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余蓓睁开眼时,觉得手有些麻。


    此前的她趴在矮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她坐直身体,揉了揉微麻的手臂,目光落在铺着青灰色方砖的地面上。


    片刻,她起身慢悠悠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这是一间雅致的卧房外室,矮榻上放着小桌。


    余蓓穿着月白色的绸缎襦裙,领口袖边绣着银线兰花,裙摆随着行走的动作轻轻摇曳,露出了里面水月色的月华裙,仿佛有流光在裙摆间穿梭。


    卧房里摆着一架梳妆台,黄铜镜面被磨得光滑透亮。


    余蓓低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面容虽看得不是特别清晰,也能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挽在脑后,已是妇人打扮。


    但原主此时不过二十,即使已婚,也能看见她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


    余蓓抬手摸了摸脸,非常满意这幅容貌。


    这么好看的自己,姐姐看到一定也会很喜欢。


    她正照着镜子,房门被推开。


    丫鬟端着铜盆走进来:“夫人醒了吗?”


    余蓓站直身体,回头看去,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青绿色比甲的小丫头走了过来。


    两人目光相对,余蓓立刻小跳着走到丫鬟身前,轻声说:“是你吗?苏苏!”


    邓苏咧嘴一笑:“是我呢!”


    她甚至还开了个玩笑:“小姐,老奴这辈子是你的丫鬟了!”


    余蓓险些叉腰仰天大笑出声。


    好险,她想起现在是古代,立刻抬手捂着嘴偷笑。


    两个人凑在一起笑了好一会儿,这才走到旁边的洗漱架旁,一边擦脸一边说正事。


    邓苏要给余蓓递帕子,余蓓挥开她的手:“我还没有这么娇气,咱们私下不论这些,有外人的时候,面子上能过去就行啦。”


    邓苏笑道:“蓓蓓,我这边收到了这个小说世界的原著。


    “我让系统提取出了重要信息,你现在是宁府的夫人,老夫人把当家的权利给了你,你如今是当家主母了。


    “但是你丈夫,不仅给家里娶了很多房小妾,还在外面养了个外室。”


    话落,她说起最重要的那个问题:“你说江总会是谁?”


    这个余蓓有经验:“肯定是外室。”


    她竖起食指指了指天,实际是在指自己的系统:“我这个系统是幸福家庭系统。


    “上一个世界,我自己生的孩子在原著中是反派。这个世界的反派是这个外室生的女儿。


    “我已经看到系统建议,它让我把这个外室接回来,和我平起平坐当平妻,把外室的女儿当自己的亲生女儿养,构建一个幸福完美的家庭,感化外室的女儿,让她不要成为反派。”


    系统803:“……”


    803反抗道:“喂!宿主,我只是给出了系统的数据分析建议,这不代表我的意见啊!”


    “我知道你肯定有自己的安排,我也接收到了主系统的新增数据提醒,主系统已经让我不要妨碍你的计划了。”


    余蓓挥挥手表示自己知道系统的真心。


    她继续对邓苏说:“所以这个外室肯定是念真姐姐!”


    邓苏拍手道:“那我们先把目标定在这个外室身上,等你和渣男和离之后,我们再去靠近这个外室,把她追到手!


    “和离不知道会不会顺利,但无论如何,离婚是肯定要离的!”


    原著中,是原主一直不愿意与男主和离。


    男主多次表明要休了原主,原主苦苦哀求,才继续以这个身份苟到现在。


    原主随时面临可能被休的恐惧,对外室和外室生的那个女儿嫉恨至极。


    满心嫉妒的她对那个外室和她的女儿出手,让那个女儿加速变成了反派。


    原主最终也死于反派之手。


    渣男之所以口上说着要休妻,从未行动,并不是他好心,而是原主给渣男父亲守孝三年,守过孝的正妻,是不能随意休妻的。


    只是原主并未看透渣男的伪装,以为渣男不休她,是对她的施舍。


    渣男也从未提过要把外室娶回家。


    外室身上的奴籍,让渣男无法明媒正娶,抬回家做小妾都不行,他爱脸面,也无法对外人交代那个私生女的存在。


    邓苏说:“我们今天就可以和他谈和离的事,试探他的态度!”


    余蓓伸出食指晃了晃,一脸高深莫测,看着邓苏:“苏苏,离婚的事情先放一边,这不是最重要的事。”


    邓苏一脸严肃:“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是我没有考虑到吗?”


    果然,她穿越经验贫瘠,还是不如蓓蓓考虑周全。


    余蓓一本正经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去看看‘我老婆’在这个世界长什么样子,日子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欺负,有没有钱用。”


    邓苏:“……”


    邓苏眨了眨眼睛:“先去看江总?”


    余蓓点头:“和离固然重要,但最最重要的,肯定是年真姐姐呀!”


    邓苏眼底的震惊,有些收不回来:“蓓蓓,现在你是正妻,江总是外室,此时去找外室,你们俩之间会爆发巨大矛盾的,她会以为你是去抄她家的。”


    余蓓立刻露出一脸可怜的表情:“可是苏苏,我只要一想到念真姐姐经历过的那些事情,一想到她现在正被痛苦折磨着,甚至到了这个破烂世界里,还得给人当外室,我就生气难受!


    “而且她现在还是教坊司的奴籍,那个渣男说了多少年,要给她脱了奴籍,要给她家平反,他根本就没有去做,他就是在骗姐姐!”


    余蓓愤愤不平:“我一想到姐姐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这个小说世界,都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就很想去见见她!


    “我才不想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渣男,眼睛会坏掉的,苏苏!”


    “好有道理啊!”邓苏被说服了,确实,第一个见到的如果是渣男,那就是开局即恶心。


    虽然邓苏对余蓓第一时间去看讲年真,依旧满脸震惊。


    她捧着余蓓的脸轻轻拍了拍:“那你赶紧收拾一下,要不要换套漂亮的衣服,再化个妆,我现在就去让家丁给你准备马车。”


    余蓓点头:“好,我们分头行动!”


    两炷香后,余蓓和邓苏坐上了出府的马车。


    马车不如现代的汽车舒服,行驶间轻轻晃动,没多久就走上了大街。


    青石板铺的街道上,车马川流不息,道路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


    马车外喧喧嚷嚷,余蓓和邓苏在马车里,脑袋凑在一起,正说着小话。


    余蓓说:“我已经让系统给我提取了小说里的相关信息,有一个官员和姐姐的父亲是至交好友,我们可以去找他帮忙,给姐姐脱奴籍。


    “系统说这集中涉及的一些官员,用钱就可以打通,到时候我和离了,就把我的嫁妆全都当了,换成银钱,先帮姐姐把奴籍给脱了。”


    邓苏点头:“回去后我们就想办法联系这些人。”


    正说着,马车行到了一条窄巷。


    在巷子的深处有一间三进小院,那就是余蓓的丈夫给这个外室准备的房屋。


    巷子的两旁是斑驳的灰墙,从墙头探出一些绿意盎然的枝叶,想来院子里的树养得很好,枝繁叶茂。


    余蓓和邓苏并没有让马车行至小院门口,而是早早地下了车,躲在一旁的小巷子里,看着院子的角门。


    此时,小院的角门处正站着一个男子。


    院门开得不大,余蓓和邓苏还是能够看见男子身形挡住了一个女人。


    “那就是念真姐姐吧?”余蓓握着邓苏的手,满脸激动且愤恨,“可恶,那个渣男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抬手摸姐姐的脸,砍了,把他的手砍了!”


    邓苏看着自己被握红的手:“……”


    她安慰余蓓:“你别担心,你仔细看,江总她躲开了。”


    余蓓还是不开心:“臭男人!”


    那两人没说一会儿,男人转身离开。


    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余蓓看见了外室的长相。


    那是一个长得极其明艳漂亮的女人,即使她的眼神中满是疏离和冷漠,她艳丽的眉眼却也带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


    余蓓咽了咽口水:“真好看呀,年真姐姐真好看呀。”


    邓苏也点头:“和你很配呀,蓓蓓。”


    余蓓微微扬起下巴:“那当然了,我和‘我老婆’肯定天下第一绝配啊!”


    邓苏忍不住笑了,看着渣男上了马车走远,她反牵着余蓓的手说:“走,咱们去敲门,说起来,我之前还没有和江总说过话呢!”


    余蓓和邓苏肩并着肩,手牵着手向院子大门处走去:“我老婆人特别好,只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他们来到门前,敲响了房门。


    黑漆门板上的铜环小巧玲珑,发出“笃笃”的声响。


    大门旁的角门吱呀一声,被守门的小厮打开一道一尺余宽的缝隙,小厮探出头,看向站在门前的两个女子:“请问您二位是?”


    邓苏上前一步,微微福身对小厮说:“劳烦小哥通报家中主人,我家夫人是宁府的大夫人,前来拜见家中主人。”


    小厮的眼睛瞬间睁大。


    宁府的大夫人,不就是他们家老爷家里的正妻吗!


    哎哟,这是家里正妻打上门来了吗!


    他就说在这个家里待了这么久,从未见过正妻打上门,还以为是那老爷驭妻有术,未曾想到这一日还真来了。


    他也不知这夫人是来做什么的,连连手忙脚乱道:“二位请稍等,小的立刻去回禀。”


    小厮关上门后急急离开。


    隔着房门,余蓓和邓苏还能听见他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混乱的脚步声。


    余蓓上前一步,在邓苏耳边说:“苏苏你刚才真有范!”


    邓苏嘻嘻一笑:“这个身体有身体记忆,这些事情做起来也不难。”


    她们抬头看向这间三进小院的房门,发现房门上的门匾上没有任何的字。


    余蓓叹声道:“我抵了嫁妆给姐姐脱奴籍,还有没有钱再买房子呀,姐姐肯定不想住在这里。”


    邓苏说:“肯定是因为渣男要来这里,我觉得江总不喜欢那个渣男。”


    余蓓点头:“对,她肯定不喜欢那个渣男,我得想办法,让渣男不再联系姐姐。”


    正说着,旁边的角门打开,小厮躬身道:“我家主人有请二位。”


    余蓓拎着裙摆,大步跨进这间三进的小院——


    作者有话说:修改一个细节,渣男不休妻,是因为原主为他爹守了孝,这种情况下是不能随意休妻的。


    第52章


    小厮引着余蓓和邓苏去了正厅。


    余蓓和邓苏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以为,这个外室不会在正厅见她们。


    正厅接待的都是身份尊贵或者需要正式接待的客人。


    她们原本想着,江念真会在一进的倒座房接待她们。


    那里一般会简单布置一个客房,摆些圆桌和方凳,做简单待客使用。


    三人几步来到二进房的正厅。


    厅内没有多余的杂物,房间里摆布着两排太师椅,每张椅子旁放了一张小几,供客人放置茶具。


    一排太师椅后墙壁上挂着一些字画,余蓓大致一看,这些字画并无精品,应当只是做简单装饰所用,而并非精心排布。


    余蓓在心里骂了渣男一句狗男人,竟舍不得多花些钱在姐姐身上。


    另一排太师椅后摆着一架博古架,博古架用料一般,上面摆着的瓷瓶或摆件也只是看看还行,同样算不上精品。


    如此看来,这个渣男并没有对姐姐用太多的真心。


    余蓓坐在右侧的第一张太师椅上,邓苏则站在她身后。


    她们刚坐下,便有一个丫鬟端着茶水点心走进厅堂。


    那丫鬟低着头,看不见表情。


    她身上穿着鹅黄比甲和素白襦裙,头上连一朵珠花也没有,只簪了一只素银的簪子。


    邓苏的头上不仅簪着珠花,还有两朵绒布做的小石榴花,走动时,石榴花下的发带也会随风飘动。


    余蓓觉得这越发佐证了渣男舍不得给姐姐花钱这事。


    丫鬟将茶水放在余蓓身侧的小几上,抬眼看了余蓓一眼,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冰凉:“劳烦夫人再等等,我家姑娘方才正在换衣裳,换好了就过来。”


    丫鬟说完这话正准备退出去,余蓓探头去看那丫鬟的脸,正好看见丫鬟眼底流露的厌恶。


    被抓了个正着的丫鬟:“……”


    余蓓也不觉得尴尬。


    她来之前已经和邓苏在马车上说过,她们过来很可能会遭到江念真和她身边人的厌恶,毕竟她是那个渣男的正妻,江念真是外室,她们俩天然就是不对付的关系。


    她扯出一抹笑,语气欢快问那个丫鬟:“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你是甄嫣然身边的丫鬟吗?”


