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问完,盛自横一面盯着祝凌云,一面慢慢逼近她,最终停在距离她只有半尺的地方,目光轻轻扫过她的眼尾、耳廓,绕过发际,落在江不染被押解抬起的脸上。


    只一瞬,他就把目光移回来,重新审视祝凌云。


    不得不说,这张脸,确实很漂亮。


    从眉弓的弧度,到眸色的深浅,再到嘴唇的厚薄,都恰到好处。


    是足以让人怀疑她是否会魅魂术的程度。


    偏偏说话不太好听。


    祝凌云一时间猜不透盛自横的想法了,是个人都应该明白她在烬阁里说的师兄是指他吧?


    怎么非要她在这里说一遍……


    不对。


    祝凌云愕然抬眼,真诚又充满疑惑地盯着他:“你不会对我一见钟情了吧?”


    如果不是喜欢她,那他没理由说这话啊。


    盛自横张唇,好气又好笑,光是叉腰点


    头,张唇说不出半个字。


    良久,他嘴角勾得更翘,压眉眯眼看她:“好厚的脸皮。”


    祝凌云不服,还要拉着他说什么,盛自横反应迅速,一个转身往别处走了。


    见状,祝凌云也不装了,立马回头拉开押着江不染的俩侍卫,随便抽出一人的佩剑,“夸啦”砍断了江不染手上铁链。


    “欸!你这人……”被夺剑的侍卫率先抗议。


    “怎么这样是吧?”祝凌云没有停下手里动作,用完剑后利落给他插了回去,拍拍手,“没看你们少主都走了么,走了是什么意思,知道吗?”


    两个侍卫同步摇头。


    祝凌云给江不染解下最后一层粗麻绳索,往两人剑上一挂:“走了就是默许,就是你俩退下。”


    一切完毕,祝凌云拍拍手,回过头:“懂?”


    俩侍卫挠挠头,摇摇头,又点点头。


    祝凌云轻叹一气,无奈道:“罢了罢了,只要知道我是圣女,圣女的话你们得听,就行。”


    两人总算点头,等脑子接收完所有信息,眼睛瞬间瞪大了。


    什么?圣女!


    就是那个选了一百年,终于有一个没被少主从天极殿赶出来,反而和少主同寝烬阁主殿的圣女?!


    二人立马铿锵跪下,中气十足:“见过圣女!”


    祝凌云嘴角抽了抽。


    合着这俩大块头还真是才知道她的身份啊。


    难怪刚才不听话呢……


    她摆摆手:“好了起来吧,没事你们就可以先走了。”


    “是!”


    待所有人都走远,祝凌云把江不染带到无人廊下,借着纱帘掩映,与他低声交谈。


    “你进宫城做什么?”祝凌云环抱双臂,问得严肃。


    江不染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她:“那你进宫城做什么?”


    祝凌云偏了下头,不假思索道:“找盛自横啊。”


    江不染轻笑一下,最后一丝残阳混着他嘴角干涸的血迹,平添几分破碎美感。


    他开口,声音也清清淡淡的:“这就对了。”


    落日余晖拉长两人影子,背光面走来另一个人,三条颀长影子连成一片,影随风动,发丝交织。


    “喂。”


    风送来青年冷情淡漠的声音,祝凌云立马循声踮脚望去,确认是盛自横后,快步走过去,后半段变成小跑,最后停在他面前。


    “师……”这个称呼还没出来全,就卡在祝凌云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盛自横低眸,侧目看她:“怎么不叫了?”


    祝凌云也抬眼,觉得这人好生奇怪。


    叫他不乐意,不叫他也不乐意,到底要她怎么办嘛。


    正在心底控诉着,耳边突然传来温热的气息,是盛自横微微弯了腰,凑在她耳边讲话。


    “昨晚拉着我手哭的时候,不是一连叫了好几遍师兄?”


    热气缭绕在她微凉的耳尖,如丝如缕,酥酥麻麻,祝凌云缩了缩头,想躲开,侧身转眸时对上江不染的视线。


    盛自横随她目光望过去,那个被她同样称作师兄的男子端正立于廊下,纱幔透光轻拂他的衣袂。


    盛自横慢悠悠站直了身子,朝江不染抬了抬下巴:“听说,你是我师弟?”


    他知道自己缺失了一段记忆,但从没有人告诉他缺失的是什么。


    除了她这个奇怪女人。


    仿佛真认识从前的他似的。


    站在对面的“师弟”没有应他的话,眸色深沉,表情甚至比盛自横这位“师兄”还要冷上几分。


    好不容易保住江不染小命,祝凌云生怕两人谈崩,扯过盛自横手臂,生硬地转移话题:“好饿,可以先吃饭吗?”


    盛自横眉头跳了两跳,用很不理解的目光盯着她,欲言又止。


    忘了她跟凡人没什么两样了。


    啧,真麻烦。


    盛自横咽下到嘴边的话,点点头,冷冷勾唇:“当然可以。”


    祝凌云睁大了眼,抬起眸子。


    咋突然这么好说话了?


    结果就听盛自横继续道:“吃不完去水牢接着吃。”


    祝凌云:“……”


    算了,有吃的就行,往好处想,他还挺节俭的,知道不浪费粮食。


    安慰完自己,祝凌云快步跟上盛自横脚步,走到烬阁时,饭菜都已备齐了。


    盛自横看着同样出现在饭桌前的“师弟”,沉默了。


    祝凌云解释:“师门就你一个出息的,我俩不吃饭真的会死,你舍得看你师弟师妹饿死吗?”


    盛自横:“……”


    江不染:“……”


    她说得情真意切,话语间,已经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拉着两人坐了下来。


    暖烛静燃,饭菜喷香,好一片和谐友爱的氛围——


    如果左右两边的人不摆着个冷脸的话,就更像真的团结一心好同门了。


    不管了,至少还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江不染象征性吃了几口,搁下碗筷不动了。原本还有他的碗筷声和祝凌云的碗筷声一起响,现在变成了祝凌云一个人的筷子碰碗轻轻响。


    祝凌云看着还有满满一桌的丰富美食,陷入沉思。


    她幽怨地把目光投向江不染。


    至少再多吃几口啊,这时候就别再管食不过饱了吧!


    盛自横的声音却先一步传来:“师弟吃好了?那就先去偏殿吧,已经命人给你铺好床了。”


    祝凌云转过头,嘴里的饭限制了她发言。


    她只能用眼神询问:什么时候?你这么好心?


    盛自横读懂了似的,手撑在桌子上盯着她不说话,眼尾一挑,示意她桌上盘子还没空。


    祝凌云憋闷低头,用力夹了块肉塞进嘴里,用比拒绝还使劲的声音道:“这么快就叫上师弟了,接受能力挺强啊。”


    盛自横当然知道她在损他,皮笑肉不笑地把银耳汤推到祝凌云面前,语调缓慢:“多吃点。”


    他刻意留了个气口,捏住勺子柄,轻轻搅动碗中银耳,轻巧抬起眼皮:“师、妹。”


    祝凌云很明显被这一声师妹喊懵了。


    她抓起盛自横手里的勺子就往银耳汤里舀,至于舀起来什么,她看都没看就往嘴里丢。


    “欸……”盛自横还没说话,祝凌云的脸就皱了起来。


    她吐出枣核,连喝了好几大口茶水去味。


    盛自横静了静,看向桌子底下,自己伸在半空的右手。


    他方才的动作……似乎是要制止她。


    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祝凌云缓过来,看向静默的盛自横,淡声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喝银耳汤,你都会帮我把枣挑出来的。”


    盛自横听着,手指不自觉蜷了蜷。


    这么说来,他方才的动作……是心底里知道她不吃枣,才作出的行为么?


    难道,她真的没骗他?


    祝凌云低垂了目光,看着还有一半多的菜,沉沉叹了口气。


    吃,或者关水牢,她还是分得清的。


    盛自横注意到她的小表情,竟有点想笑。


    他很快调整好神情,起身正色道:“跟我来。”


    祝凌云一惊,第一反应就是他等得不耐烦了要带自己去水牢,忙拿起筷子夹了菜:“我还能吃!”


    盛自横回头,眯眼看她。


    祝凌云飞速把菜放进嘴里以表诚心:“真的!”


    盛自横深深吸了口气,对她点点自己太阳穴:“这儿有问题?”


    “嘿你这人……”祝凌云含糊不清地控诉,咽下嘴里食物,搁下筷子站起来提裙跟上,“怎么失忆还解锁毒舌属性了?”


    盛自横大步流星走着,完全不带等她,没了灵力,祝凌云躺了百年的体虚完美暴露,才跑几步路都带喘。


    夜风呼呼刮着,虚渊的天气比空明界冷了不是一点半点。


    饶是这样寒凉的环境,圣女的服饰也仅仅是一层单薄纱裙,下裙前短后长,恰好露出小腿。


    祝凌云不知道别人穿这身是什么感受,反正她内心就一个字:


    冷!


    绕过七八


    道拐,步过五六座桥,祝凌云实在跟不上了,停在原地,忍无可忍喊住他:“盛自横。”


    甩开她两丈开外的青年悠悠转身。


    两人隔着这段距离大眼瞪大眼,谁都没有移动一寸。


    祝凌云叉腰顺气,尽量保持声音平稳:“我没有灵力,你灵力也没了?就不能带着我传送过去吗?”


    她真不明白盛自横为什么要带着她走路。


    锻炼也要讲究循序渐进啊。


    盛自横沉了沉肩,信步朝她走过来,已经成熟的五官比少时更为锋利,身量也更高了。


    阴影压过来,祝凌云要抬头才能跟他对视。


    “真不走路?”他问。


    这有什么好问的,不走路还有坏处吗?


    祝凌云想都没想就点头了:“不走。”


    盛自横点头,低声说了一个字:“行。”


    距离很近,有宫灯在,光线也不暗,祝凌云能很清楚地看全他的细微表情。


    如果她没眼花的话……


    盛自横刚刚应该是笑了一下的。


    似笑非笑的那种笑。


    “怎么还不……”


    最后一个“走”字还没出来,祝凌云脚下一轻,整个人飘飘然被盛自横抱了起来,紧贴在他身上。


    “真心急。”


    他的声音透过胸腔,祝凌云能感受到细微震动。


    第82章


    高于祝凌云体温的温度透过衣料,混着有力的心跳传入脸颊,她不自觉贴紧了盛自横心口,以便索取更多温热。


    像失温已久的旅人终于找到篝火。


    祝凌云手紧扣住盛自横的肩膀,头发蹭过他的颈侧,抬脸问道:“我们去哪?”


    盛自横低头看她一眼,没答。


    眼睛一睁一闭,周遭就已经换了番景象。


    此处灯火通明,长长的柜台之上摆满了各式布料,光线洒下来照到其间,面料便泛起细细碎碎的闪光。


    本忙着做自己事情的女子们一见盛自横,立刻放下活计站起来,行礼道:“少主、圣女。”


    而祝凌云……


    还在盛自横身上挂着。


    她立马就明白盛自横为什么要问她“真不走路”了。


    早知这么多人,她绝对不会回答那么干脆。


    祝凌云拍拍他的肩膀,盛自横松了手,她随即从他怀里跃下,扶着旁边柱子站稳,顺带理了理裙裾。


    “都起来。”盛自横开口。


    “是。”


    相同打扮的姑娘们同步起身,中间看起来最年长的女子走出来,屈了屈膝:“少主可是想做新的夏裳了?刚好绣金坊出了新的款式,奴家给您呈上来看看?”


    祝凌云抬头观察周围几眼,十分不解盛自横要做衣服带上她干嘛。


    量体裁衣又用不上她,换衣服就更……


    等等。


    如果按她现在这个身份的话,说不定换衣服还真用得上她。


    祝凌云不自觉咬住唇,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走了神,连盛自横缓缓转过来看她都没发现。


    “喂。”


    祝凌云眨了眨眼,回过神来,朝他扯出一个尴尬笑容,好声好气道:“在呢。”


    盛自横蹙蹙眉,扫她两眼,又把头转了回去,对绣金坊掌事道:“她穿,厚的,有没有?”


