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次日清晨。
晨光落在临街酒楼的黑漆栏杆上,将栏杆照得锃亮。
余蓓今日换了一身浅碧色的褙子,领口绣着浅粉桃花,下身则是月白色的绫罗裙,裙摆垂在地板上,随着余蓓的脚尖轻轻晃动。
伙计上了茶水便退下了。
邓苏给余蓓倒了茶水,坐在余蓓身边,探头看向窗外:“宁二爷今天应该能让族老们答应你和离的事情吧。”
余蓓回头看向邓苏。
她鬓边插了一只白玉簪,簪头雕成了莲花形状,转头时,玉簪在阳光下散发出温润的光。
她笑着说:“当然会答应,没有一个家族中心的掌权人,会允许家里最有前途的人,竟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核弹。
“这样的人会同整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里有人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
“他们会有分歧,但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如我所愿的。”
余蓓和邓苏说完后,又将目光落回街上。
她的手指在桌上有节奏且轻缓地敲动着,咚咚的声音散发着,让邓苏安心的自信。
片刻,余蓓忽然站起身,倾身看向窗外,吓了邓苏一跳。
邓苏也立刻站起身,心脏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起来,难道是宁靖朗那边出了什么意外?
她顺着余蓓的目光看去,发现了甄嫣然和她丫鬟丹秋的身影。
邓苏瞬间松了一口气,有种被救赎的感觉,并主动请缨:“要我去把她们请上来吗?”
余蓓说:“当然啦!”
随后她抬手,冲着窗外,大幅度挥动,并提高了声音喊道:“嫣然姐姐!”
有些喧闹的街道上忽然出现清脆的女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也看到了从窗口探出头的余蓓。
如今虽是封建社会,但没有封建到女子不许出门的地步。
余蓓这般在街上大喊,虽确实有些伤风化,但也仅会让人瞠目片刻,不会引起众怒。
被喊到的甄嫣然,心中倒是生出了些许尴尬的情绪。
她没有想到,余蓓会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喊她,她甚至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人已经在四处寻找,寻找与被喊的人究竟是谁。
好在此时余蓓缩回身去,周围的人也渐渐不再关注这事儿,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
余蓓的丫鬟邓苏从酒楼中快步小跑出来,跑到正准备离开的甄嫣然和丹秋面前,笑着说:“嫣然姑娘,丹秋姐姐,我家夫人在楼上等你们,请你们上去喝茶吃饭!”
邓苏说话的语气与寻常的丫鬟也有所不同。
甄嫣然之前便感觉出来了,邓苏说话好似更加自然畅快,并没有太把自己当做是一个人前卑微的丫鬟。
或许正是因为有那样的主子,才会有这样的邓苏。
丹秋一想到攻击性极强的余蓓,嘴里总是会蹦出一些让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话,她便担心让自家姑娘去酒楼里赴约是阴谋。
她上前半步扶住了自家姑娘的手,在自家姑娘看过来时微微摇头,让姑娘谨慎思考。
邓苏见着她的小动作也正了神色,对丹秋说:“丹秋姐姐不要担心,我家夫人肯定不会伤害嫣然姑娘。
“我们今日在此,也是偶然遇见了二位,既然在街上遇见了便是缘分,一起吃个午饭算不得什么吧。”
甄嫣然看了看邓苏,又回头看向丹秋。
丹秋眉头已经打了结,再冲着甄嫣然摇头,无论她心里是什么感受,丹秋对于余蓓总是抱有十足的警惕。
甄嫣然却说:“一直躲着其实也不是办法,不如去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邓苏在一旁疯狂点头:“对呀对呀,不如去看一看我家夫人究竟有多真心。”
甄嫣然耳根有些微红,这小丫头说话怎么与她主子一样,没什么分寸。
见周围又有人好奇看过来,甄嫣然对邓苏点点头:“还请苏姑娘带路。”
邓苏后退半步,微微躬身:“嫣然姑娘可别这样叫我,我不过是一个小丫鬟。”
随后她侧身引着甄嫣然和丹秋进了酒楼,顺着楼梯往上,走进了三楼位置最好的那个包间。
楼下传来了卖花女轻快的叫卖声,不远处有一间小书肆,飘出来几句稚童背书的声音。
余蓓带着甄嫣然走到窗前的桌旁,请她坐下后,又对甄嫣然身后的丹秋说:“你也一块坐下吧,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不必太见外。”
丹秋微微一怔,连忙俯身低头说:“谢夫人,但丹秋怎可与夫人同*桌,还是在一旁伺候姑娘和夫人为好。”
她这话刚说完,抬眼看去,就见邓苏一副要坐不坐的样子,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丹秋顿时有些无语,这是什么意思?
邓苏原本是要坐下的吗?因为自己说了刚才的话,她便不好意思再坐了。
丹秋有些里外不是人的错觉,觉得自己好像背叛了同为丫鬟的邓苏。
倒是邓苏在她的愧疚中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甚至冲她招了招手:“丹秋姐姐你快坐下吧,我家夫人好得很,平日里没有其他人在时,夫人与我也不会那么见外。”
就连甄嫣然也微微侧身,看向丹秋说:“如此,你便坐下吧。”
不多时,小二端着碟碗鱼贯而入,在桌上洋洋洒洒摆了一桌饭菜,上了好几道这家酒楼特有的美食和点心。
余蓓很是不客气,夹了一筷子糖醋松子鱼放进甄嫣然的碟盘中:“姐姐尝尝这个,这是他们这家店的招牌。”
随后她又看向丹秋。
丹秋忽然有一种余蓓要给自己夹菜的错觉。
余蓓可是夫人,她只是个丫鬟,夫人怎么能给丫鬟夹菜,难道她竟想用这种法子折磨自己,让自己背上判主的名声吗?
她脑海中一片纷杂。
当一块糖醋松子鱼落在她的碟盘中时,她吓得想一下子站起来,定眼看去,才发现是邓苏给她夹了一筷子鱼。
邓苏看向丹秋,理解丹秋此时的战战兢兢:“丹秋姐姐,我家夫人平易近人,姐姐不用担忧,就像与家人相处一般即可。”
可丹秋没有家人。
她从小便被卖到了甄府,是甄嫣然的丫鬟,她不知道与家人相处是何姿态。
她看见邓苏自然地夹起自己想吃的菜,没有丝毫芥蒂,开始品尝美食,心中生出了十分奇异的感觉。
食不言应当是饭局上的礼仪,但甄嫣然却觉得不说话时,这包间中的气氛格外奇怪,映衬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声,越发显得这里带着些许诡异。
她咽下味美的松子鱼后,放下筷子,拿出巾帕擦了擦嘴角,又喝了口茶,这才看向余蓓询问:“宁夫人为何会在此处,现在还不到午时的时间。”
如今离午时还差近一个时辰,但她们已开始吃午饭,好在酒楼也见怪了各种客人,并未觉得稀奇。
余蓓也咽下自己口中的食物,喝了口茶,对甄嫣然说:“我让宁靖峰的弟弟去和族老谈我和离的事,在这里等他回来告诉我结果。”
这话让甄嫣然和她的丫鬟丹秋满心震颤,她们满脑子都是余蓓方才说的那话。
余蓓让宁靖峰的弟弟去和族老们谈她和离的事情?
甄嫣然诧然看向余蓓:“宁夫人,你真要和离?”
余蓓点头,一脸莫名:“对呀,我不是与你说过几次了吗?”
丹秋也忍不住了,甚至心中的好奇抵过了主仆之间的那点规矩:“敢问宁夫人为何要让宁大人的弟弟去谈和离的事?”
余蓓毫无隐瞒,告诉两人:“因为我手中有宁靖峰犯事的证据,我独自去族老谈,容易被他们杀人灭口。
“宁靖朗正好和他兄长之间有些矛盾,这份证据交给他,他不仅能助我和离,他自己的人生也能出现另一种可能性。”
她的深谋远虑让甄嫣然和丹秋感到震撼。
她们从未想过,宁靖峰的夫人竟是如此蕙质兰心之人,完全不似宁靖峰从前在甄嫣然面前所抱怨的那般。
她们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随后敲门声响起。
邓苏立刻起身去开门,宁靖朗出现在门外,脸上带着无法言喻的喜悦。
他刚想开口,却看见房间里多出来两人。
他立刻收起自己脸上的神情,肃穆以待。
大嫂怎么会与大哥的外室同处一室,难道这是这外室逼宫上门,想要在大嫂和离后坐上大哥正妻的位置?
可这外室是奴籍,此事根本成不了。
宁靖朗和大嫂相处已久,但深入接触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只这两天,已经让他心里自然而然生出了一些对大嫂深厚的情谊,此时几乎是不用任何思考,便站在大嫂这边,充满敌意地看着甄嫣然。
谁知道余蓓不仅没有半点警惕之意,甚至招手让他进来询问道:“和离的事情族老们答应了吗?这次谈判可还成功?”
宁靖朗面色犹豫,看向旁边的甄嫣然,又给大嫂使了个眼色:大嫂还是要等这个外室离开后,再说和离之事?
余蓓看懂了他的眼神,继续招手让他进来:“不用担心,她不是外人,是我邀她来吃午饭的。
“说起来,我和她也因为你那个伪君子大哥惺惺相惜呢。”
宁靖朗脸上的警惕恍然变成尴尬。
所以这两人并不是什么敌对关系,而因为找了同一个不好的男人而惺惺相惜,成为了闺中密友
第62章
不仅宁靖朗对于余蓓的说辞颇感意外,就连甄嫣然也抬眼看向余蓓,眼里满是荒唐.
且不说她什么时候和余蓓惺惺相惜?余蓓说那句“不是外人”是什么意思?
她头上顶着的可是外室的名头,这还不算外人吗?
片刻,甄嫣然又觉得“惺惺相惜”实则说得十分隐晦。
惺惺相惜,对宁靖朗来说或许只是女子之间的普通情谊,甄嫣然却能够懂得余蓓这话里的深意。
宁靖朗已经自洽完成,脑中逻辑通顺:哥哥那样的男子大嫂看不上,可能这个外室也看不上,两人都看不上哥哥,倒也不存在竞争关系,不会将对方视作敌人,反而会成为盟友,疼惜对方和自己一样遇人不淑。
如此,他脸上倒是生出了两分怜惜。
进门后,邓苏从旁边搬了一张凳子,放在余蓓身侧不远处。
宁靖朗又上前将凳子往后搬了两步,这才坐下,对余蓓说:“和离之事族老们已经答应,只需大嫂这边让家人去族中,与族老商谈详细细则即可。”
余蓓脸上立刻绽放笑容,对宁靖朗说:“谢谢二弟为我奔波。”
宁靖朗垂下眼眸,耳根微红:“大嫂不必客气,若不是大嫂,我这一辈子恐怕都要蹉跎在宁府的内院之中。”
余蓓顺口问道:“哦,你们宁家的族老愿意扶持你了吗?”
说起这事,宁靖朗眼底掩不住欣喜,再抬眼看着余蓓笑道:“是,过程有些波折。
“部分族老还是愿意支持哥哥,帮哥哥将这些证据压下,但最终,族老们还是决定放弃哥哥,甚至大义灭亲,为我的仕途铺路。”
余蓓道:“只要你站在为国为民的角度去做这件事情,除了你哥哥,天下就没有人不会站在你身边。
“当然,这事以后也会和你永久绑定,往后你若是像你哥哥这般……”
宁靖朗下意识打断了余蓓的话:“我不会。”
他眼神坚毅:“我不会,纵然我不会走得像哥哥这般深远,或许大多时候碌碌无为,我也不会像哥哥一样,做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
余蓓点头,很是满意他的回答,端起茶杯,向他敬了一杯说道:“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往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当然,我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帮忙,我也不会客气的。”
这话原本是宁靖朗想说的,被余蓓抢了去,他又有些不太好意思。
此时心神完全放松下来的宁靖朗,感受到酒楼包间中弥漫着的饭菜香气。
他今晨本就因为太过紧张,没吃什么,去了族里,更是和族老们来回争论了许久。
方才不觉得,现在放下所有的事情后,肚中的饥饿感瞬间袭来,他甚至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他想,与嫂子和哥哥的外室同桌好像不太好,要不自己去外边吃。
却没想着,他还没决定要如何应付余蓓的邀请,余蓓下了逐客令:“二弟的事情都说完了吗?”