    那个渣老公的外室名叫甄嫣然。


    丫鬟把头低得更低了些,回禀夫人:“我叫丹秋,我是姑娘的贴身丫鬟。”


    她是甄嫣然家的家奴,从小便跟着甄嫣然一起长大。


    甄家出事后,原本是要放了她们奴籍,她记着甄家对她的恩情,没有离开,一直跟在姑娘身边。


    余蓓点点头,继续问这个丫鬟:“丹秋,你好,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家主子平日里吃得可好,家里的钱可够用?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呀?”


    她这话落下,丹秋忍不住心中的诧异,抬眼看向余蓓。


    她不懂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忽然关心她们姑娘的生活?


    她是有什么坏心,还是如同先前家中老仆所说,想将姑娘赎身后娶回宁家,毕竟现在宁老爷身边只有姑娘一个人生下了一个女儿,其他妻妾均无所出。


    丹秋还未回话,门外又走进来一个女子。


    那人从廊下踏入正堂,日光斜斜地洒落在她身上,映照得她那双杏眼如秋水一般潋滟。


    她眉眼精致明艳,即使是极其素雅的妆容,也压不住她五官散发出来的艳色。


    她的打扮极其素雅,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窄袖襦衫,下身配的是同色的裙襦,裙门处压着细密的褶裥。


    裙摆上虽然绣了暗纹,却只在走动间才能看见些许银光闪动,若不是仔细看,便会只觉得她这一身素到了极致。


    就连她头上,也只是簪了一只银簪子,那银簪子花样也就比她身边那个丫鬟的繁复一些,但也不算名贵。


    余蓓看见她出现的那一瞬间,立刻站起身,眼睛比先前亮了几分。


    她脸上光彩四射,红润无比,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得如同世间珍宝。


    邓苏上前扶住她,余蓓抓住邓苏的手腕轻轻地捏了捏,转头冲着邓苏眨了眨眼睛。


    这就是江念真,她绝对不会认错,这个人就是江念真!


    甄嫣然虽生得艳丽,那双眼眸却冷得惊人,生生将她的艳丽削去了几分,平添了两分清贵气。


    她对着余蓓福了福身,垂下眼眸,冷声问道:“不知夫人今日来是有何事?”


    甄嫣然身后的丹秋也跟着福了福身,但她眉色之间却压着几分不满。


    她刚才已经想通了,这位宁夫人绝不可能是为了给她家小姐赎身纳娶来的,否则这么久不来,为何偏偏今日才来。


    她一定是居心不良。


    难道是来要自家姑娘的命?


    余蓓的目光落在了甄嫣然身上,丝毫不知她身后的丹秋是什么眼神。


    她双眼一弯,笑得格外甜美,不似一个已经成亲了四年的妇人,倒恍若是还未出阁的小姐。


    她的声音也含着轻快的笑意:“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我要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话音落下,她脸上的笑意也收了两分:“不过现在看来,你过得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好。”


    甄嫣然自许世间已无任何事情可以撼动她的心绪,她还是抬眼看向这位素未谋面的夫人。


    她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仿佛世间任何的话都无法令她动容。


    余蓓见她这般模样,心中越是疼惜,甚至因此红了眼眶:“那个狗男人对你也不见得多好吧。”


    她这话落下,仿若惊雷,总算让甄嫣然眼底出现了一分愕然。


    甄嫣然身后的丹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微微张嘴看着余蓓,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余蓓怒道:“你可千万别听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语,他说那些好听的话,不过是为了哄骗你,你得看他实际给了你什么好处没有。”


    余蓓抬眼看向所在厅堂的屋顶:“这房子是他送你的吗,可是这个地段,一套三进的院落并不值多少钱,我看着你宅子里的家什都算不上好,用料也一般,想来他也没有在这宅子里花多少钱。”


    甄嫣然和丹秋微微蹙眉,不知道余蓓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丹秋片刻想明白了,心中冷笑,这个宁夫人还真是聪明,她贬低自己的夫君,不就是为了让自家姑娘离开那个男人吗。


    余蓓不负她所望*,下一句便说:“你离开他吧,宁靖峰这个狗男人,根本不值得你跟着他。”


    甄嫣然眼底的诧异此时如何也遮不住:“夫人何出此言,夫人若不想让我和他再有瓜葛,明说便是。”


    余蓓点头:“我就是不想再让你和他有瓜葛,但我不是为了他,我是觉得那种狗男人配不上你。”


    她轻哼了一声,“那个男人我也不要了,我今天晚上回去就和他和离。


    “然后我来找你可以吗!”话到此处,余蓓的眼睛再次亮了起来,甚至比窗外的阳光更加耀眼,刺痛着甄嫣然。


    她说:“嫣然,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可以叫你嫣然姐姐吗,你应该比我大吧。”


    甄嫣然迟疑开口:“我比夫人大一岁。”


    余蓓丝毫不见外:“那我叫你姐姐正好。”


    她原本想着要含蓄一些,她知道古人并不如现代人那么直接,可此时看着明艳却又破碎的甄嫣然,余蓓是又喜欢又心疼,心里的情绪如何也忍不住。


    她上前走了半步,向着甄嫣然微微倾身,发髻上的步摇也轻轻晃动,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她说:“我一见你就好喜欢你,你长得真漂亮,我想跟你在一起,我和离后可以来你家里住吗?”


    甄嫣然眼底是止不住的诧异,渐渐的那诧异散去。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不知道余蓓说这话究竟是何意,难道她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戏耍自己?


    甄嫣然忍得住,她身后的丹秋却忍不了。


    丹秋上前一步挡在自家姑娘身前,眼眶通红,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夫人要羞辱我家姑娘,何必说这样的话?又不是我家姑娘缠着宁老爷……”


    她话没有说完,甄嫣然拉了一下她。


    丹秋便闭上了嘴,眼底仍旧是一副桀骜的样子,十分警惕地看着余蓓。


    甄嫣然垂下眼眸道:“夫人,我这里恐怕不适合夫人来住,想必夫人不管如何,住的地方应当是有的。”


    丹秋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是啊,夫人你就算和离,能带走的嫁妆也有不少,随便买个院子都比我们这里大。”


    余蓓嘟囔道:“可是我的嫁妆要拿去典当,然后帮嫣然姐姐脱奴籍。”


    这话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小的厅堂瞬间波涛汹涌,再也平静不下来。


    第53章


    甄嫣然抬头看向余蓓,眼底满是审视和警惕。


    她不会再像出事那年一样,那么容易地相信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甄嫣然的语气有些荒诞:“不知道夫人所说的喜欢,是哪一种喜欢。”


    余蓓眨了眨眼,随后脸颊一红,羞涩了起来:“就是那一种喜欢啊,就是想跟你成亲的那种喜欢。”


    甄嫣然眸光闪动,心里的警惕更深,她可不会相信余蓓说的话。


    她的丫鬟丹秋,更是满脸愤恨。


    她们怎么可能相信余蓓说的话。


    丹秋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宁大人也是用这样的说辞,让小姐相信他,且跟了他。


    可这么几年过去了,宁大人总是推脱,言语之间无非就是脱籍的事情不好办,小姐跟了他四年,却依旧还是教坊司的乐人,身上背着奴籍。


    她家小姐以前也是书香门第、清贵之家出生的,家里的老爷以前官拜三品,在清流中颇有话语权。


    不过是一朝被诬陷,就落得如今的下场。


    真是好笑,宁大人来骗了自家小姐后,宁夫人也来骗。


    丹秋看着余蓓的眼睛像是碎了冰的刀,肩膀微微发抖,双手在身侧紧攥成拳:“宁夫人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家姑娘?”


    “丹秋不得无礼。”甄嫣然立刻阻止自己的丫鬟,并把她拉至自己身后。


    她这样并非是在打压这个丫鬟,反而是在保护她。


    若是原主被一个丫鬟呛了声,还真不一定会怎样。


    但余蓓不会跟这个丫鬟较劲。


    窗外一阵风吹过,庭院中的树枝飒飒作响,但那风却吹不散正厅中凝滞的空气。


    甄嫣然垂下头,对余蓓说道:“宁夫人,我知道您想让我离开宁大人,您不必与我说这些,如今是否要离开他,决定权并不在我,您知道,我是教坊司的乐人,如今被宁大人借调出来,须得宁大人把我还回教坊司,我才能离开宁大人。”


    余蓓听了她的话,有些着急:“我说的都是真话呀,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想和你在一起,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她甚至有些苦恼:“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呢?”


    在甄嫣然和丹秋看来,余蓓还在撒谎,虽然她们不知道余蓓为什么用这样拙劣的谎言,来哄骗她们。


    甄嫣然能够听见身后的丹秋因为生气,呼吸都沉重了两分。


    她心里更是觉得好笑,觉得这个宁夫人可真是蠢笨,竟想出一个如此荒谬的理由,就为了哄骗自己离开宁靖峰。


    她说的可是实话,离开宁靖峰这事她做不了主,她如今就只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俎上鱼肉。


    同时,她心里却依旧翻涌着一股难以发泄的郁气。


    当年的她有多风光,如今的她就有多落魄,任谁都能来践踏。


    她看见余蓓眼里的真诚和喜欢,心想她装的可真像啊,不知道这份伪装,是不是一戳就破。


    她恍然生出了想戳破余蓓伪装的想法。


    余蓓见甄嫣然不信自己,上前两步,眼底甚至染上了焦急:“你要相信我呀。”


    甄嫣然心念一动,突然咽不下这口气。


    现在这厅堂里只有她们四个人,她放肆一些,还能有什么更坏的结果吗?


    她低下头,嘴角挑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眼神也变得阴沉,配上她那张艳丽的脸,让她看起来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索命的艳鬼,漂亮、恐怖且阴森。


    甄嫣然上前一步,行走时裙摆翻飞,留下一抹素白的痕迹。


    她抬手捏住了余蓓的下巴,眼神越来越沉,离余蓓也越来越近。


    她的声音缱绻,仿佛带着钩子:“夫人说的是这样的喜欢吗?是我亲吻上夫人的唇,夫人也会欣然接受的喜欢吗?”


    她不相信,余蓓真的会欣然接受。


    余蓓那双眼睛霎时间一亮,好似窗外的阳光全都撒进了她的眼眸。


    她甚至主动地仰起头,微微踮了脚,脸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绯红,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涩。


    甄嫣然有些错愕。


    余蓓的反应在她意料之外,看起来竟然真的在期待。


    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觉得恶心吗?


    甄嫣然看着她眼底越来越亮的光,心底生出了退缩。


    她本就是试探,本就是抱着恶心余蓓的心思凑上前去,没有真想和余蓓亲密地亲吻。


    她放开了自己的手,微微向后撤了半步。


    余蓓立刻情难自禁地上前一步,甚至抓住了甄嫣然的手腕,踮脚凑上去就要亲吻她。


    老婆送上来的吻,怎么可能放老婆离开!


    说了要亲,那就一定要亲啊,不可以反悔退缩的!


    她嘟着嘴亲上去。


    甄嫣然眼眸颤动,甩开了余蓓的手,退后两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直至身形站定,甄嫣然眼底的震颤依旧没有散去。


    余蓓站正了身体,还是不满地轻哼一声:“嫣然姐姐,你不是要亲我吗,怎么你倒跑了?”


