来,毕竟一大早莫名其妙地就跟人家说自己是个杀人犯,实在有点太奇怪。


    “我之前犯过事,进去过,因为杀了一个人。”


    老王呆住了,横肉堆叠的脸上掠过一抹阴云,黄色的眼白中那颗精明的黑眼珠子定格在震惊和疑惑当中,好半天,他嘴角抽了两下,像是要赶走什么似的,低声说:“说、说这个干嘛。”


    轮到赵俞琛愣住了。


    老王举目瞅他,没好气地说:“很了不起啊?一大早跑来说这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说什么说,什么事情都不要说!”老王一挥手,又骂骂咧咧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有问题,这种事干嘛声张出来,还蛮骄傲呢!”


    在老王阴阳怪气地挤兑中,赵俞琛疑惑地蹙眉,“您……早就知道了?”


    “你小子不要太小瞧人,我王大富也是混过社会的,像你这种有文化的怎么会来工地上干活,我就知道这里面有猫腻,再说,你那几个朋友以来,我稍稍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啦!你可别怪罪你那些同学,小赵啊,人家是拜托领导照顾你呢,你那些同学跟集团老总打过交道……”


    赵俞琛的脸黑了,脑海里浮现谢遥的那张脸。


    “我不需要什么照顾,把工钱给我就行。”


    “嘿你小子,蹬鼻子上眼的!”老王捧着保温杯笑了,他看赵俞琛像个愣头青,便以过来人的身份说:“小赵,人呢就活这一辈子,我王大富年轻的时候也混过社会,那个什么,古惑仔,我当年还拿刀砍过人咧!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哎,你去哪儿?我话还没说完呢!”


    赵俞琛懒得跟老王废话,听到谢遥他们还特地过来打招呼让这边的领导关照自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算什么?怜悯吗?一天天的,既然都往前走了,干嘛抓住过去不放?


    忿忿地拎起铁锹,他走向一堆砂土,拼命地筛起沙来。


    这天工地上的气氛特别低沉,工钱的问题比灰尘还要呛人,淤堵在所有人的心口。


    费小宝早就想撂挑子不干了,而陈峰这个老实巴交的都开始磨洋工,老刘是没办法,私底下找老王说了好多回,可这一次就连老王都束手无策。


    下午的时候,几名工人不知道为什么起了冲突,顿时怒气爆发,小小的口角之争变成了互殴,一名路过的女工被撞倒在地,抱着头,这位三十多岁的单身母亲蜷缩在墙角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浇灭了怒气,人们悻悻然地分开,有几人围了上去。女人一鼻涕一把泪,不说身上的疼,只是一个劲儿地哭自己在医院里的孩子。


    “我要钱啊!”她声音嘶哑,凄厉得像黄昏时刻停在电线杆上的乌鸦。


    收回目光,老刘唉声叹气。


    “说是问题出在上头,”老刘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的赵俞琛,小声说:“说是利德的老板资金流出了问题,上面的万水建工不给钱,周经理没办法,老王也愁呢!”


    万水建工是明晟这个项目的总承包商,利德建筑是其中的一个分包商,老王呢,则是利德手底下的一个工程队工头,虽然是个包工头,但只对下面的工人说话有分量,到了利德面前,他只能算是个小虾米。而利德真正的负责人周经理好几个星期都没来工地了,自从费小宝他们又闹了几回,这位领导就销声匿迹了。


    赵俞琛沉吟不语,手中的抹子不停,汗水一滴一滴掉落,被他抹进水泥里。


    太阳渐渐来到了西边,市中心的摩天大楼就像一面面镜子。


    某日,上海黄浦区的某栋办公楼顶层,一份文件划过董事长办公室里的那张极简风的高级办公桌,砸得某位小秘书惊叫了一声。


    万水建工的董事长张绮年从桌后转身,看向眼前狡狯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说:“滚。”


    第30章 烧金阁


    男人佯装歉疚, 对张绮年颔了颔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阳光透过落地窗,在短绒地毯上缓慢地移动。