宁靖朗神情一晃,看向余蓓,只觉得阳光下,余蓓鬓角的那只白玉发簪温润闪亮、冰清玉洁。
戴着这只发簪的人说话却让他难以接受。
他听见余蓓说:“既然事情已经说完了,弟弟你怎么还不走?你不会要和我们一块吃饭吧?”
宁靖朗嘴角颤动,没想到大嫂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他、他当真没有半点想要和哥哥的妻子及外室共进餐的想法!
他方才明明已经在考虑要怎么拒绝了!
宁靖朗脸瞬间涨得通红。
旁边的甄嫣然都有些听不下去了,请人帮忙做了事,无论如何也该请他吃一顿,就算他不便与他们四人同行,在另一处包间给他叫上一桌,才算礼数,怎能如此将人赶走。
她张嘴想说,却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安排这事,她不过是一个外室,她的身份若是邀请宁靖朗留下吃饭,对宁靖朗来说才是一种羞辱。
好在宁靖朗很快接受了余蓓的耿直。
他也看出来了,大嫂并不是针对他或没有礼数,好似只是单纯的想与她惺惺相惜的外室甄姑娘一同用餐进食,自己这个男子在这里确实不太合适。
他起身行礼告别离开,转身时,头脑有些恍惚,只觉得大哥不仅阴险狡诈,做了许多坏事,还识人不清,大嫂如此好的女子她竟不知珍惜。
宁靖朗离开后,包间里又只剩下余蓓、甄嫣然和两人的丫鬟。
甄嫣然没有忍住,抬手扶住额头,甚至觉得有些头晕。
丹秋则是张大了嘴,一脸诧异看着余蓓,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看到的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
余蓓的行为与如今的年代来说确实有些不合适,甚至在现代来说也稍显不够礼貌,但她自己倒是接受良好,甚至又开始给余蓓加餐。
和离的事几乎能够落下帷幕,她夹菜时说的话,便有些不知深浅了:“姐姐如今看见我的真心了吗?我是真要与那个渣男和离,无论如何艰难,我都一定会达成,就是为了和离后能够名正言顺地与姐姐……”
甄嫣然面色陡变,瞪了余蓓一眼,恼羞制止余蓓:“闭嘴。”
说完这话,甄嫣然再沉下脸,一张格外艳丽的面容此时也被压去了两分艳色,但眉宇之间的愁容又给她增添了几分风韵。
余蓓便这样,毫不掩饰地看着甄嫣然,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漂亮,怎么看怎么喜欢。
一想到即刻要和离,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姐姐,她心里的欢喜就止也止不住。
一顿饭吃完,甄嫣然坐回马车上时,竟想不起这顿饭里任何一道菜的味道,满脑子只有余蓓毫无顾忌看向自己的眼神,以及她嘴里那些毫无遮拦的话。
她一时有些后悔,不应该赴约去吃这一餐,就该听丹秋的,早早离去才好。
丹秋依旧满心警惕,觉得余蓓不怀好意。
与此同时,她人也有些恍惚。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太过意外,她警惕余蓓的同时心中也担忧,余蓓与宁大人和离后,宁大人是否会更加毫无顾忌地糟蹋自家姑娘?
她此时根本想不到余蓓要做的,是要将渣男捶死,让他再也没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两日后,天光依旧明媚,甚至比前几日更胜。
余蓓的大哥出门时心中便有不好预感。
今晨父亲特意把他叫到书房,告诉他,若是宁家露出半点不愿,余家这边不用挣扎,直接答应并规劝余蓓。
余大哥也觉得和离这事于余家不好,终归会让余家成为某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多少会影响到余家的女儿嫁人。
他乘着马车去宁府外接自己的妹妹,站在马车边,看见妹妹从宁府走出来,步伐轻快,余大哥便眉宇微皱,语气带着些许训斥:“蓓儿,你是大家闺秀出身,走路不可如此轻佻。”
余蓓今日心情大好,没有与哥哥对上,方待会儿还要靠哥哥帮她说和离之事呢。
谁知她还未上车,余大哥又开口道:“你可知你和离这事会影响到家中姐妹甚至侄女的婚嫁,此事若是宁家不答应……”
余蓓转头看向余大哥:“不可能不答应,你也不许有半点退缩,其他的我自己来谈。”
话落她掀开马车帘走进车厢内。
在即将关上车帘的那一瞬间,余蓓又撩开车帘探头,看向车外站着有些错愕的余大哥说道:“大哥,若是女子在婆家受了欺辱,回到娘家后,娘家反让女子忍让,这样的娘家说出去,难道就不是笑话了吗?
“哪个男人护不住自己的姊妹?护不住自己的母亲和妻女,这样的男人叫男人吗?你说出去让全天下的人听一听,这样的男人难道才不应该是被耻笑的吗?”
话音落下,余大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未曾想到妹妹说这话竟如刀似剑,毫不客气地劈在他身上。
就连身边跟着的小厮和车夫听到这话后,也都低下了头,有人脸色羞得通红,有人则是眼底神色坚毅。
是啊,若是一个男子,连自己的姊妹妻女和母亲都护不住,这样的男子又哪里有男子气概?
娘家不给女子撑腰,反让女子忍让,这样的娘家说出去便没人笑话了吗?
余大哥气得浑身发抖,坐上车时心里那股气也险些没有喘过来。
到了宁家祖宅,他本想着宁家只要表现出些许不愿,他便顺势顺着宁家规劝自己的妹妹。
此时,他头脑已经被愤怒冲昏,满心只想着,妹妹既如此不尊礼数,那他,又何苦要为她撑腰为她争取。
却想不到,到了宁家根本不需要他开口,妹妹刷刷刷从他身后丫鬟的手中拿出好几页纸放到了宁家族老面前。
她一张甜美和稚嫩的脸,此时微微板起倒,是有两分严肃的姿态,对族老们说:“还请各位叔伯看一看我手中这份和离书,若是无异议,便签上姓名,今日正好去官府,将和离早早地办了,我也能留出时间,把自己的嫁妆行李搬出宁府。”
余大哥心想:你敢这样对宁家的族老说话,还真以为他们会听你一介女子的。
却不想族老们虽满脸不愿,甚至脸上愤愤,却还是低头认真地看起了那一封和离书。
余大哥看到这一幕,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他们当真半点犹豫也没有吗?
宁家为何会如此顺从妹妹的意思?
难不成妹妹给他们喂了迷魂丹?
迷魂丹倒是没有,把柄一大堆。
宁家的族老们就怕手握把柄的余蓓先他们一步,将宁靖峰做的那些事情抖落出去,那他们不仅捡不到大义灭亲的名声,甚至有可能会被宁靖峰所做的那些事情牵连。
第63章
余蓓的大哥不相信宁家竟会如此轻易地和离。
但余家族长们还真没有丝毫阻挡之意,显然他们私下已经谈好。
余大哥不愿意自己妹妹如此轻易地如愿,也不愿妹妹回到余家,让余家蒙羞。
他转头看向祠堂门外,他不相信宁靖峰也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妹妹和离之事,他若是和离了,往后在京城要怎么自处?
和离于女子来说是好事,但对男子来说却相当于一种羞辱。
若是女子犯了错,男子大可一封休书将她休了。
很多人私下将和离称为女子的休书,认为这是女子想休男子才会去做的。
余大哥想,宁靖峰应当不是一个会忍受如此羞辱的人。
今日的天气比前些日子更好。
阳光透过祠堂的高窗,在青砖上投下了几道歪斜的光带。
空气中浮动着微微晃动的灰尘,祠堂里旧木的沉味更是让人觉得腐朽。
不多时,祠堂外传来着急的脚步声,余大哥眼底透出些许期待,果然,跨进门槛的人是宁靖峰。
宁靖峰见族中三位老叔公坐在正位,立刻弯腰行礼:“不知诸位叔公叫孙儿前来是为了什么事?”
大叔公抬起枯瘦的手,往旁边的太师椅指了指:“靖峰,你且坐下,今日让你前来,便是要断你和余氏和离的事。”
宁靖峰脸色刷的一白,抬头看向叔公们,也看到了供桌后密密麻麻的祖宗排位。
黑漆描金的排面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好似所有的排位都在看他的笑话,都在怒斥他是一个连妻子都管不住的无能男子。
他手紧紧地抓在太师椅的扶手上,声音微微颤抖:“叔公,我与内子并无嫌隙,为何要和离?”
二叔公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这才轻声说道:“此事并非找你来商议,我们几人已经定下,方才已经和余氏协定了和离书,如今你只要在这和离书上签上字,我们再去衙门备案登记即可。”
宁靖峰听到这话猛地站起身。
他的衣袍带起一阵风,吹得案桌上的烛火微微晃颤。
他声音甚至有些压不住:“叔公,和离这般重要的事情,为何不先与我商议,而是要擅自决定?
“我从未想过与内子和离,还请叔公们收回和离书,我这就领内子回去好好与她相处过日子。”
三位叔公眼神复杂地看着宁靖峰。
他们又何曾想让宁靖峰和余氏和离,这不是余氏手里拿着把柄威胁他们吗?
更何况,他们暗地里已经放弃宁靖峰,只是如今的宁靖峰不知晓罢了。
三叔公敲了敲桌案,咚咚的声音压住了宁靖峰的怒火,他冷眼看着宁靖峰说:“此事族里已经做了决定,你不得违反,若是你不想和离,执意要将她留在宁府,那便是罔顾祖宗,忤逆族规。”
三叔公这话说的铿锵有力,震得排位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
宁靖峰这一刻,恍惚觉得三位叔公是从排位上走下来的家中祖宗。
他背后沁出冷汗,只觉得这事过于蹊跷,为何族里会如此轻易地同意这莫名的和离之请。
他转头看向余蓓,声音发颤,妄想从余蓓这边入手:“蓓儿,你我成婚四年,从未有过不合之时,为何今日要与我和离?若是为夫哪里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告知为夫便是,为夫可以改,但为夫不想失去你这个妻子。”
旁边的余大哥总算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机会,他点头,转身看向身边的妹妹,叹了口气说道:“蓓儿,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其中不仅包括着你和宁靖峰的小家,还有宁家和余家两个大家,是什么事情让你非和离不可?”
余蓓一直在看宁靖峰演戏。
宁靖峰如今这样子演的倒像是真的有多爱她一样,她不知道宁靖峰为什么不愿意和离,或许只是觉得和离这种事情伤了他的脸面,所以他不愿意。
总之绝不可能是对自己动了情这样一类的理由。
再说就算他动情又如何,难道他动了情,自己就一定要给他正面的反馈吗?
做梦去吧。
她冷笑一声,既不看自己的哥哥也不看旁边的宁靖峰,而是抬眼看向坐在主位上的三位叔公:“叔公,和离的事能彻底敲定吗?”