    祝凌云歪头,绕到他侧面盯着他,两条眉毛一上一下。


    绣金坊掌事抬头,目测了一下祝凌云的身形,颔首应道:“回少主的话,如若要成衣的话,目前圣女只有一件三日后在祭典上穿的礼服,若……”


    “且慢,”祝凌云打断掌事的话,上前一步,“什么祭典?”


    掌事女官合上唇,抬眼看看盛自横,没有接话。


    答个话都要看他脸色,盛自横失忆后是有多凶残?


    祝凌云没辙,也看向盛自横。


    她现在表情一定比他更凶:“我也要参加?”


    盛自横:“你不去,我牵空气走路么?”


    祝凌云张张嘴,一副好气又好笑的神情,叉腰呵声道:“没人告诉我?”


    要是绣金坊掌事不提这一句,他是不是打算等祭典开始了再告诉她?然后让她顶着空空的脑瓜子上台?


    盛自横目光一转,落到掌事女官身上。


    意思是:她不就告诉你了?


    祝凌云无言以对,干脆闭上眼睛,不理会他。


    掌事悄摸看了眼盛自横脸色,迅速垂头。


    尊主不在,少主便是虚渊最尊贵的主人,无人不听命于他,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对他甩脸色。


    空气安静,绣金坊内气压低下来,掌事的把头埋得更低,手都要掐破了,在心底揣测盛自横会怎样罚她。


    只求不要牵连到绣金坊。


    “只是走个过场,不重要,”盛自横面向祝凌云,继续道,“下次再有事,我会提前跟你说。”


    祝凌云慢慢睁开眼,盛自横的脸就在她面前。


    怎么突然这么好脾气……


    倒显得是她小气了。


    她还没回话,盛自横便伸手取来一件深蓝色裙装,放在她身前比了比,左看右看,还是不太满意,又抬手招来另一条浅青色。


    祝凌云扫了眼,抬眸看着他:“都行,我不挑。”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配合地跟着他动作抬起手臂,转身看背面之类的。


    “没挑颜色。”盛自横翻开衣服内衬,捏了捏厚薄,把衣裳丢给掌事的换下一件。


    绣金坊掌事递来一件纱裙,盛自横本不想给她试,但却盯着衣服颜色款式失了神。


    白紫色,两肩上缝了蝴蝶,下摆绣工精湛,层层叠叠的紫藤花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花香。


    他真是病了,面对一件衣裳都能生出熟悉感。


    “试试。”盛自横提起裙子,垂到她面前。


    祝凌云实在不喜欢试衣服,刚想说不,可看到盛自横微微泛红的眼尾,心一下子就软了,拒绝的话堵在喉头,难以开口。


    祝凌云啊祝凌云,你退步了。


    以前当老师教人家要懂得拒绝,现在却拒绝不了学生。


    祝凌云在心底请叹一口气,闷声接过,走入帘子背后。


    穿着穿着,她忽然觉得这件衣服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疼痛把她拽回神,祝凌云轻嘶一声,后脑勺传来尖锐的拉扯感,不用想,肯定是衣服上闪闪亮亮的小零件把头发给勾住了。


    她尝试着自己将手伸到后背拽开,但好像反而越帮越忙了。


    要是有灵力,她肯定现在就把缠住的头发丝割了。


    祝凌云无可奈何,手虚虚碰着帘子,往外喊道:“可以来人帮我一下吗?头发卡住了。”


    “是。”掌事女官答话完立刻提步,抬头却见盛自横已经走了过去,她便自觉止住步子。


    祝凌云在里面,不清楚外头情况,想着反正是女官进来,加上碍于头发还缠着不方便,她就没有整理尚且外翻着的前襟。


    听见脚步声,她主动拉开帘子。


    光泻进来,露出的却是盛自横的脸。


    灯光照亮祝凌云脖子大片肌肤,映出耀眼的白,盛自横的眼底一瞬间被反光映亮。


    祝凌云先他一步,快速背过身,双手摁住衣襟:“怎么是你进来?”


    片刻后,盛自横的声音才传过来:“哪里缠住了?”


    祝凌云脑子里全是刚才不太雅观的画面,只能期许他没看见,在昏暗里硬着头皮镇定道:“后脑勺那里,好像被衣服绞住了。”


    盛自横又没接她话,祝凌云背对他而站,看不见他表情,也听不见他声音,莫名有点心慌。


    她伸手够向后颈,想捞起头发以便他弄,结果头发还没碰着,反倒先碰到了他的手。


    祝凌云手一缩,默默放了下去。


    “我来吧。”盛自横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似乎较之方才的更低沉些。


    祝凌云咽了咽嗓子,微微低下头配合他。


    发丝扫过后颈,几根温热的手指伸来,轻轻擦过她的肌肤,祝凌云耳根一麻,暗自抿唇捏紧了裙摆。


    明知他不是故意的……


    可祝凌云就是忍不住去


    想。


    察觉到她的紧绷,盛自横手上动作缓了缓,以他这个角度,能清楚看见她一点点下颌的弧度,往下,便是修长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再低眸……


    盛自横轻眨眼睫,别过视线,专心整理缠绕在她后背挂饰的那缕不听话发丝。


    光线暗,发丝和锁扣都很细小,盛自横把捞着的头发放到祝凌云左肩,低头凑近,双手解着打结的发丝。


    他埋得近了,呼吸便无可避免地洒在祝凌云后颈,对于身中寒冰之毒的她来说,盛自横的呼吸无疑是灼热的。


    甚至可以说是滚烫。


    祝凌云呼吸加重几分,肩膀缩了缩,忍不住半侧过脸,转眸看他:“你看不清吗?要不然,用灵力吧,或者直接……”


    “还要不要我帮?”盛自横停下动作,从她后颈抬起半张脸,额前发丝几乎要碰到祝凌云的脸。


    短短几个字就堵了她一堆话。


    祝凌云闭上嘴,转回去,又把头埋了下来。


    “要不要?”耳边突然贴上盛自横的声线,响起瞬间,祝凌云耳尖连着腰际都泛起一层小颗粒,脸颊发烫。


    不看镜子都知道,她脸红了。


    祝凌云睫毛颤了颤,不敢移动分毫,连呼吸都放轻了:“什么?”


    盛自横在她耳边笑了声,一阵气流抚过祝凌云耳廓,又把她耳朵温度升高几分,接着就传来盛自横裹了小沙粒似的声音:“还能有什么?”


    他牵起嘴角:“帮你解头发。”


    这回祝凌云确认,盛自横绝对笑了。


    而且笑得很恶劣。


    明明打个响指就能解决的事情,偏要磨磨蹭蹭,她的笑话就这么好看吗?祝凌云憋下一口气,磨着牙等他弄完。


    退一步越想越气,祝凌云磨牙的力道加重,她一定要想办法报复回去。


    可是她一没灵力,二不能用法器,能有什么法子整他呢?


    祝凌云眼珠子一转,愉快勾起笑。


    有了。


    她怕暴露身份,不能用自己的入霄剑,但是可以用盛自横的厮缠啊!


    厮缠好歹在销声窟跟了她那么久,日日夜夜下来,多多少少都应该有感情的,哪怕一丁点。


    后脑勺紧绷感消失的刹那,在盛自横松手的瞬间,她立刻转身,用力握紧了盛自横的双手。


    盛自横骤然愣住。


    她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就这么抬起头,直勾勾对他笑。


    祝凌云刻意放软了嗓音,温声道:“师兄,你真好。”


    盛自横自觉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她一直盯着他,他便也移不开目光。


    祝凌云乖巧的笑容陡然一变,不怀好意地勾起单边唇角,指尖轻轻一勾,厮缠便从盛自横手腕脱落。


    她顺势一接,一手握住盛自横腕骨,一手拽紧厮缠,快速往他两只手腕上缠了几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了个死结。


    还特别贴心地留出一小截链子,方便她握在手里牵着他走。


    盛自横意识到中计,为时已晚,他的手已经被捆罪犯似的交叠着捆在一起,而祝凌云则像是提审他的提刑官,正悠闲地牵着链子,逆光看他。


    “你……”


    盛自横才说一个字,祝凌云便打断他,勾着厮缠一端,用力一扯,将盛自横往外带去。


    第83章


    盛自横往前踉跄一步,整个人随祝凌云的步伐被带出帘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听见动静,所有人目光都齐齐投过来。


    而盛自横的双手正被厮缠紧紧缚住,动弹不得,祝凌云则悠闲牵着他,像牵豢养的宠物一般随意。


    盛自横盯着厮缠,眼里满是警告。


    他的本命法器,居然就这么乖乖听命于祝凌云,还跟她合起伙来整他?


    绣金坊的绣娘们只匆匆看了两人一眼,见少主姿势尴尬,便都自觉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盛自横哼笑一声,甩了下头,吹开挡住脸的碎发,直起身看着祝凌云:“解开。”


    祝凌云权当没听见,百无聊赖地把厮缠在手上绕了几圈,无辜道:“你的本命法器,你自己让它解啊。”


    以前不老爱拿厮缠捆她么?风水轮流转,一百年了,怎么着也该让她报报仇了。


    盛自横气笑,想叉腰又没办法,眸色语气一样沉:“我也想问,它为什么不听我的了?”


    天品法器厮缠的特性之一,便是绝对服从缔契者的心意,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盛自横一直都知道。


    所以,这样的法器,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主人身陨之前,找下一个主人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盛自横默许祝凌云的一切行为。


    而厮缠,只是单纯听命于他内心最深层的意愿。


    盛自横抬眸,看着面前女子,皱了皱眉。


    祝凌云回以他友好的眼神。


    逗也逗了,祝凌云摇摇手里链子,适时提步走过去,指尖轻轻点点厮缠,声音欢快:“真乖,好了解开吧。”


    她话音刚落,盛自横腕间闪着流沙光芒的黑红铁链果真松开,一节一节缠回他的手腕,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般自然。


    厮缠闪烁两下,以示乖巧。


    “……”盛自横闭目,淡淡翻了个白眼。


    真想给它烧了。


    祝凌云背手,视线从厮缠上移起来,落到盛自横脸上,也有点不理解:“它为什么听我的不听你的?”


    盛自横睁眼,两人对上视线,又是一阵沉默。


    当然,更多是他单方面的沉默。


    是啊,他也很奇怪,明明才相处两日,自己心底怎么就遵从她的一切了?


    意识到自己问的这个问题很欠揍,祝凌云讪讪别过脸,低头提起自己裙子,在他面前转了两圈,很是僵硬且牵强地转移话题:“你喜欢这一身?”


    盛自横视线放低,落到她身上,认认真真看了会儿,没有着急回答。


    为了逃避这个尴尬氛围,祝凌云给自己没事找事干,又往反方向转了两圈,头都快转晕了。


    “你喜欢吗?”盛自横终于出声问她。


    听到他说话,祝凌云停下来,脚下虚浮几步,很快稳住身形,点点头:“喜欢。”


    盛自横走近,握住她的胳膊抬起来,另一只手捏了捏袖口。


    祝凌云:“?”


    盛自横无视她的疑惑眼神,放下祝凌云手臂,转身对绣娘们道:“做几件厚的出来。”


    祝凌云偏头:“现在不是夏天么?”


    好问题。


    盛自横深感无奈,有种想敲开她脑子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少根弦的冲动,但他还是忍住了。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语气不善:“那你继续穿身上这种,今晚再敢抱我取暖,就把你丢去水牢。”


    就会拿水牢吓唬她呗,刚才说吃不完就丢她去水牢,不也只是说说而已?


    口、是、心、非。


    “哦~”祝凌云撇撇嘴,转动了下眼珠,脸上笑容更灿烂了,就这么背着手慢慢挪到他跟前,眉眼带笑,“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盛自横压了眉毛,眉心皱起,似乎很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样子。


    祝凌云就爱看他这幅说不出话的表情,笑意更甚,继续逗他:“又是给我疗伤,又是关心我冷不冷,可不就是喜欢我?”


    她一步步凑近,仿佛面前没有人似的往前靠,盛自横被逼得后退,哑口无言。


    祝凌云语速飞快:“不说话就是承认了!”


