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绿豆腐 是神仙豆腐。


    辣片不占地方, 不像茶叶蛋、淀粉肠那样还得端着锅出来,以前还要费些力气,但这回,许青禾很轻松地就将小推车推到了集市。


    刚到出摊的地点他就惊着了:怎么这么多人?


    他是被通缉了吗?


    只见摊子前除了那些熟识的老主顾, 还多了不少生面孔, 自动站成了几列, 乌泱泱的, 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头。


    人们看到他也有些惊讶:青禾又开始卖新吃食了?这推车上面油亮亮、红艳艳的片子是什么?


    真是吃的速度赶不上他更新换代的速度啊!


    其实之前的茶叶蛋还有淀粉肠, 他们都还没吃腻呢,不过这“大片子”看起来也不错, 看着就麻辣鲜香, 香味浓郁极了。


    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有个熟客按捺不住, 咽着口水问道:“青禾, 你今日卖的是什么啊?”


    许青禾便介绍起自己做的这古代版辣片。


    “这是大辣片,主料是豆皮,用辣椒酱裹了, 吃起来又香又辣, 还很有嚼劲。”


    他细心地补上了价钱:“五文钱一张。”


    他买的豆皮每张都比成年男性的手掌还要大,抹上辣椒酱后更是巨大一张,看起来颇为唬人,再配上五文钱的价格, 让人顿时觉得十分实惠。


    那熟客道:“给我来两张……不不不, 三张吧!”


    其他人听后也道:“来三张大辣片!要最红的!”


    “给我也来两张!”


    很快,小吃摊便热闹闹地开张了。


    许青禾一边手下利落地挑辣片、包荷叶, 一边瞧那些新来的生面孔食客。


    出了这么些日子的摊,他早就了解自己的客户群体了,大多是小孩子或是年轻娘子, 但这回来摊前排队的,竟有不少做力气活计的汉子和爽利的小媳妇。


    这倒是有些新鲜了。


    许青禾将用荷叶包好的六张辣片递给对面的妇人,弯起眼睛甜甜笑问:“这位姐姐瞧着面生,可也是镇上的街坊?”


    没有人会拒绝许青禾的笑,妇人看着他笑着答道:“是,我就是咱们甘泉镇上的,住临河那块儿,没怎么到这边来过。”


    一听“临河”这两个字,许青禾就明白了,这是之前投的广告发挥作用了。


    口口相传的效果还真是来得管用啊。


    大辣片也确实很争气,有几个买到的客人当场撕下一角放入口中,立刻被劲辣咸香、柔韧耐嚼的口感折服了,辣得嘶嘶吸气,却还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过瘾,真过瘾啊!”


    “这辣味儿够正,豆皮也筋道,好吃。”


    “感觉我家娃也会爱吃呢。”


    辣片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没过多久便只剩下十来张了,许青禾觉得出门前给自个儿留得少了,想留几张吃,便没卖剩下的,推着小推车回家了。


    谁知或许是走得太急,行至巷口时,小推车的车轮不偏不倚卡在了石缝里。


    许青禾低头看了看,用力推了两下,车子纹丝不动不说,连带着他刚好没多久的脚都有些痛了。


    许青禾有点懊恼,正犹豫要不要找个人过来帮忙,忽然听见“咔嚓”一声轻响,车轮从石缝里滑了出来,还往前移动了一小段距离。


    有人帮他把车推了出来。


    许青禾抬头一看,是陈望。


    他赶忙道谢:“多谢你了陈大哥。”


    “没事,”陈望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不用跟我客气。”


    方才他在路上边走边琢磨着中午饭要吃什么,冷不防瞧见前方不远处那抹熟悉的绿衣身影,正蹙着眉卡在石板里的推车。


    身体比意识先一步,陈望几乎没有思考,上前就将车轮提了起来。


    直到许青禾跟他说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后知后觉有些不好意思,说:“……这巷子里的石板有些松动了,已经卡过好几辆车了,你下回路过这儿可得小心些。”


    “好,我知道了,多谢陈大哥提醒。”许青禾温声道。


    他想起什么,从车里拿出用荷叶片包好的剩下的辣片,递了过去,“这辣片是我自己做的,陈大哥拿回去给小虎子尝尝。”


    虽然这辣片是他特意留下来打算自己吃的,但陈望帮了他的忙,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单纯从礼貌角度出发也得送点什么。


    陈望目光在那油亮红艳的辣片上扫过,鼻尖萦绕着浓郁又独特的辛香。


    虽然不知道“大辣片”到底是什么东西,又是怎么做的,但毫无疑问,肯定是好吃的。


    许青禾做的所有东西都很好吃。


    尽管如此,陈望还是摆了摆手,笑了笑,朗声道:“我就是随手帮了个忙,怎么好意思白拿你东西。”


    不等许青禾开口,他便移开了目光,状似随意转移了话题。


    “那个,陆大夫最近怎么样?你们……一切都还好吧?”


    许青禾:“?”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


    虽然刚和陆晚亭吵了不小的一架,但在外人面前,许青禾还是不愿说陆晚亭不好。


    他面上扬起一个得体的笑:“多谢陈大哥挂心,我们两个都挺好的。”


    陈望却从他的短暂迟疑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如果是真的“挺好的”,为何要有所犹豫?


    他再次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结论:许青禾与陆晚亭,果然不像表面那般和睦。


    想到这里,陈望心中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涌上心头。


    随即又觉得自己有些卑劣。


    怎么能因为窥见别人夫夫感情不睦而暗自窃喜呢,实在是……不光彩,不光彩。


    可是他真的很高兴啊。


    两种截然不同的念头在脑中交织缠绕,陈望一时之间竟有些无地自容的心虚,都有点不敢再面对许青禾了,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那……那就好。”


    陈望不自然地对许青禾道:“那什么,我突然想起锅还在饭里,先走了,青禾你也慢走。”


    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巷子。


    许青禾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背影,头顶缓缓浮起一个问号。


    怎么了这是?


    他刚才好像也没说啥吧?


    许青禾低头看着那包未能送出的辣片,轻轻摇了摇头。


    这下只好都进他的肚子了-


    回到家,许青禾刚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清新香味。


    他将推车放回原位,和三只鸡崽打过招呼,接着鸟悄转到厨房,就见陆晚亭正对着木盆鼓捣着什么,旁边还放了一碗草木灰水。


    这个组合让许青禾有些摸不着头脑。


    前男友在做什么?


    他往前蹭了蹭,想要把木盆里的东西看得更清楚些,谁知动作幅度太大,成功被陆晚亭抓了个正着。


    对方识破他的意图,侧过半个身子,好让他能看得更方便。


    “小禾,过来。”


    许青禾才不。


    他还没忘记两个人正在冷战的事(虽然好像是他单方面的),转过身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却没走太远。


    离得太远就闻不到那股香味了。


    许青禾还没弄明白那木盆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走到院里,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已长到了两拃高、在微风中摇晃的鲜嫩韭菜。


    韭菜味道本就浓烈,独特的韭菜香味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但居然没能打过刚进门时闻到的那股清香味儿。


    许青禾陷入了沉思。


    陆晚亭到底在做什么,野菜羹?


    可是那石灰水是用来干嘛的,难不成是用来刷碗的?


    他这边兀自苦思冥想,突然,一碗翡翠颜色的“豆腐”出现在了面前。


    那“豆腐”被切成了四方小块,色如翡翠,绿莹莹的很是好看,闻起来也清香味浓。


    是陆晚亭给他端过来的。


    看来,这就是他方才一直琢磨的那盆不知名物体了。


    许青禾清了清嗓子:“这是什么?”