    这安静大概持续了十好几分钟, 张绮年深吸一口气, 强力压制住情绪。


    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判断失误,不肯承认自己现下的无助感, 那是对自己的骄傲的背叛。张绮年从办公桌后走出, 从落地衣架上取下昂贵的外套, 随意地套上身,他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从公司离开。


    迈巴赫行驶在延安高架上, 他烦躁地一巴掌拍在方向盘上。


    不知为什么, 这个时候他居然很想去松江。这几年去松江的理由无非就是两个, 一是为了公司在那边的工地项目, 二就是为了夏迩。


    今天, 别说看到, 他完全不想听到任何有关明晟商场项目的消息。


    那么就只有夏迩。


    他知道他今天会有演出,只要轮到夏迩登台,酒吧老板就会给他发消息。他想,也许今天能在夏迩这边得到什么好消息, 来弥补他心中的挫伤。


    毕竟他老爸已经去大闹一通了不是吗?


    几天过去了,再怎么着也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迈巴赫驶进简陋的地下停车场,张绮年不得不走上十多分钟才能到马路对面的酒吧门口,天气有点冷,他进去就要了一杯马丁尼,时间刚好,台上的夏迩正在演出。


    灯光下他拨弄吉他, 唱着一首温柔的曲子。他的嗓音越来越好听,化着淡妆,是什么光都打不出的自然清新。


    他看起来似乎很幸福,张绮年皱了皱眉。


    “迩迩一直在等您呢,”酒保在后面擦拭酒杯,说:“叫您待会一定去找他。”


    “是吗?”张绮年一口干了马丁尼,把小费拍在了吧台上。


    后台,张绮年靠在化妆台前,伸直了双腿。目光看在自己的脚尖处,张绮年让思绪凝停在这昂贵的意大利手工定制皮鞋的条条纹路上。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烦心事,尽量让自己的思绪保持清明。


    没过一会夏迩走了进来。


    “张总。”夏迩把吉他靠墙摆放好。


    “迩迩。”张绮年站直了身体,露出笑容,“怎么样,这几天。”


    “很好。”


    “不要逞强,有需要跟我说。”


    “好,那我就说了。”


    “说吧,我听着。”听你怎么回心转意,听你怎么来到我身边。


    夏迩抬头凝视他,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你,不要再打扰我跟赵哥的生活。”


    就像电流从脚尖传到头皮,身体突然不属于自己的感觉,脱离掌控,向边缘进犯。


    张绮年的微笑僵在脸上,他只知道,夏迩的声音抑扬顿挫,好像在向自己宣战。


    回过神来,张绮年难以置信地笑,“他是杀人犯。”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强调。”


    “你要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


    “没错,我要跟一个……杀人犯在一起。”


    不亚于当头棒喝,张绮年的神色被冻僵,他也不明白了。何曾这么对一个人掏心窝子,每天忙得跟陀螺一样,还雷打不动地每场演出都来看,是,这回他是采取了极端的方法,但这不是夏迩逼的吗?


    跟一个工人搞在一起,还是自己手底下最不起眼、最底层的一个工人。


    要知道从何初那边得到赵俞琛的个人信息,说他杀过人让自己震惊,这没错,但他居然还在自己手底下干活!这让他更加无法忍受!


    气极反笑,张绮年转身就是一拳,狠狠砸在墙上,骨节瞬间一片鲜红。


    夏迩吓得脸白了一圈,却咽咽口水,不卑不亢地看着张绮年。


    张绮年冷笑了两声,又想起了白日里办公室里的那幅场景。他头一回,感觉到自己一脚踩入了谎言的沼泽。


    挫败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急需什么东西来压制住这股让人抓狂的感觉。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姓赵的,他打工的地方……。”


    不要说这种话不要说这种话,张绮年在内心拼命嘶吼,告诉自己不要像个黄毛一样放狠话,那只会让你掉价,只会让你在他心中又蒙上一层卑劣的色彩。


    可是他忍不住。


    “是我的项目。”