    盛自横轻嗤一声,扭头就走,身上繁复纱带飘飘扬扬转过墙角,只留下两个淡淡的:“有病。”


    祝凌云笑出声,忙不迭追过去,绣娘们愣神片刻,也都噗嗤笑出声。


    盛自横却在此时突然折回来了。


    绣娘们的笑容僵在脸上。


    “今日她试过的,都做厚,明日下午送来烬阁主殿。”盛自横丢下这句话,随即消失。


    绣娘们登时松下一口气,笑容重新浮现在脸上:“你们看见少主方才表情没,完全就是被圣女逗得招架不住呀。”


    “我瞧未必,这么多年


    一届又一届,来参选圣女的姑娘有多少,少主见过的美人又有多少?其中妄图对他用计用药的,不都发配去火狱了吗?要我说,少主就是懂装不懂,乐在其中。”


    绣金坊掌事款步上前:“还闲聊呢,是嫌活太少了?”


    其中一个年纪小的绣娘笑着答话:“少主没让咱明日一早就给圣女送去,这时间可不算宽限嘛。”


    “你以为是宽限绣金坊呀?”有人笑道,扯起旁边料子开始剪裁,“听说圣女今日就是睡到下午才起来的。”


    …………


    烬阁。


    盛自横把祝凌云从绣金坊送回来后,就直接去天极殿处理事务了,祝凌云便一个人在房中看书,填补填补她错过的这一百年光阴。


    这些书都很新,盛自横一次都没翻过,估计只是些侍女们摆上来凑数的闲书。


    祝凌云无聊得很,便随手抽了本中间的书读了几页,是讲虚渊八卦的。


    大到今天少主处死了多少个部族长老,中到少主今天去了哪些地方,小到少主今天心情好不好。


    等等……怎么全都是关于他们少主的?


    祝凌云可算知道这本书为何会出现在盛自横房中了。


    但是按照他现在的性格,看见这本书之后,真的会放过写书的人吗?


    恐怕比祝凌云明早一睁眼就发现就寒冰之毒已解的概率还要小。


    祝凌云合上书,门刚好被敲响。


    盛自横有个习惯,夜间不会留侍从在烬阁,若真有急事,只会用传令符通传,那门外的,会是谁?


    祝凌云想用神识看看,蓦然想起来自己已经锁了灵力,无奈起身走到门边,眼睛贴着门缝往外瞧。


    柔雾般的月光下,只看见一个侧影。


    “江不染?”见是他,祝凌云打开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祝凌云走出来,掩上门,和他一同站在廊下。


    沉吟片刻,江不染开口:“三日后的祭典,需要现任少主和圣女一起,向冥聆天的众神祈祷,为虚渊分得更多灵气。从前没有圣女,都是盛自横一个人上,如今形势,你应该会和他一起。”


    祝凌云点头:“我知道。”


    “你愿意吗?”江不染又问。


    “为什么不愿意?”祝凌云转头看他。


    风卷起周身纱帘,江不染抬头,天上月亮被云遮了一半,本就朦胧的光线更加昏暗,落在两人身上,平添一层雾似的光影。


    江不染了解过,在虚渊,圣女之于少主,就如尊者之于尊主。


    通俗来讲,和夫妻没什么区别。


    而一起参加祭典,更是天地同证,万民共见。


    祝凌云抬眼,月下乌云散开,在她眼里映出两弯月牙,祝凌云轻声开口:“我喜欢盛自横,自然愿意跟他成亲。”


    江不染侧头,看见她温柔的神色,掐紧了藏在袖口的手,淡然道:“可他失忆了,已经和原本的他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祝凌云接话,“不论怎样,他都还是盛自横呀。”


    只要是他,她就喜欢。


    江不染静了半晌,拳握得更紧:“那若是,他不喜欢你呢?”


    “他会喜欢我的。”祝凌云弯起嘴角,笑意轻快,“不管早晚,他总会喜欢我。”


    江不染垂眸,纤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在暗弱的光线下细细颤动。


    他的声音低极了,连他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你就这么坚信么?”


    祝凌云重重点头:“当然。”


    因为在很早之前的那个月夜,有少年双眸澄澈地看着她,坚定地对她说,“多远我都陪你走”。


    那时候,她就已经为他动摇了。


    但碍于还有太多太多事情没有解决,太多太多东西没有看清。


    于是她只能悄悄在心底回他一句——


    我也是。


    “祝凌云。”江不染内心挣扎良久,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正对她,还是说了出来,“我来虚渊,是因为你。”


    怕听到她的回答似的,江不染接下自己的话头,继续道:“我的心情,和你想找到盛自横的心情一样。”


    祝凌云抬头。


    “你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江不染暗自捏紧了袖口,心跳比任何一次都要快,“在你昏迷的一百年,我试图强迫自己修无情道,但很明显,我失败了。”


    “我开始正视自己内心,却照见了你的身影。”


    江不染顿了顿,仔细看着她的双眼,还是平常神情,但微微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


    “祝凌云,我心悦你。”


    “可我……”


    “我知道,”江不染很少打断别人,他尽力整理好神色,平声道,“我没有要趁他失忆之危的意思,只是怕这次再不告诉你,以后会更难开口。”


    祝凌云沉默片刻,道:“听岿吟说了,我昏迷那段时日,你们都常来看我,谢谢你们,我很珍视这段友情。”


    江不染点头:“我先走了。”


    拐角处突然走出一个黑影,浑身披着月光,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盛自横挂着和善浅笑,缓步走来:“师弟,不多留会儿?”


    第84章


    祝凌云和江不染同时看过去,盛自横走入光线之下,头顶发丝映出一圈反光,眉骨却为眼睛撑起一片阴影,眸底的暗红更加明显。


    江不染只看了盛自横一眼,便撇开视线,侧身略过他,独自朝偏殿走去。


    盛自横没去看他,目光定定落到祝凌云身上。


    “你……”祝凌云视线从盛自横背后绕回来,轻声开口,试探问他,“都听到了?”


    虽然只要他不傻,就能从这几日的表现中看得出来她喜欢他。


    但是即使是这样,祝凌云还是接受不了自己刚刚所说的那席话被盛自横听去……


    实在是太肉麻了。


    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掐手。


    盛自横冷笑一声:“怎么,你很想我听到?”


    让他听别人跟她诉衷肠,很有意思是吗?什么爱好。


    盛自横静静看着她,鼻尖轻哼一气。


    他怎么又一副生气了的表情?


    就这么讨厌她吗?连听到她表达对他的喜欢都嫌烦?


    祝凌云不惯着,也垮下脸,双手环胸,瞪着他重声道:“不想!”


    她气势汹汹,盛自横有被凶到,很明显地顿了顿。


    接着,他理好神色,扯出一抹笑,恶声道:“那下次你的好师兄再跟你吐露心声时,你最好让他小点声,不然以我的耳力,想不听见都难。”


    祝凌云刚要回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后,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什么?”


    什么好师兄对她吐露心声?


    不是她吐露对好师兄的心声吗?


    祝凌云独自消化片刻,明白过来此“好师兄”非彼“好师兄”,盛自横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盛自横拧眉,叉腰觉得好笑:“刚刚听他说了一道还不够,还要我再转述一遍?”


    “不不,”祝凌云摇头,忙道,“你刚刚听见的不是我说的话,而是江不……呃江师兄的?”


    盛自横皱眉:“不然呢?”


    祝凌云眨眨眼,盯着他突然笑起来,语气意味深长:“这样啊。”


    她兀自点点头,心情极好地背过手,抬起步子,围着盛自横慢慢绕圈,无论走到哪里,她的目光都始终落在他脸上。


    而盛自横依旧冷着脸,在中间波澜不惊,只有当祝凌云绕圈走到他正面时,他的目光便会跟随她一段,等她绕到他背后时,又默默收回。


    当祝凌云第三次走到盛自横身前时,盛自横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还跟他说了话?”


    祝凌云抬眉,轻巧“嗯”了一声,脚步旋转,像轻柔的羽毛一样跃到了盛自横身后。


    “说了什么?”盛自横问在他背后的祝凌云,眼睛却目视前方。


    “想知道?”祝凌云撂下这句话,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准备绕下一圈。


    盛自横没作回答。


    下一瞬,祝凌云就从他左肩跳出来,轻挑起眼尾,眸光一闪,狡黠道:“不告诉你。”


    “喂。”盛自横偏了偏头。


    冷冽的声音在祝凌云耳边响起,很快又随着她走动的步伐被甩到脑后。


    祝凌云在他身后,不满吭声:“我没有名字的吗?”


    她也跳累了,说完这句话,就停下了脚步,给自己喘口气。


    盛自横却还以她方才绕圈的速度估算着,提前转动眸子,却没有如预想的跟某人对上视线。


    他下意识就要回头。


    与此同时,那抹熟悉身影便从他余光中闪出来,带着亮眼的笑,看着他,然后路过他。


    盛自横目光紧随她,在视线将要被斩断时,猛然攥住了


    她的手腕。


    祝凌云被握力扯回身,明亮清澈的目光重回盛自横眼前,发丝在惯性作用下向前扑去,轻扫她的脸颊。


    “告诉我。”他盯着她。


    祝凌云捋了捋碎发,抬头解释:“我跟他没说什么,就……”


    盛自横攥她更紧,沉声道:“不是这个。”


    祝凌云一愣。


    “告诉我,”盛自横继续道,“你的名字。”


    两人目光交汇,紧紧纠缠,祝凌云弯了弯眼,道:“我叫祝贺。”


    她走近一步,仔仔细细地看着他的双瞳,温声道:“盛情祝贺的祝贺。”


    弦月挂在天上,祝凌云仰头看盛自横,月亮就盛在她的眼底。


    盛自横低头看她,月亮也住在他的眼里。


    三日后。


    天还未亮,祝凌云就被侍女们叫了起来,两个人为她上妆,两个人为她绾发,还有两个给她穿衣。


    虚渊尚玄色,因此在重要场合所着礼服皆为玄色,祝凌云今日要在祭典上穿的自然也不例外,以大片玄色为主,金色为辅,华贵而精美。


    屏风显出一抹剪影,来人身着华服,微侧着身,向房中问道:“弄好了吗?”


    祝凌云最后抿了一下胭脂纸,起身往外迎去,打开门:“好了。”


    门扉扇起的风将两人发丝吹得微扬,上了妆后,祝凌云清冷的眉眼染上几分绯色,仿佛雪里开出桃花,淡艳同歌。


    祝凌云歪歪头,发间金钗步摇跟着一明一灭,对盛自横道:“你今天真好看。”


    闻言,盛自横回神,挑挑眉:“我平日里不好看?”


    祝凌云笑笑,眼神在他身上流转,上下打量一番后,勾唇道:“今天有种别样的感觉。”


    盛自横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转而抬起视线,扬眉让她说。


    “来来。”祝凌云朝他招招手。


    盛自横蹙眉,还是低下头,将耳朵贴近她的唇。


    祝凌云踮脚,伸手扶住他的一只肩膀,侧头对着他的耳朵用气音说:“你知道‘人夫感’么?”


    听清的瞬间,盛自横立刻弹起来:“少造谣我。”


    “那你澄清呗,”祝凌云环手,望着他笑,“或者,我们成亲。”


    澄清……成亲……


    盛自横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模糊而迅速,他看不清也抓不住。


    像一只淡紫色的蝴蝶,扑过牵牛花,等他要去抓之时,那蝶翼骤然变得半透明的,在空中留下重重虚影,最后消失不见。


    “你怎么了?”祝凌云伸出手,在他眼前挥动几下,还没放弃打趣他,噗嗤一笑,“不会开始幻想跟我在一起的婚后生活了吧?”