    她就知道甄嫣然不是真的想亲她,或许只是试探,又或许是其他的意思。


    看来她是真的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你误会我了。”余蓓心里堵了一口气,最终她还是决定不在多说,“说再多话都是空话,事情若是不办好,那些话就是花言巧语,最是让人心烦。


    “我也不和姐姐多说,等我把这事情办好后,你就会信我。”


    想了想,余蓓又叉腰道:“还有一件事我要澄清,我做这些绝对不是为了宁靖峰,你可千万别误以为我离不得他、深爱着他。


    “我今天就是来看看你,看到你暂时没什么危险,我就放心了。”


    她能感受到甄嫣然对她的警惕,便不会厚着脸皮继续留在这里。


    想和甄嫣然有更深入的交流,培养感情,绝不是死皮赖脸留下就能达成的。


    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自己的婚姻,再把甄嫣然在教坊司的奴籍消了,如此甄嫣然才会真的信任自己。


    余蓓后退两步:“既然你好好的,那我就先走了。”


    她转头看着因为刚才那一幕已经傻掉的邓苏,冲着邓苏扬了扬头,邓苏连忙福身。


    余蓓在对甄嫣然点点头,转身带着邓苏离开。


    甄嫣然立刻带着丹秋福身,但没有把余蓓送出门,一直站在厅堂。


    直至看不见两人的身影,甄嫣然身后的丹秋这才骂了一句:“可恶,如今真是什么人都能欺负到姑娘头上。”


    甄嫣然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清冷,声音微低:“这不是早该知道的事吗,如今我们就是谁都能欺负的人。”


    甄嫣然以为这一天便要这样过去,却没想到半个时辰后,小厮又来报,说宁府的夫人又来了。


    丹秋眉头一皱:“她怎么又来了?她是想到什么新的计谋了?”


    小厮连忙说:“不是的,丹秋姐姐,她送了好些东西过来,有米面、肉菜,还有布匹,她还说,她已经和东街的好些铺子打了招呼,每隔上一些时日,就会给咱们送东西过来。”


    甄嫣然和丹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她们当然不会因为余蓓这番行为,便相信她之前的说辞。


    她们疑惑的是,这人究竟要做什么,她们为何一点都看不透她呢?


    余蓓和邓苏回府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中,掰着手指头细数刚才买的东西是否全面。


    好一会儿邓苏说:“嫣然姑娘应该没什么缺的了。”


    余蓓满意点头,“现在虽然不能给姐姐把奴籍消了,但姐姐的生活还是能负担些许的。”


    渣男舍不得花钱,她可不能小气,一定要让姐姐过得舒心。


    算完了这笔账,邓苏凑过来挨着余蓓坐。


    两人肩靠着肩,邓苏抬手捂住嘴,靠近余蓓耳边,低声说着小话:“蓓蓓,你们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嫣然竟然会凑上来想亲你!”


    余蓓也小声说:“她才不是想亲我呢,她就是想试探我的真心。”


    她一副摸透了甄嫣然的神情:“上一个娱乐圈世界也是这样的,她为了试探我,在卫生间里亲了我,不过那一次我们亲成功了。”


    余蓓很是惋惜:“古人果然还是不够大胆,姐姐躲得也是真快。”


    邓苏有些小磕:“但是你们两个靠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好配呀,我看她捏着你的下巴要亲你的时候差点尖叫出声!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嗑cp了。”


    余蓓嘻嘻一笑:“那我们确定关系了,你可以嗑个够!”


    两人就这样说笑着回了宁府。


    马车停在角门处,余蓓和邓苏下了车,大步向角门走去。


    走进宁府,两人都敛了脸上的神情,向后院的方向走去。


    却不想在前院的院子里碰到了宁靖峰。


    宁靖峰看着穿着海棠红襦裙的余蓓,恍然觉得今天的她比寻常明艳了两分,纵然刻意板着脸,眉宇之间也尽是灵动,倒是比以往的她看着更令人心动。


    他上前两步询问:“夫人今日出门作何去了?”


    余蓓瞥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路过他向后院走去。


    被翻白眼的宁靖峰站在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那百依百顺的夫人,刚才做的是什么眼神!


    夫人莫不是被鬼上了身,怎突然变成了这番模样!


    第54章


    宁靖峰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他如今是宁家的当家家主,是宁府说一不二的人,他怎么可能忍受从前百依百顺的妻子,今日给他脸色看。


    他追上前去要去拿妻子的手。


    却不想妻子身后的那个小丫鬟,竟也是个性格刚烈的,一把拍开了他的手,拉着妻子后退两步,仿佛他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一定要远远地躲开。


    此时天色已晚,昏黄的暮色慢悠悠地压了下来,把她们脚下的青砖都染上了暗沉的颜色。


    最后一缕斜阳洒落在余蓓身上,给她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边。


    宁靖峰站在游廊下,藏青色的襕衫下摆被风掀起。


    他攥着拳压低了声音,显然不想让家里的下人知道,他与妻子之间发生的口角:“你刚才做出那副样子是给我看的吗?余蓓,你莫不是忘了你是什么身份?”


    余蓓一张小脸虽然可人娇嫩,但她微微抬眼时,眼底投下了冰冷的阴影,语气也淡淡地说道:“什么身份,现在是你的妻子,过不了多久便是你的前妻。”


    宁靖峰瞬间睁大双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如今这副样子哪里还有贤良之妻的模样,你这般样子,就不怕我休了你?”


    余蓓再次翻了个白眼,言语间讥讽之意毫不遮掩:“除了这话你就没有其他要说的了吗?每次都说要休我,为何不休?


    “我可是为公公守了三年的孝,你宁家今天敢把守孝之妻休掉,明日里整个京城都会把你们宁家当做笑话。你是嫌自己平日里不够丢人,要把自己的笑料拱手送出?”


    这话像是一把把利剑刺进了宁靖峰的心脏。


    他从未想过自己平日里温柔和婉的妻子,竟能说出如此冰冷伤人的话,他从未在任何人的嘴里听到过如此恶言!


    余蓓身后的邓苏虽低着头,遮挡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心里“耶”了一声。


    果然是她的蓓蓓呀,杀伤力还是十足的!


    高中三年,蓓蓓吵架就从来没输过。


    她头脑聪明口舌伶俐,还有余家给她做后盾,每次吵架打蛇打七寸,吵得对方羞愤难当却无法还口。


    此时的宁靖峰,便如同以往每一个和余蓓吵架的人一样,心中愤怒翻涌不止,抬手指着余蓓:“就算你为我爹守孝又如何,你这般不贤良,难道我休你不得?”


    余蓓说:“当然休不了,不过不用你休我,我也会离开,因为我要和你和离。”


    宁靖峰听了这话,更是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这话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极大的耻辱。


    他头上的玉冠甚至都被气得微微晃动,脸已经涨红一片,眼眸颤动,显然一时半会无法接受余蓓说的话。


    “和离,你竟敢提和离!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吗!”若是当真和余蓓和离了,他往后要如何做人!


    他气得声音都在抖,胸腔剧烈起伏,却唯恐被他人听见他和余蓓的对话,只能压低声音对余蓓说:“我宁家还容不得你放肆!如今休妻我也不会休,我会好好地教你什么是妻以夫为纲,会让你知道,要如何做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


    “你与我成婚四年,从未给我孕育过一个子女,我虽不能休了你,却也能因此罪责,让你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他竟然还敢威胁她?


    余蓓并没有因为宁靖峰说的话而变了脸色,反而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股针尖麦芒似的锐劲。


    “错在了哪里,”余蓓讽刺道,“我错在了不该找一个不能生的男人!”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劈在宁靖峰的身上。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女子身上听到这样的话,纵然这人已经是自己成婚四年的妻子,已做人妇,但他们这般门第的人家,怎会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


    他抬手指着余蓓,梗着脖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玉冠上的流苏晃得厉害,竟有些结巴:“你……你……你……”


    余蓓冷笑一声,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我怎么了,我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若真是我的问题,为何家里的小妾也从未有过子女?难不成是你运气不好,找的女子都不能生?”


    宁靖峰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我并非无子!”


    他这是在提醒余蓓,他在外养的那个外室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只要有这一子,但也能证明不是他的问题。


    余蓓微微歪头,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下冷道:“那跟你有什么关系,是甄嫣然命好,命中必有一子,你沾了她的福气,倒以为是自己的本事了。”


    宁靖峰已经快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他终于忍不住想伸手去抓余蓓的手腕,甚至想对这人动粗。


    余蓓后退一步,邓苏则是上前半步将余蓓挡在身后,肃着一张脸看向宁靖峰,颇有一副宁靖峰若是敢动手,她必与他拼命的气势。


    一时间,宁靖峰发现自己对着两个女子竟没半点办法。


    余蓓站在邓苏身后,沉入阴影之中,那双眼睛却亮得让人发怵。


    她极其冷静地开口对宁靖峰说:“和离之事,我势在必得,还请你配合。”


    宁靖峰恨得牙痒痒,怎么可能让余蓓得偿所愿:“绝无可能,除非我死,否则绝不可能和离!”


    余蓓轻声说:“那我们走着瞧,看谁会认输。”


    她蔑视的眼神刺激着宁靖峰的神经,宁靖峰甚至怀疑,自己那个和顺的妻子是不是被人夺了舍。


    可这更让人觉得害怕了。


    他寻不到妻子忽然变化的缘由,也没有那个心情去寻那些原因。


    此时此刻,他只想将自己心中的怒意和怨气全然发泄出去!


    他脑海中嗡嗡地响着一句话:是我不能生,还是你不能生?是你不行吧!


    是他不行?是他不行?怎么可能是他不行!


    宁靖峰内心深处最自卑的地方,被余蓓戳了个透,此时的他急需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


    这世间只有一个地方可以证明他的男子气概,那便是他养的那个外室那里。


    只有她生下了一个女儿,只有她能够证明,不是他不行,而是内院里所有的女人不行!


    宁靖峰潜意识里,已经知道自己和余蓓吵不赢,死死地盯了余蓓好一会儿,最终灰溜溜离去。


    余蓓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看着宁靖峰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闪过了半分得意。


    片刻她恍然,抓住了邓苏的手:“不对,苏苏,你说他这么晚了出门做什么?”


    邓苏也瞬间头脑风暴,将自己从吵架吵赢了的喜悦中抽离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甄嫣然。


    “这个臭渣男一定是去找姐姐了!”余蓓咬牙切齿道,“他一定是去看姐姐和姐姐的女儿,想证明自己不是不行!一定不能让他得逞!”


    邓苏反手抓着余蓓的手,和余蓓携手跟上宁靖峰:“我们得赶紧跟上他,他被你气成这个样子,若是把气撒在江总身上就不好了,江总现在的身份根本不敢和他对着干。”


    余蓓加快了脚步:“我们不能让姐姐因为我而受到伤害!”


    她们去了后院车夫所在的地方。


    车夫刚卸下马,就见夫人又赶来了。


    夫人一声令下,他立刻套上马,又带着夫人去往外室的宅子。


    直到他快马加鞭到了那条窄巷口,发现前面那辆马车很是眼熟。


    那是老爷的车?


    那就是老爷的车!


    夫人这是为了追老爷来了,可是平日里夫人从不管老爷在外养的这个外室?


    车夫不敢多问,只亦步亦趋跟在宁靖峰的车后。


    两辆车先后到了甄嫣然三进的宅院门口。


    宁靖峰听到身后的动静,车夫便告知他是夫人跟上来了。


    他下车后,满目恨意看向余蓓的车,仿佛要用目光杀死下车的余蓓。


    在院里守门的小厮听见门外的动静,打开角门,刚准备扬起笑意迎接老爷,却见到老爷身后还有一辆马车,下来的正是刚离开不久的宁夫人。


    小厮立刻缩回头:这是怎么回事?老爷和夫人怎么一块来了。


    他心里一惊,回声快步向内院而去,一定要将这事告诉嫣然姑娘!


    宅院门口的余蓓下车后,大步向宁靖峰走来,行走间,她腰间的青碧罗带翩翩飞舞,竟舞出了两分英气。


    邓苏也冷着一张脸跟在她身后,全然忘记装成身份卑微的丫鬟。


    两人走到宁靖峰身前,宁靖峰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追来了!你这又是想干什么!”


    余蓓的声音清脆且果决:“从今天开始,你要去哪里我都不管,但这个院子,你一步也不要踏入,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宁靖峰气得“哈”一声笑了出来:“你能在家中威胁我要和离,还管得着我在哪过夜休息吗?这是你一个妻子应该管的事情吗!你可别忘了女子善妒,可是重罪!”


