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姬檀不可置信, 心头翻涌,怔了又怔,但顾熹之确实是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他不过走神了瞬间, 就又被顾熹之得逞了,那种被人强烈攫取、唇舌都发麻的感觉一下席卷了姬檀。


    他甚至没来及推开顾熹之,就先被他一把抱坐进怀里额头贴着额头,鼻梁贴着鼻梁, 再下的唇瓣不消说, 早已难舍难分地胶着在了一起。


    姬檀登时气愤地眼睛都红了, 伸手捶顾熹之。


    可他被顾熹之抱得这样紧,手根本使不上力气,瞧着不似要捶他, 更像是欲拒还迎, 姬檀又气又赧,却又被顾熹之捧住了后脑勺,闭目深吻,连呼吸都呼不过来。


    他在顾熹之怀里挣扎, 顾熹之就将他搂抱更紧,抑或是任由他捶打,姬檀简直要被他亲地没脾气了。


    这个登徒子,混账东西, 胆大包天以下犯上!太过分了!


    姬檀当真以为, 他会克制得住的,虽然撩拨顾熹之确有他故意的成分,但以前的顾熹之都忍耐住了,不论他多么喜欢自己, 多么心煎意熬,他都不会僭越冒犯自己半分,没道理这一次,失算了。


    姬檀享受掌控顾熹之的满足感,他的臣服、衷心、热忱皆在他股掌之间,他的苦涩、忍耐、失意也皆因他而起,为他克制,亦为他失控,但绝对不包括以上这种,将自己给他亲吻,这已经超出姬檀掌控的范畴了。


    可恶,这可恶的顾熹之。


    他即使气愤都没真的将他咬疼,可是顾熹之却狂悖犯上又轻薄他,是可忍熟不可忍,就在姬檀忍无可忍决定一口咬住顾熹之舌头迫使他松开时,顾熹之好像用力过度,将他的易容|面具吮地错位了一下。


    这不过是一瞬之间,顾熹之换了一边吻他,易容|面具仍好好的服帖在他脸上。


    但是姬檀知道,那不是错觉。


    顾熹之方才险些把他的易容|面具贴在唇上的部分吻得濡湿错位,露出马脚,姬檀这下是真的要跳脚了,瞳孔都在紧张地急剧震颤。


    被顾熹之吻一下没什么的,至多就是受了些轻薄,只要他不说,顾熹之也不会说出去,这事就没人知道,谁也不会感到窘迫,但万一在接吻中间,他的易容|面具掉下来了,露出了他原本的面貌,姬檀以后就真的不用再见人了。


    别说见人,这个房门他都不会再踏出一步!


    届时,他还怎么瞒住顾熹之,怎么向他解释啊,姬檀开始感到崩溃了,也不敢咬他再牵扯出别的大动作,只能边任由他亲吻边快速思忖对策。


    干脆一记手刀劈晕他好了……不行,他现在被顾熹之抱得根本抽不出手,而且因为缺氧浑身发软无力,一击很难成功,到时又分说不清楚。继续挣扎,他的易容|面具已经有松动迹象,最经不得这个,还是不行,姬檀一动也不敢动。


    那就只剩下一个方法了,姬檀只好心一横。


    此时的顾熹之状态亦没比姬檀好到哪里去,方才在亲到姬檀易容|面具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察觉了,顿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易容|面具掉下两人猝不及防坦诚相待,姬檀再也不能扮作他的妻子了,那他宁愿从来都不去亲吻姬檀。


    可是错位的面具必须回归原位,顾熹之即使再忐忑、心惊肉跳,也不能在这时停下暴露他已知姬檀身份的事实,只好换了一边亲吻他,将面具重新亲回去。


    幸好,姬檀没有发现,他逃过一劫。


    他们的婚姻惊险保住了。


    但现在顾熹之面临一个两难的问题,继续亲吻,易容|面具迟早会掉下来,是图一时的亲吻还是长久的亲吻他还是分得清的,不能让姬檀窘迫以后再也不给他亲了。


    但是,现在就停下,他舍不得,好不容易亲吻到这柔软甘甜的唇瓣,顾熹之怎么舍得放开,理智不断提醒他该松开了,可他还在贴着姬檀的唇,不轻不重地碾磨。


    就在顾熹之终于战胜了欲|望,准备放开姬檀时,他张开了唇齿。


    顾熹之顷刻不可置信地心脏狂跳,鼓乐大作。


    太子殿下,这是……主动让他占有他么。


    一瞬间什么松开他,什么就此为止,通通被顾熹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太子殿下的主动,不啻于这世间最令人精神亢奋的良药,浑身的每一处都在不断叫嚣着占据他,对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情,将他真正变为自己的妻子。


    就在今晚,就在此时。


    霎时间,顾熹之近乎理智全无,全凭本能行动,激动到颤抖地将姬檀一把抱紧,长驱直入进他的口腔,与他更进一步地密不可分。


    姬檀方才被他吻住唇瓣时就已经呼吸不畅了,不想现在更加严重,他的唇舌躲无可躲,被顾熹之整个吮吸住了,仿佛要被他吞吃入腹一般。


    姬檀从未体会过这种似窒息,却又被人追逐着侍奉,分明连呼吸都呼吸不了了,却又感觉到无与伦比地周身发软、奇异的感觉,他不知道要怎么形容,又是舒服又是教人无比恐慌,他后悔了,他不该松开口让顾熹之吻进来的。


    他根本招架不住,他的眼尾愈发红润,直到沁出受不住的泪花。


    因为被顾熹之捧住后脑勺压在其下,他克制不住洇出的泪水流进了乌黑的长发中,继而消弭无踪,像从未出现过。


    姬檀无力地后仰着脖颈,身后是他散开铺落到床榻上的、乌黑如绸缎般顺滑的长发,他只着一袭白色中衣的瘦削躯体被顾熹之紧紧抱在怀中,承受他持续亢奋的亲吻。


    他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手指揪紧顾熹之身前的衣裳。


    在这个瞬间,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姬檀已经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他不反感顾熹之的亲吻,也不厌恶,他只有对前路未知的忧心恐慌和此刻顾熹之吻他的难以招架。