    陆晚亭没直接回答,只说:“尝尝。”


    看在他亲自端茶送水的份上,许青禾决定把冷战的事暂时放到一边,纡尊降贵地捧起碗吃了起来。


    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入口只觉得滑溜舒适,似乎稍不留神就要软乎乎地滑进肚子,口感奇妙,味道更加奇妙,吃到嘴里凉生生、苦隐隐,还甜滋滋的。


    不知不觉,一碗翡翠色的豆腐便下了肚。


    许青禾舔舔嘴唇,有点意犹未尽。


    如今夏天已至,虽还不至于到一动胳膊就流一身汗的程度,却也很能感受到暑热了,特别是许青禾半日出摊下来,更觉燥热。


    但现在,都被这一碗凉浸浸的豆腐给抚平了。


    许青禾问陆晚亭:“你是不是往里面放蜂蜜了?”


    陆晚亭点头:“这东西本身携带苦味,不放蜂蜜中和一下,口感会不好。”


    他不再卖关子,详细地给许青禾介绍起来。


    原来这东西叫做“神仙豆腐”,即用神仙树,也叫腐婢树的树叶做成的一种山野小吃。


    摘新鲜树叶洗净揉碎,挤出汁液,再加入草木灰水静置,绿色的汁液就会凝结成既像豆腐又像果冻的块状,入口软嫩,满是草木清香。


    “也可以放些酱油香醋,调成咸口的吃。”陆晚亭说补充道。


    许青禾心思暂时没放到口味上面,若有所思地重复他的话:“也就是说,这东西的原材料,也就是树叶,是从山里的树上摘下来的?”


    陆晚亭点头。


    许青禾心中一动。


    不用投入本钱,季节时机正好。


    这不叫是天然的商机么?


    第37章 新口味 高能量自律男生的日常。……


    许青禾当机立断:“我要学。”


    陆晚亭搞这么大阵仗出来本就是为了教他的, 闻言二话不说取来一个干净木盆,几大捧洗干净了的树叶,还烧了锅水。


    神仙豆腐做起来不难,许青禾学东西快, 还有做饭底子, 做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


    他把树叶浸泡在装有温水的木盆中, 略泡片刻, 大力揉搓, 直到树叶只剩下茎秆,经过揉搓的树叶释放出粘稠色深的汁液, 用薄布过滤去除杂质, 变成纯净的浆液。


    然后便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添加草木灰水。


    这下许青禾知道那碗草木灰水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两人总是会把家里木柴、秸秆烧剩下的草木灰留下来, 用来刷盘子刷碗, 或者是和菌渣等食物残渣兑在一起,制成家用化肥,给院里枇杷树和大葱韭菜提高肥力。


    没想到他们现在要“吃”这草木灰了。


    草木灰添水化成灰黑色的草木灰水, 慢慢添入神仙树叶浆, 片刻,叶浆就变成了美观的翡翠绿色。


    许青禾感觉自己的美术基因正在蠢蠢欲动,忍不住说:“真好看。”


    陆晚亭看他一眼。


    然后开口叫他:“小禾。”


    “我知道你不喜欢什么,我……在改了。”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 许青禾却听明白了。


    陆晚亭是在和他道歉, 关于他去酒肆打工的事,关于一直以来总是管着他的事。


    明明对这道歉期待了很久, 但当真正得到了的时候,许青禾却发现自己心中并无多少快意。


    都已经分手了,还要求他改变什么?


    横竖他们两个以后都没关系了。


    他扬起唇角笑了笑:“没事啊, 你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陆晚亭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我会改。”


    “……好好好,那你改。”


    许青禾投降了。


    在他们讨论谁对谁错以及要不要改正这段时间,叶浆也差不多好了,许青禾起身去看。


    得到充分静置的叶浆已经完全凝固,变成了深绿色的豆腐状固体,轻轻一晃便如同果冻般颤动,凑近一闻,清香扑鼻,用刀切成小块再淋上糖水蜂蜜就能吃了。


    许青禾没吃,而是把这盆绿豆腐浸在了井水里,打算明天下午带出去卖。


    他想好了,上午卖大辣片,目标客户是早起闲不住逛集市的年轻人和小孩子;下午卖神仙豆腐,目标客户刚从地里干完活儿回来,一身燥热的汉子们。


    试问,哪个出了一身汗的人瞧见凉浸浸的神仙豆腐会不心动?


    反正许青禾是做不到。


    总之,他把明天乃至未来很多的天的计划都安排好了,那就是上午卖辣片,下午卖豆腐。


    高能量自律男生的日常。


    转天下午,高能量自律男生许青禾就带着神仙豆腐出摊了。


    因着是新吃食,食客们不熟悉,他出摊第一件事就是吆喝。


    盖子掀开,露出底下弹滑莹润的绿色豆腐,许青禾深吸一口气,吆喝道:“神仙豆腐,好吃的神仙豆腐!”


    “浇了蜂蜜的神仙豆腐,清凉又解腻,只要三文钱!”


    三文钱,不算一个很高的定价,但价格定得低不代表赚得不多。


    作为神仙豆腐原材料的神仙树叶和草木灰都是大自然的馈赠,许青禾不过是简单加工一下,除了荷叶片和蜂蜜水,基本上是零成本。


    甚至连蜂蜜也不是花钱买的。


    许青禾算了算,一大盆神仙豆腐大概可以分出百十来份,一份三文钱,顺利的话,他可以净赚三百文。


    虽然已经见识过了三十两这样的“天文数字”,但赚三百文许青禾也一样高兴。


    赚钱要脚踏实地嘛,哪能天天天降横财?


    他声音清亮,在闹哄哄的集市里听来无比悦耳,再加上木盆里装着的东西实在新奇,没过一会儿就吸引来几个好奇的街坊乡亲。


    “青禾,你这回卖的是个啥啊?”


    “这豆腐咋是绿色的,是不是坏了,还能吃吗?”


    “这玩意儿真的好吃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许青禾早有准备,毫不慌张地舀出一份放在荷叶片上,又浇上蜂蜜糖水,对众人道:“这是神仙豆腐,好不好吃,能不能吃,您尝一口就知道。”


    人们眨了眨眼,看着碗里绿乎乎的块状豆腐,觉得有点意思。


    最关键的是,这是……让他们白吃的意思?


    “青禾,咱先说好,这份是不要钱的吧?”


    许青禾笑容不变:“对,这是试吃,不要您钱,您吃了觉得好再买。”


    那人乐了:“青禾真是个实在人!”


    有个人跟着附和:“就是,我之前去姓赵那家铺子买吃的,想尝一口,掌柜的都老不乐意了。那万一不好吃,我买了不是浪费钱?像青禾一样大方多好!”


    这话说得就有些拉踩了,拉踩的还是现在算是半个盟友的赵掌柜,许青禾可不想得罪人,连忙开口:“这东西新鲜,咱们镇之前没人卖过,不得让您了解个通透?”


    他开玩笑般半真半假道:“先说好,就给大家尝一份,多了可没有啊。”


    “知道!哪能让你弄那么多碗出来,那不成占你便宜了!”人们纷纷表示理解。


    然后便开始试吃。


    因着“神仙豆腐”形状仿若寻常豆腐,人们便先入为主,以豆腐作为比较,却发现这东西比豆腐还要滑嫩。


    入口最先感受到的是细腻柔滑的口感,紧接着,特有的植物香气掠过口腔,留下淡淡苦涩与浓浓甜香,回味无穷。


    一份份神仙豆腐须臾就被分吃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些微的残渣。


    人们咂了咂滋味,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感受。


    没吃够啊!