    盛自横眨了下眼,眸子渐渐泛起神采,睨了她一眼:“无聊。”


    言罢,他折身走向赤金色猊驾,撩开纱帘坐了上去。


    祝凌云已经能十分熟练地预测出盛自横吃瘪逃跑的时间了,正如方才,她在他转身走的同时迈开步子,盛自横刚坐上猊驾,她便也坐到了他旁边。


    下一刻,通体赤金,长尾带焰的狻猊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往宫城外既定的游街路线而去。


    街市繁华热闹,人声鼎沸,城中居民皆出门观看,窗户大开,朵朵芬芳花瓣从中扔出,撒向猊驾的垂纱伞盖。


    祝凌云撩开纱帘,伸手去接。


    润红色的花瓣落在她手中,祝凌云捏着揉了揉,叹道:“城中真有意思,可惜不能出来玩。”


    盛自横侧目:“为何?”


    祝凌云面无表情地干笑两声,幽幽转过脸,咬牙道:“您说呢,少主?”


    “他们拦你了?”


    “是啊,说什么没有少主的允许,圣女不能随意出烬阁,”祝凌云把花瓣往前一砸,丧气道,“明明一起参加祭典,权利怎么差这么多?”


    盛自横听着,没有多言。


    游过虚、渊两城,赤金狻猊高昂起头颅,载着两人回到宫城。


    吉时将至,一声清越的钟鸣穿透云层,引动天地间的灵气聚成符文,在空中盘旋飞舞。天极殿前的广场之上,布满阵纹的数面旌旗无风自动,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在巫祝的吟唱中,盛自横牵着祝凌云的手,登上三百长阶,持香参拜天地神灵,以佑虚渊灵气充沛,众修以及各妖族得以飞升。


    高台之上,两人转身携手,俯瞰万众臣服。


    所有人都俯首低头,只有末尾站着的那抹白色不同,他站得笔直,扬首远望祭台。


    巫祝舞毕,高声宣布祭典结束。


    总算走完流程,祝凌云拖着疲惫的身子登上猊驾,三两下拆了头上叮叮当当的繁重饰品,一个个摆到面前小桌上,仰头一靠,闭目小憩。


    “别睡。”


    敢公然靠近猊驾还凑这么近跟她讲话,而没有被狻猊两口咬断喉咙的,祝凌云不用睁眼都知道是谁。


    她没有理会,伸出手,掌心朝下在空中拍拍,示意他安静。


    突然,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覆上了祝凌云嘴唇。


    她瞬间睁大了眼。


    就看见盛自横懒散撑着头,另一手拿着块糕点,正往她嘴里送。


    见她这副表情,盛自横嘴角勾得更深,双眸在垂下的发丝下熠熠生辉,他开口,嗓音蛊惑人心得好听:“你以为是什么?”


    祝凌云瞪他,张嘴狠狠咬下点心:“管它是什么,我都咬这么重。”


    盛自横轻笑一声,又把糕点塞进了她嘴里些:“这么心狠呢?”


    祝凌云咽下嘴里原有的,把他手扶正,盯着盛自横的眼睛,用力咬掉剩下的小半块点心,挑眉理直气壮道:“又没咬你。”


    闻言,盛自横眸光定了定,微微下移,落到她沾了碎屑的唇。


    他抬起指尖,抹掉她嘴角残渣,低声问:“咬我就不心狠了?”


    感受到他手指的温度,原本天不怕地不怕样子的祝凌云瞬间收了声,强壮镇定道:“你可以试试。”


    “好啊。”盛自横换成了一根手指顶着糕点,把最后一点推进她嘴里。


    没了阻隔,他的指腹就顺理成章按上她柔软的唇瓣。


    青年瞳色亮得惊人,就这么深深看着她,手指力道加重几分:“试试?”


    第85章


    祝凌云瞳孔微缩,手指抓紧了裙裾,不由自主地往后坐了坐,绷直的脊背紧贴软枕,整个人僵直地看着盛自横。


    他没有说话,只默默垂下眼帘盯着她,温热的指尖就放在她唇上,一动不动,既不得寸进尺,也不退缩分毫。


    他像是最有耐心的猎手,愿意安静蛰伏许久,只为等待她走入他布好的陷阱。


    偏偏她是个要强的性子,看到他布的局,就算再没把握,也会坚持到最后,要与对方争个高低。


    祝凌云睫毛轻轻闪烁着,从下抬起来,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启唇。


    一片润红中,白净整齐的牙齿开合,轻轻咬住了盛自横的食指,温软的舌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指尖,只一瞬,便飞快缩了回去。


    盛自横眸光一颤,细微的挤压感从指尖传来,与其说是疼,不如说是麻。


    他面色淡然,平声道:“就这点力气?”


    祝凌云抬眸,嘴里还咬着他的手指。


    盛自横眯了眯眼,喉结滚动:“看来,是舍不得对我心狠了。”


    祝凌云勾唇,放柔了神色,眸光如一汪日光下潋滟的清泉,直直映在盛自横脸前,仿若有法力一般,诱人深入。


    看着看


    着,他便陷了进去,浸身其中。


    齿的硬,唇的软,在盛自横指尖无限放大,混上难以言喻的痒意,直抵四肢百骸,足以让他在她的眼里迷路。


    见他分神,祝凌云趁其不备,上下牙齿用力一合,盛自横指尖骤然传来钝痛,他骤然回神,轻嘶一声。


    计谋得逞~


    祝凌云笑出声,欢快拿掉他的手指,捏在手心轻轻搓了搓:“给你揉揉就不痛了。”


    她看了眼盛自横红得漂亮的眼尾,细细欣赏片刻:“可别哭来赖我哦。”


    祝凌云低头玩着他的指尖,揉揉捏捏又搓搓,觉得挺神奇,明明看起来这么骨节分明一双手,摸起来居然不硌人。


    盛自横压眉,双眼眯起:“我有那么脆弱?”


    祝凌云笑笑,双手握住他的手指,挺身凑到盛自横脸前,眼睛却不听话地瞄向他浅红色的双唇:“那再给我咬一口?”


    盛自横抽出手,环胸往后一靠:“怎么这么喜欢咬人?”


    “胡说,我以前哪咬过你。”祝凌云也靠回去,学他把手环起来,手臂贴着他的手臂,侧眸瞧他。


    盛自横凝神,目光定定锁在前方酒壶,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携着一阵刺痛,叫他的心脏跳得更快。


    耳边莫名响起一道女声,轻灵悠远,盛自横极力想听清,却毫无办法。


    她说的,似乎是四个字。


    但至于到底是什么……他听不清。


    “小盛同学,”


    祝凌云拍拍盛自横的肩膀,探出脑袋,“你还真的在回忆啊?”


    盛自横锁着眉,慢慢侧过头,在心里重复了遍方才她对他的称谓。


    小盛同学?什么意思。


    他看着祝凌云,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神情。


    祝凌云莫名紧张起来,又道:“那你有想起来什么吗?”


    他望着她,双瞳似沉寂欲燃的火山,表面被黑灰覆盖,但只要细看,便能发觉潜藏在内里翻涌的熊熊地火。


    她认真盯着盛自横,不放过他每一丝细微表情,生怕错过什么。


    而盛自横,同样回以令人猜不透的眼神,静静道了一个字:“有。”


    祝凌云更紧张了,不自觉咽了咽嗓子,怕听到她想听到的答案,又怕听不到她想听的答案。


    盛自横一本正经:“你以前欠我五千万灵石,现在我想起来了,给我吧。”


    “?”祝凌云满脸问号盯着他,抬手给了他肩膀一拳,有些失望道,“怎么失忆了都改不了财迷属性?”


    亏她还以为他想起来了,哪怕一点。


    结果这人是一点都没想起来啊。


    盛自横没躲,接下她这一拳,不解道:“我以前很爱财?”


    祝凌云转眸,手撑住靠背,有意逗他,夸张道:“是啊,以前我当你老板的时候,你每次都提前问我要薪水,还要我给你多发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我那么大一个酒楼都搞垮了。”


    她满脸真诚,说得绘声绘色,假的也给说成了真的,让人忍不住相信她。


    可惜盛自横除外。


    他敲了一下祝凌云的头,侧身坐了回去:“这么随心,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师门出来的。”


    祝凌云“啊哦”一声,捂住额头,从指缝里看他:“随心,又不是随性!”


    “随心随性,不是一样?”盛自横留了气口,道,“那你说,随心是什么意思?”


    烬阁就在眼前,狻猊座驾缓缓停下,盛自横翻身而下,边走边道:“说得我满意,就还你五千万灵石。”


    祝凌云登时从座上起来,两三步下了猊驾追上盛自横,在他肩膀两侧来回道:“真的?你可不许诓我!”


    盛自横继续往殿内深处走,绕道进入后院,打开其中一扇门,走了进去。


    祝凌云跨步跟上,门在她进去后自然关上。


    房内灯火明亮,熏香浅淡清雅,似花香又似果香,还有一点点冷淡的气味混在其中,时有时无,十分好闻,是祝凌云喜欢的


    “居然还藏着这么个地方呢,你不会要把我卖了吧?”祝凌云抬手,摸过书架上一本本典籍,没有灰尘,书页也不是新的,看来盛自横还是挺经常来这儿的。


    盛自横轻哼一声,施法解开禁制,书房内另一重天地便随即显露出来。


    一束明亮光柱从大殿上空射下,空中纤尘似颗颗萤火虫在半空中缓缓飞行,时上时下,时快时慢。


    顺着光柱往下看去,殿内地板正中心有一块空洞,光柱直直泻入其间。


    祝凌云还忙着欣赏,盛自横就已走到了楼梯口,虚扶着扶手,回首吓唬她道:“你要是回答得不好,我不仅要把你卖了,还要把你关进水牢。”


    光辉铺在他长长的发尾,把睫毛照得发亮,祝凌云连忙跟上,他走一步,她走一步。


    “那你总得给我点时间吧,小盛同学?”祝凌云在他背后,背着手,身子前倾,向他问道。


    盛自横没回,悠悠然走着:“向下总共十层,我们已经走了两层,若到第十层时,你仍未说出答案……”


    “你就要把我关水牢啦。”祝凌云笑着接他的话,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心上的样子。


    盛自横闷声,暗自加快了步伐。


    祝凌云见状也不急,他走快,那她也走快不就得了?


    漫长螺旋的木质楼梯渐渐变短,眼看就要下到最后一层,祝凌云眼睛往下一瞧,盛自横的下脚的频率明显变慢了。


    她耸耸肩,无声一笑,就是闭口不提答案的事情。


    最后三级楼梯,盛自横不明显地顿了顿,慢慢走下去。


    祝凌云算着他的速度,在盛自横要踏下最后一阶的时候,说出了她的答案:“跟随本心。”


    随心宗的“随心”,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的“随心”。


    而是,跟随自己的本心。


    盛自横停步,侧头望她,彼时祝凌云恰好站在高他一级的台阶上,从他肩上探出头,语气带笑:“如何,是你心中想的答案吗?”


    “我又没想。”盛自横继续往前走,脑子里却不可控地冒出一段根本没听过的对话——


    “出于本心?”


    “出于本心!”


    盛自横太阳穴突然闷得很,他垂首甩甩头,走到一个烛台前停下,又解开几重禁制,面朝看起来什么都没有的一面墙结印施术。


    很快,墙面的一块砖格打开,从中飘出一个小匣子,缓缓落入盛自横手中。


    祝凌云目光紧紧追随着这块发光的小玩意,好奇里面究竟是什么,值得盛自横给它上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禁制。


    盛自横轻擦两下小匣子,转过身,将其交到祝凌云手中:“送你了。”


    “这什么?”


    “看看不就知道了。”


    祝凌云轻轻晃了晃,听见类似石头碰壁的声音,不禁更好奇了,她捧着小匣子,在旁边挑了个椅子坐下,放在腿上慢慢打开。


    她按开匣子上的机关,抬眼看盛自横:“其实,你根本就没想把我关水牢的吧?不然,怎么在我还没回答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我带到这里来了?”


    盛自横环手:“你不也早就想出怎么回答我了?只是憋着,偏要等我下完最后一层楼梯再说。”


    “这都被你发现了?”祝凌云挑挑眉,抽空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把匣子盖子揭开。


    一个近似圆形的玄色石块显现在祝凌云眼前,它安安静静躺在匣子中心,刻着祝凌云看不懂的符文,如若细看,还会发现上面刻着和盛自横眉心一模一样的印记。


    祝凌云不瞎,自然看出来这块像令牌的东西有多贵重,但她还是故意道:“这块小石饼,就想抵欠我的五千万灵石呀?”