    他十分确信,自己是不好龙阳的,绝不喜欢男人。


    但对于顾熹之,他却不确定了。


    心头一片茫然无绪,剪不断理还乱。


    就在这时,顾熹之终于松开他了,姬檀赶紧退开捂住自己的唇用力呼吸新鲜空气,可还不等他缓和过来,一阵天旋地转间他被压到了顾熹之的床榻上,睁大眼睛失神望他。


    剔透莹然的瞳孔中倒映出顾熹之越来越近的面容,他还想亲自己。


    姬檀几乎是即刻地就反应过来,别过了脸。


    但他只猜对了一半,顾熹之是想继续亲他,但不是面目,除了姬檀的唇其余全是易容|面具,顾熹之无甚好亲的,容易暴露他身份。顾熹之其实是想亲他脖颈,既是情难自禁,也是试探太子殿下对自己究竟有几分心意,会容忍自己做到哪一步。


    没有哪一步,在顾熹之甫一触及到姬檀白皙的脖颈之时,姬檀就立时身子一颤,遽然回过神来,用力一把推开了顾熹之,将他推倒在床榻上,旋即快速坐起,从他床榻上跳下,连鞋都顾不上穿,就一溜小跑地躲回自己床榻上了。


    连头都没有露出来,将自己蜷缩在薄衾里,惊魂未定地捂住唇瓣缓和冷静。


    顾熹之愕然看着姬檀离开,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这水将他浇得透心凉,也浇得回过神来。


    他太过了。


    被太子殿下撩拨得情难自禁不假,可他的行为太放肆了,殿下的一点主动就将他神思理智全勾走了,只知道循着本能做事,从而欺负了殿下。


    顾熹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手都是抖的,声音更是喑哑低沉地开不了口。


    想喊殿下,想和他道歉。


    可是,他又能为自己辩解什么呢,难道方才做出这一切的不是他么,难道他心里没有肖想过殿下,对他有不轨的心思么,都有,是他,是他做的,顾熹之无可辩驳,供认不讳。


    他愿承担一切后果,无论殿下怎么责罚都行。


    只要,别为此离开他。


    顾熹之深深地闭上眼,知道殿下现在定然不想看见他,他也不敢再过去碍殿下的眼,只得轻手轻脚地起身将蜡烛吹熄了,只留下零星两盏,又点上安神香,好让殿下好好地睡上一觉。


    顾熹之站在烛台前,望着姬檀床榻上隆起的鼓包,无声说了一句:“殿下,对不起。晚安。”


    旋即,他才返身回去床榻上。


    夜色如醉,檀香袅袅,本该极为好眠的一个静谧夜晚,却谁也睡不着。


    顾熹之知道自己又过分了,焦虑地辗转反侧,一心想着明日该如何向姬檀补救。


    姬檀亦是心烦意乱地睡不着,顾熹之这样轻薄他,太过分了,他不会再轻易原谅他了,这次定要他吃些教训,至少,要顾熹之为他学会克制,不敢再随意逾矩碰他。


    否则,姬檀真担心自己哪一日会被他彻底吃干抹净了。


    到时,他连苦都没处诉去。


    绝不可以,他定要好好收拾收拾顾熹之。


    翌日一早,天光从窗棂温柔涌入,姬檀准时起床,虽然眼里还有受昨晚影响残留的红血丝,但他的面上表情已经拾掇地滴水不漏了。


    顾熹之顿时凑上前来侍奉他更衣洗漱,姬檀却避开了他,把他当做空气,没这个人似的。


    顾熹之也不气馁,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他忙不迭地跟在姬檀身后,看他有无需要,随时准备着。


    可姬檀似乎铁了心地不理会他了,一个眼神都未曾欠奉,宁愿自己不太熟练地束发带冠,也不要顾熹之插手。


    顾熹之失落地望着他,缀在姬檀身后,一直到姬檀动身回去东宫,他也没能得到姬檀的一句回应。


    不过这都是他应受的,顾熹之毫无怨言,重整旗鼓,准备上晌去东宫拜见太子殿下,继续向他补救。


    姬檀没有料到顾熹之会这么快就如约常来东宫走动,不过想起昨晚的事,他瞬间没了好脸色。


    但也没理由拒见顾熹之,还是让他进来了。


    顾熹之惯例向他行礼问安,却没如往常一般姬檀让他起来就即刻起身,而是仍旧跪地道:“微臣办事不利,因为探查官员劝谏折子一事,得罪了人给殿下招致麻烦,还请殿下责罚。”——


    作者有话说:这三章有空再精修,看着晕字orz……


    另外,上一章作话补了父母感情设定,感兴趣的宝子可以瞅瞅,不看不影响


    第72章


    “哦?你想要孤如何罚你?”姬檀委实是有些意外, 没想到顾熹之会因为这种事来向他请罚。


    官场之上截胡或者探查旁的官员折子之类事屡见不鲜,得罪人是在所难免的,但顾熹之这个, 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且这些官员俱效忠于他,就更谈不上得罪了,姬檀不信顾熹之不明白这一点,却仍以此作为借口来向他请罪。


    细数顾熹之犯下的罪过, 只有一桩, 那便是胆大包天亲吻他。


    但, 顾熹之亲的是妻子身份,缘何追到了他这里来。


    再看他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澜, 不像是发觉了他身份的模样, 如果顾熹之知道他骗他成婚,怀有不为人知的目的并极尽手段地掌控他,不可能是这种反应,不会再对他这么好。


    虽然奇怪, 甚至过分巧合了,但姬檀还是不认为顾熹之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伪装,兴许,他就是这样一个肃然对事的人, 连这种小事也诚惶诚恐地过来向自己请罪。


    正好, 姬檀借机把昨晚的气闷发泄出去,也好教他长长记性。


    “如何惩罚,但随殿下。”顾熹之背脊挺得笔直,目光却柔软而又坚定地追随姬檀。


    姬檀弯起唇角, 清清浅浅地轻哂:“好啊,确实该罚,那你便跪着罢,什么时候反省够了,就什么时候再起身。”


    顾熹之莞尔谢恩:“多谢殿下。”


    一言甫毕,当真岿然不动地跪在姬檀处理政务的书房里,一瞬不瞬望他。


    小印子及东宫其他侍奉的下人向顾熹之投以疑惑审夺的目光,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来了,探花郎主动下跪请罚,他们殿下准许了,你情我愿,没什么好置喙的。


    场中唯小印子一人敏锐地察觉了些微不对,探花郎下跪绝不是因为这件事这么简单,而他家殿下还允许了,那么,就只能是在顾家发生的事情。


    倏然,小印子眼睛无声睁大,乜向顾熹之。


    定是这杀千刀的欺负了他家殿下!