    那凉浸浸甜滋滋的豆腐块儿上一秒还含在嘴里……怎么就没了呢?


    “大家觉得怎么样?”许青禾看着一语不发的人们,有些忐忑。


    怎么一个个都不说话,难道是不合口味?


    罢了,卖不出去就卖不出去,大不了他拿回去和陆晚亭一起吃,也不算浪费。


    念头刚转到这里,许青禾就听到有人道:“青禾还真是有几下子,我从来没吃过这种豆腐,好吃得很——再给我来一份!”


    “我也要一份,我也要一份!”


    “给我来两份,等我叫我家那口子过来,他刚下地回来,身上正冒热汗呢,来上这么一份凉甜凉甜的豆腐正好!”


    这妇人又道:“对了,这东西叫啥来着?神奇豆腐?”


    许青禾笑着纠正:“是神仙豆腐。”


    那妇人笑道:“对对,神仙豆腐!瞧我这记性,果然还是没有你们年轻人好啊。”


    “……”


    许青禾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木盆里的神仙豆腐便已卖出大半。


    不知不觉,他的口袋里也塞满了铜板,变得鼓囊囊沉甸甸的。


    这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多了。


    许青禾又看了一眼钱包,被丰收的喜悦包围。


    赚钱的感觉也太爽了!


    客人就是最好的招牌,这边摊位围了许多人,自然引得其他人过来一探究竟,被小推车里的绿豆腐吸引,剩下的五六份神仙豆腐没过一会儿就卖完了。


    许青禾这边正收拾着,那边又来一个汉子,脸上汗涔涔的,一看就是跑过来的。


    对方瞧见这幕有些可惜,摇了摇头:“卖完了是不?唉,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没事。”许青禾微笑安慰,“我明天下午还来。”-


    薛德金已经在甘泉镇当了二十年镇长。


    二十年过去,他岁数已大,心中却依然存着早年间那几分干劲,什么事都想拔个尖,对镇上的大事小情都包揽在身,偶尔闲下来再去看看田间那几十亩菜地。


    除此之外,他最惦记的就是闺女薛宝杏的婚姻大事了。


    自己爷爷担任甘泉镇镇长时,薛德金还是个小屁孩,后来等他长大些,爷爷死了,亲爹又代替爷爷当上了镇长。


    再后来,镇长的位置落到了他头上。


    不出意外,他的闺女以后也会是甘泉镇的镇长。


    当镇长的好处不多,为数不多的优点是媒人会紧着他家相看姑娘,毕竟镇长名号还算好听,媒人介绍起来也有面子。


    当初薛德金就是凭借这一优势,打败好几个竞争对手,成功被程秋艳相中。


    但这份优势在他闺女身上怎么就不好使了呢?


    回过神来,薛德金缓缓吸了口卷烟,吐出烟雾,冲前面走着的闺女喊:“你走那么快干啥?”


    自打小杏子从云州游玩回来,薛德金就把她薅来地里了,他想着,反正这丫头也不去相亲,还不如跟着自己干点活。


    这不,爷俩刚从地里干完活儿回来,出了一身的汗。薛德金力气全用在菜地里了,有点追不上年轻力壮的闺女。


    薛宝杏扭头:“爹,您慢慢走,要不您在这儿等我,我去给您买份神仙豆腐,去得晚该卖没了。”


    “神仙豆腐?啥东西?”


    薛德金不解:“不就是块豆腐,还去得晚就卖没了,这么抢手,金子做的啊?”


    顾不上解释,薛宝杏摆了摆手,脚下步伐加快,没过一会儿就把亲爹甩在了身后。


    “这孩子!”


    薛德金狠狠吸了几口卷烟,直到火星燃到烟屁股,随手往地上一丢,跟着闺女追过去,一路来到集市。


    集市是最容易引起摩擦的地方。


    谁占了谁的位置,谁摸了半天东西但是不买,谁没谁卖的东西好价格还贵……都能成为镇民们发生口角之争的理由。


    薛德金在这里解决过无数大事小情,一来二去,每个摊位的摊主卖什么东西、是哪里人、家里什么情况,他都了如指掌。


    其中自然也包括许青禾的。


    自打陆许二人成亲,薛德金便一直对他俩十分关注,眼瞅着他们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也算是放下心来。


    应该是能把赌债还上。


    “爹,您怎么跟过来了?”


    思绪被打断,薛德金抬头一看,闺女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跟前,手里正举着一份颜色好看又叫不出名字的吃食。


    想来便是“神仙豆腐”。


    知道摊主是许青禾后,薛德金算是知道这豆腐为何这么受欢迎了,指着问道:“这就是你说的那豆腐?”


    薛宝杏点头:“是啊,神仙豆腐,里面放了蜂蜜,昨天我干完活儿吃了一份,身上特别舒坦。想着您今天也出来了,给您买来吃个新鲜。爹您快尝尝。”


    薛德金没说什么,单手接过碗,垂头看了一眼。


    他在县城有个亲戚,逢年过节会来家里串门,有次那亲戚手上戴了个碧色的翠玉扳指,他盯着瞧了许久。


    那水光通透的翠绿色就和碗里的神仙豆腐一模一样。


    真好看,也不知道是咋做出来的。


    镇里没人能做出这种样子的豆腐,这小许还真有点能耐。


    这样想着,薛德金塞了一口荷叶上盛着的的绿豆腐,然后就被惊艳了。


    这味道,这口感……怎么能这么滑、这么嫩、这么软?


    带着甜味与植物清香的嫩豆腐,凉凉软软地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清爽宜人,还不冰肚子。


    薛德金上了岁数,吃不得生冷的吃食,这一份下去不仅没事,还很舒服。正如薛宝杏说的那样,干了半天活儿的燥热都平息了。


    舒坦!


    一份下去,薛德金用袖子抹了抹嘴,感觉没吃够,还准备再来个一份半碗,一扭头瞧见许青禾已经在那儿收拾东西了。


    ……这么快就卖完了?


    嘿,还真不好买!-


    神仙豆腐卖得红火,许青禾并未就此止步,打算做些新口味的。


    陆晚亭之前提到的咸鲜口味就很好。


    比起甜味,咸味的神仙豆腐调料要更复杂一些:盐、酱油、香醋、蒜末,还有辣椒,这样调出来的料汁咸鲜宜人,酸辣适口。


    料汁做起来简单,碗里倒些酱油,把辣椒和蒜末放进去,淋几滴芝麻油,最后再放适量的盐,便算大功告成了。


    许青禾用筷子点着尝了一点,嗯——这家辣椒够劲儿!


    许青禾做的神仙豆腐不光拿出来卖,在家也吃,想着还剩小半盆没调味的神仙豆腐,他便拿出来,直接浇上料汁,略拌了拌。


    因着放了酱油,咸口的料汁颜色偏深,染得翡翠般的豆腐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酱色,零星的蒜末和辣椒碎夹杂其间,更加显得颜色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是与甜味版本不一样的美味和美观。


    许青禾舔舔嘴唇,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依然是熟悉的嫩滑口感,只不过是从清甜变成了咸香,还多了一丝蒜香和微辣。


    好吃!