    余蓓上前一步,丝毫没有被他威胁到半分。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只剩下巷子里家家户户门前那一盏盏亮起的灯笼,照出昏黄的光。


    甄嫣然门前灯笼落下的昏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冷。


    甄嫣然得了小厮的信,随意披散好衣衫,来到门后,正要开门,便听见余蓓说:“那我们便赌一赌,是我更怕善妒这两个字贴在我身上,有损我的名声,还是赌你更怕我这会高声大喊,让周围的邻居都来看笑话。


    “若是他们问起你为何今夜二次登门,我也可告诉他们,你是来这里找自信来了。”


    宁靖峰本就还没有平息下去的怒气,此时翻腾得更加厉害,他只觉得一股一股的血往头上冲,冲得他头脑发昏,甚至快要晕厥过去。


    偏偏余蓓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微微仰着下巴,眉宇之间带着些许凌厉,丝毫不让,继续对宁靖峰说:“你说是我一个妇人更爱惜自己的名声,还是你这个朋友遍布京城,在官场上且有清誉的人,更怕被人传闲话呢?”


    余蓓甚至笑出了声:“我只要一想到,你那些同僚当着你的面笑得意味深长,背着你,却在议论你这辈子还能不能有第二个孩子,我就可怜你。”


    宁靖峰倒吸一口气,退后了两步晃着身子,已经快要倒下。


    隔着一扇门里的甄嫣然眼底的冷漠也悄然消失,只剩下满脸震惊。


    她甚至想问余蓓是不是得了失心疯,竟说出了如此如针尖麦芒一般杀人不见血的话。


    片刻,她又觉得心里好似生出了一股快意,她甚至想打开门看一看宁靖峰那个男人,究竟被气成了什么样子?为何半天都不开口回应。


    第55章


    宁靖峰被逼得狠了,血气一阵一阵在胸口翻涌。


    作为宁家这一脉的长子,父亲去世后便由他当家。


    他在宁家说一不二,就连族老也会给他几分尊重,如今竟然被妻子堵在外室的门外如此羞辱,这让他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宁靖峰已经没有理智去思考如何应对,才能够得到最佳的结果。


    他满脑子都是:一定要把这个女人压下去,一定不能让她如此羞辱自己。


    他上前两步,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喉咙像是含着血一般,压低了声音说:“这宅子是我买给甄嫣然的,甄嫣然也是我从教坊司带出来,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今日这门我进定了。”


    门内的甄嫣然听了这话垂下眼眸,宽大的衣衫裹在她身上,腰间一条腰带轻轻一束,显得她腰肢格外纤细。


    她握着门栓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因此发白,手背甚至生出了两根青筋。


    她从来就没有资格拒绝,自从家父获罪之后。


    就在此时,她听到门外乍然响起马鞭落地的声音。


    那声音如同惊天巨雷猛地砸在她心上。


    余蓓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冷静又果决。


    她一手拿着马鞭,在已经黑沉沉的黑夜中,披着门口那盏灯笼落下的昏黄的光,声音里染上了两分不管不顾的怒气:“别逼我打你。


    “如果你想让我吵醒大家,想让你们宁家的这些丑事扩散到人尽皆知,想在官场颜面扫地,那你就尽管进去。”


    宁靖峰已经有些不管不顾。


    他想杀了这个女人,想狠狠地给她两巴掌,想让她知道什么是妻为夫纲!


    他刚抬起手,余蓓厉声提高了自己的声音:“你敢打我,我明天就去告官,身为朝廷命官,做出比宠妾灭妻更过分的事情,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宁靖峰只能收回自己的手。


    他没办法像余蓓那样坦荡地面对旁人的指责,和那些不知在议论什么的目光。


    他没有办法像这个女人一样,全然不顾地豁出去。


    他要远离这个女人,再和这个女人待下去,他会命丧于此!


    他气得呼吸急促,胸膛起伏,甚至浑身发抖。


    但他对此束手无策,最终只能甩袖狼狈逃离。


    余蓓没有跟上去。


    她才不管这个渣男要去哪里。


    她收回了马鞭,仰着下巴像一只打架胜利的小猫咪,眉眼之间满是骄傲。


    邓苏双手握拳,在余蓓身边跳了两下:“蓓蓓你好厉害啊,果然还是我的蓓蓓啊!”


    余蓓嘿嘿一笑,哪里还有方才的凌厉,挑着眉头对邓苏说:“对付这种爱面子又满身破绽的男人,实在是太容易了。”


    正说着,身后的角门打开。


    余蓓回头看去,看见黑暗中那一抹瘦削的身影。


    余蓓站在廊下昏黄的光下,暖黄的灯光让本就穿着明艳的余蓓看上去暖洋洋的,即使在黑夜中也如同初升的朝阳。


    余蓓惊讶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人:“嫣然姐姐,你还没睡吗?”


    甄嫣然艳丽的五官在黑暗中有些模糊,冰冷的声音给她清瘦的身影裹上了一层冰霜。


    她轻声说:“门外闹这么大,我怎么能睡得着。”


    余蓓收起笑意:“是我吵醒姐姐了吗。”


    她挥了挥手:“姐姐,宁靖峰被我赶跑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甄嫣然垂下眉眼,她方才那话并非埋怨余蓓,而是不愉宁靖峰前来找他。


    想着那人,甄嫣然语气更冷:“他今晚走了,往后也会再来。”


    “不会再来的!”余蓓上前两步,语气肯定地对甄嫣然说,“我会威胁他,他不敢赌,他害怕身败名裂。我会让他以后都不敢再来,姐姐以后不用再应付他了。”


    甄嫣然抬眼看向余蓓。


    余蓓恍然觉得,黑夜中的甄嫣然好似比白天要脆弱两分,但那张艳丽的脸却更加绝色。


    甄嫣然心中乃是天人交战,就连她身后听了全程的丹秋,面色也十分复杂。


    她们依旧不相信余蓓说的这些话,谁敢保证以后呢?她们不会再相信任何承诺。


    但余蓓今天晚上做的事,却依旧让她们动容。


    甄嫣然不喜欢宁靖峰,也不想见他,丹秋又何尝不是,可是迫于无奈,她们只能在宁靖峰面前披上和顺的外皮。


    无论余蓓往后能否再次赶走宁靖峰,至少今晚,余蓓给了她们主仆两人一个清静。


    甄嫣然声音淡淡地道:“谢谢。”


    余蓓听到这两个字,便自觉自己和甄嫣然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许多,已经不再是下午那样剑拔弩张的关系了。


    她又上前了一步,微微弯腰探头看着甄嫣然,动作间肩头上的璎珞轻轻晃动,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碎金一般的光彩。


    她语气带着得意,求表扬一般问甄嫣然:“我今天晚上的表现好不好,我是不是很厉害!”


    甄嫣然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撇过头,偏过脸去,眸光闪动,耳根竟也微微发热。


    片刻,她还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担忧:“夫人如此对他,就不怕回府之后,他磋磨夫人你吗?”


    余蓓很有自信:“他不敢。”


    一阵风吹过,院落里的树叶被风吹出沙沙的声音。


    夜风有些微凉,余蓓冲甄嫣然挥挥手:“姐姐回去歇息吧,我也要回府了。”


    甄嫣然踏出角门:“夫人先上车吧。”


    余蓓脸上笑意更加灿烂:“姐姐是要目送我吗?”


    她并未逗留,又挥了挥手,带着邓苏上了车。


    看了一场大戏,这会儿都还回不过神来的车夫满眼震颤,调转马头,拿着从甄嫣然手里接过的马鞭,驾着马晃晃悠悠地回府去。


    他握着缰绳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没有想到夫人竟如此勇猛,做出了此等始料未及的事。


    更没想到的是,宁大人看着竟无半点胜算,对马夫人没有一点办法。


    宁家看着像是要变天了。


    甄嫣然和丹秋见马车驶出巷口,这才关门,向内院走去。


    丹秋在甄嫣然身后,眼里满是疑惑:“姑娘,宁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到底要做什么?”


    甄嫣然说:“我也不知道。”


    丹秋被扰得心烦意乱:“她做的事情看起来倒是于我们有利,可谁知道,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呢。”


    甄嫣然垂下眼眸:“静观其变吧。


    “即使我们知道她要做什么,现在的我,又能如何抵抗呢?”


    除非舍了这条命。


    可是就连死,也不能牵扯到任何人任何事*,否则,便会让流放于千里之外的父母被自己波及,甚至因此再次获罪。


    甄嫣然的脑海中再次浮现余蓓的身影,余蓓厉声呵斥宁靖峰的声音,也在她脑海中回荡。


    丹秋咬了咬下唇:“姑娘你说若宁夫人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她心中也难免期待,有一个人能够真正地救她家姑娘于水火之中。


    甄嫣然能够感受到自己心底的动容,她却不敢放肆这一份动容扩散开。


    她微微撇过头,不再说话,显然是在逃避这个话题。


    丹秋也不再逼迫和开口,只眼底闪过一抹疼惜。


    *


    余蓓和邓苏两人正在马车上分析系统刚给她们总结的资料。


    千界求真公司承诺要给她们特权,并没有食言。


    不过公司不能给她们太大的金手指,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让系统根据原著分析出余蓓和邓苏需要的信息。


    两人都收到了这一份与和离相关的资料。


    古代女子要和离并不容易,并非是女子提出和离,便能与丈夫解除婚姻关系。


    和离需双方家庭的长辈同意。


    在双方家庭长辈的意见之下,夫妻二人的意见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只要有一方不愿答应,和离一事便不可能达成。


    余蓓和邓苏小声咬着耳朵:“这也太麻烦了,我离婚还要我父母答应,宁家这边需要宁母答应?


    “但是,原主的记忆里,宁家的事情都是由宁靖峰做主,宁母说话根本就不管用。”


    邓苏也道:“按照我这个原主的记忆分析,余家老爷也不会答应你和宁靖峰离婚。


    “和离这事在古代可不是小事,若你和离毁了余家,或许还会影响到余家其他女子的婚嫁。”


    古代女子就是这般无奈,就算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也没有机会。


    余蓓不是一个会认输的人。


    她无法凭借自己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只能被迫顺应规则。


    顺应规则,就必须让自己父亲和宁家这边更有话语权的人,答应和离这事。


    两人回到宁家,相互搀扶着下了马车,并肩往内院走去。


    宁府是五进的大院子,余蓓和宁靖峰都住在第四进的内院里。


    不过如今两人并非住在同一间卧室。


    内院的正房,中间是堂屋,东西两侧则分别是家主和正妻的卧房。


    宁靖峰有时候歇在自己院子中,有时候会去耳房或者偏院找他的小妾。


    宁府的第一进是外院,分布着门房和倒座房,是客房或男仆所居之地。


    二进则是仪门院,宁家的家族祠堂和接待宾客的正厅都在此处。


    余蓓与邓苏并肩走过外院,踏进仪门院时,却见正厅灯火通明,甚至有不少家仆站在院中。


    “是宁靖峰在我这里受气后,心里不爽,所以回来拿佣人出气吗?”余蓓小声与身边的邓苏说。


    邓苏也轻哼一声,很是看不上宁靖峰这样的行径:“他真是不把这些奴仆的命当命。”


    两人走进仪门院,来到正厅前这才发现,被宁靖峰拿来出气的人,并不是奴仆,而是宁靖峰的亲弟弟宁靖朗。


    他跪在正厅前,正对着堂上孝悌的额匾。


    宁靖峰站在他身前,肃穆而立,声音仿佛结了冰:“你可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宁靖朗背脊挺直,虽低着头,却如苍劲倔强的松柏,永远也不会低头。


    他没有回答兄长的问题,显然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在世时便教育我们娶妻娶德,纳妾纳色。


    “李家姑娘虽颜色不佳,品性却是极好的,怎么就不配你了,你竟还想哄骗着母亲,退了与李家的交好。”


    余蓓看见跪在地上的少年身形微微颤抖,显然,他不想接受宁靖峰给他安排的这个妻子。


    邓苏凑近余蓓身边小声说:“我刚让系统翻了翻小说,宁靖峰这个哥哥给弟弟找的老婆还真是门第配不上弟弟。


    “李家名声可不算好,他只说那姑娘的人品好,现在的女孩子都长在深闺里,人品好不好谁知道呢。”


    “小说里说这个弟弟娶了那个老婆,这辈子算是毁了,那老婆被家里人牵连,做了错事,反而害得这个弟弟没法科举。


    “这也如了宁靖峰的愿,他一直打压他亲弟弟,不想他亲弟弟科举,怕他弟弟比他更有成就,胜过他的风头,往后分家或许也会多分一些财产给弟弟。”


    余蓓转头看向邓苏:“如此说来,这个宁靖朗倒是一个可以合作的伙伴。”


    邓苏的眼睛也亮亮的,显然,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第56章


    既然要和宁靖朗合作,这会儿就不妨卖他一个好。


    余蓓清咳一声,从黑暗中走出来。


    站在厅堂中满身气势的宁靖峰,看见余蓓的那一瞬间,下意识便后退了半步,身上的气势也瞬间消散了几分。


    当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出慌乱和懦弱,他又立刻站定了身体,梗着脖子看着余蓓。


    他想将他一家之主的架势吼出来,质问余蓓一介妇人,为何如此晚才回家,在甄嫣然门外发生的那一切走马灯似的从他脑海中闪过,他生生咽下了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


    他不开口,余蓓却不客气,起步走到宁靖朗身边站定。


    宁靖朗只觉得一阵清新甜雅的花香,若有似无飘散过来,萦绕在鼻尖。


    余蓓站的位置也挡住了徐徐吹过的夜风。


    余蓓笑得人畜无害,看着宁靖峰问他:“夫君这是在做什么,小叔叔犯了什么错,你要让他跪在这里,甚至让家中这些奴仆也在一旁驻足?”