    ……可是,不对呀。


    殿下性子锱铢必较,又位高权重,没人能欺负得了殿下,何况是这木讷讷的探花郎,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是殿下自己情愿的。


    小印子瞬间:“……”


    他悻悻地收了乜向顾熹之的目光,决定不管这两人了。这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随他们折腾去罢,小印子仰头让自己神思放空望着书房顶。


    顾熹之约莫跪了小半个时辰左右,姬檀将重要政务先行处理完,剩下的他下晌再处理,昨夜失眠未睡,他现在困乏地厉害,准备回里殿小憩片刻。


    姬檀自案桌后起身,他到哪里顾熹之的视线便跟随到哪里,姬檀察觉了,从顾熹之身畔路过,却半个眼神都未分给他,也没说是让他继续跪着还是起来,只有半截沁染了檀香香气的绯红袍裾从顾熹之面颊拂了过去。


    顾熹之被这阵独属于姬檀的怡人气息弄地不知所措,人都怔了。


    还是小印子走上前来,告诉他,可以起来离开了。


    顾熹之没有起身,而是看向他问:“殿下没有规定我要在哪里跪着吧。”


    小印子点头,这确实没有。


    不过,探花郎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听这意思,他难道还想继续跪着?哪有人上赶着找罪受的,殿下都没重罚他,显然是并不打算追究,结果这探花郎还自己较真起来了。


    莫名其妙。


    顾熹之得了他的回答,莞尔一笑起身,理了理袍裾转身便去追姬檀了,里殿他来过几次,轻车熟路,殿下既然没有说不准,那就是可以的意思。


    顾熹之来的一路上也没人拦他,东宫的下人皆见过他,朝他恭敬一礼,旋即退让开来任他去找殿下了。


    顾熹之进入姬檀休憩的里殿,隔着数步远瞧见那人侧着身子躺在铺着薄毯的贵妃榻上小憩,顾熹之登时放轻了脚步,徐徐走上前来。


    听姬檀呼吸平稳均匀,竟是已经睡着了。


    眉宇却始终紧蹙着,一刻也不曾放松开过。


    顾熹之便在他面前一揽袍裾继续跪下了。


    恰逢此时,姬檀动了动身,手臂翻到前面来,白皙修长的指尖堪堪悬在了顾熹之鼻尖前,顾熹之顷刻呼吸都放轻了,一瞬不瞬定睛看着殿下。


    殿外晴光正好,几缕阳光透过宫殿的大门和窗棂直直照射进来,却并没有搅扰到此刻正在休憩的主人,殿内负责日常洒扫的下人也皆退了下去,只余几名宫女立在稍外一些的地方随时听唤,气氛一片静谧安然。


    顾熹之不知道自己一共跪了多长时间,腿都麻木了,他只想让殿下消气,不要不理会他,不要生他的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值当了。


    他知道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


    他不会这么过分了。


    殿门口的阳光越来越短,殿内阴影越来越长,姬檀在睡梦中嘤咛一声,随即睁开了那双惺忪茫然、仿佛噙着乌润水光的桃花眼,他一转头,就见顾熹之还跪在他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


    姬檀意识清醒了几分,撑着贵妃榻坐起身来。


    顾熹之没有解释,只是无比虔诚地仰目问他:“殿下生气了么。”


    姬檀抿了抿唇,神色肃然几分,顾熹之什么意思,因为这点小事怕他生气?昨晚天大的胆子呢?这会儿知道战战兢兢了,呵。


    他偏不要如顾熹之的意。


    “孤若说孤生气了,你又当如何?”姬檀目光噙上厉色,紧紧桎梏着他。


    谁知,顾熹之并不惊慌,也不心生怯意,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微臣便竭尽所能,让殿下消气。”


    说罢,取过姬檀放在一旁的鞋子,准备侍奉他穿上,也是为了弥补昨晚未竟之责。


    姬檀看着他的动作,在顾熹之触碰到自己脚前躲开了他,转而踩到他的大腿上,甚至都不用用力,只是轻微压了压,顾熹之便一屁股跌坐在地。


    姬檀唇角哂笑了声,并未挪开脚,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将自己的胳膊肘支在抬高的腿上,绯红滚边并以金线刺绣蟒纹的宽袖滑落下来,露出了姬檀白皙宛如圭玉般的一截小臂。


    那截小臂就在顾熹之眼前不住轻晃,姬檀问他:“跪多久了,一直跪着么。”


    顾熹之吞咽了口唾沫,神色微沉,声音低哑,道:“嗯。”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足以说明一切了。


    姬檀看了眼外面天光,估算顾熹之跪地的时间,书房和里殿一起,约莫有一个半多时辰,难怪都不用踩他便腿脚酸麻跌了。


    “你是蠢的么,不知道起来?”


    顾熹之抬首,目光专注而又认真地道:“微臣有罪,为殿下办事不利还惹得殿下生气了,理当受罚。殿下,可以不要再生微臣的气了么。”


    姬檀对他简直无话可说,被他笨都笨泄气了。


    但这事不能轻易揭过,虽然他们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姬檀还是要教训他,道:“你既知错,下回便要谨记做事前三思而后行,想想后果,再考虑能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明白了吗?”


    顾熹之听取教训,应是,但他还有一问:“那如果微臣失去理智情难自禁呢?又当如何?”


    姬檀顿时挑了挑眉,道:“什么?”