三位叔公只看她单纯中却又透着狠厉的眼神,便忍不住心里发慌。
最终,大叔公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只剩下决绝。
他的声音哑的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开口说道:“祖宗家法,不容违反,靖峰,你现在就在这张和离书上签字,随后便与我们一同去衙门,报备你二人的和离。”
香灰从香烛上簌簌落下,落在香炉里,染上了一层白白的霜。
窗外的日头慢慢高升,落进祠堂的光却越来越浅,照不亮祠堂这浓厚且令人窒息的沉重。
和离一事,让宁靖峰丢尽了脸面。
他在官府时,甚至不敢抬头看府尹大人的脸色。
这事只怕明日就要传遍整个朝堂,甚至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宁靖峰与妻子和离了,不是休妻,不是其他,而是和离。
妻子的和离书上写得十分清楚,她将带走她所有的嫁妆。
这当然是无可厚非的,嫁妆本就是女子的个人所有物,嫁入夫家后也属于女子个人,她带走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宁家若是在这个事情上为难余蓓,那当真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余大哥见此事一定,心中多少有些说不出来的憋屈,但碍于父亲的命令,还是不得不陪着余蓓回宁家去搬嫁妆。
谁知他到了宁家,发现与余蓓一同进入内院搬嫁妆的人让他有些眼熟,他很讶异。
他站在一旁,见余蓓和邓苏指挥着那些人,将库房里属于余蓓的嫁妆一件一件搬到庭院中。
邓苏在一边拿着嫁妆单子对货,余蓓偶尔上去看看自己的嫁妆保护得如何,再将一名中年男子招手招到跟前,与他一同查看嫁妆。
余大哥恍然间认出那个中年男子,那是京城最有名的当铺的掌柜啊。
他转头看向旁边一直站着沉着脸的宁靖峰,恍然明白,宁靖峰比自己更加愤怒。
妻子与他和离这事,本就已经足够让他受尽大家异样的眼神。
妻子和离当天,竟还找了个当铺掌柜,将她的嫁妆抵了出去。
他相信京城里所有人都会议论猜测余蓓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而最终承担后果的是宁家和他们余家。
余大哥只要一想到自己也会被牵连,心中的怒火便噌噌上涨。
此时日头斜斜地落在院落里,青石板地一半亮一半暗,正如他们两家往后的人生。
此事若是处理不当,往后便只能在黑暗中苟活,若是处理好了,家族的未来还能敞亮。
当铺的伙计不停地从库房里搬出一箱箱的东西。
余蓓站在廊下,裙角被风吹起飞扬,指尖绕着腰间的罗带,听着掌柜在她耳边将算盘打的噼啪作响。
余大哥上前来到余蓓身边:“蓓儿,你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余蓓眼睛都没抬一下,只看着伙计将她的嫁妆搬到院落里分类摆好,对大哥十分冷淡:“大哥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吧,没什么可避讳的。”
倒是那个掌柜十分通人情,微微弯腰道:“我到那边再去看一看,余娘子有事先与余大爷说话。”
说完他转身便走。
余蓓看了余大哥一眼,意思是有话快说,她这里还忙着呢。
余大哥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能变卖自己的嫁妆?”
余蓓说:“嫁妆是我出嫁时家里给我的,不就是我的东西吗?我为什么不能卖?怎么,我和离之后,余家要把嫁妆收回去吗?”
她一脸单纯看着余大哥。
收回去这样的话,余大哥也说不出口,他咬牙切齿的:“那你往后嫁人怎么办?你往后再嫁人就没有嫁妆傍身了。”
余蓓一脸无所谓:“哦,我以后不会再嫁人了。”
她心想,我要娶老婆嫁什么人呀?
嗯,她嫁给她老婆也可以,她想她老婆应该不会嫌弃自己没有嫁妆。
想到此处余蓓嘴角微微勾起,看着掌柜忙碌的步伐,心里也生出些许甜蜜。
不知道自己以嫁妆赎回姐姐退奴籍这件事,姐姐知道后会不会很开心呢?
余大哥见妹妹如此,心中愤恨更甚。
他不知妹妹何时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竟是软硬不吃,拿她没有半点办法。
他气的不行:“你难道就不为家里的名声考虑吗?”
余蓓说:“若是大哥你足够有出息,又有谁敢说余家半点不是呢?”
余大哥心里的火更是蹭一下冒了起来,正要骂她,又想起她今日出府时说的那些话。
恐怕自己若是真的骂过去,她又要说自己不够男人,护不住和离的妹妹,如此,他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转头看向宁靖峰,怒视宁靖峰,只希望宁靖峰能够上前来阻止妹妹变卖嫁妆。
宁靖峰被余蓓欺负了好几次后,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不再敢随意上前。
他都能想到余蓓对余大哥说的是什么话。
他此时现在去余蓓身边,又能说什么呢?无是说余蓓此番行为会让宁家蒙羞。
余蓓一定会反驳他,宁家是否蒙羞与他的成就有关,让他好好反思。
亦或者说,若不是他一直无法让余蓓有孕,且还养了个外室,常常言语中羞辱余蓓,余蓓也不会有如今这样的作为。
她定会将缘由全扣在自己身上。
宁靖峰后退半步,已有了忌惮之心。
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气,他只是决定不再正面与余蓓对上,让余蓓肆意反抗。
第64章
余蓓和离及变卖嫁妆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一般飞遍整个京城。
日头渐渐落下,将一切的影子都拉得老长。
甄嫣然知道今天是余蓓要去和离的日子,特意让丹秋出去打听。
稀疏的阳光斜斜地落在院子里,甄嫣然站在廊下看风景,却没有将任何一处看进眼里。
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转头看去,看到了她的丫鬟丹秋。
丹秋快步跑来,走到甄嫣然身前时竟有些微喘。
她喘着气,急促地喊了一声:“姑娘。”
甄嫣然说:“你为何如此匆匆回来?是余蓓那里和离不顺,出了什么事吗?”
丹秋连忙摇头,表明不是。
甄嫣然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余蓓有什么不测,当下沉下脸。
她原本艳丽的眉眼,因为此时微沉的脸色,被掩去了几分,只剩下沉沉的肃然。
好在丹秋虽疲累,却还是喘息着开口说:“姑娘不用担心,宁夫人……”
她咳了一声:“不对,是余娘子,她和离很顺利,临近中午时,便已经将和离书签好,并在衙门盖了印,只是下午京城最大的当铺去了宁府,我听说是余娘子在变卖她的嫁妆。”
甄嫣然眼底闪过诧异:“她为何要变卖她的嫁妆?”
按理说,余蓓所有的嫁妆只握在手中,便能保她这辈子衣食无忧,甚至能购买一处不错的房产,从此过上独自一人,生活也能悠然自得的好日子。
余蓓为何忽然要将那些嫁妆都抵掉,换成银钱?
丹秋摇头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余娘子变卖这些嫁妆是要做什么,大家都在猜测呢,说是余家或宁家对于娘子不善,余娘子才会做出如此决定,或许她是要揣着银子去其他地方讨生活。”
甄嫣然摇头:“决不会如此,一个女子,身上带着大笔财产,无论去哪里都极有风险,只有待在离她最近的地方或者回余家,她才是最安全的,她不可能带着这么多钱财去往其他地方。”
丹秋也如此认为,只叹息道:“奴婢也没打听到其他的消息,或许等余娘子空了我们可亲自问她。”
丹秋想,按照着余娘子和自家姑娘的关系,亲自问余娘子应不是什么难事。
*
余蓓已经和当铺谈妥/
她将嫁妆的大部分变卖成银钱,少部分品相不错的便留下做礼物及敲门砖,这些东西她都放在了当铺的库房中,以便于以后需要时取用。
随后她带着银票和剩下的一些地契准备回娘家。
余大哥早已回了余家,将余蓓变卖嫁妆的以及强制和离的事情告诉了余蓓父母。
余蓓父亲余立诚当即勃然大怒。
暮色像是浸了墨的绸缎,沉沉地压下来。
余蓓回到余宅,走到家中堂屋,看见父亲正背手立在屋中间。
房屋点着足够亮堂的蜡烛,将余立诚藏青色的身影投在地上,黑沉沉的竟显得十分的恐怖。
余蓓还未回过神来,刚走进厅堂,余立诚便厉声道:“跪下,让列祖列宗看一看,我余家怎么会长出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儿?”
余蓓站在堂前没有下跪,浅碧色的裙摆沾上了些许黑夜的沉。
余立诚对她的态度,她没有半点意外,无论是在原主的记忆中,还是她与这父亲少有的接触,让她能够清晰地知道余立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站在那里,表情没有任何波澜,声音清脆地对余立诚说:“女儿没错,为何要跪?”
“没错?”余立诚猛地上前一步,抬手颤抖着指尖指着她:“说你和离也就罢了,你为何要变卖你的嫁妆,甚至搞得全城皆知,你知道,你这般做,会如何败坏我们余家的名声吗?
“如今满京城,谁不知道我余家的女儿和离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变卖她自己的嫁妆。”
他指着地上冰凉的青石砖,对余蓓说:“我再问你一次,跪不跪?”
烛火的光在余蓓眼眸中轻轻跳动,她挺直脊背,烛光投射在她的身影上,幻化出了利落的线,她微扬的下巴对余立诚说:“我不跪。*”
余立诚气得浑身发抖:“反了,反了。”
他抬手便要给余蓓一巴掌,余蓓机灵的后退两步,警惕看着余立诚。
说话就好好说话,动手做什么?
她心里想着,你若是真要动手,那我可要跑了,我可不是会站着任你随手打骂的小姑娘。
余立诚见她竟敢如此反驳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说出了最狠的话:“你若是不认错,便不是我余家的女儿,从今日起,便不要再踏入我余家的门。”
余蓓的母亲在屏风后听到此话,立刻快步踏出,上前挽着自家丈夫的手:“老爷,你有话好好说,不要这么说,她应当是被宁家气昏了头脑。”
随后她又转头看向余蓓道:“蓓儿,快跪下,跪下与你爹认错。”
余蓓冷眼看着父母:“我没有错。”
她这话说的十分果决,甚至看着此时在自己面前一个怕得要哭,一个气得发抖的两个老夫妻,她突然笑了。
那笑在她眼里掠起了浅浅的涟漪,她说:“既然爹你对和离归家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接受和离归家的女儿再回余家是吧?”
没有给余立诚回应的机会,余蓓继续后退两步,低头看着门槛,后退出房门,再看向余立诚,轻声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余蓓和余家从今日开始便再无瓜葛。”
说完这话,她立刻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从家中廊下走过时,廊檐里点着的蜡烛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堂屋中的余立诚也从未想过女儿竟不顾他的威胁,甚至主动提出与余家再无瓜葛,她这是要做什么,是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看遍余家的笑话吗?
见女儿离去,余母险些瘫坐在地上,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已经哭得背过气去。
她不知道女儿为什么忽然变成了这般模样,这根本就不像是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明明是那么的乖巧、听话。
余蓓走出家门时,跟在她身后的邓苏凑上前来:“蓓蓓,我们离开了余府,要去哪里住啊?难道要去住客栈吗?”
甄嫣然的事情还没办好,余蓓身上的钱几乎是不能大动的,一切都要等甄嫣然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再核算余蓓还剩多少零钱傍身。
余蓓眼底闪着,让邓苏都有些出乎意料的亮光。
她转头看向邓苏,亮着一双干净的眼睛说:“当然要去姐姐那里借住了,这可是再好不过的机会,若是我自己在外面买了房子,寻到住处,以后还有什么借口和姐姐住在一起接近她呢?
“既然近水楼台先得月,那咱们得先把近水的楼台搭起来才对。”
邓苏眼睛一亮,确实,她们不应该去客栈找房子或找牙人买一套院子,她们应该去找甄嫣然,如此还真是一个接近甄嫣然的最好时机。
余府离甄嫣然所居住的府邸并不远,路上并不像现代那般可以随手招揽马车送她们去甄嫣然府上,她们便只能携手相伴向甄嫣然的府邸走去。
一路上,倒是也遇到了零星几人,他们一看见是余蓓,眼睛都亮了两分,这就是下午和离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的那位娘子。
有些女子甚至对余蓓投来羡慕的眼神,心想,她们要是也能像余蓓那般毫无顾忌,不管别人死活该有多好。
余蓓走了近半个时辰,终于走到甄嫣然的府邸。
邓苏才敲了一下门,角门立刻被打开。
甄嫣然家里的小厮露出脸来看见余蓓,双眼一亮:“余娘子,您先等我片刻,我立刻去通报。”
话落,他转身便向院内跑去。
此时,甄嫣然换上衣服已经快要睡了,听见小厮来报,立刻起身。
丹秋快步走进房间里,帮甄嫣然弄了弄头发,又给她披上了一件外衫,低声问她:“姑娘,余娘子此时来这里是为何?”