    他顺手也给陆晚亭分了一块。


    “好吃不?”许青禾问道。


    顾及着陆晚亭不爱吃辣,许青禾给他夹的豆腐块上没有辣椒碎,是以陆晚亭只尝到了刚刚好的辣味,不会辣到胃口。


    陆晚亭微微咀嚼片刻,莞尔道:“好吃。”


    见他如此,许青禾对新口味更加有信心了。


    转天,他带着新口味的神仙豆腐出摊,照例是三文钱一份,照例弄出了一份试吃。


    乡亲们尝过后赞不绝口。


    “这东西真神了,咸味的也这么好吃!”


    “要我说我更喜欢这个咸口的,拿回家还能当盘菜吃,省得做饭了。”


    那人说完便有人调笑他:“你怎么那么懒呢!做个饭能费你多大功夫?”


    那人不服:“你就说这东西好不好,能不能当菜吃?”


    还有人说道:“这辣椒真香,辣味儿也挺足啊……是东口那家的吧?”


    许青禾含笑称是。


    “青禾用料就是良心,之前的蜂蜜也是,一点都不抠搜!”


    “真是!”


    “……”


    就这样,新口味上市的第一日便大受好评,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光了,比许青禾想象中的速度还要快。


    他高兴极了。


    与他相反,李奎这些时日过得很不高兴。


    自打他效仿许青禾做淀粉肠不成还赔了好几百文钱,王金凤待他不如先前热络不说,他也自觉面上无光,这些天一直想把场子找回来。


    谁知大辣片还没偷学明白,绿豆腐又出来了。


    李奎便又转学做绿豆腐。


    他虽然脑子不好,却也知道这东西不是寻常菜蔬能做出来的,多半得用山上的野菜,于是这些日子便偷偷尾随许青禾上山几次,结果发现对方每次都是揪一种树的树叶。


    李奎如获至宝:这东西一定就是那神仙豆腐的原料了!


    当时他就很兴奋,也跟着揪了不少。


    原材料一样,做出一模一样的豆腐还远吗?


    他马上就能赚到钱了!


    李奎做这事时一点都不问心有愧,他是这样想的:集市上有一个人卖苹果,难道其他人就不能卖苹果了吗?显然不是。


    所以许青禾卖神仙豆腐,他也卖神仙豆腐,这很正常,一点问题都没有。


    然而后来他发现,他想得还是太远了。


    他根本没法把这些树叶变成“豆腐”。


    一开始他把这些树叶用水煮了,然后捣碎,没成功。


    第二次他不用水煮了,直接把树叶捣碎成浆液,这时候的颜色已经差不多接近许青禾卖的神仙豆腐,李奎很高兴,觉得这事要成,于是把它们上锅蒸了——没成功。


    后来他又连续试了好几种方法,又蒸又煮,大费周章,可结果却总叫他失望,一次都没成功过。


    树叶难弄,每次都要去山上采一兜子,还得背回来,几次下来李奎就有些受不了了,又着急又不甘心。


    为着这事,他每天吃的大白米都不香了。


    又一次的失败过后,李奎看着一盆惨绿的树叶浆水,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


    他要去看看许青禾是怎么做的。


    第38章 舒服了 他好像……抹错药了。


    许青禾正在吃枇杷。


    和寻常果树相比, 院里这棵枇杷树的挂果季来得略晚了些,到了夏季才姗姗来迟。


    许是知道自个儿迟到了,带来的赔礼格外丰厚。


    深绿色的枇杷叶铺在枝头,层层迭迭看不见缝隙, 却挡不住藏在叶缝里的果子, 黄澄澄的果子挤在一起, 像是挂了满树的金锭子, 热闹得很。


    风一吹, 枝叶轻轻晃,满树的枇杷也跟着晃, 橙黄的果子在绿叶间闪来闪去, 连空气里都飘着清甜的枇杷果香。


    陆晚亭给许青禾摘了枇杷, 后者外在院里的石凳上, 捧着果盘慢悠悠地吃。


    枇杷熟得正好,橙黄色的果皮上覆着一层绒绒毫毛,轻轻一撕便剥离开来, 露出里头汁水丰盈的果肉。


    咬上一口, 甘甜的汁液充盈整个口腔,果肉软糯无渣,清润不腻,一点点些微的果酸越发衬得甜味鲜活灵动。


    许青禾满足地眯起眼。


    不愧是自家树上结的果子, 味道就是好。


    不知不觉, 十几颗枇杷果已经进了许青禾的肚子,他动作不停, 大有要把一整盘都吃完的架势。


    担心他吃坏肚子,陆晚亭铁面无私地将剩下那盘没吃完的果子收走了。


    许青禾不满地看他一眼,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 不跟前男友一般见识,扭身去做搓树叶了。


    见他一反常态地没跟自己闹,陆晚亭挑了挑眉,放心地去屋里看医书了。


    顺手把那盘枇杷也拿走了。


    日头一天天热起来,每天下地干活的汉子们回来个个都满面通红,燥汗淋漓,苦了汉子,却美了许青禾,神仙豆腐的生意越发好了。


    这时候没有空调电扇,人们无非是摇摇扇子扇扇风、少出门几次,花钱大方的人家再用井水浸个甜瓜甜果,便是全部的解暑方式了。


    正因如此,神仙豆腐才如此受欢迎,这东西吃来清爽解腻,凉生生的沁润心脾,是祛除暑热的一把好手,价格也很合理。


    想着暑季即将来临,许青禾便扩大了神仙豆腐每日的卖出数量,这样一来,他要搓的树叶更多了,不过只是多加几个盆的事,做起来也还算轻松。


    这盆已经搓好了叶浆,只差最后一步添草木灰水了。


    一般他操作这步时都在屋里,然而现在陆晚亭正在屋里看书,许青禾担心会打扰对方,便继续在院子干没干完的活计。


    也不是什么坏事。


    吹吹小风,感觉也不错,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夜幕低垂,灯烛幽幽地照亮院子里的一小方天地。


    鸡崽已经睡了,三只一起,毛茸茸地窝在鸡窝里,对面就是那几块菜地。


    地里的小菜已经长成,伴着夜晚的微风轻轻舒展着身姿,青绿色的叶片在灯烛的映照下变得暖黄。


    看着眼前的小葱和韭菜,听着远处隐约的虫鸣,许青禾想,明天吃点啥好呢?


    韭菜炒鸡蛋,或者小葱炒肉,再做个韭菜盒子?会不会太素了?


    要不去集市看看上新了什么新菜?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答案。


    算了,还是先干完今天的活儿,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许青禾站起身打算把院门关上,还没往前走,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门外……怎么好像有个人呢?


    一瞬间,许青禾被吓得头皮发麻,咬紧嘴唇才没叫出声。


    门外那人也不是瞎的,看出他要往外走,连忙躲了起来。


    对方的动作已经很小心了,可一走一动之间,许青禾还是看清了对方所穿长裤的颜色——这不正是李奎经常穿的那条屎黄色的裤子吗?


    是了,这么多日下来,许青禾已经知道李奎是谁了:后娘的舔狗一枚。


    第一次见李奎时对方正在摊上卖纯淀粉肠,那时候他还没穿这条裤子,这几日许青禾在山上偶遇了李奎几回,每一次都见他穿这条屎黄色长裤。


    许青禾第一次看见这条长裤就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当时他想:这裤子也太丑了,还真有人愿意往身上穿。


    他不理解。


    现在他理解了:李奎穿这条丑裤子,是为了配得上他丑陋的心灵。


    确定对方的身份后,许青禾顿时没那么害怕了,还有点庆幸,庆幸刚才没叫出声。


    要不然就把他吓跑了。


    许青禾没听见脚步声,说明李奎没走远,仍然在门后躲着,胆子还挺大。


    好几次了,这人还真是贼心不死,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偷学他的手艺了。


    作为街坊乡亲,在集市上跟风也就罢了,怎么好意思跑到别人家里偷看?