    盛自横走到她对面站定:“那你还要不要了?”


    “要,怎么不要,”祝凌云立刻就将它从匣子里抠了出来揣进怀里,“不要白不要,能从你身上讨一点是一点。”


    盛自横轻笑一声,点点头:“还挺精。”


    祝凌云又把小石饼从身上拿出来,对着光仔细端详:“话说,这个有什么用啊?”


    “没什么特别大的用处。”盛自横淡淡道,“不过,有了它的话……”


    “啊?”祝凌云蓦然抬头。


    盛自横捏住令牌穗子,把它提溜起来,散发着细微暗红色光晕的玄色令牌就在两人之间快速转动起来。


    隔着转出残影的令牌,他看着她,语气平平:“整个虚渊,随你心意。”


    第86章


    祝凌云没有去看令牌,于她而言,盛


    自横的眼睛,远比发着浅色微光的令牌更吸引视线。


    她抬眼,望进他深深的眼瞳,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在风满楼时,她对他说过的——


    “上下十层,任你畅行”。


    那是她给他的特权。


    没想到百年之后,轮到他给她特权了。


    而行使范围,是整个虚渊。


    祝凌云笑笑,指尖轻轻一点令牌,止住它的旋转,从盛自横手里拿回来揣好:“好吧,既然这么厉害,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嘁,”盛自横轻嗤一声,从她面前直起身子,转身道,“走了。”


    祝凌云坐在原处,愉快地朝他挥挥手:“不送。”


    那人明显一顿,缓缓回身,单手叉腰道:“是让你走的意思。”


    “去哪?”祝凌云大为不解,她现在就是个闲人,在哪待着不是待着,为什么要挪地方?


    盛自横:“睡觉。”


    祝凌云:“?”


    这才什么时辰,就让她睡觉?未免也太早了。


    她的表情把心里话写得明明白白,盛自横朝她点头:“行,想慢点解毒你就在这待着吧。”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折身走了。


    祝凌云拿追上去拦在他面前,拿出令牌对着他:“站住。”


    盛自横停步,挑起一边眉毛:“你拿少主令命令我?”


    祝凌云点头,理直气壮:“你不是说,整个虚渊都随我心意吗?”


    潜台词就是:你现在处在虚渊,那就得听我的。


    盛自横还没答话,一张传文符印就飞到他面前,盛自横抬手夹住它,扫了眼,对祝凌云道:“苍岚回来了。”


    祝凌云心头一惊,笑意瞬间僵在脸上。


    这还没完,盛自横继续道:“他要见你。”


    祝凌云心彻底死了。


    虽然她提前花大价钱把身份背景弄得天衣无缝,对谁都说自己叫祝贺,但那都是建立在在别人都没见过她的基础上。


    而虚渊尊主苍岚就不一样了。


    先不说修炼之人的记性本来就好,就说她跟苍岚打的那几架,还有放的狠话,就算是常人应该也会记忆格外深刻吧……


    祝凌云用头发丝想,能算到苍岚见了她会给她削成几片。


    “能不见吗……”祝凌云僵硬道。


    盛自横指尖燃起火光,传文符咒顷刻化为灰烬,消散在光柱中。


    他打量了下祝凌云:“是他要见你,不是他想见你。”


    哦,是命令,不是商量。


    祝凌云一下子蔫了,在脑子里疯狂思考自己以近乎病弱的凡人之躯,对抗即将飞升的虚渊老大的胜算有几成。


    答案显而易见,负十成。


    盛自横疑惑:“你不想见他?”


    祝凌云苦笑:“我可以不想吗?”


    盛自横思索一番,点点头:“也不是不行。”


    “!”祝凌云眼睛登时就亮了,扯住盛自横衣角,兴奋道,“你权利这么大?”


    盛自横勾唇,一边眉毛挑起,眼神看向她:“不过,得委屈你一下。”


    不过多时,祝凌云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守卫打开水牢大门,颔首捶胸行礼:“圣女,请进去吧。”


    祝凌云点点头,提起裙子,踩着滴滴答答的水洼往曲折幽深的洞穴里走。


    才走出没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叫住她:“圣女请留步。”


    祝凌云转身,视野里出现一个黑檀木托盘,里面躺着玄铁打造的镣铐,手铐脚镣都有,抬眼,送来镣铐那人已经恭敬弯下腰:“启禀圣女,少主说,要把这两个也戴上。”


    祝凌云舔了舔唇,伸手去拿。


    掂起来的一瞬间,她就笑了。


    轻,不是一般的轻,铁环内侧还附有软布,摸起来一点也不硌人。


    也不知盛自横从哪这么快弄来的这俩玩意,祝凌云收敛笑容,合时宜地垂眉换上悲情神色,“咔哒”几声主动烤上手铐脚镣,叮叮当当地朝水牢深处走去。


    天极殿。


    阴云密布,似乎随时都能下起雨来。


    苍岚下了猊驾,提步走上长阶,一袭玄色长袍曳地,铺了好几级玉砖,他眉目冷然,周身气势比头顶黑云还要压人几分。


    盛自横坐在殿内,并未起身迎接,他往面前两盏琉璃杯中各斟上冷酒,静静等着苍岚。


    约莫过了三五息,窗外就淅淅沥沥下起雨,再听,隐约能听见有人慢慢靠近的脚步声响。


    是苍岚。


    盛自横放下酒壶,拈起杯盏独自抿了一口。


    这么多年,苍岚早已经习惯盛自横对他的态度,尽管他消除了盛自横一百年前的所有记忆,但盛自横还是对他有所抗拒,并且这种抗拒深入骨髓。


    苍岚并不将他的态度当回事,甩开衣摆,坐在了盛自横面前,两指夹起酒杯,碰了下盛自横放在桌上的半杯酒,再独自喝了下去。


    “一百年了,终于有人能入你的眼了?”苍岚放下酒杯,“不把人带给我见见,怎么,怕我吓到她?”


    盛自横撑头闭目,自然答道:“选了这么久,累了,随便挑一个应付罢了。”


    苍岚笑两声,又含了口酒咽下去,道:“既然是应付,那让我见见,又如何?”


    “若你早点来,倒还有机会。”盛自横懒散道。


    “哦?听你这话的意思,人没了?”


    盛自横抬眸,他的位置刚好能透过窗,看见滴水的房檐外灰蒙蒙的天色。


    他轻启薄唇,淡淡道:“应该快了。”


    苍岚:“丢去火狱了?这次又是什么原因?”


    “水牢,”盛自横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无非是以前那些老把式。”


    “水牢啊,可惜了,若在火狱我还能去一去。”苍岚转眸,狐疑看向他,“你以前罚人,都有准确原由的,怎么这次如此笼统?”


    “我做事,不都全凭喜好,哪有讲过理?”盛自横道,“实在不信,你去水牢看看便知。”


    “水牢刑池里装的是极北山巅的阴寒之水,听说她既无灵根也无珍稀血脉,就不怕她真……”


    盛自横面无表情:“在冷水里清醒清醒,挺好。”


    另一边,侍女正往祝凌云的药浴小池里加热水,另一侍女替祝凌云按着肩颈,柔声在她耳旁问道:“圣女,水温如何?”


    “刚好,”祝凌云舒服地眯了眯眼,喟叹道,“早说水牢里有温泉,我肯定不抗拒来这里。”


    两名侍女相视一眼,低声一笑:“昨日还没有的。”


    苍岚又问:“送进去几日了?”


    盛自横道:“不过才三日未进饭食,死不了。”


    左边侍女剥好葡萄,喂到祝凌云口中,右边侍女拿来点心,请她品尝,从泡上药浴到现在,祝凌云的嘴就没停过,饿了有糕,渴了有茶。


    这日子比在烬阁过得不要好太多!


    呃,其实在烬阁过得……也不错?


    苍岚还是很相信盛自横所言的,怎么说


    他也算是一百年来与他交流最多的人了,他的话是真是假,苍岚心里有数。


    为延续赤狐族的血脉,这么多年一直在逼着他选圣女,他心里不悦,也情有可原。


    苍岚:“那你打算将她如何?”


    盛自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既然都去水牢了,不受些皮肉之苦怎么行?”


    水牢深处今日新挖的小池外,重兵把守,现下突然听见里面传出女子痛苦的声音。


    守卫一愣,看向旁边人:“少主真罚圣女了?”


    另一人扭头,皱眉道:“不应该啊,若是罚,怎会在镣铐里包软布,在水牢里建药池?”


    开始问问题那人努努嘴,兀自点头:“言之有理。”


    岩石背后,祝凌云趴在药池边小床的枕上,咬着牙瓮声道:“一定要这么大力吗?”


    侍女没改手上力度,继续为她疏通经脉穴位,语气却极尽温柔:“圣女且忍忍,痛就证明有效果。”


    祝凌云欲哭无泪,把自己脸重重摔进枕头里,承受这唯一看起来像惩罚的按摩。


    “水牢外不远,有一间干净卧房,这几日还请圣女留居此处,每日晨起后,都来药池泡一泡。”


    祝凌云点头,忽然觉得还是烬阁更好。


    过了三日,除了每天固定的按摩有点磨人外,祝凌云在这里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竟有点没那么想念烬阁了。


    偏在此时,盛自横来了。


    祝凌云刚接受完一场酣畅淋漓的“皮肉之苦”,才坐起来披上外衣,就见盛自横走进来。


    侍女行礼退下,独留二人在内。


    盛自横看了眼她的气色,和脖颈处微微泛红的肌肤,移开目光,落到打扫干净的室内,道:“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祝凌云随手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如果零嘴种类再多点就更好了。”


    “比如?”盛自横挑眉。


    “荷叶鸡、山楂糕……”祝凌云眼眸转了转,笑着看他,“还有琥珀糖。”


    这些小食是虚渊所没有的,照理来说,盛自横应当闻所未闻。


    可为何,那股熟悉的感觉又涌上心头,扰他心弦?


    祝凌云抿唇一笑,从背后拿出来块东西,飞快塞进了盛自横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在嘴里漫开,裹挟着一段模糊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卷入其中。


    他又听见了,那段模糊的女声。


    这次她说了新的话——


    “因为我会,读、心、术。”


    这又是什么意思?而且,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术法。


    祝凌云拍拍他:“好吃吗?”


    盛自横探舌将琥珀糖卷入口中咬碎,没有作声。


    “肯定好吃。”祝凌云自信道。


    “这么肯定?”盛自横抬眼,咽下琥珀糖渣,带着她走出去。


    “那当然,”祝凌云环手哼哼一笑,与他并肩走着,“别忘了,我可是会读心术的。”


    水牢出口的光照进来,盛自横心尖一颤,莫名有种心事被窥见的感觉。


    他立时止住脚步,侧头看祝凌云。


    洞口光芒突然出现一点黑影,那人负手,声音冷淡,语调却上扬:“她就是你要藏起来的人?”——


    作者有话说:太抱歉了,昨晚坐在床上码字,大概凌晨一点多不小心睡着了,这是昨天的,今天还会有,更新时间见公告。(现生这周能让我别这么忙吗求求了)


    第87章


    那抹黑影从光晕中走来,五官锋利的轮廓渐渐显现,浓黑剑眉下的血色瞳仁掠出一点寒光,带着摄人心魄的气势,直入祝凌云眼中。


    她顿时定在原地。


    苍岚看着她,唇角勾起一抹锐利的笑。


    难怪,难怪盛自横曾经信誓旦旦说不会选圣女的人,突然就换了副面孔。


    不过,如果是她的话,那就不奇怪了。


    盛自横上前一步,迎着苍岚的视线,把祝凌云挡在身后,问他道:“你不是不愿踏足水牢么?”


    苍岚属炎阳之体,正在最后修炼的关键阶段,而水牢常年被阴寒之水浸润,对他的修炼大为不利,所以近几十年,苍岚从未涉足水牢,这也是盛自横将祝凌云送来此处的原因。


    “我说你怎么突然转了性子,”苍岚笑笑,目光绕开盛自横,看着祝凌云,轻飘飘道,“原来,是老熟人来了。”


    盛自横蹙了下眉:“你们认识?”