甄嫣然摇头表明自己也不知,想来应当是有重要的事情,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前来。
她们走进厅堂,小厮已经将余蓓和邓苏带了过来。
余蓓看见甄嫣然的那一瞬间立刻张开双臂,向甄嫣然扑了过去。
她这一动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一直警惕着余蓓的丹秋也未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余蓓扑进了自家姑娘的怀中。
丹秋反应过来后,正想上前拉开余蓓,就听余蓓哇的一声哭了,那哭声在寂静的黑夜中响彻整个厅堂,吓了丹秋一跳。
而旁边的邓苏只是抬手扶额,她虽然很支持蓓蓓追妻,可蓓蓓有时候的行为当真是让人尴尬到下不了台。
邓苏后退两步,只希望厅堂中的其他人没有把她加入到这幅画面之中。
第65章
甄嫣然府中只有厅堂亮着几盏烛灯,昏黄的灯光将整个厅堂染得暖暖的。
余蓓扑进了甄嫣然的怀里,身上浅碧色的褙子还沾着叶露的寒气,发髻也稍微有些乱,在甄嫣然怀里一抽一抽的,假装哭泣。
甄嫣然身上则穿着一件月白的寝衣,外面松松地披了一件撒花夹袍,趿着一双软底绣鞋,显然刚从床上起来。
她眉头微皱,低垂着眉眼看着怀中的余蓓。
明知道她在自己怀中,听着像是假哭,可心还是跟着微微抽动了片刻。
她轻声询问余蓓:“余娘子,这是怎么了?为何忽然深夜到访?你此时不是应该……”
她思绪一转:“是余老爷和余夫人说了什么话,让你难堪了吗?”
否则本该回娘家的余蓓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府中?
余蓓呜呜地哭着说:“嫣然姐姐,我以后就是一个没家的人了,我哪里都回不去了,你如果不收留我,我就要流落街头了。”
甄嫣然目光颤抖,诧异问她:“怎么会没家?我知道你今日和离了,和离后你不是应当回余家吗?”
余蓓说:“我爹不让我回去,说余家没有我这样的女儿,已经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从今往后,我和余家再无半点瓜葛。”
话说到此处,她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猫,贴在甄嫣然怀中怎么也不放开。
她想挤出两滴泪水,以示自己此时真的很可怜,但眼泪却不听使唤并未现身。
甄嫣然低头见她使劲挤眼泪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浮现出许多怪异的情绪。
此时此刻,她依旧有一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是虚假的错觉,余蓓竟然真的与宁靖峰和离了,她本以为她是在说笑。
虽然和离一般代表着女子没错,但终归还是会让人觉得名声不够好听。
所以世间女子在婚姻中遇到了问题,大多都是忍让,很少会有人提出和离。
或许余蓓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和离后,无论是娘家还是从前的婆家,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竟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
余蓓从甄嫣然怀里依依不舍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甄嫣然,向她撒娇道:“嫣然姐姐,我现在无家可归,没地方去,能不能在你这里借住?
“你放心,我一定会听话守规矩,也会给嫣然姐姐交够足额的房租,家里的一日三餐我也包了。”
她瘪瘪嘴说,“只求嫣然姐姐可以收留我。”
丹秋在甄嫣然身后欲言又止,想说:姑娘,你快看呀,她这模样哪里像是被家里逐出家门了,分明是自己跑出来就想与姑娘你住在一起,姑娘可千万不能上当!
丹秋根本没有机会开口,余蓓又在甄嫣然的肩膀上蹭了蹭。
余蓓抱着甄嫣然香香软软的身体,靠在她肩膀上,心里十分满足。
她终余能够名正言顺地把姐姐抱进怀里了,虽然是她靠在姐姐的怀里,但这心里的满足感却也是前所未有的。
上一个世界,她还只当自己是在快穿世界体验恋爱。
这个世界她却清楚自己怀里抱着的,就是她一直都很喜欢的江念真姐姐。
她又抱得紧了两分,将头靠在甄嫣然的肩膀上蹭了两下,发出了如同猫咪被摸毛时舒服的轻哼声,故作可怜巴巴地说:“只有嫣然姐姐你收留我,我今天晚上才不至余睡在大马路上。”
甄嫣然身后的丹秋险些一口血吐出来。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余娘子你如今这般有钱,用得着睡大街上吗?随便找个客栈租个小院子,都能对付,哪里就用得着睡大街上。”
甄嫣然又何尝不清楚,余蓓此时说的这些话大多是夸大其词,就算她不能回余家,她也不至余无处可去。
但她这般略显矫揉造作地扑进自己怀里,在自己肩膀上蹭着,甄嫣然不可避免地便软了心肠。
就算理智告诉她一定要小心警惕余蓓,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柔软了下来。
她低声说:“既如此,便住在我院中的客房吧。”
甄嫣然身后的丹秋深吸一口气,心想还真被余蓓给哄骗过去了,怎么能就让她住进来了呢?
余蓓双眼一亮,再抬头看甄嫣然时,哪里还有方才的可怜,全然是一副得逞的模样。
只不过这模样配着她干净纯真的眼神,倒也不显让人讨厌,反而带着几分俏皮和可爱。
此时已经月上枝头,余蓓就这样在甄嫣然的宅院里安定下来。
她虽是深夜才进了甄嫣然的宅院,却也不是无人知晓。
当天夜里被几户人家看见,次日大家都醒来,这事儿便逐渐传开了。
余家原本以为余蓓去了庵堂,余蓓的母亲正准备往庵堂送些东西,却听闻余蓓竟是去了宁靖峰外室那里。
余立诚当即气得勃然大怒,甚至险些中风,嘴里不停说着再也不认这个女儿,但即使如此也无法疏解他心中的怒气。
余大姑在接到余家传来的消息后,也觉得余蓓这姑娘实在太过任性,哪里有和离后的姑娘竟住到了前夫的外室家里的。
她想这姑娘或许是太过刚烈,与父亲争吵后不愿妥协,这才随意找了个地方歇脚。
既如此,她作为余家大姑,还是亲自去把这个性子娇贵的姑娘,接到自己如今所住的庵堂吧。
想着,余大姑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期待,余蓓来了,就有人陪她了。
次日一早,余大姑来了甄嫣然府中。
她却没有踏入这间府邸,而是对守门的小厮说:“你去告诉余娘子,与她说,她大姑来了,让她快些收拾好行李出来,我接她去庵堂。”
小厮低着头应和,回身时却撇了撇嘴。
这人看不上他们嫣然姑娘,他还看不上这人呢,还不如余娘子磊落,颇有些狗眼看人低的感觉。
他到了后院的堂屋,甄嫣然和余娘子正在吃早饭。
让他诧异的是,邓苏姐姐和丹秋姐姐竟然也与两位主子同座。
丹秋稍有些不适,邓苏听了小厮的话,站起身对余蓓说:“娘子你好好吃饭,我去与大姑说清楚就是了,不需娘子出去。”
余蓓点头。
甄嫣然看了余蓓一眼,那艳丽的眉眼,一眼看过来,余蓓便酥了半边身子。
她听见甄嫣然说:“你这样对你大姑,太无礼数了。”
余蓓冷哼一声:“无礼之人,不值得以礼相待。
“大姑她若是对姐姐也一视同仁,谁会这样对她。”
话落,余蓓给甄嫣然夹了一个蒸饺:“姐姐你尝尝这个,这是苏苏今早去厨房,让厨子做的,这个馅很好吃呢。”
丹秋也觉得很好吃,更觉得余蓓说的话十分有理。
余家大姑看不上她们,他们又何苦自讨苦吃呢。
还要对她以礼相待。
余家大姑在门外等候,见竟然是侄女身边的小丫鬟出来见她,当即黑了脸:“怎么是你?”
邓苏福身行礼:“大姑奶奶,娘子说她就在这里住下了,不与大姑一同去庵堂。”
“她要与一个外室同住?”余大姑脸上的表情诧异,甚至带着些许对余蓓的嫌恶,好似余蓓是如何愚蠢的人,“她可知道这府邸里住的是什么人?”
邓苏说:“当然知道,娘子说,身份不能替代人品,甄姑娘如今的出镜也非她所愿,她并未做错什么,娘子不会因此便践踏甄姑娘,反而钦佩甄姑娘的品性,愿意同甄姑娘结为好友。”
“胡闹!”余大姑只觉得自己听了满耳朵胡话!
她也不是个好相处的性子,既然余蓓不愿意出来,她也不会再给台阶和机会。
她等着余蓓后悔的那一天,到时候余蓓自会求到她门上,让她收留她。
如今的余蓓看不上她的庵堂,以后,那将会是她求而不得的地方。
余大姑冷眼离去,只给邓苏留下刀子一般的眼神。
邓苏看着余大姑车马离去,扯了扯嘴角。
她家蓓蓓才不会去什么庵堂呢,她家蓓蓓眼里除了江总,哪里还有其他人。
邓苏回到堂屋,表明事情已经解决,她已经告诉余大姑,余蓓会一直住在甄嫣然府邸。
甄嫣然抬眼看向余蓓,丹秋也满眼不信。
甄嫣然垂下眉眼,对余蓓说:“余娘子,你跟你大姑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昨天夜里太晚了,你出去不方便,在我家借宿没问题,可若是以后还住在我这里,你知道我的名声不好,你会被我牵连。”
丹秋咬了咬唇,她不希望余蓓靠近自家姑娘,也不清楚余蓓心中在想什么。
但她也不希望姑娘是这样看自己的。
余蓓再次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对甄嫣然说:“姐姐,等我把你的奴籍消了,谁还敢再说你的名声。
“而且,为了走通关系,我把我之前的嫁妆都卖了,你不收留我,真忍心看我去大姑的庵堂,看大姑的脸色活过吗?”
甄嫣然和丹秋都抬眼看向余蓓。
甄嫣然没想到余蓓变卖嫁妆,为的竟然是给自己脱奴籍。
她不可置信看着余蓓:“你为何……”
她话到此处,竟有些说不出口。
丹秋比甄嫣然更加意外,她放下手中的碗筷,不可置信看着余蓓:“余娘子,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她会毫不犹豫接受余娘子,再也不对她有半点情绪。
第66章
余蓓早已知道,甄嫣然知道有人愿意给她脱籍,会非常开心。
她眉眼弯弯,看着甄嫣然的眼神充满爱意:“当然是真的,不过这事我也不敢肯定是否能办成,只能尽力。”
甄嫣然眼底泛出点点水光,她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哽咽:“尽力就好。”
她以前也听过宁靖峰说尽力。
尽力的结果便是一切照旧,无从改变。
甄嫣然十五那年,家中遭遇变故,父亲被定罪,家人大多流放,她则成为教方司的奴籍。
在教方司,她才知道外面的奴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是教方司的乐人,供人取乐。
最初,大家不曾对她动手动脚,只是言语上有所奚落。
后来,他们胆子越来越大。
甄嫣然知道暗中有人打过招呼,要护着自己,可那些人酒后依旧生出胆子调戏她,甚至要凌辱她。
后来,宁靖峰出现了,他三番五次的花言巧语,让甄嫣然相信宁靖峰会替她脱奴籍,甚至会帮她父亲洗脱罪名。
她无奈之下跟了宁靖峰。
很久之后,甄嫣然才发现,宁靖峰或许是在骗她,他的尽力就是什么也不做,把自己拘在这里。
甄嫣然想离开,宁靖峰却用教方司里其他乐奴的下场恐吓甄嫣然。
如今,甄嫣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余蓓。
她抬眼看向余蓓,眼底水色中,漫着悲戚。
她能说的只有尽力就好。
余蓓放下手中碗筷,走到甄嫣然身边,抬手将甄嫣然抱进自己怀中。
她站着,甄嫣然坐着,正好依靠在她的怀里。
那种柔软温香的感觉,一瞬间击碎了甄嫣然心底的防线。
她眼泪滴落,落在余蓓手背上。
余蓓轻轻抚摸甄嫣然的脊背,轻声道:“我一定能做到。”
甄嫣然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不会再有人值得她相信。
她的父母,在她毫不知情时,突然获罪,让她懵懂间成为教方司的乐奴。
宁靖峰也一次一次的背叛了她。
她的人生就是被背叛的人生,又怎么敢再去相信其他人呢。
此时此刻,她内心最深处,却觉得余蓓是可以相信的。
她自己也十分诧异,自己竟然会如此信任余蓓。
余蓓只觉得满心疼惜。
她不知道姐姐在现实世界经历了什么,但是这个世界,甄嫣然所经历的一切,一定是影射了现实世界。
自己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世界,已经决定救助江念真,就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目标。
早食后,余蓓和邓苏就出了门。
她们要去找户部尚书,那人从前和甄家关系较好,也比较欣赏甄嫣然的父亲。
当年,甄嫣然父亲获罪后,他也走动了些许关系,帮甄嫣然一家减少了些许罪罚。
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
马车行驶在青石板上,车厢外行人熙熙攘攘,车厢里,余蓓眉头微皱。
邓苏坐到余蓓身边:“蓓蓓,你是怕奴籍的事情不好办吗?”