    夏迩的脸彻底白了,他一时之间没能明白张绮年的意思。


    “明晟商场,是我的项目。”横眉看向夏迩,张绮年戏谑地笑,他很好奇夏迩到底明不明白自己说这句话的意思。


    只需要开口,一句话就可以让赵俞琛丢了工作,不错,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不,赵哥他工作认真,他、他比任何人都要热爱劳动过!”回过味来,夏迩极力解释,走上前去抓住张绮年的胳膊,乞怜说:“求你,张总,都是我,求你…… ”


    “说你傻,你倒是挺聪明。”


    “他不知道我和你,他不知道……”


    “不重要。”


    张绮年冷笑一声,拍了拍夏迩的脸,他受不了这种drama的场景,做作到让他想吐。愤怒让他给自己上了一层卑劣的壳,他不得不扮演威胁的角色。而说完这些话,那股挫败感却并没有下去,反而是一种连他都不愿意正视的卑劣,让他如鲠在喉。


    目光快把夏迩身上剜块肉下来,张绮年走过惶然的夏迩,深深看了他一眼,扬长而去。


    迈巴赫疾驰在沪青平高速公路上,张绮年还是这么多年头一回感到受伤,那晚他抽了整整一包烟,为了万水,也为了夏迩。他三十五年的人生中还没有遇到这样的挫败,以前他想得到谁,就会得到谁,以前他想做事,就会做成事。


    他从来没有失败过,而这一次,他却败给了一个彻底失败的人。


    想不通,迈巴赫径直驶入市区,停靠在虹桥的一家私人会所,竹林掩映之下的日式建筑里透出黄光,不是廉价的马丁尼,是高级的日本清酒,在幽静的包厢里,张绮年慵懒地坐在榻榻米上,香烟在指间兀自燃烧。


    服务员为他上了两份小碟,辅以下酒。张绮年没有动,只是跟服务员说今晚不要来打扰他。服务生再次确认了他没有点人的需求,便躬身倒退出去了。


    安静,绝对的安静,张绮年的思维像柏油一般黏稠,滞涩在某个地方。他想着明晟商场这个项目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同时也在想着,在项目附近的那个廉价的酒吧里自己一再被拒绝究竟也意味着什么。


    其实什么都没有——张绮年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一道屏风上。屏风沉默地铺展在暖色调的包厢里,在地上投下暧昧的阴影。


    他曾听会所的老板说这扇屏风还算有点来头,浮世绘风格的仙鹤融合了大和绘的物哀与幽玄,而掩映在树林背后的一尊金色楼阁则使用了狩野派的绘画风格,遒劲而肃穆,用金箔勾勒出的建筑主体即使在暗夜里也熠熠生辉。


    张绮年还记得会所老板在谈论这扇屏风时的骄傲。


    只是在现在他的他看来,过于矫揉造作了,就像现在的自己,被各种陌生的情愫撕扯着,也许这一次会完蛋,在项目上,但某些地方,他不愿意承认的处境中,他已经完蛋了。


    他爱上了,很可怕,盯着那幢金色楼阁,他有种想把夏迩关进去的冲动,因为他爱上了,所以像个少年一样思绪翩飞。


    突然间,他厌恶起这楼阁来,大概是太过美丽,就像夏迩一样。


    他抽了一口烟,在火光盛到极处时,他半起身,将火光按在屏风的金色楼阁上。


    一个窟窿出现,被金色的线条拉扯开来,渐渐地灼烧了整个建筑。


    张绮年烧毁了自己的金阁。


    窗外的竹林摇晃,很难想象这是上海会存在的竹林风声。大多数人是一辈子都听不到这样幽静却浸润着铜臭味的风声的,夏迩从酒吧里走出来时,月色像漏了的银河之水,浇洒在他身上。背着琴,他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在无人的街道上快速骑行。


    他迫切地想要看到赵俞琛。


    尽管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赵俞琛——


    作者有话说:PS:建筑行业相关的一些纠葛会做相应的简化,因为在作者的了解中,这样大型项目一般会涉及到什么中/建某某局这样的,比较复杂,不想涉及到这方面,所以这部小说里所有企业都是私人企业。里面有些商战也会因为避免一些东西做简化处理,还请读者以及专业人士见谅。


    这章的灵感有一点来自于三岛由纪夫的《金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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