    行得出这种事,也真是不要脸皮了。


    得好好让他长长记性。


    许青禾转了转眼珠,须臾之间想出一个计策。


    他动作不停,若无其事地朝院门方向走去,然后拐了个弯,装作“站起来是为了检查鸡窝”,理了理篱笆,顺手抓了一把东西回来——前些日子陆晚亭修补屋顶剩下的沙土。


    许青禾回到原先的位置,把沙土放到碗里,用水化开。


    接着,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确保门外的李奎能看见又不会看得过于清楚,把沙土水倒进了叶浆中。


    他边倒边心疼。


    还好这次用的是小木盆,不会糟践太多。


    此事若成,少说给李奎造成一千点伤害,他嘛,损失两百,两相相减,白赚八百也不亏。


    许青禾边倒沙土水边用筷子搅拌,直到一盆深绿色的叶浆变得浑浊不堪,这才停止动作。


    接下来的步骤和平常一样,他往木盆上盖一张薄布,搬到院子里阴凉的地方,洗手,然后关院门。


    站在枇杷树旁,许青禾左右看了看。


    李奎已经不见了-


    隔日一早,许青禾推着小推车来到集市,估摸着集市上可能会有一番阵仗,他今日来得格外早。


    还没走到摊位,许青禾便听到一阵喧闹声,动静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什么,你说你这盆东西是神仙豆腐?是你在做梦还是我在做梦?”


    “你这不是耍人玩吗?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许青禾走近一看,果不其然,昨晚趴他房门的李奎依然穿着那条丑裤子,倒是又像模象样地弄了个小摊,可惜摊位上卖的东西实在不堪入目。


    李奎竟然真的把那盆混了泥水的“神仙豆腐”拿出来卖了!


    有和他相熟的人见状忍不住劝道:“李二哥,你还是回家吧,你看你这……卖的是啥东西嘛!”


    李奎仍不死心,或者说负隅顽抗,看着众人嘴硬道:“我卖的是神仙豆腐!”


    他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笑出声来:“你这‘神仙豆腐’是哪路子神仙,该不会是黑白无常吧?”


    一片笑声。


    李奎气到说不出话。


    昨晚他偷偷跑去陆晚亭家,差点被发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来神仙豆腐的做法。他猜得不错,这其中确实有不传于人的秘方。


    难怪他试了那么多次都没成功,敢情那碗泥水才是关键!


    得到秘方,李奎赶忙回到自家院子,化了泥水搓叶子,点灯熬油做出一大盆。


    就是做完的成品,和他在集市上看许青禾卖的神仙豆腐不太一样。


    黑乎乎的,还不成形。


    但是,管它呢,说不定一觉醒来就变成豆腐了!


    抱着巨大的期许,李奎信心满满地躺到床上,睡了个好觉,还做了梦。


    然而转天醒来,事情并没有像他预期那般发展,黑乎乎的叶浆仍然黑黑乎乎,并没有变成豆腐。


    这下李奎真的有点急了,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他明明亲眼看到许青禾是这样做的!


    尽管如此,李奎仍然没有放弃,甚至开始病急乱投医,他想,没准放进碗里,或者被太阳晒一晒就能变成神仙豆腐了呢?


    就这样,他带着那盆黑乎乎的泥浆来到集市。


    然后就出现了现在的局面。


    出了这么大的洋相,现在镇上人人都知道他把一盆泥水当成神仙豆腐来卖了。


    李奎恨恨看了一眼许青禾。


    他就算脑子再不灵光,现在也回过味了,知道自己是被这小子当猴耍了。


    可他偏偏不能上前理论,那样镇上的人该都知道他半夜去他家里偷看了,他还怎么混?


    算了。


    斗不过这小子,他不斗了还不行吗!


    反正家里也还剩下点钱,他还能继续混吃等死。


    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句“青禾出摊了”,看热闹的人顿时消散大半,许青禾的摊位前一股脑涌来四五个人,全是之前买神仙豆腐的熟客。


    “青禾你可终于出摊了,我想这口豆腐想好久了!”


    “我还是原来那样,要一碗甜的和一碗咸的。”


    “我要两碗甜的!”


    几个订单下来,木盆里的神仙豆腐一下子减少一半,剩下的一半,最多半个时辰也能都卖出去。


    许青禾对人们笑道:“大家别急,都有,我一个一个来啊。”


    “好嘞,我们不急,你慢慢盛。”


    话虽如此,却一个个眼巴巴地瞅着。


    许青禾动作不停,顺便朝李奎的摊位方向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


    看样子是已经走人了。


    打掉这一个小怪,许青禾心中多少松了口气。


    但愿李奎以后能老实点-


    在摊子前受了一肚子窝囊气,李奎憋了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草草收摊后便冲到王金凤家,捶胸顿足地抱怨起来。


    “弟妹啊,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我明明都是按正确做法做的,可那味儿就是不对,根本没人买!那些人……那些人还笑话我!”


    他捶着大腿,一脸愤懑。


    王金凤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也是门清的,知道定是这人自己手艺不精,学了个四不像。


    她面上不显,叹了口气,柔声安抚道:“李二哥消消气,为了那起子小人生气不值当,不过是一时的不顺,千万往心里去。”


    李奎被她几句话捧得心里舒坦了些,看着王金凤温柔体贴的模样,再想想自己孤家寡人、一事无成的现状,不由得艳羡道:“还是弟妹你有福气,有景逸这么个出息又孝顺的孩子在跟前,将来总有依靠,哪像我……唉。”


    他本是无心感慨,王金凤听后却撇了撇嘴角,眼底也掠过一抹厌烦的情绪。


    李奎今日已经很惨了,她再和他说话便随意了些,没之前那么谨慎了。


    “不过是面上看得过去罢了,给别人养儿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终究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隔着一层呢,将来如何,谁能说得准?”


    是个人都能听出这话语的轻视,陆景逸站在院门口,感觉有根冰刺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里。


    科考在即,他现在本应在云州的学堂里用功念书,奈何实在记挂母亲,便告假一日,买了王金凤最爱吃的瓜子回家,打算让她尝尝。


    然后便听到了这一番话。


    陆景逸僵立在门外,死死捏着手里的瓜子包。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院内那个平日里对他嘘寒问暖,口口声声视他如己出的人。


    原来在她心里,自己竟只是个“终究隔着一层”的外人?