余蓓摇头:“这事应该好办,原著中不是提到过吗?那个反派的母亲,其实有机会可以脱离教方司的奴籍,只是反派父亲想要完全掌控其母,这才一直哄骗,不帮她走动。”
邓苏点头:“那你担心什么呢,我们成功的几率很大呀。”
余蓓转头看向邓苏:“但是,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邓苏眨了眨眼,深思后摇头:“我想不到。”
余蓓说:“那个孩子,那个反派,我们从未在嫣然姐姐的府邸见过那个孩子。”
邓苏瞬间睁大双眼:“对啊!我一直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余蓓说:“可能是嫣然姐姐把她藏起来了?”
她双手托腮撑在膝盖上:“上一个世界你不在,那个世界也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和她妈妈的相处非常冷淡默然。
“不过,那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我不过把她当做普通的小孩对待。”
邓苏思绪翻转:“所以,这两个世界里,孩子的存在,都和江总有关系吗?”
余蓓道:“我猜测,她意识所在的世界,都有这样一个孩子,是不是与她自己的人生经历有关。”
余蓓看向邓苏,眼底严肃:“你还记得医院里争抢念真姐姐财产的那两对父母吗?”
邓苏记得,点头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我也记得江总的身世变故。”
她说:“她身世大白前,是江家极其宠爱且尽心培养的继承人。”
说起江念真,邓苏也忍不住叹息:“虽然她成就很高,身世大白前过得都是好日子,但身世大白后,那两对父母对她的抛弃和漠视,以及他们的贪婪,足以在江总心里留下极其深刻的伤痕。”
邓苏摇头:“我甚至觉得,我家虽然穷,爸妈因为身体原因赚钱能力有限,但他们至少从来没有抛弃我,也没有利用我、压力我,他们给我精神上的爱,还是很充足的。”
这也是邓苏和余蓓家庭条件差距很大,却能成为朋友的原因之一。
她们都是在爱里成长的孩子。
余蓓道:“所以,这个孩子会不会影射的是她自己的人生呢?她现实里走不出来,在快穿世界里,也学着自己亲生及养父母的样子,漠然对待自己的孩子。”
邓苏恍然:“那个孩子成为了反派,是因为江总心里就有难以处理的情绪和不能跨越的坎?”
余蓓道:“我想起来你以前和我说过一句话,你还记得那个想和我们做朋友,但最开始所有行为都被我们误认为讨厌我们俩的悠悠吗?
“当我们知道她的冷嘲热讽是她表达亲近的方式,知道她严厉要求我们是真心为我们考虑时,你说,她的家人就不知道怎么爱她,没有感受过正常良好的父母爱的人,或许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
邓苏明白了余蓓的意思:“所以,江总也没有获得过正常的爱,她的养父母最初爱她,是将她当做家族的继承人来培养,后来,她身世大白,两边父母都仿佛抛弃了她。
“她没有正常的父母让她学习怎么去爱自己的孩子,所以来到快穿世界,也不知道怎么去爱那个孩子?”
余蓓若有所思:“我们是不是要给那个孩子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让姐姐去爱那个孩子,也是爱她自己?
“我这边的系统有幸福值显示,不过现在和离成功,配偶这一栏宁靖峰的名字消失了,却没有出现另外的人,可能是姐姐还没接受我。”
邓苏说:“一定是这样!”
余蓓想通了这一切,放松了许多,又凑近邓苏低声笑了:“哇,你就这么相信我吗?”
邓苏两眼一弯:“肯定呀,你开团我秒跟的。”
说话间,两人便到了户部尚书府。
邓苏上前敲门后,给小厮送去甄嫣然的信物,对小厮道:“我家娘子想见尚书大人。”
户部刘尚书看到信物有些恍然。
他没想到甄嫣然会主动找到自己府上来。
当年,甄嫣然在教方司,他也打了招呼,教方司虽不能保证无人敢言语冒犯甄嫣然,却能护住她的清白。
他没想到,甄嫣然会和宁靖峰在一起,甘愿给宁靖峰当外室。
宁靖峰昨日和他妻子和离的事情,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不少同僚都在猜测,宁靖峰将甄嫣然养在府外那么久,如今是否会把她接回府中。
甄嫣然如今的身份,正妻这个位置,她是坐不稳的,但只要宁靖峰运作得当,一个妾室的身份,可以给甄嫣然。
小厮道:“是余娘子带着甄姑娘的信物来求见老爷。”
“谁?”刘尚书拿着信物有一瞬间的怔然,“你看错了吧,余娘子?宁靖峰昨日和离的前妻?”
小厮抬头看向自家老爷,没忍住心里的八卦之魂:“昨日夜里,余娘子变卖了嫁妆后,回娘家不久就出了府,随后去了甄姑娘府上,今日清晨,余娘子的大姑去甄姑娘府上接余娘子去她所在的庵堂,不过余娘子的丫鬟出来拒绝了余大姑。”
这可是他今天一大早获得的一手八卦,还没跟其他人分享过,就告诉了老爷。
想来老爷也是感兴趣的。
刘尚书一脸不可置信,甚至以为小厮与自己说笑呢。
他将信物往小几上一放,靠在太师椅上:“那你去把余娘子叫来。”
他倒是要看看那个余娘子究竟要做什么。
刘尚书私心里还是觉得今日前来的甄嫣然,而不是余娘子。
谁知被小厮引着进来的,真是一陌生女子,他从前未见过的。
难道真的是余娘子?
刘尚书满心疑惑看着余蓓。
余蓓上前行礼,自报家门。
刘尚书纵然见多识广,也被余蓓前来之事镇住了:“不知余娘子上门寻我是为何,余娘子给我的,是甄姑娘的信物。”
余蓓笑着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以及当铺的票据,递给刘尚书,语气清脆:“刘尚书,我听闻你与甄嫣然的父亲曾经是好友,不知可否麻烦你牵线,我已经准备好了银钱和一些贵重的物品……”
刘尚书看着她递过来的一大叠银票,恍然想起余蓓昨日和离,就将嫁妆典当了。
原来她典当嫁妆是为了托自己?
刘尚书沉下脸:“余娘子,甄家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你请回吧。”
若真如小厮所说,昨夜余娘子去甄嫣然府邸,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她和离应当与甄嫣然有关,今日带着变卖嫁妆的钱财,要让自己对甄家落井下石吗?
他怕是找错人了!
刘尚书满脸刚毅,就连他家厅堂也因为他沉下来的气势,气氛压抑,旁边站着的小厮快要喘不过气来。
就连邓苏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余蓓却仿佛一无所觉,诧异看着刘尚书:“我只是想帮嫣然把教方司的奴籍改成良籍,这也不行吗?”
她咬了咬唇:“那尚书大人能不能替我指一条路,我如今带来的钱财和物品,有谁能让嫣然姐姐脱了奴籍。”
刘尚书气势一散:“你说什么?余娘子,你来找老夫,是要给甄嫣然脱奴籍?”
余蓓:“不然呢?”
她双眼一亮:“难道大人还能帮她家脱罪?大人手里有她家清白的证据吗?”
刘尚书莫名有些气虚:“那倒是没有,脱罪这事,老夫无能为力。”
见余蓓眼里的光渐渐散去,他又说:“但给甄嫣然脱奴籍,老夫是能帮上忙的。”
余蓓眼底露出疑惑。
那你刚刚说什么不想插手。
刘尚书:“……”
这能怪他吗?谁能想到,余蓓这个宁靖峰前妻,和离后第一件事,是变卖嫁妆给甄嫣然脱奴籍,这说出去,谁会信!
第67章
刘尚书不愧是朝中元老,经历的事情多了,面上很快接受了余蓓此行的目的。
他轻咳一声,对余蓓说:“既如此,余娘子与老夫一起去书房谈及此事吧。”
余蓓欢天喜地跟着刘尚书去了书房。
刘尚书松了口气。
还好,余蓓不是那样刨根问底的人,不会继续纠缠于他说不插手那句话上。
三人一同去往刘尚书的书房。
书房门关上后,便有看守的丫鬟去后院告知尚书夫人。
“夫人!你可知道是谁来了!”
尚书夫人正在品茗,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茶盏,对丫鬟说道:“谁来了也不能这般咋咋呼呼,若是被外人瞧了去,定会说我尚书府管教不严。”
丫鬟连忙福身,就连语气也沉稳了许多:“夫人,是昨日和离的余娘子来了,让老爷请去了书房。”
“谁?”尚书夫人原本懒洋洋靠在软榻上,如今也坐直了,“你说的是与宁靖峰和离的余娘子?”
丫鬟也从小厮那里听闻了昨日发生的事情,原本沉稳的模样随着夫人坐直身体,也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激动:“夫人!昨日余娘子和离后,被娘家赶出来了。”
夫人未曾想到还有这事,她只知道余娘子和离后变卖了嫁妆,谁知她回娘家竟被赶出家门。
尚书夫人作为女人,在那一瞬间共情了余娘子。
她虽不会与自家夫君和离,但只要一想到自己那日回娘家寻求庇护,娘家却不许,她只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也顾不得余娘子与自家夫君去书房做什么,只探身问自己的丫鬟:“余娘子被赶出娘家后能去哪里呢?”
总不能因着不能回娘家,就来找她家老爷?
难不成真有什么龌龊的念头?
丫鬟说:“余家本是让余娘子去庵堂的,余娘子的大姑如今也在庵堂里。”
尚书夫人摇头:“庵堂那样的地方,若是有归处,谁会去那里。”
丫鬟道:“余娘子也没去呢,她去了宁大人外室的院落,就是那个被打入教坊司的甄姑娘。”
“什么?”尚书夫人只觉得一波三折,余蓓做的决定,她是从头到尾一个也没猜到。
丫鬟说得越发起劲了:“是的呢,她在甄姑娘院落住了一晚,今晨余大姑去甄姑娘府中接余娘子,被余娘子的丫鬟拒绝了。”
尚书夫人脸色奇怪:“庵堂不是什么好地方……”
可住进了夫君外室家里算什么?