    宁靖峰脸色一冷:“这与你无关,我管教弟弟,你别插手。”


    余蓓说:“我可是他的嫂嫂呢,长嫂如母,我怎么就不能管他的事情了,这传出去要是说我不贤良了。”


    宁靖峰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会儿你倒是会拿名声说事了,你先前在甄嫣然门前时说的那些话,还当真吗!


    当着下人的面,宁靖峰并未与余蓓过多纠缠,他怕余蓓说出一些驳他脸面的话。


    “我给他看了一门亲事,他却不满意,想让母亲替他回绝了,这事不用你操心。”


    余蓓继续笑得人畜无害,这笑却让宁靖峰背脊发寒。


    她说:“嗯,我不是他嫂嫂吗,长嫂如母……”


    这四个字险些让宁靖峰破防骂出口。


    余蓓憋着笑:“长嫂如母,弟弟的婚事怎么好麻烦夫君呢。


    “再说那个李家,我也看不上。”


    跪在地上的宁靖朗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明明大嫂的身形与一般女子无异,柔弱纤细,此时他却觉得大嫂身形伟岸,似乎比大哥更有气势。


    他低下头红了眼眶,酸了鼻头。


    与他更为亲近的明明应该是与他有着血脉关系的大哥,此时他却觉得,大哥在背后一刀又一刀地捅进他的身体里,反而是这个平日里不曾有过联系的大嫂,愿意为他遮蔽一时的风雨。


    宁靖峰看向余蓓,眼底满是警告。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且绵长,每一次吸气都将自己心底的怒气往下压。


    但他还是记得余蓓不是善人,两次争吵已经让他长了记性。


    如今家中的奴婢都在正厅的院子里站着,他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没了脸面。


    他咬牙切齿对余蓓说:“此事便听夫人安排的。”


    余蓓点头,冲着跪在身侧的宁靖朗挥了挥袖子:“既然没事了,那就别跪着了,回去休息吧,改天让母亲找人从中传个话,告诉李家两家不合适便是。”


    李家那样的门第还真没有必要大费周章。


    而且余蓓可没那个心情给宁家做面子。


    宁靖朗抬头看向大哥,宁靖峰挥袖离去。


    余蓓也是袖子一甩,双手往背后一背,带着邓苏向内院走去。


    她这番模样甚至走出了几分威风,宁家却没有人敢抬头看她,即使看了也不敢开口劝诫。


    没见着如今夫人都敢驳了老爷的话吗?


    余蓓回了自己的院子,奴仆们已经准备好水。


    他们走后,余蓓拉着邓苏一起泡在浴桶中,商量着明日的行程。


    明日她们便要回余家,和余蓓的父亲,商议和离的事情。


    次日一早,余蓓是被雨声吵醒的。


    大雨砸在砖墙瓦砾上,吵得余蓓连懒觉也睡不了,只能翻身坐起身。


    邓苏住在余蓓次卧房的耳房中。


    如今两人是穿越而来,邓苏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会守一些奴仆的规矩,但只有两人时,便还是一副好友闺蜜的模样。


    余蓓打了个哈欠,穿着软底布鞋和中衣,去耳房找邓苏,顺势躺在邓苏的床上:“苏苏,好大的雨啊。”


    邓苏在余蓓房中时已经醒了,同样没有彻底醒过来,伸了个懒腰,对余蓓说:“那今天还要回去吗?”


    余蓓说:“要啊,不是有马车吗,宁家和余家都有游廊,淋不了什么雨。


    “和离的事可耽误不得。”


    邓苏爬起身,也拉着余蓓起身:“那我们快起床洗漱,我去叫外面的丫鬟到厨房去给我们拿早餐。”


    余蓓点头,又拖拉着软底布鞋回了自己房间。


    邓苏的衣裳和发饰要简单许多,依照着肌肉记忆,收拾好自己的头发,便去了余蓓房间。


    丫鬟已经端来了热水,正在帮余蓓梳头。


    邓苏去旁边给余蓓挑衣裳。


    她拿出一套嫩黄色的窄袖襦衫,和月白百褶裙,展示给余蓓看:“夫人,今天穿这套好不好?”


    余蓓看了一眼觉得漂亮,跟着点头。


    邓苏今天也穿了一套黄色的衣衫,她很满意两人的搭配。


    洗漱后换好衣裳,余蓓和邓苏来到外间,她遣走了房里的丫鬟,拉着邓苏一起坐在桌上吃早饭。


    两人对着宁府的厨子一众点评。


    吃过早饭后,便坐着马车去了余府。


    上车后邓苏问余蓓:“我昨天晚上让人准备的礼物呢,是留在宁府了吗?”


    余蓓轻哼一声:“没有啊,我让小厮给甄嫣然送去了。”


    邓苏:“……”


    “回娘家不用带礼吗?”


    余蓓说:“都是亲爹妈,这么客气做什么。


    “而且这些东西当然要往姐姐那里送啊,这才算是捞进了我们自己的口袋里。”


    邓苏点头:“说的也是呢。”


    两个十八岁的姑娘,邓苏虽然更加沉稳,却也抵不过年轻,没有那么世故,做事比起其他人,仍旧风风火火。


    余蓓又说:“我们今天回去是谈和离的,原主她爹肯定不会答应,他都不站在我这边,东西送给他不是浪费了吗。


    “反正余家也不缺那点东西。”


    马车行至熙熙攘攘的路上,大雨落在顶棚,噼里啪啦的声音有些吵。


    余蓓和邓苏掀开马车的车窗帘,看着路上繁华的街景,倒也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余府离宁府并不算远,所处的街巷,与宁府一样,并无多少商家,街道上略显冷清,却也是这些宅府所在之地尊贵的表现。


    余蓓下车后,门口的小厮见着她,格外震惊:“大姑娘回来了,怎么不让人提前通报呢。”


    余蓓说:“有急事要回家与父亲商量,没来得及安排人。”


    小厮立刻打开角门,一人再次迎接余蓓,另一人则是匆忙进入宅院去通知家里的主人。


    余家人并未在二进的正厅与余蓓见面,而是让下人把余蓓带到了内院的堂屋,在这里见自家出嫁的女儿,也更显出了两分亲近。


    余蓓一路从游廊走过来,并未淋雨。


    她穿着嫩黄色的罗织窄袖襦衫,袖口处还绣着缠枝小菊,下身是一条月白色的褶裙,裙身坠感极好,行走间仿佛花瓣翻飞。


    她头上戴了一朵绽放的嫩黄蔷薇,倒是与她今天这身装扮相得益彰,且还多了几分娇俏。


    安氏看到自己女儿,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她从前见女儿时,每每都能看见她眉间愁容不展,今日怎么觉得女儿多了几分灵动和活泼,难道是她与女婿间夫妻关系比从前更好,这才喜上眉梢。


    她正想着女儿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有好消息,给余家诞下长子。


    却不想一番寒暄后,女儿抛下一记惊雷。


    “爹娘,我今日回来,便是想让爹娘替我去宁家提和离,我要和宁靖峰和离,不想跟他过了。”


    此话落下,端着茶水正准备饮用的安氏愣在当场,茶杯中的水已开始浅浅晃动。


    一直没有说话的余立诚则是微微一震,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女儿,片刻就变了脸色。


    门外的雨更加纷杂,吵得余家父母心烦气躁。


    余立诚沉着脸说:“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这话本是威胁,余蓓却又把方才的话再说了一遍:“我要和宁靖峰和离,请爹娘……”


    “住口!”余蓓话未说完,她的父亲余立诚便一掌拍在桌案上,茶盏被震得哐哐作响,余立诚的声音饱含着怒气,“和离,你可知道这两个字从你口中说出来,是如何不知廉耻,我们余家世代书香门第,怎么会出了你这般不知轻重的女儿!”


    就连安氏也开口劝说女儿:“这话今日说过后,往后可千万不要再提,我和你爹也当从未听过。”


    余蓓早知他们不会答应,见这两人不顾女儿在婆家究竟过的是什么日子,便厉声反对,心中生出了厌恶。


    她倒是不难过,她并未将这两人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没有感情又何谈难过。


    她心中也清楚,若是她的亲生父母和哥哥,她想做什么,他们一定会答应她,满足她,甚至在她还未提出前,他们若是知道她在别人家里过得不好,一定会在她之前先提离婚。


    余蓓面色无常,不疾不徐地继续表达自己的意愿:“我在宁家过不下去了,宁靖峰天天说我生不了孩子,还纳了好多小妾养在家里,在外又要面子得很,我做什么事情都得顾及着他的面子,我觉得累得慌,不想跟他过了。”


    这话对于余家夫妻两人来说,真是从未听过。


    余母安氏喃喃道:“这有何委屈的,哪家主母不是如此。”


    余立诚只是颤抖着手指着余蓓:“我竟有你如此这般无理取闹的女儿,你这是想让满京城的人,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教女无方!


    “和离这般丢人的事,你若再提,家法伺候!”


    安氏吓了一跳,拉着余蓓说:“你听娘一句话,你夫君做的这些事并不过分之处,多少人家都是这样的,你若是因此和离,当真会成为整个京城的笑话。


    “虽说和离的女子也有再嫁的,可你这般,真和离了,哪家敢再娶?”


    第57章


    余蓓父母说的话,让余蓓觉得心里寒凉。


    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不在意女儿过得如何,担心的只有名声。


    这样的家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她甚至不需要考虑太多家人的利益,因为原主的家人也没有考虑过她。


    身后的邓苏悄悄地将手搭在余蓓肩上,用自己的行为告诉余蓓,她一直在她身后支持着她。


    余蓓看着父母眼底澄清,说出来的话却仿佛是冰水一样,泼在了他们的头上。


    她说:“比起全族的命,一个女儿所带来的名声损失,更为重要吗?”


    余蓓的父亲站在余蓓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说什么,全族的性命?你要做什么?”


    余蓓说:“不是我要做什么,你应该问的是宁靖峰要做什么。”


    “宁靖峰如今正是风光的时候,宁家在世家间名声也极好,有什么事是能让他威胁到我们全族性命的?”


    显然,余蓓的父亲并不相信她说的这些。


    “你莫以为随口胡诌,我就能答应你这些无理的要求。”


    他的语气十分冷硬,甚至带着父权社会常有的命令和漠视:“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去,好好地当你的宁夫人,不要再有这些荒谬的想法。”


    余母大致猜到,自己女儿为何会有这般想法:“是你的夫君养外室伤到你了吗?蓓儿,这世间男子谁不是三妻四妾,你莫不是担心他在外养的那个外室生了个孩子,先前你不是守孝不能有喜吗,只要你与你夫君感情好,孩子迟早都会有的。


    “至于外室的那个孩子,她生母是奴籍,她还是个女儿,这有何可担忧的。”


    遇到这样执迷不悟的父母,余蓓眉头紧皱:“我成亲这么久都没有孩子,甚至他的后院没有一个孩子出生,母亲就没有想过究竟是谁的问题吗?”