    听他这话,苍岚便知他没有恢复记忆——只是爱上了同一个人两次罢了。


    祝凌云低头,想挡住自己的脸,心道:何止认识,还打过架呢。


    苍岚敛眸,朝祝凌云招了招手:“来。”


    盛自横回头,眼神询问她想不想去。


    祝凌云知道不去也没什么用,他想杀还不是怎么都能把她杀了,现在去,还离盛自横近点,他应该能及时过来把她救下。


    想到此,祝凌云点了点头。


    苍岚见状,先转身走了出去。


    盛自横侧步让出道,目送祝凌云随苍岚走出水牢。


    绕过小道,苍岚走入凉亭之中坐下:“没想到,你居然醒了过来。”


    祝凌云没与他废话,站着面向他,直接道:“盛自横的记忆,是你抹除的?”


    苍岚毫不避讳,点点头,大方承认。


    问询的话卡在喉间,祝凌云合上唇。


    也对,之于苍岚而言,他要在闭关期间选一个人来管理虚渊、壮大虚渊的势力,若要挑个最佳人选的话,除了盛自横,那便是——


    失去在空明界记忆的盛自横。


    而百年前,他为掩护她去崑山拔入霄剑而被秦欢等一众长老和内外门弟子围攻时,就是苍岚劫走盛自横的最佳时机。


    “想带他走吗?”


    祝凌云低眸,看着苍岚的脸:“什么意思?”


    苍岚悠悠倒了两杯茶,抬手示意她坐。


    虽有疑惑,祝凌云还是坐下,静静等待着苍岚接下来要说的话。


    穿过凉亭檐角,远处廊下两端,分别立着两个人影,一黑一白,倒还齐整。


    苍岚同样抬眼望过去,轻轻抿了口茶:“江不染也来了?”


    说着,他轻笑一声:“你们空明界的人,把我虚渊地界当什么了,想来就来?”


    听他语气不像生气,祝凌云反倒有点觉得不对劲。


    苍岚看着灰蒙蒙的天色,开口道:“一开始,我抹消盛自横记忆后,他对我的态度跟原先一样冷淡,我还有些疑惑,直到今日见了你,我明白了。”


    祝凌云侧头,看了眼远处廊下黑色人影,他墨发披在肩上,只在两侧用银环简单束了细辫,风一吹,银环就在发间若隐如现,如星一般。


    苍岚继续道:“我能抹去他的记忆,却不能消除他的感受。”


    感受,远比记忆更为深刻。


    “你到底想说什么?”祝凌云握紧了茶杯。


    “不必紧张,你现在和凡人没什么区别,我不想杀你。”苍岚道,“南神死后,在这世间我的对手又少一个,待我飞升,虚渊对于我来说,亦没什么用处。”


    祝凌云听着,默不作声。


    苍岚道:“不如,我与你打个赌。”


    祝凌云抬眸:“赌什么?”


    苍岚举起茶杯,朝面前虚虚一碰。祝凌云顺着他碰杯的方向看过去,正是盛自横所站立的位置。


    “年底之前,如果你能让盛自横想起来空明界记忆,我就让他跟你一起离开虚渊;若不能,那我就将你永远留在虚渊。”


    祝凌云想也没想,径直道:“不赌。”


    “为何?”苍岚挑眉,“这个赌注,又不见血,安全得很呐。”


    祝凌云饮下杯中茶,道:“他想去哪,是他的自由,我想去哪,也是我的自由。”


    如苍岚所说,他都要飞升冥聆天了,以后哪还管得了虚渊的事,那么她和盛自横的去留,当然听凭自己心意。


    他下这个赌注,不过是想看看,盛自横是对于恨的感受深,还是爱的感受深。


    若对恨的感受深,那么他对着祝凌云,便不易回想起曾经在随心宗归属于爱的日子。


    祝凌云起身:“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苍岚答应得干脆:“你说。”


    祝凌云道:“你可曾对盛自横和他母亲,有过愧疚之心?”


    风缓缓吹着,苍岚凝神,那张他好久都想不起来的五官居然清晰起来,仿佛近在咫尺。


    他垂眸,握着茶盏的瘦削骨节泛白:“问这个做什么?”


    时至今日,他对盛衣雪的感情也是复杂的。


    是利用还是真情,他早已经分不清。


    祝凌云没答,转身下了凉亭的阶梯,提步离开。


    见祝凌云走来,盛自横扫了长廊另一端的江不染一眼,瞬影到祝凌云面前:“他跟你说什么了?”


    “想听啊?”祝凌云弯起笑,神神秘秘地转过身,“除非……”


    “除非什么?”


    她背着手,走了两步,突然转回来盯着他,眉目含笑:“仅需五百灵石便可倾听绝密消息,心不心动?”


    盛自横压眉,屈指弹了一下祝凌云的脑门:“还冤枉我爱财,依我看,你才是真正掉钱眼里的那一个。”


    说完,他又大步朝前走了,祝凌云熟门熟路追上去:“这回又去哪?”


    盛自横召来猊驾,闭目靠在其上,简短


    道:“烬阁,睡觉。”


    祝凌云:“又睡?”


    盛自横睁开一边眼睛,环手看她:“这回又没让你睡。”


    狻猊奔跑起来,速度极快,两旁帘子被吹得飞起,祝凌云打了个寒颤,还不忘调笑他:“这边提供暖床服务,一万灵石一次。”


    “鬼迷心窍。”


    就知道他会这么说,祝凌云目的达成,同样放松坐着,满意闭上眼小憩。


    才刚阖眼,祝凌云手里就被放了几块冰冰凉凉的块状物。


    她不得不睁开眼,一看,手里已经躺了三块精纯灵晶,正在掌心散发着均匀的淡蓝色光波。


    祝凌云猛然侧头看盛自横。


    他依旧是方才那个姿势,双手环胸,仰头闭眼,一副睡着的样子。


    “喂。”祝凌云捏着灵晶,戳他肩膀两下。


    没反应。


    她加重了力道搡他,还是没反应。


    祝凌云犟劲儿上来,暗自蓄力,狻猊却在此时突然拐了个大弯,祝凌云一个重心不稳,狠狠栽在了他身上。


    “嘶……啊。”祝凌云捂着额角,从盛自横胸口抬头。


    盛自横垂眸,纤长的眼睫映着周围光线,泛出细碎光泽。


    两人距离极近,鼻尖呼吸交织。


    祝凌云双手撑住盛自横胸膛,想坐起来,狻猊偏偏又在此时拐了个大弯,让她不得不攥紧了盛自横的衣服,保持平衡。


    盛自横保持着原样动作,就这么看着她,戏谑道:“这还没到床上呢,服务就已经开始了?”


    祝凌云皱眉瞪他,快速从他身上起来坐好:“是啊,看在我这么积极的份上,你最好再多给我点小费。”


    盛自横勾唇,淡淡道:“现在积极可没用。”


    这话钻进祝凌云耳朵的瞬间,她才意识到,盛自横可能真的要让她……


    暖床。


    她的心陡然漏跳一拍,不自觉掐紧了手指关节,就连猊驾在烬阁主殿前停下,她都浑然无觉。


    盛自横轻笑一声,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


    祝凌云回神,随他走入烬阁。


    一进主殿,盛自横便开始脱外衣。


    夏日的衣服本来就薄,虚渊的穿衣风尚又比空明界更为开放,里衣都是半透明的薄纱。


    他这一脱,里衣之内,都看得清清楚楚,黑纱还平添几分朦胧诱惑。


    祝凌云咽了咽口水。


    很快,她反应过来:“你脱衣服做什么!”


    盛自横顿了顿,抬了抬下巴,示意另一边纱帘背后的浴池。


    接着,他脱下里衣,漂亮且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完美展露。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抬眼看祝凌云:“我还要接着脱,你还要看么?”


    祝凌云立马扭过头:“那是另外的价钱!”


    盛自横闷笑出声,忍不住揉了下她的发顶:“那就去床上等我。”


    祝凌云的脸不可控地烧起来。


    偏偏身后那只坏心眼狐狸还在逗她:“或者,一起洗也行。”


    祝凌云双手挡住眼睛边缘视野,只留中间一条缝,逃也似的跑去另一边浴桶:“我从水牢出来前才洗过,而且,我自己有浴桶!”


    她有意拖延了沐浴时间,浴桶里水都微凉了,祝凌云才从里面出来,换上干净衣服,慢悠悠回到寝殿。


    不出意料,盛自横已经在床上坐着了。


    而他身侧,留出来好大一片空位。


    他的寝衣也是黑色,面料泛着淡淡光泽,胸膛半敞,劲瘦腰间只用一根细带系着,再配上那张蛊惑人心的脸,祝凌云承认自己有点招架不住。


    见她终于来,盛自横撑着头,从床帐内挑起目光,润红薄唇轻启:“怎么我付钱,还要我先上来暖床?”


    祝凌云强装镇定,硬着头皮坐上床沿:“说明你积极,继续保持。”


    盛自横轻嗤一声,看了眼两人之间能再塞下一个人的大空隙,道:“要是冷气从这儿钻进来把我冻着了,我可是要扣你钱的。”


    祝凌云同样低头看去,又抬眼看了看他,挑挑眉,拉开被子,直接贴到了他身侧。


    两人之间距离瞬间清零,只留薄薄的两层衣物相隔。


    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祝凌云漾起笑,意味不明:“你的服务,确实周到。”


    第88章


    说完,祝凌云就缩进被子里挡住半张脸,把翘起的嘴角藏好,只露出已经闭上的眼睛。


    盛自横看着她,十分不满。


    怎么真变成了他给她暖床了?


    他就这么盯着祝凌云的“睡颜”。


    发现她睡得实在是很欠。


    睫毛动着也就罢了,怎么眼珠子都还在转,分明就是在装睡,还是很没技巧的拙劣装睡。


    “喂。”


    盛自横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脸。


    祝凌云表面纹丝不动,被子下的手却捏紧了寝衣领子,极力忍笑,生怕一个不注意就笑出声。


    她不睁眼都能想象出盛自横是怎么瞪她的,那表情一定很可爱。


    片刻,脸上戳她的手指变成了两根,下一瞬,那两根手指就左右一合,将她脸颊的肉轻轻揪了起来,捏了两下。


    祝凌云没料到他会这样做,一个没注意,就把眼睛睁开了。


    果然,盛自横正在用她所猜想的那种表情看着她。


    从此,世界上有了一个新的物种——


    小狗狐狸。


    而此时此刻,此间唯一的小狗狐狸又炸毛了,急需顺顺毛。


    祝凌云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快,她一把将被子扯起来蒙住头,缩在里面笑个不停,从刚开始的还能憋住,到后来完全收不住声。


    盛自横坐在旁边,静且无奈地看着她。


    本以为她就会在里面笑够了再出来——


    没想到,祝凌云却突然从被子里窜出来,趁盛自横不备,伸手快速且用力地搓了两把他的头,动作特别像在搓某种毛绒绒的动物。


    “好了好了,我不睡,我陪你玩,行吗?”她道。


    盛自横看了眼坐起来的祝凌云,嘴角浅勾起笑,也躺进被子里:“谁要跟你玩。”


    接着,他毫不留恋地侧过身,闭上眼睛:“睡了。”


    祝凌云气笑:“那你把我叫起来干嘛?”