难不成这是余娘子对外室的报复?如此,那外室应该命不久矣了。
丫鬟又说:“夫人,府中守门的小厮说,今日余娘子就是带着甄姑娘的信物来找老爷的。”
尚书夫人和她的夫君想到一块儿去了,她摇头道:“她想让老爷帮她处理甄嫣然吧,老爷不会答应的。”
她觉着这余娘子也不是个聪明人,怎么会认为老爷愿意帮她处理甄嫣然呢。
老爷和甄家老爷,也是有些许交情的。
他做不到替甄家脱罪,却也不会落井下石,向昔日好友出手。
此时,刘尚书书房内。
余蓓坐在刘尚书对面,刘尚书书桌上摆着余蓓的全部身家。
刘尚书看着桌上的东西,十分感慨:“当初嫣然跟着你夫君……你前夫离开教坊司时,老夫并未阻止,我以为,他会给嫣然脱了奴籍,即使不能纳回家中,暂时为外室,也比挂着教坊司的奴籍强上许多。”
刘尚书看向余蓓,他不知道余蓓为何会替甄嫣然做到如此地步。
说起宁靖峰,余蓓就生气。
她险些拍桌,想起来自己在古代,还是个已经离婚的妇人,这才沉下心说:“宁靖峰就是个渣滓!”
刘尚书缩回要去端茶水的手。
好险!若是已经在喝茶,将茶水喷出来了,那可是十分失礼的事情。
余蓓*话在刘尚书看来,那可是十分出格的话!
他从未听说宁大人的夫人,是如此言辞犀利的人。
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余娘子的话十分精准,那宁靖峰不谈其他,就余娘子和甄嫣然的事上来说,确实是个渣滓。
余蓓还是那套说辞:“我和嫣然姐姐一见如故,深觉我们都是被宁靖峰迫害的人,如今便十分惺惺相惜。”
刘尚书想到方才小厮说的话:“我听闻余娘子昨夜歇在甄家,原是因为你们关系交好吗?”
“嗯!”余蓓点头,一脸理所当然,她和嫣然关系就是最好的!
以后还能更好呢!
刘尚书神态从容点点头,心里却已经炸了。
你和一个外室关系好成这样!你还要用全副身家为她赎身!
刘尚书忽然觉得自家夫人和后院的小妾关系不好,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们若是关系好了,自己是否会落到宁靖峰如今的地步?
刘尚书面上微笑着,在心里悄悄擦汗。
他拿起余蓓带来的钱财,翻看后面色逐渐肃然:“余娘子若是当真如此舍得,嫣然的奴籍定能换成良籍。”
随后,两人便正式说起给甄嫣然脱籍之事。
这事并非刘尚书一个人能办成的,但刘尚书能找到对甄家没有敌意或曾经有好感的官员,再给予钱财敲门,这事并不算太难。
于是,余蓓说着又开始骂宁靖峰:“我就知道,这事并不算难,只要宁靖峰那个渣男有心,就一定能成!但他什么也不做,一直欺骗嫣然姐姐!”
刘尚书也有点适应余蓓的节奏:“渣滓,果然渣滓。”
嗯,骂出来还挺爽的。
“渣滓!!!不得好死!”余蓓情感满满,饱含愤怒。
就连邓苏也在旁边握拳助威。
刘尚书摇头:“可惜,这事传出去,大家也不过说一句负心汉,他依旧能风光无限。”
余蓓挑眉:“那可不一定,刘尚书,你可不能和他有什么牵扯。”
刘尚书心里一惊,看余蓓的模样,仿佛知道什么。
他沉下心,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余蓓在刘尚书家留了个午饭,两人聊到傍晚,才将这事敲定,约定明日便去拜访一部分相关人员,余蓓这才从刘府离开。
余蓓刚走,尚书夫人就差丫鬟来唤刘尚书回后院吃晚食。
刘尚书就知道,自己将一个刚和离的女子邀至书房,夫人一定会追问。
他心中也有许多事情想与夫人说,便跟着丫鬟去了夫人后院。
一到后院,便见夫人冷着一张脸。
刘尚书将后院堂屋的奴才全都遣走了,凑近自家老妻道:“你可知道余娘子来找我为何?”
尚书夫人冷笑:“呵,还能为何,她和离后也不愿意放过那个外室?我倒是可怜甄家小姐得很。”
刘尚书道:“她比你还可怜甄家小姐,变卖自己的嫁妆,就为了给甄家小姐脱奴籍!”
尚书夫人满眼诧异:“什么!”
刘尚书:“我当初也同你一般,当真是没想到!
“且你知道她昨日夜里住进了嫣然的府宅是为何,因为她和嫣然惺惺相惜!
“她同我在书房中,将那渣滓宁靖峰骂了个狗血淋头,还说那人不会有好下场!想来已经有了其他的打算。”
尚书夫人已经惊讶到合不拢嘴,这怎么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刘尚书舒服了。
他就说,这种事情,不是自己一个人惊讶。
比起夫人,他还是更加沉稳一些,他至少面上装作无事,没人看出他心中也十分震惊。
甄宅。
甄嫣然一直在家中等余蓓,很是静不下心来,时常问丹秋:“余娘子办这事,应当不容易,女子要在这世上办好这些事情,本就比男子更加困难。”
“她一整日都未回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其实不脱奴籍也无妨,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
丹秋也翘首以望,盼着余娘子能带回好消息。
若是余娘子真能给自家姑娘把奴籍脱了,她不会再对余娘子有半点抵触。
至少,余娘子是真心把自家姑娘放在心上的,比宁靖峰好上不少。
正想着,小厮忽然来报:“姑娘!姑娘!宁大人来了!”
甄嫣然立刻站起身,一张艳丽的脸上露出肃然之色。
丹秋也满脸愤怒站在甄嫣然身后,显然十分不欢迎宁靖峰前来。
宁靖峰不过是昨日和离丢尽脸面,今日又听闻余蓓昨夜歇在甄嫣然这里,他当即生出被背叛的愤怒,此时前来,不过是为了表明自己对甄嫣然的占有欲。
他也是带着满身愤怒而来。
这个女人,明知道余蓓让他丢尽脸面,她竟然还收留余蓓,这般不听话的女人,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
哪知他进了厅堂,竟看见甄嫣然及她背后的丫鬟,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
宁靖峰也肃着一张脸,冷笑道:“怎么,今日我来,你二人倒像是在看仇人,难道你们忘记了,谁才是你们的主子吗?”
这话便是在点甄嫣然乐奴的身份,她如今在宁靖峰面前,说得好听是外室,其实不过是宁靖峰从教坊司借出来的奴婢。
与此同时,甄宅门外。
守门的小厮回到自己的位置,却没有在门房待着,而是来到大门前,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余娘子怎么还不回来,若是余娘子回来了,宁大人定然不敢对姑娘做任何事情,或许还会被余娘子赶跑!
正期盼着,甄家借给余蓓出行的马车,出现在小厮的视线里。
小厮险些落泪,红着眼眶就往余蓓的马车跑去。
驾车的车夫见着小厮如此着急前来,立刻回头报告给车厢里的余蓓和邓苏。
余蓓邓苏二人拉开马车门帘,小厮也正好跑到马车面前。
那一刻,小厮仿若抓住了甄嫣然的救命稻草,眼泪止不住落了下来:“余娘子,你可回来了!宁大人来了!他进门时便是带着怒气的!”
余蓓脸色一沉:“你上车。”
话落又吩咐车夫快一些。
本就不远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余蓓跳下车,很是没有古代女子的贤淑姿态,提着裙摆跨着大步便向府宅内走去。
邓苏跟在余蓓身后,递上来从马夫手里拿过来的马鞭。
余蓓接过,她又回头对大步跟上,看到马鞭神情恍惚甚至忘记哭的小厮说:“再去给我找一根棍子来!”
小厮吓傻了:“苏姐姐,你也要动手吗?咱们可是奴才!”
邓苏道:“我是我家娘子的奴才,他还能动得了我!我家娘子不让他脱三层皮都不算数!”
这般气势,涨了小厮的勇气,他立刻回身小跑着去门房,又拿了一根长棍出来,小跑着赶上邓苏,把棍子给了她。
此时,几人已经走到厅堂外,正听见宁靖峰一声呵斥:“跪下!”
第68章
“你让谁跪下!”余蓓鞭子一甩,马鞭在青石板上狠狠刮过,发出噼啪作响的破空声。
宁靖峰几乎是一抖,脸上的愤怒和凌厉瞬间崩裂。
他回头,看到余蓓虽然娇小却气势十足的身形,下意识瑟缩起来。
余蓓这些时日做的事情,全部浮现在宁靖峰的脑海,他心里的血气,瞬间消散,甚至带着些许惊恐看向余蓓:“你怎么来了!”
余蓓甩着马鞭,冷眼看着宁靖峰:“我住这里,怎么不能来。”
宁靖峰险些惊叫出声。
这是他的外室,是他给甄嫣然买的院子,余蓓还住得理直气壮的?
他想反驳,却碍于余蓓手里的马鞭……以及她丫鬟手里的木棍。
他觉得她们不是拿来吓唬自己的。
也不知道为何,他竟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打不过这两个女子。
宁靖峰虽不想继续在余蓓和甄嫣然面前如此狼狈,却也不敢和余蓓正面对上,只能撑着虎皮,冷声道:“只是没想到,你我和离后,还是住进了我的宅子。”
“你的?”余蓓冷笑,“你叫它,它答应你吗?”
甄嫣然还是奴籍,宁靖峰嘴上说着这宅子送给她,却因着嫣然的奴籍,房子无法记在嫣然名下。
此时,他看着余蓓如此强势,心中更是愤恨,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他只得甩袖挽尊:“我不与你们这般的女子计较。”
余蓓见他转头就走,脚步匆忙。
她站在厅堂门口,看着男人落荒而逃,回头看向甄嫣然,露出灿烂笑容,与刚才的她宛若两人。
甄嫣然和丹秋还没从方才发生的那一切里反应过来。
她们原本被宁靖峰压制,丹秋也想像余蓓一样保护自家小姐。
可长久以来被压迫的她们,奴籍的身份,让她们无从反抗。
让她们更为震撼的是,宁靖峰竟比她们想象中更容易妥协,他看起来竟是那么害怕,甚至落荒而逃。
她们从不知道,一个女子能活成这样。
这也是亏得余蓓和邓苏都很年轻,才刚成年不久,正是少年义气的时候。
余蓓的成长环境也让她从小便自信且勇敢,自身所带的气势,是如今许多女子不具备的。
余蓓将手里的马鞭递给邓苏,两步上前,握着甄嫣然的手臂,上下打量她,语气清脆且铿锵有力:“那个狗男人有欺负你吗?”
“狗……”甄嫣然语塞,片刻耳根微红,“没有,你回来得很及时。”
余蓓冷笑道:“等我把你的户籍办好,就去找宁家,把这房子转到你的户籍下面。”
甄嫣然眸光震颤:“恐怕宁靖峰不会答应。”
余蓓说:“关他什么事,又不找他商量。”
说不定到时候,宁靖峰已经无法决定这些事情。
甄嫣然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自己心里最想问的问题:“奴籍的事情……”
她想着应该不容易,余蓓一介女子,哪里那么容易办成这些事情。
余蓓双眸一亮,双手向下,牵着甄嫣然的手:“应该没问题!刘尚书明日会带我去找其他大人,你爹从前的人情也还在呢,再砸点钱,问题不大。”
甄嫣然只觉得心里猛然又酸又涨,眼眶也微微发红。
她鼻头酸酸的,好似下一瞬就要落下泪来。
她垂下头,不希望余蓓看到自己如此情动的一面。
却不想,余蓓低头探身去看甄嫣然。
甄嫣然呼吸一滞,心里那些感动到要流泪的情绪,忽然就堵住了,随即升起的是难以言喻的羞赧。
余蓓眼里带着笑意:“姐姐,你在感动是吗?现在是不是也觉得有点喜欢我呢?”
甄嫣然被她这样笑看着,越发羞涩,心里已然慌乱一片,眼神也不知该落在哪里。
旁边丹秋张嘴看着自家姑娘和余娘子,满眼不敢置信,自家姑娘这是被余娘子调戏了吗!
余娘子,怎么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她要收回自己之前的话!她不能任由余娘子这般调戏自家姑娘,余娘子做做多,她也不能这般对自家姑娘!