    余母神情一晃,她确实从未想过这会是宁靖峰的问题。


    就连余父也微微一愣:“所以你是因为他无法有子,才要与他合离?


    “他不是有一个女儿,他怎么会不能生。”


    “孩子不是重点,”余蓓说,“我并非因此与他和离,是他暗地里做了一些事被我知道了,那些事情若是曝光,我和他若还是夫妻,肯定会牵连我和余家。”


    “你为何要曝光?”余父脱口而出。


    余蓓瞪大眼睛,满眼荒唐:“父亲,你的意思是,他若是做了对不起朝廷和黎民百姓的事,我要帮他遮掩吗?父亲,您也是朝廷命官,您就是这样教您的女儿包庇同僚的吗?”


    余立诚仿佛被踩中了痛脚,脸瞬间涨红,说话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大,愤恨至极:“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为父只是考虑着你们夫妻一体,他若是做错了事情,你好好与他说教他便是,为何要提和离!


    “难道他做的那些事,当真是十恶不赦杀人砍头的事!”


    余蓓摇头:“我不会教他,我也不会和他共沉沦。


    “我今日回家,原本想着,父亲母亲若是疼惜我、支持我,我便与你们好好商议和离的事。


    “你们若是要逼着我继续与这个随时会置我于死地的男人在一起,那我就将他做的那些事情曝光,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活。”


    她这话说的极其轻松,风轻云淡的好似在说着什么并不重要的事情。


    然而她说出口的话,却如同窗外瓢泼大雨一般,一字一句砸在人的心里,砸的人心慌意乱。


    余父与余母甚至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余母满眼震惊,看向余蓓,震惊之余,却又是一些无法诉说的悲痛。


    从前乖顺听话的女儿,如今成了现在这样果决,或许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已经发生在了女儿身上,否则那么懂事听话的女儿为何会说出同归于尽这样的话。


    她看向自己丈夫:“老爷……”


    然而余蓓的父亲却只觉得背脊发寒,这种无法掌控自己女儿的感觉,让他心里生出了恐慌。


    他愤怒之余,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忽略掉门外翻砸的雨声,压低了声音,故作冷静对余蓓说:“女儿,你若是在宁家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告诉爹娘,爹娘会为你做主。


    “纵然靖峰有做得再不好的地方,他也是你的夫君,他做错了什么事,你也可告诉爹娘,你不会处理,爹娘也可以教训他。”


    余蓓摇头,她那张脸看上去依旧稚嫩且纯情,她看着自己父亲的眼神却非常坚毅。


    余父还想再说什么,话在喉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从女儿的眼底看到了玉石俱焚的果决。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这一天会在女儿无声的对视下败下阵来。


    他颓废的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面色竟有些灰败:“三日后,我会让你大哥去宁家提及此事。”


    话落,他的神色间又带上了几分挣扎:“但若是宁家不愿,你知道的和离之事并非一家之言。”


    余蓓站起身:“我知道,宁家那边我会处理。”


    余蓓并没有在家里多留,这个家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邓苏上前两步,扶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出厅堂。


    屋外仍旧是瓢泼大雨,雨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水花,邓苏让余蓓走里侧。


    余蓓父母没有一人来送她们,就连家中的奴仆看到她也只是低头侧身让开。


    余父刚才在屋中大声呵斥的事已经传遍了全府。


    大家都知道,大姑娘回娘家与老爷发生了冲突,他们不想惹事端,便只能避开余蓓。


    只有邓苏格外心疼余蓓,低声在她耳边说:“蓓蓓,不要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父母。”


    余蓓叹气道:“其实原主也挺可怜的,不被父母支持,在婆家也站不稳脚跟。”


    两人很是唏嘘。


    她们走出余府,雨渐渐的变小了。


    待她们坐上马车,瓢泼的大雨已经只剩下零星几滴,就连阳光也从乌云中透洒出来,落在地上。


    被打湿了的青石板水汽盈盈,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了两分金光。


    余蓓说:“苏苏,事情这么顺利就完成了,我们应该开心,我们去逛街吧,还没怎么好好逛过这里呢。”


    邓苏点头:“我们今日午食在外面酒楼吃吧,正好尝一尝,这里的特色。”


    余蓓拉开了马车的车窗帘,一抹阳光,打进了车内,落在她脸上,她仰头感受着阳光的暖意。


    “再去昨日那几个店铺逛一逛,昨天我们逛的有些不仔细,或许还有没想到的东西。”


    不多时,车夫将两人带到她们要去的那条街。


    两人下车后,从街的这头,往街的那头逛去。


    走到那家布匹店,掌柜的看见两人立刻笑脸迎了出来。


    这可是个大主顾,昨天在他们这里定了好些布匹不说,竟还让他们定期往某户人家送货,这样长久的生意,哪家商户会不愿意做呢。


    今日见着余蓓和她的丫鬟再来,掌柜脸上堆满了笑:“哎哟,宁夫人来了,宁夫人今天又想看什么?”


    余蓓说:“再看看其他的布,有合适的再订一些。”


    她昨日就觉得姐姐身上的衣裳略显陈旧和单调,昨日时间太紧,也没怎么好好逛一逛。


    她对掌柜说:“我们自己看,待会儿需要你的时候再叫你。”


    掌柜不会做扫兴的人,将两人引到一旁后,便走开了。


    女孩子逛街,除了看她们买的东西,还喜欢说一些闲话和八卦。


    这会儿两人下了马车,闲逛凑在一起,正好吐槽吐槽余家人。


    “真的是典中典啊。”余蓓格外感叹,“典型的封建社会人。”


    邓苏也受不了余蓓在这个世界的父母:“他们说那些话真的很过分,不管你在宁家受了什么委屈,都让你忍着,只要不离婚,好像就万事大吉了,这是什么父母啊?根本没有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余蓓摸了摸手下一匹淡金色的布料,光滑的质感让她很满意。


    她让邓苏记一下这匹布料,点头道:“所以我也不需要为他们考虑,更不需要关心他们情绪如何,我说了要和离就肯定会和离,他们好好和我说话,我也能好好和他们相处,他们对我这个态度,我肯定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邓苏说:“就是,咱们才不要受这个气呢!既然父不慈,那咱们就子不孝!”


    在她们身后有一会儿的甄嫣然和丹秋:“……”


    昨日夜里,她们便觉得余蓓对宁靖峰说话十分不客气,此时听见余蓓和她的丫鬟在背后如此说她的父母,两人恍然觉得余蓓对宁靖峰也没什么过分的,因为她对任何人都是无差别攻击。


    丹秋甚至觉得余蓓是不是疯了,怎么会有人对自己的父母说这些话,纵然是背着父母,这话说出来也太大逆不道了!


    这话若是被别人听了去,任谁也会说她忤逆不孝,甚至能告官定罪。


    丹秋心里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人对自己的夫君和父母如此这般,自家小姐却好的过分,像是假的,这让她们怎么能不警惕。


    甄嫣然又何曾不是这样的感受,无论余蓓是何用心,她都不愿意余蓓说的这些话传到她父母耳中。


    甄嫣然轻咳一声。


    正说得起劲的余蓓和邓苏回头看去。


    看见甄嫣然的那一瞬间,两人并没有说坏话被抓包的窘迫,余蓓双眼一亮,整个人瞬间散发光彩。


    “嫣然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们真是有缘分啊,出门逛个街也能遇见你。”


    甄嫣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余蓓的热情,此时却依旧有些难以承受,她下意识撇开眼,不敢和余蓓对视。


    她身后的丹秋更是如临大敌,不禁想,余蓓对她的父母和夫君都如此,对自己会不会更加凶狠苛刻。


    第58章


    甄嫣然和丹秋从未见过像余蓓这样的人。


    她就像是一团火,不管不顾地燃烧过来。


    她不喜欢的人,她便将那些人烧成灰烬,让他们在她的烈火中痛苦哀嚎;她有好感的人,她便用火光去温暖她,照亮她。


    纵然心中存在无限的疑惑,甄嫣然也不禁动容,任何一个在冰冷和残酷中存活了许久的人,应该都无法抵挡来自于余蓓的热情。


    余蓓不需要甄嫣然句句有回应。


    无论是现实世界的江念真,还是此时此刻的甄嫣然,她们都经历了许多,她们活在世上便是一种痛苦,余蓓心疼还来不及,怎么舍得让她当一个讨好型人格,对自己事事有回应。


    况且上一个世界的江念真,最初与她相遇时,也是如此警惕且冷冰冰的。


    甄嫣然沉默了片刻,又回头看向余蓓,微蹙眉头,思索后对余蓓说:“往后还是不要在外说父母的不是为好。”


    余蓓点头:“我知道嘛,大家都很封建,如果被有心的人听去了,把我告了,我还会受罚。


    “我以后不说啦,我一定听姐姐的话。”


    甄嫣然:“……”


    她这话更是大逆不道了。


    想着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甄嫣然没有忍住心底的那些情绪,问余蓓:“你今日回去是与你父母说和离的事情?”


    余蓓点头。


    甄嫣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厉害,情绪波动好似也有些不受控制:“你真要与宁靖峰和离吗?你要知道和离并不容易。”


    余蓓扬起一抹笑意:“我当然知晓,但有志者事竟成嘛,我和宁靖峰和离这件事,对我们两家来说并不算大事,稍加威逼利诱总能成功。”


    甄嫣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原本以为余蓓只是说笑,没有想到她真的会和离,且已经回家与她父母商议。


    她不再开口,四人之间的气氛此时好像变得有些凝结。


    余蓓交际上一直是个主动的人,甄嫣然不说话,她不会让气氛冷落,她又问甄嫣然:“那个渣男昨天晚上回去找你了吗?”


    甄嫣然反应片刻,才知道她说的渣男是指宁靖峰,她摇头表示没有,思索自己是否应该再跟余蓓说一声谢。


    余蓓不需要她说谢谢,双手一叉腰:“没回去找你就好。


    “姐姐,往后若是他去找你,你就派你家里的下人给我送信过来,我一定风雨无阻赶到你家,把他撵走。”


    甄嫣然眼角眉梢依旧没有太多的反应,倒是丹秋上前一步说道:“夫人说的可是当真!”


    余蓓扬起手:“如假包换。”


    丹秋知道自己不应该随意相信别人说出口的诺言,但她还是会忍不住为此而心动。


    余蓓这时又问起甄嫣然今日出来做什么,是家里的布匹不够了吗?


    甄嫣然道:“是你昨天送来的太多了,我根本用不完,小厮还说送货的伙计说每月都会送新货过来。”


    余蓓点头:“对呀,这是我和他们谈的合约,只要有新货都送到姐姐府上,让姐姐挑。”


    “我不需要。”甄嫣然眉宇之间带着些许疏离,“我穿不了那么多衣服,我也不需要这么多的布匹,更不需要每一季都做新衣服。


    “夫人应当把这些钱攒下来自己用。”


    余蓓说:“我有钱,出嫁的时候,家里给了嫁妆,嫁妆里还有一些庄子和店铺,这些已经足够我花用了。


    “而且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当然要多做新衣服,穿新衣服心情也会好很多呢。”


    甄嫣然说:“我今日来就是要将你昨天送去的那些布匹,都退回来。”


    “那老板可要哭死了!”余蓓瞪大双眼。


    甄嫣然没想到她竟是这个思路,她怎么会为这老板着想。


    甄嫣然摇了摇头:“那些衣料我也穿不了,又何苦浪费。”


    “总能选出来一些吧。”


    余蓓招手,唤来掌柜。


    掌柜带着笑脸走过来,原本以为是余蓓给他带来了更多的生意,却不想听到退货的噩耗。


    他脸色瞬间大变,看向甄嫣然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这位姑娘,是我们铺子里*的布匹哪里不好,让姑娘不满意了?


    “我们可是这京城的老字号,花样也是江南过来的最时兴的样子,料子也是极好的。


    “或者是昨天送去的花样姑娘不喜欢,那我今天再为你找些其他的可好?”