    这么多年的慈爱关怀,难道全是演出来的吗?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雨,豆大的雨滴从天而落,劈里啪啦撒在地面之上。


    灰蒙蒙的天空像极了陆景逸此刻的心情。


    他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把瓜子包放在墙角,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幕之中-


    许青禾赶在下雨之前收了摊。


    虽没淋着雨,但空气湿冷黏腻,他感觉脚踝旧伤处又有熟悉的酸胀痛感传来,像是湿冷的寒气钻了进去。


    他想到刚崴脚时陆晚亭给他抹的那瓶活血散瘀的药酒,效果极好,这回肯定也能管用。


    陆晚亭还没回来,许青禾便起身自己去药房找。


    他不常来这里,一是陆晚亭觉得病气重不让他来,二是他对中药什么的也无甚兴趣,是以,药房是他在家里唯一不熟悉的地方。


    刚进门,就见药架上摆着好几个形制相似的青瓷小瓶,看起来大差不差。


    许青禾对着标签辨别了许久,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看着其中一瓶颜色深褐、闻起来气味辛烈的药酒,觉得大概就是它了,便拿回屋子,拔开塞子倒了些许在掌心。


    药酒触肤微凉,许青禾按照记忆里陆晚亭给自己按摩的手法,先搓热了掌心,然后覆上脚踝,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很快,药力渗透,皮肤微微发热,脚踝果然没那么痛了。


    许青禾觉得舒服极了。


    可是,揉着揉着,他感觉好像有些不对。


    脚踝上的热度像是活起了一般,顺着经络血脉悄悄往上蹿,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缠绵勾人,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羽毛在身体里轻轻搔刮。


    许青禾呼吸不自觉地急促了几分,脸颊也染上了一层淡淡薄红。


    他以为是揉按得久了,力道重了,便停了手。


    谁知,那股热流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更清晰地盘桓在四肢百骸。


    许青禾有些茫然地垂头看了看手中的药酒。


    他似乎大概好像可能……


    抹错药了。


    第39章 响油鳝 “我腰酸。”


    雨声淅沥, 陆晚亭单手撑着伞回到家,推开院门。


    平日这个时候,许青禾即便不在灶间忙碌,也该在院里逗弄那几只小鸡崽, 哪怕下雨也要坐在门口看雨。


    今日却异常的安静。


    陆晚亭敏锐地觉察出其中有什么不对, 放下药箱与油纸伞, 快步穿过小院, 推开许青禾卧房的门。


    空气中弥漫着药酒的辛烈味道。


    因着下雨, 屋内光线略显昏暗,许青禾斜歪在床上, 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眼睫湿漉漉地低垂着, 呼吸明显比平日急促浅短, 衣领也扯得松开了些,露出一小段粉白脖颈。


    他手边歪倒着一个药瓶,瓶塞开着, 里头的东西显然已经用完了。


    陆晚亭的眼神倏地沉了下去。


    他自然认得那瓶子, 穿越以来,许多中药方子都得重新调配,他一瓶一瓶试做了许多药酒,其中这瓶药性最为霸道, 还带了点催-情效果, 因用处不大,便一直被他搁在药架角落。


    没想到被许青禾翻出来用了。


    “小禾?”


    陆晚亭上前, 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许青禾微烫的额头,罕见地有些急:“你抹了这瓶里的东西?”


    听到他的声音, 许青禾迷迷糊糊地抬起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水光潋滟,焦距涣散。


    他用脸颊蹭了蹭陆晚亭微凉的手指,发出一声细弱含糊的鼻音,像是委屈,又像是难耐。


    根本不知道陆晚亭刚才问了什么问题,许青禾现在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在说话。


    “热……”


    说完,身体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亲亲密密地缠了上来。


    陆晚亭偏凉的体温,还有他身上清冽好闻又带着淡淡草药清香的气息,都变成了他此刻最大的止渴源。


    许青禾身上的体温比平常炽热许多,明显是药效发作的反应。


    陆晚亭沉着脸没说话,心知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把人拉过来,左手毫不犹豫地探了过去。


    许青禾哼了几声,没反抗。


    不过几下,陆晚亭手都没酸,掌心便湿了一片。


    已经结束一次,但许青禾的情况并未好转,依旧说热说难受,因为方才耗费了体力,没力气再去缠陆晚亭了,只是小幅度地在他怀中又磨又蹭,哼哼唧唧。


    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饶是理智如陆晚亭,此刻也有些后悔。


    早知如此……真应该早点把那瓶药酒扔了。


    事已至此,只有一种办法了。


    陆晚亭捧起许青禾的脸颊,让他看向自己,“小禾,看着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若不愿……”


    话没说完,就被许青禾用一个急切的吻堵了回去。


    比起吻,更像是一个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渴望得不成样子。


    陆晚亭只愣了一瞬便反客为主,狠狠噙住那两片柔软,长驱直入,纠缠搅动。


    ……


    窗外的雨突然下得急了。


    起初雨丝只是轻轻拍着窗户,渐渐地,雨点变得密集有力,噼里啪啦地砸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汇成一股股急促的水流,哗啦啦地倾泻而下。


    院里的枇杷树叶在风雨中摇晃,簌簌颤抖,叶片上的水珠滑落,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盖。


    雨滴浸润着干涸的土地,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直到泥土变得松软泥泞。


    地面上的小水洼被注满了,溢出的水流与地上的雨水融为一体,再也分不清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疾风骤雨才慢慢缓了下来,变成了细碎绵长的雨脚,轻轻敲打,温存低喃。


    东方既白,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温柔持续的雨声,像是在安抚被风雨席卷过的一切-


    翌日,许青禾直到中午才醒了过来。


    不醒来还好,一醒来,不过稍一动弹,他便感觉浑身就像被大卡车碾压过一般,又酸又疼。


    尤其是后腰,酸软得几乎不像自己的。


    记忆回笼,昨夜那些混乱欢-愉的画面碎片在脑海浮现,烧得许青禾耳朵都发红了。


    虽然误用了具有催-情效果的药酒,许青禾昨晚上神智有些不清醒,但并非什么都不记得。


    自己怎么亲上去,怎么缠着陆晚亭索取更多……他全都一清二楚。


    真是一想起来就觉得……


    爽啊!


    他本就不是个清心寡欲的性子,颇为契合的另一半距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每日朝夕相处,如此还能禁欲这么长时间,他都觉得已经是个奇迹了。


    话说回来,昨晚上算是他和陆晚亭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两个“处男”初次开荤,居然就搞了将近整整一晚……


    啧啧。


    许青禾都不知道是该佩服自己还是陆晚亭了。或许他们两个人都很值得佩服。


    正胡思乱想着,陆晚亭进来了。


    “醒了?”


    许青禾连忙住脑,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声。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吓人——昨晚上过度使用声带了。


    为什么过度使用,陆晚亭自然也知道其中原因。


    他自然地将手臂探入被中,绕过许青禾后颈,将他半扶半抱起来,动作小心翼翼。


    “先喝点水。”


    陆晚亭将盛着蜂蜜水的杯沿凑到许青禾唇边,目光落在他颈间星星点点的红痕,眸色一深,指腹在上面轻轻抚过。


    “还难受吗?”他问道。


    许青禾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温热甜润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让他感觉舒服多了。


    听到问话,他抬起眼,眼尾还有些微红,是昨夜哭过残留下来的。


    昨夜,最后一次结束还没多久,陆晚亭就抱着他去浴房清理了,是以身上虽然酸疼,却很干爽,倒也不算十分难受。


    尽管如此,许青禾还是嗔怪地瞪了陆晚亭一眼。


    “我腰酸。”他哼道。


    比起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陆晚亭脸上掠过淡淡的笑意,将喝了一半的蜂蜜水杯放到一旁,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腰肢,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嗯,我的错。”陆晚亭说,“下次轻点。”


    他从善如流地认错,语气却听不出多少悔意,反而带着几分餍足后的慵懒。


    许青禾:“……”


    我信你个鬼。


    享受了一会儿陆大夫的专业按摩,许青禾感觉身上舒服多了,准备拔那什么无情,翻身便要从床上坐起,谁知下一秒后腰就被人环住了。


    陆晚亭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响起:“抱一会儿。”


    “……”


    许青禾心想:还挺黏人。


    果然处男破-处以后都会这样吗?


    心中吐槽,但他的身体并未拒绝,就着陆晚亭抱着他的动作,往对方怀里靠了靠,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


    身体还有些疲惫,但内心却被饱胀的踏实感充盈了。


    那天和陆晚亭亲嘴之后,许青禾心里还乱糟糟的,不知该怎样面对两人之间的关系,但现在他已经能很好地面对了。


    他和陆晚亭现在的关系就是——


    炮-友!