没见着自家姑娘已经羞于见人了么!
她袖子一挽就要冲上去,哪知道旁边还有一个邓苏。
邓苏上前捂住丹秋的嘴,拉着她就往厅堂外走。
丹秋呜呜挣扎,眼睁睁看着余蓓牵着自家姑娘的手,又靠近了两分!
丹秋被邓苏拖到游廊才放开。
她站稳后满脸委屈看着邓苏:“你将我拖过来做什么!我要去救我家姑娘!”
邓苏探头看向厅堂,看不到余蓓和甄嫣然,便也站正身体,对丹秋说:“你在那里,你家姑娘才会更加尴尬呢。我们做丫鬟的,不能干涉主子们的感情。”
“可是!”丹秋也回头看向厅堂方向,看不到自家姑娘,她更着急了:“可是,我家姑娘若是当真和余娘子在一起,要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
邓苏歪头:“难道她给宁靖峰做外室,就能安稳地活下去吗?”
邓苏轻哼一声:“我不喜欢你,为何面对宁靖峰的时候,你就不敢如此,对我家娘子,你就这般看不上眼?不过就是知道我家娘子不会真把你怎么样,但宁靖峰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邓苏翻了个白眼:“你这不就是欺软怕硬吗?你当真能为了你家姑娘着想,最该阻止的人,不是宁靖峰么?”
丹秋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仿佛快要碎了。
邓苏才不惯着她呢:“我家娘子有什么不好的,她不过是喜欢你家姑娘,但从未逾越,还变卖了嫁妆为你家姑娘脱奴籍,就因为我家娘子是个女子,你就这般作态?”
丹秋:“女子与女子本就……”
邓苏不听这些:“女子与渣男能在一起,纵然女子在这段关系中受尽委屈,也好过和一个将她捧在掌心的女子在一起?”
她怀疑看着丹秋:“你当真事事为你家姑娘着想吗?”
丹秋被说懵了。
她……她竟然觉得邓苏说的很有道理。
可丹秋心里依旧过不去那一关:“可……女子与女子……”
“不说不就是了。”邓苏觉得这些古人真是死脑筋,她道,“你难道要整日出门大喊,我家姑娘和余娘子在一起了!大家快来看呀,她们两个女子与女子在一起了!”
丹秋满眼荒唐。
她当然不会,她哪里至于傻成那样!
邓苏说:“对呀,所以我们不说,谁知道她们在一起了,不过是惺惺相惜的闺中密友罢了。”
丹秋觉着好有道理,她们不说,谁能想到自家姑娘会和余娘子在一起呢。
如此想来,自家姑娘和余娘子在一起,确实比跟着其他男人强呢。
世间有几人愿意变卖自己的全部身家,就为了给她家小姐脱籍。
邓苏见丹秋接受了自己的说辞,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她已经把最大的阻碍拦住,蓓蓓一定要加油呀!
半息后,邓苏拖着丹秋到了游廊一处,既能看到厅堂里两人,又离得不近,不会影响余蓓和甄嫣然。
丹秋:“……”
她还没完全接受余娘子呢,如今在这里偷看做什么!
再说,哪里有丫鬟偷看自家姑娘与其他人对望情深的!这样的丫鬟却要杖毙的!
邓苏直接嗑了起来:“啊,蓓……我家蓓娘子与你家甄姑娘站在一起,真配呀。”
丹秋还没学会嗑糖,心里暗搓搓的想,哪里配了。
厅堂里。
余蓓和甄嫣然依旧站在厅堂中。
甄嫣然已然红透了脸,衬得她艳丽的面容,越发国色天姿。
她一直是个冷清的人,此时也尽力让自己的眼神清冷下来,却因着心里的赧然,微微偏头不敢看余蓓:“余娘子还未用晚食吧,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今日多做些。”
余蓓贴得更近:“我有情饮水饱呀,姐姐在我身边,我不会觉得饿。”
甄嫣然脸更红了,就连眼底也染上两分水色。
她眉头微皱,对余蓓说:“余娘子不要这般……孟浪。”
她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余蓓的行为。
余蓓拉着甄嫣然的手不放开,偏头要与甄嫣然对视:“姐姐,若是我能帮你脱籍,你就以身相许好不好?”
甄嫣然与她闪亮的目光相对,很容易便看到余蓓眼底的喜欢,那喜欢极其热烈,如同夏日烈阳一样,不容拒绝,便洒落在她身上。
这般热烈的情绪,让甄嫣然一时难以消化。
甄嫣然也不愿意让余蓓失落伤心。
余蓓如此帮她,她在这事上,不能让余蓓伤心。
她目光微闪,冷清的声音带着些许严肃,对余蓓承诺道:“余娘子若是能助我脱了奴籍,对我而言,便是救了我一命,我这条命就是余娘子你的了,从今往后,听你差遣。”
她如此郑重,余蓓却欢喜道:“什么差遣都可以吗?那我现在能预支吗?我可以亲亲姐姐吗?”
甄嫣然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神色,再次慌乱起来,消去了温度的脸,也再次通红一片,就连眼底也闪动着些许水色。
她微微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将头转到一边,不再看余蓓。
余蓓心里则是喜欢死甄嫣然这般羞涩的样子,这可比上一个快穿世界的她更加害羞。
长于封建社会的姐姐,从某一方面来说,真的好可爱啊!她怎么能那么艳丽的同时,又那么纯情呀!
第69章
如此纯情脸红的甄嫣然,让余蓓欲罢不能。
她总是忍不住想要欺负姐姐,看到姐姐更加害羞的样子。
她又上前搂住甄嫣然的腰,上一个世界她就已经是我的老婆了,这个世界我也在攻略她,既然如此……
“姐姐,今天给我一点利息好不好。”
甄嫣然被她抱着腰,香香软软的身体凑上来,她转过头:“什么利息?”
也是,这几日余蓓花在自己身上的钱,都是自己欠她的,也应当算上利息。
哪知余蓓说:“姐姐,我可以亲亲你吗?”
甄嫣然诧异回头,不敢置信。
这说的是什么话!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余蓓却已经踮起脚,在甄嫣然慌乱的目光中,嘴唇在甄嫣然脸上轻轻一吻。
余蓓只觉得嘴唇接触的地方又热又软,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余蓓色心大起,也不顾甄嫣然眼底的震颤,转过头在她嘴唇上也轻轻吻了一下。
甄嫣然立刻屏住呼吸,心脏前所未有的快速跳动起来,整个人仿佛被烈火炙烤,浑身滚烫,脸颊更是火烧一样。
她立刻后退一步,脱离了余蓓的怀抱,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甚至不敢与余蓓对视,转头就向着厅堂外而去,留下一句“我去厨房看看晚食好了没”,便落荒而逃。
游廊上,丹秋见自家姑娘脚步慌乱,从厅堂向后院走去,她也立刻跟上自家姑娘的步伐。
她几步就跟上了甄嫣然,这才看见甄嫣然脸颊依旧通红一片,眼眸也染上了羞怯。
方才厅堂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看见了。
邓苏在她身后激动得尖叫,她也想尖叫,是为了自家姑娘而尖叫。
余蓓这小娘子,怎那么大的胆子,在厅堂里就这般亲吻上了自家姑娘的唇!
丹秋跟在甄嫣然身后,想说什么安慰甄嫣然,却又深觉自己说什么都不好,姑娘一定都会羞涩难堪。
丹秋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只默默的跟在姑娘身后,想着自己只要陪着姑娘就好,可不能像余娘子那般冒犯。
邓苏作为现代人,比起丹秋,不仅更加容易接受余蓓和甄嫣然的相处方式,在甄嫣然羞涩离开后,她蹦跳着去了厅堂。
人还未走进厅堂,就已经对余蓓竖起大拇指:“蓓蓓,你好厉害啊!我在旁边看的都脸红了!”
余蓓嘻嘻一笑,仰起头一副骄傲的模样:“不主动哪里能亲到香香老婆!”
邓苏凑在余蓓身边:“丹秋都被你惊呆了,如果不是我捂着她的嘴,她的尖叫声一定能够传到府外,引得左邻右舍,争相张望。”
如今,余蓓在甄嫣然的府邸,已经改变了些许家中的规矩。
只有她们四人时,丹秋和邓苏也会与两位主子一起坐下吃饭,而不是吃两位主子的剩菜,或者去后厨拿专属于丫鬟的吃食。
只是这一次,甄嫣然一直低着头,脸颊的嫣红还未散去。
余蓓则像从前那样,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甄嫣然,颇是一番秀色可餐的场景。
邓苏偷偷瞄着两人,笑得像是看电视剧嗑糖的观众。
丹秋则是一脸命苦的模样,想护着这家姑娘,让余蓓不要如此猖狂,却每每总会想到余蓓为自家姑娘做的那些事。
她便觉得自己没有立场让余蓓收敛。
好在余蓓并没有赶尽杀绝,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调戏甄嫣然。
让甄嫣然和丹秋纷纷松了一口气。
直至甄嫣然躺在床上,月白绫罗寝衣十分规矩的穿在她身上,甚至遮住了她精致的锁骨,也让她艳丽的眉眼染上了两分冷清。
她虽然闭着眼睛却脸颊微红,睫毛颤动,床帐外昏黄的烛光漫进淡淡的光线,映衬着她微红的脸颊越发灼热滚烫。
她的呼吸被压得又轻又浅,指尖无意识捻着锦绸的盖被,鼻尖仿佛还萦绕着余蓓身上浅浅的香味。
她甚至能够清晰的回忆起傍晚时分那个吻,那画面和感觉只要出现在她脑海中,她的心便会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最终,甄嫣然还是没有抵住内心深处的羞赧,将头埋进了被子里,被遮住的嘴角,却在被子里偷偷往上翘。
她甚至在心里想,就算余蓓不能帮她脱籍也无所谓。
余蓓的真心她已经感受到,是否能成事并不是她们能够决定的。
只要余蓓能够让她彻底脱离宁靖峰,对她来说,这一切已经足够。
她在家里出事后,第一次像现在这般感觉心里十分温暖,嘴角也不由自主便会露出笑意,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心中便是欢喜。
就连睡着后,梦里也是欢快的痕迹。
只是次日一早起床时,甄嫣然甚至掀起被子挡住了自己整张脸,将头埋在被子里,如此才能有些许安全感。
她不知道自己怎会在梦中梦到那样的事情,她梦见余蓓搂抱着她不放,做出了比亲吻更过分的事。
她却一点也不抗拒,除去羞涩之外,心中满满都是,难以言喻的愉悦。
醒来后,她心里还能留存着那些让她愉悦到神魂俱灭的感觉。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呢。
以至于这日余蓓出门时,甄嫣然没有来送。
余蓓当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她猜测是因为昨日自己太过主动,姐姐羞涩了,所以今天才羞于见她。
她按照与刘尚书的约定,到了刘尚书的府邸后,刘尚书便带着她去往其他大人的府中。
最初大家看见她一介女子前来,心中不免轻视。
得知她是那和离后立刻变卖嫁妆的余娘子,心里又生出了两分好奇。
这余娘子变卖嫁妆究竟为何?
天下可没有哪个女子会在和离后变卖自己的嫁妆,那些嫁妆是她们立足于世间的根本。
听闻这两日,余娘子都歇在甄嫣然的府邸之中。
她为何要歇在自己前夫的外室府中?
昨日不少人还见着宁靖峰刚进甄嫣然的府邸不久,余蓓回去后,他便灰溜溜地出来了。
他们实在是好奇。
就连刘尚书也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在与众人谈及脱籍之事时,趁着众人震惊余蓓变卖嫁妆竟是要给甄嫣然脱籍,他立刻顺口问道:“听闻昨日夜里,你去甄嫣然府中正巧碰见了宁靖峰,不多时他便出了甄嫣然的府邸,他这是不想与你相见吗?”