    顾熹之用实际行动证明:“就像这样。”


    话音未落,他双手捧住了姬檀的脚,一点点地摩挲过脚背,最后停留在姬檀细瘦的脚踝上,轻轻握紧,任由脚踝的温热冲击着他的掌心。


    他就这样,不以为羞辱、反而无比珍视地一手捧着姬檀的脚,另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不像是一个下位者,而是在用这种方式牢牢紧箍住手心中的人,不让他逃离。


    姬檀瞬间吓了一跳,昨晚那种被顾熹之密不透风攫取的感觉卷土重来,仿佛他又落回了顾熹之身下,被他压制地无法反抗,只能被动承吻。


    遂以,姬檀冷笑一声,身体前倾目光凛然道:“那就把你拖出去,废了。”


    这样看他以后还怎么轻薄他。


    姬檀不屑地挑了挑眉峰,颇有些得意地乜着顾熹之。


    顾熹之将他的鞋拿来,为他妥帖穿好,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问姬檀:“微臣是说,微臣没有克制住地侍奉殿下,想要照料殿下,殿下就要把微臣……废了??”


    最后两个字顾熹之说得艰难,神情复杂,难以想象。


    姬檀在他帮自己穿好鞋后遽然收回了脚,知道是自己误会顾熹之的意思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是太子殿下,误会又如何,便是撂下这样的狠话又怎样。


    于是乎,他非但没有向顾熹之解释,反而骄矜地抬高了下颌,眯着眼睛反问顾熹之:


    “不行么?你敢质疑孤?”


    顾熹之将他另一只脚也穿好鞋,无可奈何地失笑附和他道:“行。微臣不敢。”


    姬檀顿时更加凶恶觑他,别以为他没有听出来顾熹之话里的笑意,他竟敢笑话他,大胆!


    顾熹之察觉他的情绪变化,知道他不生气了,不过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弄巧成拙,便及时收住了手,作恭敬状。


    姬檀这才勉强原谅了他,到了午膳时间,他准备唤人传膳,正当这时,顾熹之又开口道:“殿下可以留微臣一起用个午膳么?”


    姬檀抿唇没有答应他。


    顾熹之神色可怜:“微臣这个时候不管是回家,还是去官署吃,恐怕都吃不上饭了。”


    姬檀神色微微动容。


    顾熹之接着道:“殿下留微臣用饭,微臣日后定当竭尽全力报效殿下,侍奉也可,全凭殿下需要。”


    姬檀神色松动了,勉强答应。


    顾熹之瞬间大喜过望,谢过了他,姬檀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这时,顾熹之又喊他,目露乞求道:“微臣跪得太久,腿全麻了,起不来,殿下能拉微臣一把么。”


    姬檀虽然不满,蹙起眉梢,但还是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


    顾熹之握紧他的手,借力起来,等他起身站到姬檀身边时,垂首温声问他:“殿下现在可消气了?”


    第73章


    总而言之, 在顾熹之主动送上门来给姬檀惩罚、并虔诚衷心地哄慰他之后,姬檀再生不出来一点气了。


    事后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比如他这气是不是消得太快了些, 太便宜顾熹之了, 顾熹之又犯怎么办,可顾熹之跪也跪了,哄也哄他了,在家里将他侍奉地无微不至周到妥帖, 姬檀委实冷不下脸再对他横眉以对。


    最后只能大方地算了, 不与他计较了。


    不过也仅仅是不计较而已, 之前的事他可还记着呢,时刻警惕着顾熹之,避免他再对自己起非分之想, 再这样姬檀真的要跟他生气了。


    不过最近顾熹之倒很安分, 甚至安分地有些过了头了,姬檀每日回家不论做什么,他要么在一旁帮他的忙,要么就跟在姬檀身后团团转,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顾熹之闻着他的味儿就来了,活像只整天就知道对他摇尾示好的小笨狗。


    还是最呆头呆脑的那种。


    姬檀瞧着不明所以,又有点好笑, 顾熹之这是在做什么呢, 虽然被他这样环绕地确实很欢愉就是了。


    又过了一阵时日,在顾熹之将他照料地生活完全不必自理、每天把他拾掇地光鲜靓丽俊美无俦时,姬檀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顾熹之这是在,养自己么。


    细数他的华服丽冠、配饰鞋履等吃穿住行方面, 样样皆精,俱是不凡,已经不再是姬檀先前从东宫带来的那一批了,不知何时都是顾熹之准备的,是他买的或着人定做,而姬檀享受他的侍奉,等意识过来时,他已经被顾熹之养了很久了。


    姬檀顿时:“……”


    不可置信地展袖将自己身上的华裳看了又看,顾熹之一个七品小官,他哪来这么多钱的,他是去贪污了吗?然后把贪污得来的银钱花在他身上,他们君臣夫妻俩就是共犯了。


    “…………”


    顾熹之当然没有贪污,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他还是是非分明的,只不过,为了赚钱养家,主要养金尊玉贵的妻子,和在姬檀两个身份之间一碗水端平,以及在朝中汲汲营营强大自己,顾熹之确实忙地精气神都快没了。


    他每日会先于姬檀早起,迅速将自己拾掇妥当了,再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地侍奉姬檀,等将姬檀也拾掇妥当,他们一起出门,姬檀坐马车直接回东宫,顾熹之旋即步行也去东宫。


    差不多等他到达东宫向姬檀请安时,姬檀在东宫已经完成前一晚有无发生情况的问询以及一早的点卯了,运气好的话顾熹之能在东宫和姬檀一起用顿早膳,用过早膳直接去翰林院当值,运气不好顾熹之就只能自己去官署吃或者不吃了,等到晚上才能再见姬檀。


    这是顾熹之当值时的日程安排,休沐时同样根据姬檀的情况进行调整。


    姬檀如果在家休息,那么他这一天也留在家里陪着姬檀,或者抽出半天带姬檀出去玩,总之一定要和姬檀形影不离。姬檀如果依旧要回东宫,那么他就出去教授学生挣钱,除此之外,在官场经营也是有钱的,无需贪污。


    虽然忙是忙了点,但赚的钱不少,除了给姬檀日常花销,顾熹之总算能存下一点了,按照这个进度,明年他就能攒够钱买第一批的田产铺子,届时他每月就有更多的进项来源了。


    赚到的收入都给姬檀零花。


    这样的日子简直是一想就很美好,顾熹之内心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和满足。


    倒是姬檀有点看不下去了,不明白顾熹之怎的这样忙碌,比他还要忙,他想了想让顾熹之再雇一辆马车日常接送他,本来家里住址离皇宫和街市都很近,步行就足够了,十分方便,但架不住顾熹之太忙了。