    盛自横把头更埋进了枕头一点,没有答话。


    好啊,把她叫起来看他睡是吧。


    祝凌云磨了磨牙,双手抓住盛自横的被子,往上一掀……


    掀不动。


    祝凌云不信邪,又伸手揪向被子,用力往后拽去,结果那团被子还是纹丝不动,跟粘在盛自横身上一样,只有面上有一小块褶皱。


    不仅如此,还有股拖力跟她对抗,不用想,肯定是盛自横在里面偷偷扯被子了。


    祝凌云哪肯让他,她沉了沉气,咬紧牙使出浑身解数,带着必定要把他弄起来的气势,双手重新抓向了被子。


    没承想,盛自横却使坏突然松了劲,祝凌云反应不及,立马就被惯性重重朝后扔了出去。


    就在她快要倒进被褥里时,一只手忽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随即,祝凌云腕骨被人用力一拉,她又被生生带了回去,扑到盛自横肩上。


    带回来的风把祝凌云的发丝轻轻扬起,缓缓扫过她脸颊,惹起一阵酥痒。


    被子滑落到腰下,两人距离已然很近,加上祝凌云手腕还被盛自横紧紧握着,就形成了一种尴尬的,她身子前倾着跪坐在他旁边的姿势。


    祝凌云扭了两下手腕,试图挣脱。


    盛自横反而把她拉近,低眸看了眼她蜷缩的手指,缓缓抬眼,与她对视:“投怀送抱?”


    在巨大的力量悬殊下,祝凌云被迫朝他靠近,语气却是一点都没软下来:“既没在怀,又没在抱,算哪门子的投怀送抱?”


    盛自横看着她,压眉勾了勾唇。


    祝凌云很是骄傲地朝他眨了下眼,挑挑眉。


    她似乎正在为自己的完美回击翘尾巴,双眼十分有神采地仰头看着他。


    “所以,是在对我提要求?”


    祝凌云还没理解到他这话的意思,手腕那股力道就松开,变成腰被人揽住。


    然后,她身上一轻,被盛自横抱到了腿上。


    她肩


    膀一缩,还有点懵懂地看着盛自横,浑身骤然紧绷起来,双手搭在他肩上,想握又不敢,只虚虚扶着,指尖有意无意地挠着他。


    如此一来,她的身位就比他高了,盛自横抬眼,哑声开口:“可以用力。”


    他的声音像一剂不顾量的猛药,没轻没重,祝凌云手指瞬间就收紧了,抠住盛自横的两肩。


    盛自横感知到她的动静,睫毛动了动,眸色倏然一沉,只余眼底渐渐燃起一团焰火,像心脏在眼里有节奏地跃动。


    祝凌云被他的目光烫到,躲闪着垂下眼睫,偏过头,暗自咬紧了唇内软肉,左右磋磨。


    床榻间的温度急剧攀升,室内静得出奇,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交织、重叠、缠绕。


    “不看着我么?”盛自横开口,语气不咸不淡,但好听极了,像装了把小勾子,引诱人没办法不听从他的话。


    祝凌云依言回正视线,看向他缱绻的眸,里面像含了浓稠诱人的糖浆,抹不开化不尽。


    盛自横抬手,挽好祝凌云耳旁的碎发。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温热手指抚过祝凌云的耳际,惹得她打了个颤。


    “冷?”盛自横启唇,嗓音比方才还要低沉哄人。


    难言的酥意从祝凌云耳尖一直传到心脏,麻了她一下,再一路穿过神经,蔓延到她搭在他肩上的手心。


    祝凌云无可避免地又颤了下,她想也没想,便点点头,以作掩饰。


    却还是被某人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细微的轻颤。


    盛自横喉结动了动,腿轻轻一颠,祝凌云便滑进了他怀中。


    女子柔软的身躯与男子硬朗的躯体霎时紧贴在一起,一丝可怜的缝隙都没有。


    青年滚烫的体温瞬间透过寝衣薄薄的布料,如火似蛇地侵占祝凌云身前的温度。


    祝凌云往后缩了缩,低下头,恍然发现在方才的摩擦中,盛自横腰间的衣带已经完全散开。


    而此时他身上的寝衣,与其说是衣服,倒不如说是一件增添氛围的装饰。


    半透的黑纱披在他的两肩,每一处肌肉曲线都被勾勒得刚刚好,在烛火映照下泛出好看的光泽,而中间漂亮的锁骨、精壮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腹,全都展露无疑。


    再往下……


    就是祝凌云坐的地方。


    当她意识到现在处境时,已经完全没办法保持淡然了,就连表面风平浪静也做不到。


    祝凌云觉得自己的寒冰之毒可能已经解了。


    她现在很热,从脸颊,到耳朵……


    哪里都好热。


    她的呼吸渐渐加重,四肢发软,连坐都有点坐不住了。


    祝凌云想抓紧他的肩,可手上力气尽失,只剩下指甲在他背上软绵绵地刮蹭。


    “盛自横……”


    她出声唤他,嗓音沙沙的,眼里覆上一层迷蒙的水光。


    盛自横轻抬眼睫,她纤细的身影就浸在他盛满流沙的红瞳里。


    祝凌云抬起手,指腹摸过他的眉骨,眼眶,鼻尖,嘴唇,最后落到下巴,她咽了咽嗓子,低眸看着他。


    盛自横也不反抗,就这么任由她抚摸着,眼神始终看着她的眼睛。


    “你这样,很让我想做些不好的事。”


    她垂眸说着,目光落在他的下半张脸,又轻轻抬起,似羽毛似微风,在他脸庞上下游走。


    盛自横微微仰头:“是要算在另外的价钱里的那种么?”


    祝凌云弯唇:“看在你暖床很积极的份上,这次就不多收你钱了。”


    语毕,祝凌云指尖挑起盛自横的下巴,张口咬了上去。


    盛自横一愣。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说的“坏事”,还真是“坏事”。


    来不及想下一步,下巴上略带尖锐的感觉就传了上来,她似乎在用齿尖磨他。


    怕把人吓着,祝凌云只很收敛地咬了一小会儿,然后从他下巴抬起头,舔了舔唇。


    总算做了这件很早就想做的事了。


    祝凌云心满意足地笑笑,指尖松开盛自横,拍了拍他的头,从他身上下来,盖好被子。


    独留盛自横一人坐在原位,眉头微蹙,手指摸着她留下的咬痕。


    那里还时不时传来些微痒意。


    咬完就跑?


    盛自横抿了下干涩的唇,转头看向祝凌云,这个到处放火却不管的罪魁祸首已经闭上了眼睛。


    盛自横又把头转过来,越想越不对。


    他侧过身,手撑在祝凌云身侧,垂落下来的发丝落在她耳畔,随着他的呼吸将人挠醒。


    祝凌云睁开眼,便看见盛自横伏在她身上,很是怒气冲冲的样子。


    “你……做什么啊?”


    盛自横盯着她,眼神带了侵略性,只道了两个字:“报仇。”


    最后一个字音才落下,他就俯下身,一手掐住祝凌云的脖子,迫使她仰头,学着她方才对他做的,咬上了她的下巴。


    他有虎牙,饶是盛自横小心控制着力道,虎牙接触的肌肤还是无可避免地传来尖尖的麻痒。


    祝凌云睁大了眼,皱眉低眸看他,刚好对上他往上抬起的红瞳。


    “别……别……”她大脑完全一片空白,已不能将词组成完整的句子。


    她不说完整,盛自横当然也只能听一半。


    “别?别什么?”


    他松口,很快自接自话,不给祝凌云一点解释的机会,“别咬这里是么?那我换个地方。”


    他微微起身,目光扫过祝凌云红润的唇瓣,眸光暗了暗。


    祝凌云几乎立马就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她居然一点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眼里的欲色越来越浓重,眼底燃烧的红光像暗夜森林里的捕食者。


    一点温热按上祝凌云的唇,是盛自横的拇指。


    他温柔地托住她的下巴,指腹在她下唇来回摩擦,力道由浅入深,把祝凌云远就浅红的唇色搓得糜艳,在她白皙的脸上格外惹眼。


    “这里,可以吗。”


    虽是问她,可祝凌云却没听出一点问句的意思。


    反倒像只是知会她一声,他来了。


    第89章


    祝凌云已经无法思考了,她只觉得自己像一片被蛛丝缠在半空的羽毛,摇摇欲坠,随风忽上忽下,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走。


    而盛自横,若即若离的气息,是她唯一可感知到的存在。


    她想要加深对他的感知,以获得更多安全感。


    他略带薄茧的手指从她唇间抽离,祝凌云半眯的眼神聚焦起来,盛自横正低眸看着她,并没有进一步动作,非要她主动咬钩似的。


    他看似静默淡然,可那双欲色沉沉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祝凌云抬眼,只与他目光相接一瞬。


    下一刻,盛自横便俯下身,温软的唇瓣顷刻覆上祝凌云的唇,品尝甜糕似的含住,虎牙在她唇内侧轻轻咬了咬。


    不疼,但很酥痒。


    青年身上清冽的气息瞬间侵占了祝凌云所有感官,她又闻到了少年时那股令她安心的淡香。


    祝凌云手指抠紧了被褥,半眯着眼看他,眼尾沁出暧昧的水光,脑中似有烟花炸开,立于漫天彩丝下的少年回头,对她含情一笑。


    刹那,祝凌云的听觉似乎被封印,听不见一切声音。


    渐渐地,一点点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她耳边放大,将她拉回在映雪城星灯上看烟花的那夜。


    恍惚间,遥远记忆中的高马尾少年张口,尚且青涩的声音与面前男人低沉的嗓音混合在一起,融成一句:


    “我很喜欢你。”


    祝凌云心头猛烈震颤起来。


    她如今终于知晓,在映雪城的月夜里,盛自横在她听觉还未解封时说的话了。


    突然,下唇传来一阵轻微痛感,祝凌云吃痛出声,奈何唇被人堵住,只能发出一丝细微可怜的轻哼。


    “走神,”盛自横虎牙厮磨着她的唇,眼睛直直盯着她道,“当罚。”


    说是罚,可他反而松了口,从一开始的轻咬,变成了唇与唇的触碰试探。


    他学得很快,从一开始生涩的亲吻,变成了时轻时重的触碰,轻的时候像一撮挠人的羽毛,勾得祝凌云不上不下;重的时候又格外霸道,吻得祝凌云喘不过气。


    原本他很会掌握力道的,总会在祝凌云将要呼吸不过来时有意克制,让她有缓神的机会。


    可不知为何,渐渐地,轻吻的时间越来越短,他的唇落到祝凌云唇间的力道一分更重一分,仿佛在继续刚才她走神的惩罚。


    祝凌云半睁开眼,皱眉看着他,扭头想躲,却又被盛自横嵌住下巴扳回来,仰头承受他的力道。


    “唔……”


    窒息的紧张感与唇瓣的酥麻一起直窜头顶,像触了电一般,祝凌云胸口剧烈起伏着,想动弹却被他压着,喉间溢出的字音亦是断断续续,完全连不成句。


    祝凌云实在是受不住了,指甲抠住他的脊背,但不知是他的衣料太滑,还是她的手使不上劲,一直往下掉,可怜得很。


    盛自横稍稍撑起身,从她被折磨得艳红的唇上离开。


    祝凌云张唇喘息着,眼尾滑下泪水,鼻尖都被磨红了。


    她绯色的脸颊,汗湿的鬓角,迷离的双眸……无一不在引诱着盛自横。


    他看得心痒,呼吸不自觉重了几分。


    祝凌云盯着他,皱着眉头,眼里蓄积的泪水竟然更多了,多到眼眶包不住,像一片波光粼粼的小湖泊倏然决堤,泪水从眼尾一滴滴滑下,落入枕芯。


    盛自横眼瞳一颤,神色松动,他明显慌了,伸手拭去她的泪,声音极轻:“怎么哭了?真把你弄疼了?”


    他分明有收着力的。


    祝凌云摇头,双眼红红地看着他,语气有些委屈:“你一直欺负我。”


    欺负……?


    如果亲哭她也算的话……


    那他确实欺负她了。


    “嗯,”盛自横听着,垂首吻掉她眼尾水渍,哄道,“我改。”


    紧接着,柔软细腻的吻细细密密落到祝凌云眉眼,如雨似雾,缭绕在她眼前。


    祝凌云懵了,双手无措地撑在盛自横胸膛,慢慢揪紧了他的寝衣。


    他原就敞开的衣襟被扯得更松,露出半边肩膀。


    盛自横低眸扫视一眼,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心急。”


    祝凌云脸更红了,她慌忙缩手,捂住自己的脸:“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它自己掉下来的……”


    说着,她抽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衣服,告状似的。


    盛自横无奈一笑,抬手划过衣衫,指尖所过之处,燃起一圈跃动的火焰,他的寝衣随即剥落,火焰熄灭,不着寸缕。


    他道:“如你所愿。”


    祝凌云瞪大了眼,还要解释,就听盛自横又道:“不是说我欺负你么?那我教你好不好?”