余蓓咽下口中的茶,说起自己的八卦来,坐姿也端正了两分。
她身后的邓苏也站得更直了,目光悄悄地看翘首以待的大人们。
她就喜欢看这些古代人,被自家蓓蓓那些操作震惊到合不拢嘴的样子。
让这些人方才还看不上蓓蓓是一介女子,蓓蓓会让他们知道,女子与女子也是不同的。
余蓓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身边的小几上,看向几位大人,风轻云淡道:“是我用马鞭将他赶出了嫣然姐姐的府邸。”
话音落下,厅堂一片寂静。
窗外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
几位大人实在难以想象,这位余娘子看着娇小,竟敢挥动马鞭赶她的前夫!
另一位大人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对余蓓的态度,眼底除去好奇,甚至还带上了几分钦佩:“你未与他和离之前也对他动鞭子吗?”
这难道就是宁劲峰要合理的缘由?
可听闻宁靖峰不愿和离,是余娘子一意坚持,不知她宁家的那些族老达成了何等契约,这才让宁家的族老,合力促成此事。
余蓓想了想,回答这位大人:“从前倒是没有,不过决定要与他和离时,见他在嫣然姐姐门前耍混,也用鞭子吓唬过他。”
她觉得自己还是比较文明的,强调道:“我每次都只是吓唬他,鞭子并没有打在他身上,是他太胆小了,一见我拿着鞭子,就怂得很,自己便走了。”
众人见她说的这般理所当然,虽未曾见过那画面,却也能够想象到,能够将宁大人这样一个大男人吓走的气势,绝不是单单靠一根马鞭。
他们便越发正视余蓓。
刘尚书清咳一声,吃完了瓜,内心格外满足,已经想结束这没必要拖得过长的商讨,早些回家,和家中老妻分享今日新听到的故事,那才是更要紧的事情。
刘尚书大手一挥:“诸位啊,我们从前都是甄大人的好友,这么些年也不曾相信他真做过那些奸佞徇私的事,如今于娘子牵头,只是为了让曾大人的女儿脱离奴籍,这事我愿意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我也愿意,甄大人从前对我有恩,他出事时我本想护着他,是他差人来告诉我,让我不要替他出头,我心知道,他不过也是为了我的仕途着想,如今有这样的机会,这事已经过去几年,要让他的女儿脱离奴籍并不算难事,我定不会推脱。”
“也算上我一个。”
“还有老夫,老夫官位虽不如你们高,却也认识教坊司的人,就连这银钱,也不能让余娘子一个人出。”
他们方才还有些看不上这女子,如今不仅钦佩,还心疼她变卖的那些嫁妆,只希望能够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她减轻负担,让她和离后的日子不会那么难过。
余蓓连忙起身,感谢几位的同时,也坚决表示:“各位能出力且帮我拉关系,已经是最关键的一步,钱财又怎么能让各位出呢。”
她弯眼一笑:“各位大人也要给我一些机会,让嫣然姐姐欠我些什么吧,否则以后我还怎么好意思黏着她,夜宿在她府中呢。
“只怕是我不在,宁靖峰又想上门欺负她,所以钱财之事诸位就不要和我争抢了,给个机会嘛!”
第70章
余蓓如此说,几位大人倒也不好再和她争抢,不过办事情更是用心了两分。
就这一日的相处,他们倒也挺喜欢这个余娘子。
当然,对宁靖峰的厌恶也更加深刻。
当天夜里,大家各回各家后,便与家中夫人说了宁家和余娘子的事情。
各家夫人原本也对余娘子这个和离的女人报以异样的眼神,现在听自家老爷说了余娘子的事情,倒是钦佩得很。
次日众大人们上朝,看见宁靖峰,眼底总是忍不住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不懂的人上前询问:“你怎么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宁大人?”
那位大人轻咳一声:“我跟你说个事,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在宫门口等候进攻上朝的大人们,三五成堆凑在一起,眼底难掩震惊之色,尽最大可能压低嗓音感叹。
“什么?宁大人是被他妻子抛弃的那个?”
“噗嗤,他妻子用马鞭就吓得他屁滚尿流?”
“余娘子住在甄姑娘府中,原不是两人要争斗啊!”
“前期护着外室,那定然是宁大人的不对了,谁不知道正妻与外室向来水火不容!”
“原来宁大人私下竟是如此之人!”
“他平日里道貌岸然,我还以为他当真是个君子!”
宁靖峰像往常一样站在宫门前,等候进宫上朝。
此时天光未亮,宫门前前只有烛灯映照着众人的身形。
宁靖峰觉着今日同僚们很是奇怪,为何闲谈的声音比往日多了许多?好似有什么让所有人都感兴趣的事情发生了。
片刻,宁靖峰仿佛能够感受到,同僚们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他顿时生出了不自在,觉得站在此处怎么都是错的。
他微微低头看自己的衣袍,检查自己是否穿错了衣衫,亦或者有哪里穿的不合适的地方。
他仔细查看却也没有啊,难道是头上吗?
只在这一瞬,他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细语,里面仿若有余娘子三个字。
余娘子,说的是余蓓吗?
几乎是瞬间,宁靖峰便觉察到,这些人说的就是余蓓!
他这两日听闻余蓓去了刘尚书府上,难道她传自己的丑闻去了?
如此心思歹毒的妇人,究竟与他们说了什么?为何如此多人,竟在上朝前这般议论自己!
就连宫里的皇帝也听说了这些八卦消息。
太监总管伺候着皇帝起床更衣上朝时,见皇帝情绪恹恹,便把这事儿当做笑话讲给皇帝听了。
“皇上,您可知宁大人近日和离的事?”
皇上没精打采地耷拉着眉眼:“略有耳闻,不过臣子与其妻和离,朕倒是管不着。”
太监总管和皇帝相处相依许多年,还算亲厚,说起八卦来,比宫里的其他人少了几分忌惮:“皇上定然没有听说过,那位余娘子和宁大人和离后,当日傍晚,便请当铺的人来变卖嫁妆。”
皇上来了两分兴致:“哦,嫁妆不是女子立足的根本吗?她为何要变卖*?是宁大人欺辱了她?”
太监总管说:“当时谁也不知道为何,只是当天夜里,余姑娘回她娘家便被撵了出来,说是让她去庵堂里住。”
皇帝挑眉:“这余家难不成是怕得罪宁靖峰?”
太监总管说:“听闻是觉得余娘子败坏了家里的名声,当日和离也是余娘子逼迫着娘家人去替她谈的。”
皇帝倒是对余蓓生出了几分兴趣:“那也算是个有谋算的女子,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像她这般,如此有谋算地达成自己想做的事。”
太监总管继续道:“当日夜里,余娘子从娘家出来后,便去了宁大人外室的宅子里,在那里住了一晚。”
朝堂上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皇帝:“我知道,那外室是罪臣甄家之女,难不成他们和离与这外室有关,这余娘子是想去找这外室的麻烦吗?”
皇帝摇摇头:“他虽有谋略,却也将自己辖制在感情之中,既已合离,不如开启新生,为何还要去与那外室纠缠?”
太监总管回答皇帝的话:“奴才当时也疑惑,却不想第二日,这余娘子揣着所有身家去了刘尚书家里,要替那外室甄姑娘脱奴籍。”
这倒是出乎皇帝的意料:“他竟没有与那外室生出嫌隙吗?”
太监总管说:“据余娘子说,说是她二人都被宁大人伤透了心,颇为惺惺相惜,才会如此。”
“倒也是个有谋略且重情义的女子。”皇帝下了如此论断,转身向着朝堂走去。
太监总管跟在他身后继续说道:“皇上甄姑娘脱籍的事……”
这些事情对皇帝来说并不隐晦,他手中有的是人,可以让他监控整个朝堂。
“随她们去吧,两个女子在这世上也不容易,这余娘子想来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应当不会给甄家之女脱了奴籍后,便伙同她一起做反叛之事。”
甄嫣然的父亲当年在朝堂上也为他效力不少,如今一家流放,只剩这么个女儿在教坊司,有人为她谋算,便也不用太过苛刻。
只是上朝后,皇帝看向宁靖峰的眼神也颇为奇怪。
他见宁靖峰站得笔直,如何也想不出,他被一介女子手中的马鞭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模样。
回想起在路上时,太监总管描述的那些画面,皇帝险些笑出来。
堂下的刘尚书见皇帝如此,侧目与自己身边的同僚对望。
没想到这事传的真快,连皇上都知道了。
皇上听闻这些,宁靖峰的仕途之路就将止步于此。
宁靖峰纵然挺直了腰背站在朝堂之上,却已生出了悲壮之感。
他恍然觉得,皇上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些意味深长的审视。
如今,就好像全朝堂的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他立刻便将所有的罪责和缘由都归在余蓓身上!
定是这个女人在外胡乱说了什么,才让他成为众人眼中的笑话!
直至下朝,他僵硬着身形走出宫门,已经气得浑身发抖。
灿烂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暖他那一颗早已冰凉的心。
他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余蓓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直至他与好友在烟柳巷中饮酒解忧时,好友才将自己听闻的事情告诉他,甚至没忍住嘲笑道:“你平日里不是说,你在你妻妾面前说一不二,颇有威严,如今怎么被你那已和离的前妻拿着马鞭撵着跑?她当真有那么可怕吗?”
宁靖峰杯子里的酒险些撒出来,显然是已经气疯了。
好友见他如此生出了龌龊心思:“你知道毁掉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宁靖峰看向好友,两人目光相对时,一个阴毒的计谋便在他们心中生成。
宁靖峰醉酒后回到家,无人来接,
他被小厮扶着,满心的愤恨发泄不出,便将自己二弟叫了出来,让他再次在家中奴仆面前,跪在厅堂,无缘由地又将他痛骂了一顿。
直到他被二弟扶着回房,酒意上涌,刚才骂了一番二弟发泄心中的愤怒,此时怒气消了大半,和好友暗中达成的那个计划,也让他暗爽起来。
“余蓓那个贱坯子,以为如今这些留言就能压死我吗?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想给甄嫣然脱了奴籍,她那是做梦!
“她如今神气什么?不过一介女子罢了,小施手段,就能让她在这世上活不下去。我会让她过得比我和离前更惨!”
宁靖朗眼眸微闪,扶着大哥说起了奉承的话:“大哥从前不过是不跟余娘子计较罢了,大哥如今是真要出手了?”
宁靖峰哈哈笑了,被弟弟扶着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已经梦上了自己毁了余蓓后,余蓓痛哭流涕的模样,那时候就算余蓓跪在自己面前,他也不会心软半分。
他在睡梦中哈哈大笑,笑自己终究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宁靖朗关上大哥的房门,垂眸看着自己衣袍上跪出来的脏污,眼神挣扎。
今日的余蓓,已经见完了所有人,身上的钱财送出去大半,总算得了个准心。
她回家后还是没有忍住半场开香槟,晚食时,举起手中的酒杯:“今日是个好日子,我们应当提前庆祝庆祝!”
坐在她身旁的邓苏诧异看着余蓓,冲她眨了眨眼睛。
蓓蓓呀!如果我这个原身的记忆没有错,你这具身体的酒量并不好!
余蓓也对着邓苏眨了眨眼。
我这叫以身入局!
她以身入局,将自己灌了个半醉,双颊酡红一片,眼神逐渐迷离。
她今日本就穿着一件粉色的褙子,此时更是衬得她容貌明丽,娇媚如同春日里绽开的艳红的花。
她撑着脸颊,侧头看向甄嫣然,堂而皇之伸出手去抓甄嫣然的手,随后握在她也不大的手中把玩。
她将手指交叉进甄嫣然的指缝间,手指交缠的动作暧昧至极,看得一旁的丹秋瞪圆了双眼!
甄嫣然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如何也抽不动。
余蓓更是身子一歪,倒进了她怀里,在她身边轻声说:“想和姐姐一起睡,夜里总是一个人,夜半时分,便觉得孤单寂寞,心中恍然,不知如何是好,姐姐,今晚便让我宿在你房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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