    姬檀不明白他为何日日去东宫请安,其实根本不需要的。


    要不说这人笨呐,脑子转不过弯来。


    姬檀看他给自己买了许多东西,倒是自己一身新衣服都没做过,看不过眼赏了他许多绸缎尺头,都是些适合顾熹之的文人素色,也有些偏肃重些的玄色之类,让他做自己喜欢的成衣,顾熹之欣然收了。


    姬檀其实还想叫他不用那么努力挣钱,顾熹之的俸禄加上官场上的额外收入,足够了,不知道他要那么多钱作甚,可别误入了歧路。


    ……而且,如果他真那么需要钱的话,自己有很多,可以给他。


    姬檀的财富具体有多少他也没数过,总之很多,他宫里除了宫人的必要花销和日常支出人情往来外,再没有别的消耗,指缝随意漏下点,就远超顾熹之一年勤勉所挣的钱了。


    是以,姬檀根本不明白他那么辛苦做什么。


    顾熹之会这样做除了想凭自己的能力养姬檀外,还有一个原因,只有这样,给自己一个为了他们共同的未来而努力的目标,他才有安全感。


    顾熹之知道之前姬檀说纳侧妃是在逗弄他,可他却没办法置之一笑,总有一天,这会成为不争的事实。


    姬檀会纳太子妃,侧妃侍妾,甚至,将来三宫六院,顾熹之没有办法不去想这件事,他只要一闭上眼,心里就会克制不住地浮现出对将来的忧心和恐慌。


    他和姬檀现在这样惬意温情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因此,每一天他都弥足珍惜,每一天他都想多看姬檀一点点。


    而这还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姬檀会换嫁于他另有不为人知的目的,这个目的更是让两人婚姻随时瓦解冰消的隐患。


    顾熹之从未探查过,他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好像只要他闭目塞听,就永远也不会揭露其背后残酷的真相,就永远能和姬檀安心在一起。


    但该来的总会到来。


    一日,顾熹之休沐,姬檀也正好在家休息,用过午膳后两人在房间里对坐下了会棋,姬檀随即慵懒地一手支颐,偏首眯着眼睛随意乱下棋盘上的棋子,顾熹之便知他是困了。


    不忙的时候姬檀当真跟个小狸奴似的,动作像,神态也像,就连打了个小小的呵欠都是如此可爱。


    顿时顾熹之心软地一塌糊涂。


    问他要不要小憩一会。


    姬檀干脆直接把眼睛闭上了,点了点头,又伸出双手,要顾熹之抱他。


    顾熹之微微一笑,起身来到姬檀面前将他打横抱起到怀里,再一步步稳稳走向床榻,将姬檀放上去,牵过薄衾仔细盖住他腹部周围。


    一切都弄好后,顾熹之直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腰带被姬檀攥住了一截,握在手里不放。


    白皙修长的指尖就那么将他攥紧,生怕他离开似的,顾熹之失笑,在床榻边沿坐了下来,温柔注视着他。


    他真的很想知道姬檀心里究竟是何想法,喜不喜欢他。


    怕他亲他,姬檀总是很警惕地用他那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防着顾熹之,可是一直在主动引诱人的分明是他啊,顾熹之始终克制着自己,而姬檀在明知自己喜欢他的情况下,主动躺到他怀里,不设防地要他抱,下意识露出依赖亲昵的模样,甚至连睡着了还要抓着他不放,这难道不是故意考验他的定力吗,但凡他意志不够坚定,莫说吻他,他早就直接将他——


    不能想,这个念头一旦放出来就收不住了。


    真做到了那一步他与姬檀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覆水难收。


    届时殿下不会原谅他的,他会沦为殿下的污点,失去彼此间最后的体面。


    顾熹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强行按捺下心头快要遏制不住的念头,然后,手覆上姬檀的手,一根根地,温柔而又坚定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放回被褥里,自己则是起身离开。


    在院中看到了沈玉兰,今日沈玉兰也休息,没有出门贩卖胭脂水粉。


    顾熹之知道母亲对自己和姬檀同住一房一事不满,不希望两人过多牵扯,但这件事,是控制不住的。


    顾熹之不想和母亲争辩,只能尽力转移话题,和她闲聊起来。


    沈玉兰私下里和亲生儿子沟通过很多回了,但他执意如此,她也没办法了,眼不见心不烦,是以也不想提起这件事。


    顾熹之和她聊着聊着不免提起了过去,之前他猜测母亲是在皇后宫里侍奉,他出生的时候还和姬檀在同一宫殿,但由于近来一直和姬檀在一起,把这事给忘了,直到今日才想起来问母亲。


    沈玉兰闻言眼神飘忽,说他问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没有否认,便是承认了,母亲确是在皇后宫里侍奉的。


    顾熹之见母亲不欲多谈,也没继续揭人伤疤问她这些不虞的事情,毕竟当年的闺阁小姐沦为宫婢实在教人心头难受,顾熹之转而问起了母亲另外一件事,“母亲,当年你在宫里时皇后对你不错吧,之前我重伤命在旦夕,母亲是不是也是用了皇后的信物才得以进宫,求助太子殿下的?”


    这件事情不是秘密,瞒着顾熹之反而让他心生疑窦,遂沈玉兰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利落回答了,“是。”


    顾熹之还想问些什么,沈玉兰心里虚得很,一拍脑袋说她炖的汤要去看看火候,赶忙遁走了。


    顾熹之挽留都来不及,但他心里的疑惑并不会随着沈玉兰避开而消失,反而愈发奇怪。


    既然皇后娘娘对母亲如此好,还给了她信物让母亲于危困之时求助,那么,当时他性命垂危,母亲凭此入宫,为何不去找对她好的皇后娘娘求助,反而去求太子殿下?


    当然,他并没有说姬檀不好的意思。


    太子殿下无疑是极好的一个人,是他深深倾慕的爱人,只是这不合理。


    母亲是一介妇人,按理来说女子通常会更容易相信依赖同性,而非男子,还是一个素未谋面的位高权重的男子,即便太子殿下贤名在外,也不该是母亲的第一选择。


    以母亲的身份,即便手持皇后信物,也只能从皇宫侧后门进入,这个位置更接近后宫,因此排除了母亲先途经东宫见到贵人便求救的情况。


    再者,东宫和后宫南辕北辙,是完全相反的方向,很明显,母亲是直奔东宫去的。


    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有把握?