    他一副哭丧着脸的样子,甄嫣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将所有的料子全退回去。


    她看向余蓓,决定接受余蓓的建议:“那我们挑一些合适的吧。”


    余蓓欣然点头。


    掌柜立刻将两人迎到后院的贵客房,不仅将甄嫣然带来要退货的布匹全抱了过来让她们挑选,甚至又送来了不少其他花色和材质的布匹。


    昨天余蓓没有时间挑选,今天则是看花了眼,昨天选出来的布匹不仅不想退,今天又看上了许多。


    “姐姐你看这布的颜色肯定衬你,你这样肌肤雪白的人,穿黑色竟然好看。


    “虽说如今大家不时兴穿着颜色,但自己在家中穿一穿,也颇有一番姿色,而且这料子摸着很软,穿在身上一定舒服。


    “这锦缎料子就很素雅,这浅粉色看着很柔嫩,姐姐五官艳丽,这柔嫩的颜色才不会抢了姐姐的美貌。


    “还有这匹布……”


    “好了好了。”甄嫣然忍不住抬手阻止她,“别再如此说了,我们说好只是从昨日送到家中的那些布匹里选一些出来。”


    余蓓很是纠结:“可是都很好看啊。”


    她身边的邓苏也忍不住拉了拉余蓓的衣袖,轻声在余蓓耳边说:“和离之后,你就要自己养自己了,咱们得有规划一些。”


    余蓓如今这习惯,是因为她们家生活富有,家里给她的零用钱更是用之不竭。她买东西从没有节制,只看自己喜不喜欢,不看价格和数量。


    可如今,余蓓的状况却与现实不同。


    她若是和离,看余家的状态,那两夫妻也不会再养着余蓓,余蓓以后就只能靠自己的嫁妆过活。


    但余蓓为了给甄嫣然脱奴籍,还需要抵挡一部分嫁妆凑银钱,为了以后的日子,现在必须得有规划。


    余蓓眨了眨眼睛。


    是啊,她以后不仅要养自己,还要养苏苏,更要养老婆,老婆也还有丫鬟仆人。


    送出去的东西,又让掌柜收回去,余蓓有些脸红,从老婆手里把送出去的东西拿回来,可真是比和老婆亲热还要让人不好意思呢。


    掌柜却松了一口气,最后留下的布匹虽不算多,但听闻往后余蓓还是会时常来铺子里逛一逛,给甄嫣然和她自己选布,掌柜也只能将她们退回的布料收回来。


    做生意做的就是长久,这一点他还是知晓的。


    四人从铺子里出来,雨已经完全停了,青石板上的水渍也被阳光烤干了许多。


    明媚的天气总是会让人心情也变得好很多,余蓓转头看向甄嫣然,步摇在她耳侧轻轻晃动,显得格外灵动。


    她满眼期盼看着甄嫣然说:“姐姐,此时正好中午,我和苏苏准备去酒楼吃饭,姐姐和我们一块去吧,我请姐姐和你的丫鬟吃午食。”


    “不必。”甄嫣然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就拒绝了余蓓。


    她不想和余蓓有太多的牵扯。


    如今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有些太不寻常。


    说完这两个字,甄嫣然恍然惊觉自己有些太过无情。


    即使余蓓是虚情假意,可她这两日对自己所做的事情,看着都是在为自己好,就算是客套一番,也不该如此决绝地回绝她。


    余蓓却不当一回事,心大神经粗此路不通,再找一条:“那我去姐姐家里吃吧,家里其实也不错嘛,环境更温馨。”


    这就更不行了。


    甄嫣然方才才那么果决地拒绝了余蓓,此时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艳丽的眉眼染上了两份愁绪,思索着要如何开口才能更为含蓄。


    余蓓抢先道:“好吧,我也知道现在就去姐姐家里吃饭,有些太过分了。”


    甄嫣然眼神微晃。


    其实不是过分,只是她本就警惕余蓓,她哪里能放下警备之心,与她共进餐食。


    余蓓挥了挥手:“姐姐若是不想再逛街,就早些回去吧,如今午时日头也大了,晒多了唯恐头晕。”


    她倒是干脆地转身,牵着邓苏的手,去往酒楼最多的那条街。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甄嫣然,见甄嫣然还站在原地,她又抬手挥了挥:“姐姐快回去吧。”


    话落,再与邓苏转身离开,这次就没有再回头了。


    邓苏和余蓓手拉着手,在这街道上倒显得格外异常,毕竟两人一人做妇人打扮,一人一看便是丫鬟,哪有家中的主子和丫鬟这样行走的。


    两人没太在意,正说着小话。


    邓苏说:“蓓蓓,你怎么走得这么果断,我以为你要先送她离开呢。”


    余蓓叹气捂着胸口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因为我是世界上最贴心的老婆,我不会让我的老婆为难,我若是表现得太黏她,她难过自己心里那一关,让我去她家里吃饭,不知道又会内耗多久。


    “我怎么可能让她内耗呢。”


    邓苏看着余蓓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们蓓蓓就是这么好的一个人,蓓蓓也从来没有让她内耗过。


    邓苏说:“嫣然姑娘肯定会喜欢上你的,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女孩子了。”


    余蓓哈哈笑了:“你也很好呀!”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步伐欢快地去了酒楼。


    第59章


    下了雨后的天气格外晴朗。


    余蓓和邓苏站在房廊下,看着灿烂阳光洒下,她们对视一眼,握拳相互打气加油:“现在就去找宁靖朗,这两天把宁家搞定,三天后我大哥来宁家,和离的事就能完全敲定了。”


    邓苏扶着她上了马车,车夫载着两人回了宁府。


    宁靖朗住在老夫人院落的侧院。


    他每日都会去陪老夫人用饭,其他时间则会在自己的房中读书。


    他已经读了十七载,如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却依旧没有考科举。


    不是他不愿,而是大哥劝导,说他不适宜科举。


    宁靖朗不知道自己哪里不适合科举,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科举,还能做什么。


    但大哥说他不适合,母亲也赞同大哥,宁靖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每日依旧会读书,除了读书,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雨后的天空很晴朗,他的心却一直阴霾。


    此时,宁靖峰在黎氏的院子。


    他坐在黎氏身边,漫不经心地给黎氏捶腿,嘴上说道:“我知道母亲盼着二弟也有出息,可母亲要知道,官场不是那么容易的,科举也折磨人心,二弟并不适合。”


    宁靖朗站在一旁不说话,低着头,穿着略显陈旧的青色衣袍,身影瘦削,就连背脊也弯了许多。


    他声音有些哽咽:“大哥,就算只考上进士,当个七品县令,也可以。”


    话落,他抬头看向母亲,希望母亲为自己说话。


    黎氏看了看二儿子,又看向大儿子,张嘴要说话,宁靖峰冷眼看向黎氏,就连手上漫不经心地捶腿也停下了。


    黎氏闭上嘴,不再说话。


    宁靖峰摇头,对黎氏说:“母亲,你不用担心二弟,等他成家后,我会安排好他的。


    “只是二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进,他不愿意与李家结亲,他的婚事还没落定,没有成家怎么立业。”


    宁靖朗低头闭着眼。


    李家,若是与李家结亲,这辈子也无法再有好的前途,李家女的父亲有污点,风评也不好。


    宁靖朗甚至不理解,哥哥为什么会给他说这门亲事,这对宁家没有任何帮助。


    可哥哥在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把持家里的事务。


    父亲去世后,大哥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长兄如父。


    宁靖朗心感绝望。


    此时,院门外,小厮来报:“老夫人,夫人来了。”


    宁靖峰听到夫人这两个字,几乎是条件反射,背脊生寒。


    他站起身,看向门外,双腿有些发软。


    她怎么来了!


    宁靖朗转头看去,想起了昨晚大嫂和大哥的对峙,他眸光闪动,心里生出了些许期待。


    片刻,他又低下头。


    他怎么会奢望大嫂能斗得过大哥,昨晚的事情,或许只是意外。


    不过大嫂怎么此时才来,她是来给母亲请安的吗?但以往都是清晨请安。


    余蓓踏入黎氏的房间,瞥了宁靖峰一眼,向黎氏福了福身。


    黎氏没有叫她起身,因方才的事,她脸色有些微沉,脸上的皱纹沉下阴影:“你今日清晨怎么没来请安?”


    余蓓没有等黎氏允许,自己起身站好,她身后的邓苏也站起身。


    黎氏瞬间瞳孔放大,诧异地看着余蓓。


    余蓓道:“今日清晨我回了娘家,和爹娘说了和离的事情,此时前来找母亲,也是告知母亲此事,希望母亲同意。”


    此话落下,黎氏只觉得坠入冰窖,浑身冰凉,脑袋里嗡嗡响。


    “你说什么?”她甚至从矮榻上站起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余蓓,“你要什么?”


    “和离。”余蓓说,“我要和宁靖峰和离。”


    宁靖峰身形微颤,呼吸都不稳了。


    他就知道,余蓓出现没有好事!和离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有答应!


    宁靖朗瞬间抬头看向余蓓,这比他昨晚所闻还要令人震撼。


    黎氏颤抖着手指着余蓓道:“你说什么?”


    显然,这一切出乎黎氏的意料,她纵然已经听说余蓓和她的长子近日不合,可没有想到,竟已经到了要和离的地步。


    她颤抖着嘴唇说:“蓓儿,你心中有什么不快的,可以告诉娘,娘帮你教训他。”


    余蓓面露疑惑,鬓边的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我从未见过母亲教训宁靖峰,倒是他时常不知道什么是孝道礼数,对母亲你阴阳怪气呢。”


    她话说完,原本阳光明媚的天空忽然一声惊雷,仿佛在训斥余蓓不尊长辈,又仿佛在赞同余蓓的话,训斥宁靖峰对他母亲不敬。


    宁靖峰哪里听得这样的话,他堂堂一个一家之主,哪里受得了百依百顺的妻子三番五次反驳自己。


    他黑沉着脸说:“我与自己的母亲说话,我教训自己的弟弟,与你何干?”


    余蓓向前走两步,月白色的裙角轻轻扫过,她声音也清脆伶俐:“不想和我有关系,那就和我和离,只要我不再是你的妻子,我就再也没有资格管你家的任何事。”


    “绝无可能!”宁靖峰咬牙切齿道。


    余蓓被他这模样逗笑了:“宁靖峰,你说你吵也吵不过我,争也争不过我,还把我继续留在你们家干什么,就让我戳穿你那些虚假的伪装吗?


    “我知道你在族里和朝堂上名声极好,大家一定不知道,你私下竟是如此打压弟弟和母亲的吧,你这样精神打压他们是为了什么?你怕你弟弟出头风头压过你,毁了你现在的身份地位?”


    宁靖朗看向余蓓的眼神越发震惊。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哥哥为何要一直打压他,不信任他,他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毕竟哥哥一直说他不够好。


    如今余蓓将这言论戳破,他恍然惊觉,这难道就是真相。


    宁靖峰则是面色大变!怒斥一声:“你胡说什么!”


    余蓓说:“我可没有胡说,也就是你这些伪善的表现没有办法留存,否则我拿着留存下来的画面去给你的同僚和族人们看,你看你还能不能保住你这个孝子贤孙的名头。”


    宁靖峰当然知道,如今的余蓓对他来说是极大的威胁。


    可越是如此,他越不会答应和余蓓和离。


    这人在自己身边是自己的妻子,他还可以管教她,可以惩罚她,若她与自己和离,那就真的是脱手的鱼,再也掌控不住。


    他脸色铁青如猪肝:“无论你如何说,和离这是你休想!你如今这副模样,简直不可理喻!你以为这样威胁我就有用吗?”


    余蓓本就对宁靖峰不抱希望,怎么可能幻想宁靖峰会主动愿意和她和离。


    既然不抱幻想,宁靖峰对她是什么态度那也不重要了,只要宁家的族老们答应和离,宁靖峰是否答应并不重要。


    余蓓说:“没用就算了,但你继续在这里待着不走是什么意思?希望我继续骂你吗?难道我把你骂爽了?”