    都已经分手了,还和前任亲嘴上-床,那可不就是炮-友吗?


    而且,如果陆晚亭想和他复合,肯定会挑明他们现在的关系,但他什么都没说,所以,陆晚亭肯定也和他的想法大差不差。


    许青禾认为自己的分析相当合理。


    陆晚亭将他抱了半晌,忽然低头在他发顶落下一个轻吻,说:“以后不要乱吃药。”


    “我没吃。”许青禾义正词严地反驳,“我只是把它涂在身上了。”


    陆晚亭轻笑:“那不是一个意思?”


    许青禾不接他的茬,道:“说起来,还是你的问题更大,你怎么能把……那种东西放在药房里呢,这不就有人误用了!”


    他指了指自己。


    其实,就算是他不小心误用也怪不得陆晚亭,毕竟是他没问明白就跑进了药房,挑选药酒瓶子时也很不严谨,实在不能怪别人。


    但陆晚亭主动把责任揽了下来:“我的错。”


    “一会儿就扔了。”他说道。


    “啊?”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利落说要扔,许青禾眨眨眼,“别扔呀,多浪费,先留着吧,说不定哪天还要用到呢。”


    偶尔玩玩这种伪椿药play也挺好的。


    陆晚亭只用了一秒钟就理解了他的意思,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


    “出来吃点东西。”


    许青禾点点头,昨晚胡闹了那么久,消耗了那么多的体力,早晨还没吃早饭,他肚子早就饿了。


    洗漱完毕,他揉着微微酸痛的后腰,趿着鞋出门了。


    雨过天晴,空气中残留着雨水的湿润气息,干净清冽,沁人心脾,衬得从厨房飘来的那股子鲜香味儿更足了。


    许青禾抽抽鼻子,问身边的人:“你做了什么?”闻着像肉,却又比肉更鲜。


    “你看了就知道了。”陆晚亭回答。


    许青禾闻言哼了一声。


    这人,还卖关子。


    尽管知道前男友在故意卖关子,但许青禾还是上钩了,对锅里煮的东西越发好奇起来。


    来到锅边,掀开锅盖,一股浓郁的鲜香扑面而来。


    锅里,切得细细的鳝丝条蜷曲堆栈,裹着深色的芡汁,浓油赤酱,油光锃亮。


    上面点缀着嫩黄的姜丝和翠绿的葱段,已浇淋了热油,蒜末和胡椒的辛香被完全激发出来,混着鳝鱼特有的鲜,香气扑鼻。


    许青禾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扭头惊喜道:“你做了响油鳝丝?”


    这是他最爱的一道菜之一了!


    陆晚亭颔首,语气寻常:“鳝鱼补气血,给你补补。”


    许青禾一时语塞。


    感觉前男友在开车,一定不是他的错觉。


    许青禾很难反驳,因为经过昨夜一战,他确实需要好好补一补了。


    他接过陆晚亭盛来的饭,坐在矮桌旁边开吃。


    夹起一大筷鳝丝送入口中,滑嫩弹牙,油润鲜美,毫无土腥气,酱汁咸鲜醇厚,完美地衬托出鳝鱼本身的鲜味。


    好吃得让他眯起了眼。


    许青禾边吃边真心实意地说:“你做这道菜的手艺还和以前一样好。”


    陆晚亭不是第一次给他做响油鳝丝了。


    陆晚亭是北方人,在家很少吃鳝鱼,但为了许青禾这个偏爱淮扬菜系的南方胃,硬是学起了如何处理滑腻的黄鳝,隔三岔五就要给他做上一次。


    想到过去,许青禾很是怀念——当然,得是和吵架无关的回忆。


    他正想着,忽然听陆晚亭问:“吻技呢?”


    许青禾看着他,愣了几秒钟才想起来,他们两个穿越后第一次亲嘴时,他好像和陆晚亭说了一句“你的吻技变差了”。


    ……怎么还记着这事呢?


    也太记仇了!


    见陆晚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瞧,大有他不说就不放过他的架势,许青禾回忆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如实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


    “重回巅峰。”


    陆晚亭这才轻轻勾了勾唇角。


    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盘子里的鳝丝下去大半。


    半晌,陆晚亭放下筷子,道:“黄鳝还剩不少,个头不小,一会儿我们给大伯送去一些。”


    许青禾捏着筷子,点了点头。


    第40章 还账日 以后,挣的每一文钱都是自己的……


    下午, 陆晚亭便拎着盆子里剩下的那几条新鲜生猛的黄鳝,和许青禾一同去大伯伯娘家了。


    许是身体已经亲密过了,这回两人都没意识到什么要演戏、不能被看出端倪的事,特别是许青禾, 很自然地就把手挽上了陆晚亭的手臂。


    推开院门, 伯娘正在井边洗衣, 见他们来了, 笑着迎上来, 有些嗔怪地道:“晚亭,小禾, 怎么又带东西来了, 多破费啊。”


    “没破费, 自己捕的。”陆晚亭将黄鳝递过去, “给大伯大娘添个菜。”


    许青禾在一旁附和:“伯娘,这鳝鱼鲜得很,怎么做都好吃。”


    “好好好, 哎呀, 你们真是有心了。”伯娘笑道。


    正说着,堂屋门帘忽然一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许青禾以为是大伯, 正要打招呼, 然后便瞧见对方虎虎生风的腿脚。


    不是大伯。


    是陆景逸。


    许青禾脸色顿时一黑:这小屁孩怎么在这儿?


    看见院里的陆晚亭和许青禾,陆景逸脚步一顿, 也是颇觉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打招呼。


    “哥,嫂……嫂子。”


    被喊哥的陆晚亭:“……”


    被喊嫂子的许青禾:“??”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心想:今天太阳也没从北边出来啊。


    好端端的,陆景逸这小屁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有礼貌了?


    还真叫人不习惯。


    尽管如此,这声“嫂子”听起来还是十分顺耳的,是以许青禾还是纡尊降贵地应了一声。


    陆晚亭只是淡淡瞥了弟弟一眼,没应声,也没像往常那样直接无视或冷脸,算是默认了他的存在。


    眼瞅着尴尬的气氛在几人之间蔓延,伯娘看不过眼,连忙出来打圆场道:“景逸这孩子前儿个就过来了,这些天先在我们这儿住着,静静心。晚亭,小禾,你们这几日常来坐坐,人多好也热闹。”


    许青禾胡乱应了几声,在伯娘的话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住几天,静静心。


    陆景逸这是……离家出走了?


    许青禾迅速和陆晚亭交换了个眼神,果不其然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还有肯定。


    陆景逸肯定是离家出走了。


    至于他离家出走的原因,定然与他那个后娘脱不开关系。


    但许青禾懒得去八卦消息了。


    反正横竖都和他没关系。


    伯娘哄完这个又去哄那个,见陆晚亭和许青禾应了,又笑着拉过陆景逸,“正好,你大哥送了黄鳝来,晚上伯娘给你做爆炒鳝片吃。”


    陆景逸被伯娘拉着,悄悄瞟了一眼陆晚亭和许青禾的神色,见他们并无嘲讽之意,这才放松了些,“嗯”了一声。


    自从那日不小心听到王金凤与李奎那番扎心的对话,陆景逸便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娘,一直躲着,平日在学堂倒还好说,休沐日无处可去,这才厚着脸皮到大伯伯娘家来了。


    好在大伯和伯娘为人宽和亲善,一听他和王金凤闹了别扭,不想回家,二话不说就给他辟了个屋子出来。


    “正好,你黎大哥说再过些日子苹果就要熟了,果园里忙不开,前些天带着阿芸回去了,我和你大伯在家里正无聊呢,景逸你来得正是时候!”