    为什么会选择太子殿下?


    奇怪,太奇怪了。


    尽管顾熹之已经刻意避开了去探查姬檀换嫁给他的原因,但在无形之中还是产生了疑惑。


    这疑惑就像一颗种子,一旦埋在心中就再也拔除不掉了,只会慢慢生根发芽,如果再遇到适合它的养分,便会快速茁壮生长。


    顾熹之当值不忙的时候抽空去了一趟国子监,给教授功课的学生送他整理好的题目,以及收回上次布置的功课,带回家批阅。


    学生还是姜家的那位小公子,他每次见到顾熹之都会不由打量,忍不住道,他和他姜家人真的很像,问他祖上有没有和姜家有过关系的。


    顾熹之每次听都觉得好笑,也解释了他们当真没有关系,别说他父亲了,就是他父亲所在的前户部侍郎家也从未和姜家攀扯过关系,他母亲并非京城本地人,乃是京城过去的官宦沈家的堂亲,相隔千里亦不可能有关系。


    只是人有相似罢了。


    再说,即便是像,也不该他像啊,不都说外甥肖舅么,那么应该是太子殿下长的像姜家人才对。


    太子殿下……长的像姜家人么。


    好像不太像,太子殿下也不像皇帝,顾熹之见过皇帝数次,皇帝虽然千秋威严,但说句不好听的,殿下生得比皇帝俊美太多了。


    顾熹之这才蓦然惊觉,太子殿下生得既不像皇帝,也不像皇后和姜家的人。


    他太俊美了,俊美得不似任何凡世人,更肖入世谪仙,颓山醉玉,令人一见倾倒。


    尤其那双熠熠生辉莹然绝伦的吸睛桃花眼。


    这么美丽的一双眼睛,顾熹之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年轻时候的沈玉兰,他小时候记住的母亲模样。


    刹那间,顾熹之瞳孔难以置信地缩紧,心脏猝然一跳。


    第74章


    顾熹之眼前浮现出第一次拜见姬檀的情形, 他当时以为的礼贤下士平易近人,如今重新审视,当真是这样吗。


    其实事后他也觉得太子殿下对他态度有异, 仿佛轻佻怠慢。


    只是他那时被殿下给予的蜜糖冲昏了头脑, 自己说服了自己,认为殿下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现在他对姬檀有了一定的了解,再回过头来重看他当日的神情。


    清清浅浅的虚伪假笑,不达真意的寒暄客套, 对他看似热络关心实则全是掌控, 将自己控于他股掌之间的手段, 以及顾熹之初入官场,什么世故都不懂,许多都是从太子殿下这里请教的。


    他那时, 又是什么反应?


    姬檀无疑指点了他许多实际有用为人处世的门道, 但是,这些道理是他发自内心地、真心实意地想要教导他,希望他快速成长起来吗?


    现在的顾熹之可以肯定答道,不是。


    尽管他已经回忆不起那时的姬檀全部神情了, 却仍记得他笑意不达眼底、似乎很是复杂的模样。


    那种复杂包括了上位者习以为常的轻蔑,对下位者的怜悯施舍,以及姬檀虽是在教他,却也暗含了试探他能力、对他心存警惕的心思, 或许还有更多, 但是顾熹之想不起来了,抑或是不愿再想,不愿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心尖上的爱人。


    再则,当时情况久远, 他与姬檀之间也不甚熟悉,这是姬檀一贯对待官场中的同僚的态度,其实也没什么好指摘的,就算殿下诚心笼络他,也不代表殿下就不能有自己的保留。


    甫一开始思忖,顾熹之就迫不及待下意识地为姬檀开脱了。


    这样子根本无法继续思忖下去。


    顾熹之抬手拭了拭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迫不得已换了个角度重新思量,就从太子殿下为他安排指婚一事切入。


    顾熹之原以为殿下知道他有龙阳之好一事是从琳琅处得知的,但现在看来亦不尽然,连琳琅都是殿下安排的,殿下得知此事只会更早。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相熟,他从未与殿下说过这等私密之事,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


    ——殿下早在很早之前就极尽详细地调查过他。


    所以才对他了如指掌,所有事情信手拈来,总在最恰如其分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熹之一时间满腹都是疑问,可很快地,那颗深爱姬檀、完全倒向姬檀一边的心再次下意识地替他做出了回答。


    太子殿下不详尽调查他知己知彼,如何对他委以重任推心置腹,现在的殿下不是对他很好么,甚至愿意嫁他为妻,再没有比这更美好梦幻的事情了。


    这样的事情过去顾熹之想都不敢想,现在却成真了,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是,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切都太巧合了。


    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姬檀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他为何要迫使自己成婚?他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又说不通了,一切再次回到了原点。


    就差了那么一点。


    就那一点他马上就要拨开云雾见月明了,但也就是那么一点,让顾熹之的理智和意识来回拉扯,理智认为姬檀一定是有问题的,他掌控顾熹之的真相就在眼前,只要顾熹之破除迷障去探寻,但意识阻止了他。


    姬檀能有什么问题,他能图谋顾熹之什么。


    即使是骗婚,顾熹之也是受益的一方不是么,如果不用这种方法他这辈子都绝无可能娶到自己的心上之人。


    那就没事了,只要姬檀骗他不是为了害他,顾熹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姬檀将他欺骗得惨重,他还能与他计较、生气不成,不论姬檀骗了他什么,只要他不离开他,顾熹之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可以承受。


    他早就离不开姬檀了。


    思及至此,顾熹之纠葛不定的心情才终于渐渐冷静下来,耳边开始听到声音,他听见姜小公子唤他,“先生,先生?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来回变换,是不是生病了?”


    顾熹之回神,答他:“没事。就是方才走了个神,你还有事吗?”