    她的语气甚至带着半点天真,好似宁靖峰是一个让人十分不解的受虐狂。


    宁靖峰觉得自己在和她多呆一息,都将承受无尽的羞辱,他骂也骂不过余蓓,若是动手,余蓓还有更狠的招等着他,他最终只能憋屈地挥袖离去。


    他行走的步伐愤恨有力,好似这样就能将余蓓踩在脚下,踩成渣滓。


    黎氏看到长子如此愤怒且无力地离去,神情已然恍惚到不知今夕为何时。


    她心里纷杂着许多奇怪的情绪。


    她既心疼长子被儿媳妇踩得死死的,但心底深处却又有一种莫名的舒坦,好似能看到长子吃瘪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但不应如此啊,这是她的长子,是她怀胎十月,养育了二十几年才成长至如今的最疼爱的孩子。


    比起黎氏,宁靖朗的情绪便要明朗得多。


    他早见识过嫂子和哥哥吵架,哥哥落于下风,他原本以为那次是意外,如今看来从前一直和顺的嫂子,才是带着伪装的。


    他看见哥哥在大嫂手下得不到半点便宜,心中的畅快感,如同雨后晴天。


    霹雳一声,又是一阵雷响。


    随后破天的大雨再次落下。


    余蓓下意识转头看向门外,杂乱的雨声,好似在嘲笑宁家此时的混乱。


    余蓓回身看向黎氏,再次试探她的意见:“母亲如今还是不同意我和宁靖峰和离吗?”


    黎氏再次沉下脸:“我宁家从未有过和离之事,我是不同意的。”


    余蓓便转头看向宁靖朗。


    宁靖朗感受到余蓓的视线也抬头向她看去。


    余蓓从门外扬了扬下巴。


    这个动作对于古代女子来说格外出格、轻佻,但不知为何,宁靖朗就觉得余蓓这个动作做起来倒是显得灵动可爱,根本不像一个已经成婚了三年的妇人,仿若是还未出阁的女子。


    他大致能理解余蓓的意思,她好像有话要对自己说。


    余蓓先一步走出黎氏的厅堂。


    黎氏见她如此无礼地离去,心中愤恨,想要摆起婆婆的谱,让她站住。


    那一瞬,她脑海中却闪过余蓓和长子针锋相对的画面。


    黎氏心里生出了退缩,这样一个厉害的儿媳妇,能随意拿捏自己的儿子,她这个婆婆真能和她有一战之力吗?


    黎氏看向宁靖朗,宁靖朗也对母亲执手行礼表明自己也要离开。


    母亲黎氏看着他,巍巍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忍不住说:“你莫要记恨你哥哥,他做的这些事都有他的理由。”


    宁靖朗没有说话,他想问母亲什么理由,打压我的理由吗?


    母亲自己都无法独善其身,她说的那些话,哪里又值得他信任。


    门外大雨,依旧滂沱。


    宁靖朗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不知为何,心底并无半点烦躁,反而在雨中生出了些许宁静。


    第60章


    大雨下得密不透风,青石板路甚至被浇出了泛着油亮的黑。


    雨落在花草树木的枝叶上,将枝叶砸得翻飞。


    余蓓此时已经在后花园的亭子里。


    她站在亭子边,挽起袖子伸出手去触摸落下来的雨滴。


    雨滴砸在她手上,竟有些疼。


    雨幕中破开了一道身影。


    宁靖朗撑着油纸伞,伞沿压得很低,瓢泼的雨水,顺着伞面往下淌,滴落在地上,溅起杂乱的水花。


    他一路走来,下摆已经打湿了。


    直到他离亭子还有两丈远,看见余蓓撩着袖子在摸雨,立刻转开视线,停下脚步。


    邓苏上前将余蓓的袖子拉下来,挡住小臂,在纷杂的雨声中小声说:“蓓蓓,你注意一点,这是封建社会,他们看不得这个。”


    余蓓回身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拍自己身旁的另一张凳子,示意邓苏坐下。


    邓苏先去迎了宁靖朗。


    宁靖朗走进亭子里,微微掀了掀打湿的衣袍,向余蓓行礼后,这才小心坐在余蓓对面并低着头,不敢直视余蓓。


    余蓓问他:“我们在这说事,也没有外人,我让我的丫鬟也坐在旁边可好?”


    宁靖峰说:“都听大嫂的。”


    邓苏这才坐下。


    后花园包裹在雨幕中,隔得稍远一些,甚至看不见亭子里的光景。


    雨滴砸在亭子上,像是千万颗碎石子同时滚落,哗啦啦的,更是阻隔了余蓓和宁靖峰说话的声音。


    余蓓从来不是一个迂回的人,此时也不想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她直言不讳道:“你哥哥如此打压你,毁你人生,你就真的甘心吗?”


    宁靖峰抬头看向余蓓,也再顾不得那些礼数,因为余蓓说的话实在是太过离经叛道。


    雨砸在亭子上,犹如砸在宁靖朗的心里。


    他眼底满满全是错愕,嘴唇颤抖甚至有些嗫嚅:“大嫂这话可不能乱说,大哥何曾……何曾……”


    打压这两个字,他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余蓓一脸了然:“你看,你心里已经清楚,只是有些话碍于兄弟关系不好说出来。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这样对你,这么多年从未考虑过你的感受,你又为何要一直为他考虑呢?宁家落在他的手里真的能够善终吗?”


    宁靖朗的脸瞬间涨红又慢慢泛白。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地拽住衣袍,指节泛出青白色,手背上青筋乍现。


    他颤抖着嘴唇不知应该说什么。


    但他知道,他心里那个名为欲望的野兽,已经逐渐成长。


    余蓓继续添砖加瓦:“你哥哥逼着你跪在奴仆面前遭受羞辱的时候,可否想过你的脸面和人生?


    “他给你说的那门亲事,可是真的在为你考虑?


    “他不让你去考科举,是怕你处理不好衙门和朝堂里的那些事情,还是他有私心呢?”


    宁靖朗的呼吸逐渐粗重,就连眼神也乱了。


    从天而落的雨幕,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带着惊天动地的雷声。


    闪电照亮了宁靖朗冷的脸,也照出了他眼底的灼热和疯狂。


    他颤抖着嘴唇说:“我凭什么信你?”


    余蓓道:“就凭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你不把握,你和你母亲将会永无出头之日。”


    她又在此话之后落下一记重锤:“且我是你唯一的选择,而你并非是我唯一的选择。


    “你不与我合作,不帮助我和离,我相信,宁氏家族里面有不少人愿意与我合作。


    “难道你们宁家所有的人,都希望你哥哥像现在这样风光无限,难道就没有人忌惮他的身份,嫉妒他的成就,想将他拉入泥潭,然后代替他?


    “到时候,你们兄弟二人,将会永远地在宁家沉寂下去,渐渐被打压,再也没有翻身之地。”


    旁边的邓苏听着余蓓略显活泼却掷地有声的声音,心中满是佩服。


    她一直都知道她和余蓓之间有着很大的差距。


    余蓓的生长环境,让她能够保持干净纯洁的内心,同时,她父兄和母亲在商场上的作为,也能开阔她的眼界,清晰她的思维。


    余蓓的话句句如同利剑,扎在了宁靖朗的七寸上。


    雨声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砸得宁靖朗耳膜发疼。


    他觉得周围又好像突然哈安静,他听到的并不是大雨砸在地上的声音,而是他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


    “好,我答应你。”


    说出这句话时,宁靖朗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他的侧脸忽明忽暗,眼眸深处一片黝黑。


    他再抬眼看向余蓓时,眼神比之前沉稳了许多:“但是大嫂,说服宁家的族老答应你和大哥和离并不容易,且我不知道大嫂你会如何帮我摆脱我现在的困境。”


    余蓓笑了,笑容清新单纯:“今天晚上我会给你一些东西,有了那些东西,我们两个人的目标都可以达成。”


    余蓓站起身,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对宁靖朗说:“雨太大了,你先走吧,我等雨小些再离开。”


    宁靖朗满身沉重的情绪,听到这句话时,心里生出了一些奇异的情感。


    什么叫雨太大了,他先走,他打湿的衣服就不是衣服,感受到的寒冷就不是寒冷吗?


    他一时无语凝噎。


    算了,她是大嫂,长嫂如母。


    宁靖朗撑开了油纸伞,再次踏入雨幕之中。


    即使打着伞,当他回到自己房间时,身上已经被淋得湿了个透。


    邓苏和余蓓重新坐回石凳上,余蓓微微仰头,感受着带着水汽的冷风从脸上吹过,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两人将头凑在一起,开始整理系统给他们的资料。


    系统的金手指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很好用。


    原著中,甄嫣然的孩子最终会成长成反派,成为男女主在一起最大的绊脚石。


    她人生的前半段一直跟着外室母亲在外,受尽了屈辱。


    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日子,使得她心思扭曲、三观颠倒。


    之后因为宁家大房无子,甄嫣然的女儿变成了宁靖峰唯一的血脉,宁家只能将她接回来。


    成为宁家大房唯一血脉,且人已经长歪了的甄嫣然女儿,她为了得到男主,做出了许多残害女主的事情。


    男女主最终将甄嫣然女儿强势压制。


    压倒甄嫣然女儿,就是要击垮她最强劲的靠山,也就是她的父亲和宁家。


    所以小说里记载着宁靖峰做过的所有恶事。


    如今的时间线,甄嫣然的女儿才三岁,正是懵懂无知的时候。


    男女主虽已经出生,却和甄嫣然母女俩没有任何交集。


    宁靖峰做过的坏事,也还没有原著中他被扳倒时那么多。


    但这个时期的他所做的事情,依旧已经足够给他定罪,至少能够让宁靖峰跌落在泥潭,又不至于太拖累宁家,可谓是将他踹入谷底的最好时机。


    她们在亭子里,口头上整理了一下这份资料。


    待雨小后回到自己房中,余蓓和邓苏将这份资料里涉及到的事件、内容,包括一些证人证据的所在之地,一一记录下来。


    余蓓会书法,她从小学过这些。


    原主的身体也带着一些肌肉记忆,这份资料她写得倒还有模有样,且带着现代人的总结和归纳,更是一目了然,字字诛心。


    写完后夜色已经落下,邓苏亲自拿着这份资料去了黎氏的院子侧院。


    宁靖朗回房后心脏一直扑通跳个不停,一想到自己答应了余蓓什么,他便觉得整颗心都不得安宁了。


    后悔吗,宁靖朗思索过,他觉得自己不后悔。


    如果他不走出这一步,他以后的日子只会比现在更加艰难。


    他独自站在书房的窗前,抬头望着天上,被乌云遮住,只看得见些许模糊光影的月亮,就如同在看自己的人生。


    他只希望遮住月光的云层能够逐渐散开,那些云层散开后,他才会知道,自己是否是那个如月光般皎洁闪亮的人。


    就在此时,邓苏带着她们整理好的资料来到了宁靖朗的小院。


    “二爷,这是夫人让我带给你的。


    “夫人说,二爷若是拿着这些东西去找族老,族老们一定会答应让夫人和大爷和离。


    “二爷可以告诉族老们,若是族老们不答应,今日给二爷的这些东西,也可送到别人手中。”


    宁靖朗闻言遍体生寒。


    虽然还没有看见给他的东西是什么,他却已经能够预见,这对大哥来说定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片刻,邓苏一笑:“二爷也可靠着这上面写的东西,让族老们转而接受支持二爷,那时候只有二爷才是最安全的。


    “我想族老们一定会给出一个让二爷和我家夫人都满意的答案。”


    说完这话,邓苏将手里的资料递到宁靖朗手中。宁靖朗低头看去,只第一行字就已经让他屏住呼吸,瞳孔放大。


    直到他看完了密密麻麻的好几张纸,才意识到这里面写的这些东西,对他们宁家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事若是被其他人告到官府查明真相,他们整个宁家都会受牵连。


    若是要让宁家不受牵连,要不将这些事情全部抹去痕迹,可他们宁家,哪里能做到如此地步。


    那边只有大义灭亲。


    他闭上了眼,脑海中思绪翻腾。


    无论是否要大义灭亲,这些东西,确实如邓苏和大嫂所说,只要让族老们看见,无论是大嫂和大哥和离,还是自己考科举,都将拨开沉沉的云雾,透出皎洁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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