    陆景逸心中盈满了暖意。


    这些天来,他想了很多。


    自从记事起始,娘便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娘只有你一个亲人了”“咱们娘俩以后一定要好好过日子,把别人都比下去”……时间一长,他自然也把娘当作唯一的亲人。


    但陆景逸现在发现并非如此。


    不止娘,他还有许多亲人,大伯,伯娘,黎大哥,阿芸……还有兄长和嫂子。


    无论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心中又是怎么想的,这么多年对他的养育之恩总不是假的,他理应报答;只是,从今往后,他也会努力对其他亲人好。


    陆晚亭和许青禾还沉浸在陆景逸的旧日模样,并不知道这小子已经从良了,和伯娘提了句“鳝鱼最好趁鲜做”便告辞离开。


    “伯娘先忙,我和小禾便不打扰了。”陆晚亭说。


    许青禾也跟着告别了几句。


    两人转身离开,直到走出院门一段距离,许青禾才开口:“你弟弟现在住在大伯家,倒比在王金凤那儿让人放心些,在她那里,指不定又要听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嗯。”陆晚亭淡淡道,“但愿他能真静下心来。”-


    翌日,许青禾推着小推车出摊了。


    昨晚上陆晚亭又给他按摩了好久,这回终于用上正确的药酒了,一觉醒来,许青禾腰不酸了脚不疼了,整个人神清气爽,宛如重获新生。


    他带着做好的大辣片刚到摊上,便迎来了街坊们好一顿嘘寒问暖。


    “青禾,你昨日怎么没出摊啊?”


    “是啊,昨儿我一大早就来了,结果啥也没等着,可把我难受坏了。”


    “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吧青禾?”


    面对这些关心人的话语,许青禾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其实我是因为纵欲过度导致第二天起不来床,这才没去上班。”——这话当然不能说。


    想来想去,许青禾还是以家中有事为由把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并掀开了盖着大辣片的薄布。


    人们的目光迅速被吸引过去,很快便没人再继续纠结许青禾昨天没出摊的事了。


    因着整整一日没吃上辣条,大家伙都馋极了,许青禾带来的百十来张辣片很快便销售一空,他美美赚了四百多文钱,正要收拾东西回家,就见镇长薛德金踱着步子往这边走来了。


    许青禾冲他笑道:“镇长今日来晚了,辣片刚刚卖完,想吃的话得等明天上午了。”


    一听这话,薛德金顿觉有些可惜,但很快脸上便挂起了笑容。


    “青禾这生意还真是兴隆啊。”他先寒暄了一句,随即道,“不过我今天过来,是想和你谈谈其他买卖。”


    其他买卖?


    许青禾放下手中活计,竖起耳朵:“镇长请讲。”


    薛德金道:“是这样,青禾,你做的神仙豆腐我吃了,清凉解暑,我家那些长工夏日里在地头干活,辛苦得很,就缺这么一口开胃解暑的。还有那大辣片,又香又辣,我家那爱吃辣的闺女也挺喜欢。”


    “所以,我是想从你这儿把这两样吃食的方子买下来。”


    一开始,薛德金只想给家里的长工买神仙豆腐的方子,谁知,得知他要找许青禾买方子,小杏子便也央着要吃大辣片,薛德金架不住闺女的撒娇,便打算把两张方子一块儿买了。


    他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银子,买这两个方子。往后呢,神仙豆腐就给我家里的长工们添个菜,大辣片嘛,就留着家里自己做着吃,绝不在外头跟你抢生意。青禾,你看咋样?”


    许青禾自然没有异议。


    卖方子可比卖吃食赚多了,如果可以,他巴不得每样吃食的方子都有人来买。


    镇长给出的二十两银子也很不少了——不比酒肆这种商业气息浓厚的地方,镇民们的每一文钱都是辛苦种地攒下来的,愿意拿这么多钱买下两张食方,已经很超出许青禾的预期了。


    不必多说,小杏子定然在背后使了不少力。


    而且,镇长言明是自家用,并非开店牟利,也免了后续的竞争麻烦,又省一事了。


    许青禾爽快应下:“镇长开口,自然没问题。这方子到了您手里能派上用处,也是好事一桩。”


    说完他便找了纸笔,将大辣片和神仙豆腐的详细做法、用料配比一一写下,交给薛德金;薛德金也爽快,当场点了二十两银票交给许青禾。


    “镇长,合作愉快。”许青禾笑道。


    薛德金也笑了,仿着他的话说:“合作愉快!”


    此番他既解决了自家需求,也算变相资助了这对颇为不易的小夫夫,一举两得。


    薛德金揣好方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许青禾也很高兴。


    有了这新鲜的二十两银子,再加上之前卖淀粉肠方子的三十两,还有这些日子卖吃食赚的钱、陆晚亭打猎的钱、看诊的诊金……七七八八加在一起,开不开医馆暂且不论,债是肯定能还上了。


    几日过去便到了还账的日子,这日,天色有些阴沉,陆晚亭本不欲让许青禾跟去,后者却十分坚持。


    “我想亲眼看看这事到底如何了结。”许青禾说。


    见他坚持,陆晚亭便不再多言,两人揣上钱袋子,一同去了约定地点。


    巷子僻静昏暗,早已有几个人等在那里。


    为首之人背对着他们,身形魁梧,卷着袖子,不耐烦地用脚尖碾着地上的石子,听到脚步声,他骂骂咧咧地转过身,“磨磨蹭蹭的,钱带够了吗?要是敢耍花样……”


    话音在他看清来人时戛然而止。


    陆晚亭和许青禾也是一愣。


    怎么是他?


    这神色凶狠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子在临河酒馆给许青禾灌酒赔罪的邱吉。


    看清来人,邱吉脸上的凶狠表情霎时凝固,几秒钟过后,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腰也跟着弯了下去。


    “陆大夫,许兄弟,您二位怎么大驾光临了?”


    他目光扫过他们手中沉甸甸的布包,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反应过来。


    敢情今日来还账的就是陆大夫他们两口子啊!


    面对眼前堪称滑稽的一幕,陆晚亭依旧神色淡漠,将布包递过去,平静道:“这是之前欠下的款项,邱老板清点一下吧。”


    “别别别,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邱吉连连摆手,仿佛陆晚亭递过来的不是钱袋子,而是块烫手山芋,“早知道是陆大夫二位的债,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收啊!这钱您快拿回去,快拿回去!之前的账,一笔勾销!”


    他边说边偷偷觑着陆晚亭的脸色。


    开什么玩笑,他还指望陆大夫以后给他治那要命的缠腰龙呢!这不比百十两银子重要多了?


    看着他这副惶恐至极的模样,陆晚亭心下明了,也不推辞,淡淡道:“既如此,便多谢邱老板了。”


    邱吉看起来好像快要哭了,鞠躬作揖地将陆许二人送出了巷子,再三保证债务已清,不必再还,绝无后患。


    直到走出巷口,许青禾还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握着原封不动的钱袋,看着身旁气定神闲的陆晚亭,语气仍有些飘忽:“欠账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嗯。”陆晚亭含笑看他一眼,“都过去了。”


    静了片刻,许青禾终于没忍住,欢呼出声。


    “太好了!”


    有了这笔钱,他们就能真真正正开始过日子了。


    以后,他们挣的每一文钱,都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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