    姜小公子摇头,他也没事了,国子监今日下晌有小测,他还要赶回去温书,这次定要在测试中大放异彩,用事实打那些讥讽他姜家的人的脸面,邃不再耽搁,和顾熹之告辞就小跑着回去了。


    他走后顾熹之也转身离开了国子监。


    脑中那些发散过度、一瞬恍惚的莫名想法随着两人分开如梦幻泡影般欻地消散了。


    顾熹之自省,他真是想太多了,那只是个莫须有的发现而已。


    殿下和他母亲怎可能有关系,同样生了一双含情桃花眼的又不止他两人,琳琅不也是,只是顾熹之只和母亲、和太子殿下走得近,这才把两人联系在了一起。


    且这世界说大也大,说小也是真的小,在京城他见识过了和太子殿下肖似的琳琅,如今也轮到他肖似姜家人了。


    人有相似,这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方才的想法才是冒天下大不韪,难道就他聪明,旁人都想不到么,皇宫重地怎会发生这样的疏漏,还是莫胡思乱想了,脚踏实地干实事才是正道。


    连顾熹之自己都没有发现,明明已经看出姬檀的不对劲了,可他还是选择忽略这些,只为守住他们这段为人世间所不容、谎言重重千难万险的婚姻。


    但,任顾熹之再怎么忽略,有件事情也是事实。


    姬檀为他指婚从头到尾都是骗局,这件事情可以问他罢,以两人现在的关系,姬檀会告诉他一点么,顾熹之不禁期冀。


    晚上,用过晚膳后两人一同坐在软榻上消食休息,说是休息,姬檀其实一直在闹腾。


    软榻中间原本是有张小几的,姬檀下棋时会工整摆好,其余时间都会被姬檀毫不留情地推一边去,而他自己则是大剌剌地趴到顾熹之身上,或是给他捣乱,或是逗弄他玩。


    姬檀总能说些很新鲜的话,把顾熹之逗得面色赧然,一个字也答不出来,每当这个时候,姬檀就放肆地在他怀里笑得前仰后合,作乱不断,顾熹之向来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的,只能任由姬檀捏住自己的脸,将自己一步步逼入绝境。


    不过今天他有话问姬檀,在姬檀伸出手时果断按住了他的手,并把人往自己怀里搂,温声问他:“小狸奴,你知道太子殿下为什么要给你我指婚吗?”


    姬檀一下警醒了,笑闹神态褪去,在顾熹之肩头探出的半颗脑袋谨慎而又精明,他抱住顾熹之的脖颈试图软化过关,咕哝道:“殿下自是体恤你啊,知道你有燃眉之急立即出手相助。”


    “是吗?”


    “是啊。”


    顾熹之笑了笑,没有答话。


    如果姬檀说的燃眉之急是指升平公主,那便还是在骗他。


    “那你呢,你为何会答应?”顾熹之换了个姿势将姬檀搂紧,几乎将人整个圈在了自己怀里。


    “我……自然是殿下成全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姬檀脸不红心不跳地作乖顺状回道,就是感觉自己被顾熹之这样抱着有些太过于亲昵了,他扑棱着想要出来,却被顾熹之更加用力收紧地搂了回去。


    这下,胸膛直接贴着胸膛,姬檀连两人的心跳声都分不清楚了。


    他撇了撇嘴,无奈重新抱住顾熹之的脖颈,将自己挂好,等顾熹之说话。


    可是顾熹之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轻不重地在他耳边短促笑了一声,那笑声其实是极短的,却让姬檀分外别扭,他也意识过来自己和顾熹之刚成婚时是何种境况了,还有情人……陌生人都要不如。


    为了和顾熹之增进感情,天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


    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就是有点发力过头了,顾熹之也喜欢上身为妻子的他了,这真是一件十分糟糕的事情,姬檀想想就很闹心,心情萎靡。


    他心情不好就不想挂在顾熹之身上了,又要下来。


    顾熹之不让,又把他抱了回去,连同双腿都一并紧紧搂住了。


    这个姿势很像抱小孩,姬檀不满地捶了他一下,顾熹之垂首,连他的拳头也一起包裹住了。


    姬檀:“……”


    姬檀瞬间耳朵根都有点烫,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给自己着补一下,遂道:“殿下目光如炬远见卓识,今日的有情人也算,不能以成婚当时论断的。何况多少盲婚哑嫁父母之命,我们这样算好的了。”


    “嗯。”顾熹之不置可否,就静静地听姬檀如何哄骗自己。


    姬檀又说了他们现在的关系如何好云云,说到最后,顾熹之也没怎么给他反应,姬檀登时心头清明,想到都是自己在说,顾熹之什么时候也学会套人消息这一套了,虽然他说的全是编的,但是编的也费了心思不是么。


    “光说我了,你呢,你对我又是何时改观的,你将太子殿下又置于何地?”姬檀眼睛一眯,一眨不错地乜紧了他,不放过顾熹之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顾熹之对他极具压迫逼紧的视线视而不见,仿佛很是为难地道:“改观么,你我成婚之后就慢慢改了。至于太子殿下,我自是心悦他的,可惜。”


    “可惜什么?”姬檀拽住顾熹之衣领,目光微妙而危险。


    顾熹之却丝毫不惧,反而包裹住了他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轻轻揉挲,生怕姬檀把自己的手揪疼了,与他四目相对道:“可惜殿下位高权重高坐明台,不是我能够肖想的,不然——”


    “不然如何?”姬檀有如实质的逼问几乎贴上了顾熹之面颊。


    顾熹之收紧揽住姬檀后腰的手臂,垂目望他,轻声地:“不然,你和他,我其实都想要了。”


    第75章


    “你放肆!”姬檀登时便愠怒了, 扬起手来欲扇顾熹之,通身的威压压都压抑不住,可旋即, 在和顾熹之四目相接中、在他平静漆深的瞳孔里看见了易过容的自己, 姬檀的怒火欻地一下熄灭了,只余点点星火。


    顾熹之并非没有料到姬檀会生气,但他们之间有太多需要敞开天窗说亮话的事了,他必须撕开一道口子, “生气了么, 你也知道不高兴了, 不论我怎么回答,你都不会高兴。”


    “我若说你在我心中分量更重,你会为太子殿下打抱不平, 可我若说我更倾慕太子, 你是不是也会心情不虞?”