    她侧过头,闷声嘀咕:“说得你很会似的。”


    盛自横勾唇,语带调笑:“毕竟是师兄,会的是该比师妹多点才对。”


    言罢,他眼神又沉下来,落到祝凌云唇上,轻轻吻了吻。


    祝凌云没躲,微微仰头迎合他的唇。


    两人呼吸又交织在一起,把残存的氧气烧得滚烫,每次呼吸都将心跳惹得一颤,在安静的室内清晰可闻。


    咚、咚、咚。


    盛自横喉结滚了滚,垂下眼睫,看向她微微湿润的唇:“张嘴。”


    祝凌云齿关松开,下一瞬,湿软的舌尖便探了进来,裹挟着被体温浸暖的淡香,占有她口腔内的空间。


    与唇与唇之间单纯的触碰不同,舌头更为敏感灵活,他每一次刮蹭,都带起她一片战栗,从后颈到腰窝,传遍全身。


    更要命的是,还有暧昧的水声……


    祝凌云听得耳尖通红,想掐断这个令人脸红的声音,下意识就往后缩。


    才刚有所动作,那人的吻就追了上来,比方才还要深、还要重,怕她逃了似的,穷追不舍。


    窒息的感觉再次袭来,祝凌云头晕脑胀,浑身轻飘,她想扯盛自横的衣服以作提醒,可他的上衣已然不见,她的指尖便毫无阻隔地碰到他结实的胸膛。


    祝凌云瞬间缩回手。


    她这一收手,唇却跟着遭了殃。


    盛自横咬她一下,又轻轻舔了舔他方才咬过的地方,重重吻下。


    这样反复罚一下奖一下,祝凌云实在是招架不住。


    她软了声音,双手搭在他的肩,隔着他的唇低声道:“盛自横……别亲了……”


    闻言,盛自横抬起脸,摄人心魄的双眸定定看着她,给她换气的时间。


    祝凌云衣衫已经被磨乱了,大片雪白肌肤晃人眼睛。


    盛自横开口,声音前所未有的低哑:“想要别的?”


    第90章


    祝凌云微微喘息着,手背放在唇上,牙齿咬住自己手指关节,说不出半句话来。


    当然,更多的是说不出拒绝的话。


    盛自横低头,吻了吻她的手腕,先是唇珠,再到整个唇面,动作温柔无比,如蝴蝶扑扇翅膀一般轻盈,在她腕心激起阵阵战栗。


    突然,祝凌云察觉到自己的小指被什么东西勾住。


    她定了定神,打眼一瞧,居然是盛自横的手指。


    他弯曲指节,对她做了个拉勾的动作。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


    ——“就一百年啊?”


    往昔的对话犹在耳边,祝凌云双眼微微放大,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几乎快要脱离他的小指。


    盛自横瞬间就紧了手上力度,将她的手指用力勾住,怎么都脱不开。


    “你……”祝凌云近乎失声。


    盛自横双眼定定看着她,眸色含着无边情意,一字一句,慢慢道:


    “一百年已过,我来找你续约了。”


    说完,他唇角弯起更深的笑,仿佛一阵春风,摇碎了未曾相见的百年光阴,终于毫无遮挡地站在她面前。


    “祝凌云。”


    三字出口的刹那,祝凌云的心骤然掀起滔天巨浪,裹挟着粗糙的沙砾,狠狠冲刷她的心尖、眼角。


    祝凌云瞬间坐起来,用力扑进他怀里。


    盛自横直起身接住她,双臂紧紧环绕她清瘦的脊背,手指握着她的肩,一下一下轻轻摩挲,似是安抚。


    两人体温相差明显,盛自横炽热的体温阵阵传入祝凌云体内,让她真切感受到他的存在。


    她把脸埋在他的肩,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沿着他的后背和前胸滑下。


    “我好想你……”祝凌云皱紧了眉,颤声开口,生怕他没听清,又忍着情绪重复一遍,尽量吐字清晰,“盛自横,我真的好想你。”


    盛自横手抚上她的后脑,一下一下顺着她微凉的发丝,侧头蹭了蹭她的耳朵:“我也很想你。”


    很想,很想,很想……


    想得快疯了。


    这一百年来,他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心里缺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每一天都空落落的,他像一具木偶,没有灵魂,只剩躯壳。


    直到她的出现。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语,都在慢慢将他心脏的窟窿填补。


    盛自横原以为,她是来修补他的。


    没想到,方才吻她时,无数记忆陡然串联起来,他才明白,她就是他所缺的那一角。


    她早已存在,她一直在那里。


    只是他忘了。


    祝凌云环着他的腰,用力把手箍得更紧,整个人都陷进他身体里,低低抽噎着。


    她很少哭的,她也不懂为什么会在盛自横面前哭这么多次。


    祝凌云绷紧了身体,以掩盖本能的啜泣。


    盛自横轻轻给她拍着背,将她抱到身前跨坐,拇指一遍一遍擦掉她的眼泪。


    “你是什么时候


    想起来的?”祝凌云揉了揉眼睛,声音沙沙的。


    盛自横凭空变出一杯热水,递到她唇边,祝凌云抬手想接,盛自横就已经微微倾斜杯身,温水慢慢滑入祝凌云口中。


    她坐在他腿上,小口吞咽着,摇摇头,抬起一根手指把水杯推开,嘴角挂了滴水珠。


    盛自横抬眼,伸颈吻掉了祝凌云嘴角那滴水。


    祝凌云一愣,锤了他一下:“问你话呢。”


    到底是怎么想起来的?


    盛自横盯着她笑,又弯起嘴角,亲了亲她的唇。


    祝凌云:“?”


    她不解地眨眨眼。


    盛自横笑意更深,看久了,甚至会觉得他眼里藏了些狡黠,仿佛只要一不注意,他随时就会干什么坏事。


    他凑近:“还要我再亲一下才明白?”


    好听的嗓音从祝凌云耳廓一路擦进去,落入心湖,泛起圈圈涟漪,她脸颊烫起来,瞬间明白了他什么意思。


    哪有人靠接吻恢复记忆的啊!


    她还在走神,盛自横就又端起杯子,微凉的杯口碰到祝凌云的唇,惹她回神。


    祝凌云偏头躲开:“不是才喝过了?”


    盛自横眸色深深,眼底漾出光,轻声诱哄:“再多喝点。”


    对上这样一双春光潋滟的瞳仁,祝凌云没法拒绝,她张唇,眼睛看着他,喝了几口。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但她向来都对盛自横深信不疑的。


    师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直到盛自横将她重新压在身下,吻变得细密,落得位置也渐渐不对劲,祝凌云才明白过来方才他问的“想要别的”,是什么“别的”。


    仅仅过了片刻,她就没功夫思考这些了。


    她现在有点担心自己的安危。


    盛自横的神色已经彻底不清明了,眼睑和眼尾都蒙上一层绯红,祝凌云甚至看出一点……兽性。


    猛烈的、无可遏制的、充满欲望的……


    全都在他瞳孔凝成一点缩影。


    她看见自己皱眉欲泣的神情,更难为情了,干脆避开不看,把头埋在他的颈间,张嘴咬了口他的肩膀。


    没承想就是这一咬,盛自横动作顿了顿,他看着她,眼瞳晦暗,欲色翻涌。


    祝凌云难耐地轻哼一声:“别……别这样……”


    盛自横极力忍耐着,沉声问:“别什么?是别继续,还是……别停?”


    不等她回应,他猛然加重了力道,祝凌云仰头,指甲在他背后刮出几道艳目红痕。


    她先前封在喉间的呜咽再也忍不住,断断续续泄出,连着眼泪和喘息,一起坠落在欲海。


    眼前好几次白光闪过,祝凌云一度怀疑自己要死在这儿。


    她想出声,喉咙却已经完全哑了。


    迷蒙间,她想起盛自横让她多喝点水。


    ……原来是这个意思。


    到最后,祝凌云已经全然没了力气,盛自横顾忌着她,没再继续,将人抱去了温泉。


    等祝凌云醒来,已经中午了,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殿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好闻的熏香随风漫入祝凌云鼻尖。


    她撑起身,到处寻找盛自横的身影。


    下一刻,一碗晶莹剔透的银耳汤就出现在祝凌云眼前。


    顺着透亮的琉璃碗往上看,盛自横逆光站在她面前,面上挂着暖融融的笑意:“老规矩,不加枣。”


    祝凌云抬头看他,想起在朝阳里逆着晨光对她笑的少年。


    时过境迁,原来,他们已经并肩走过这么长的路了。


    祝凌云张口,盛自横很懂事地坐在床沿,一勺一勺喂她。


    一碗银耳汤见底,盛自横为她擦掉嘴角残渣,放下碗,忽然道:“一百年真不是个好数字。”


    “为什么?”祝凌云问。


    “若作为与你分开的时间,它长得像一万年,若作为与你拉勾约定的时间,它又短得像一年。”


    说好一起过年,一百年不许变的。


    结果一百年来,就只一起过了一个年。


    祝凌云笑了,眼睛里映着窗外光影,亮晶晶地看着他,耸了耸肩:“那你这次,准备续多久的约呀,小盛同学?”


    盛自横认真思考片刻,握起她放在被子里的手,牵出她的小指,勾在自己小指上,看着她道:“以后你我飞升,寿数可绵长至上万载,但又因为是与你约定,就算是万载光阴,也显得短暂。”


    他停顿了下,虔诚地勾紧了她的手指,双眼澄澈坚定,语气认真:“若一定要有个期限,那我愿,是我灵力散尽那天。”


    祝凌云眸光颤了颤,回勾住他的手,重重点头:“小盛同学如此诚意,那小祝老师必当奉陪到底。”


    她伸出拇指,用力印上他的拇指。


    指纹圈圈相契,天地上下同证。


    盖完章,祝凌云想起件事,故意抽回手,瞪着他。


    面对她突然的转变,盛自横满头雾水。


    他抬起眉头,眼睛都圆了几分。


    祝凌云保持严肃,坐直了身子,双手环胸,用命令的语气道:“你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


    盛自横挑起一边眉尾:“啊?”


    祝凌云催促:“快点。”


    虽然不解,但盛自横还是照做了,他抓了抓衣服,抿唇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祝凌云更挺直了脊背,尽量比他高,压眉眯眼,不屑地看着他,冷声道:“好厚的脸皮。”


    盛自横:“?”


    很快,他明白过来,祝凌云是在学他失忆时对她的表情以及说的话。


    “……”糟糕,被记仇了。


    盛自横尴尬地捻了捻衣裳,指节刮过鼻子,想说点什么挽救。


    还没等他想好,祝凌云那边命令又下来了:“再问一遍。”


    盛自横沉了沉肩,硬着头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祝凌云鼻尖轻嗤一声,扭过头,淡淡道:“有病。”


    如果可以,盛自横真想给当时的自己两巴掌。


    百年难遇的被她示好的机会,他到底在傲娇什么……


    盛自横拧了拧眉心,捏着自己衣裳的手松开,慢慢伸向祝凌云,自下而上抬眸看她,指尖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


    祝凌云忍住嘴角笑意,清了清嗓,还是冷然的语气,连眼神都未曾分给他:“再问。”


    盛自横得令,可怜兮兮地左右摇晃她的袖子:“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祝凌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盛自横并未就此放弃,他眉头抬起来,语气又轻又软,带着黏糊糊的撒娇味道:“求求你喜欢我嘛。”


    一双漂亮勾魂的眼睛就这么盯着她,明明是漂亮得有攻击力的长相,此刻说出的话居然这么柔软。


    祝凌云嘴角再也压不住,她笑起来,快速凑过去亲了盛自横一口,亲得格外响亮,像是给予小狗的勋章。


    她伸手,揉揉他的头顶,对着他笑:“好吧好吧,我同意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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