    “不管怎样都不高兴,就不要为难自己。”


    顾熹之当然乐意配合姬檀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愿意被他逗弄,可姬檀看似上风占尽, 态度强势,实则总在他的回答中与自己呷醋,自伤自艾,顾熹之有时候都要怀疑, 他究竟懂不懂这种感情意味着什么?


    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爱玩。


    如果纯粹爱玩, 他不会连自己的醋都吃,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自己和太子殿下比较,非要从他这里索求一个答案。顾熹之固然能将姬檀哄慰好,但难保他在这个过程中不会神伤。


    顾熹之不想看他自己伤了自己的感情, 也想要弄清楚姬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姬檀心里仅剩的那点星火也湮灭了,被戳中了心思恼羞却又没有借口发作,只好理不直气也壮地瞪大眼睛乜视顾熹之。


    顾熹之被他的神态逗乐了,捉过他手率先妥协下来,好声哄道:“我错了,我方才说都想要是开玩笑的,我哪一个都不敢肖想。别生气,好不好?”


    顾熹之说罢,将姬檀那只欲扇他的手举到唇前轻触。


    欲吻却又点到即止。


    姬檀被他唇瓣的温度灼地指尖一烫,一路烫进了心底里,连心脏都不受控制地狠狠震颤,这一刻,他明白顾熹之的意思了,眼睫垂了下去。


    半晌,姬檀声音闷闷地道:“嗯。不生气了。”


    他生顾熹之的气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从顾熹之的回答中用自己两个身份争高下更是没有意义,到头来还是自己郁闷,他想明白了。


    也明白,顾熹之看似温吞木讷,节节败退妥协,实则他才是那个坚持强硬的人,用自己的方式平息了他的怒火,让他明白这个道理。


    姬檀一时间心里酸胀得很,侧首趴在顾熹之肩上,神色恹恹精气神不高。


    顾熹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他后背,像哄小孩一般,哄了半天,见姬檀应该缓和过来了,开始问自己的问题:“你总是比较这个做什么,这么在意,你是不是……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最后一句别看顾熹之问得随意、云淡风轻,其实呼吸都屏住了,拍姬檀背的手也停下一动不敢动。


    他只有借着妻子这个身份,才敢来问、窥探踅摸姬檀心底最真实的心意。


    瞬息间,姬檀侧趴在顾熹之肩头的一双桃花眼都无声睁大了。


    顾熹之,他问了什么。


    他问自己,是不是有一点喜欢他?他怎么会这么想,他是魔怔了么?


    姬檀本能就要遵循妻子的身份回答说喜欢,可话在舌尖兜了一圈,不知为何没有说出口,姬檀心里的想法才被顾熹之看穿,他立刻就回答顾熹之是不是也能判断出真假,当然,也不止这个原因。


    姬檀自己也想知道,他对顾熹之,是什么情感。


    一开始毋庸置疑是憎恨的,他恨顾熹之的出现给他带来了隐患威胁,后来随着两人日渐相处,他不再恨顾熹之了,留下了顾熹之性命,甚至在心里想过皇帝宾天的难度,为了顾熹之,他宁愿走一条更加凶险万分的道路,那个时候他就无比清楚地知道,他此生都不会对顾熹之出手了。


    除此以外,他们私下的交情亦十分甚笃,抛开两人调换了的身份,姬檀其实很想有个像顾熹之这样的朋友。


    可惜,朋友是做不成了。


    但他在顾熹之这里收获的快乐,同样铭刻于心。


    姬檀记得顾熹之送他的每一份礼物,蜀葵花、自制书笺、萤火虫、京郊游玩、各种美味吃食、为他定做的衣服配饰鞋履,以及他在日常生活中、微末之处的种种用心等等,所有行径,姬檀都记得的。


    那些惊喜、欢愉,他从未感受过的情感,他全部都体验记住了。


    姬檀和顾熹之相识的时间不长,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却是姬檀这十数年里最快乐的时光。


    有时他会变得奇怪,大脑僵滞无法思考,唯有心跳如擂莫名鼓噪;还有顾熹之距离他近在迟尺、亲吻他时,他其实并不反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他有点想躲,不是怕顾熹之厌恶他的那种躲,只是不知所措不明白自己怎么了,他为什么会亲吻自己的下意识反应,事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顾熹之亲他就亲了,姬檀其实从未真的生气。


    还有,得知顾熹之在努力凭自己的本事赚钱,姬檀也想过不要他那么辛苦,他可以给他钱,甚至于顾熹之的仕途,在不暴露身世情况下他会提拔他到最高的位置。


    只要顾熹之的初心一如今日这般,姬檀愿给予他许多好处,权利地位,资源人脉,通通可以,姬檀不是小器的人。


    以上这些他的想法,不知道算不算作喜欢。


    姬檀从未得到感受过爱意,他也不会爱人,他甚至连这是他内心真实产生的情感还是筹谋掌控顾熹之的一环也分不清楚。


    他根本如实回答不了顾熹之。


    顾熹之见他久未回答,换了个姿势将他抱住,与他面对着面,这下姬檀没有办法逃避了。


    他抿了抿唇,思绪心念电转,很快有了主意,旋即抬起眼睫驾轻就熟作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桃花眼莹莹动人直视顾熹之,道:“当然了,熹之,我喜欢你,不是一点,是很喜欢很喜欢你。”


    说罢,怕顾熹之不信似的,双眸愈发真诚了,真诚地清清浅浅。


    又是一张作出的笑吟吟假面。


    顾熹之一眼看穿了,他提起唇角微微笑了一下,将姬檀严丝合缝地揽进怀里,脸颊挨着姬檀的发丝,温柔而又珍视地在上面轻轻贴了贴。


    他没有在听到回答之后克制不住地激动亲吻姬檀,因为他知道,姬檀没有对他坦诚相待,又是在扯谎哄骗他。


    但是,没有关系。


    没有拒绝他就很好了。


    他不奢求姬檀回应他同样的爱意,只要姬檀肯让他留下,继续留在他身边,顾熹之就心满意足了。


    本来,他也只是无私而又纯粹地爱着姬檀的,姬檀准允他爱他,对他来说,已足矣了。


    顾熹之闭上眼睛,满足充盈,但内心深处仍有一丝失落地轻轻吻了姬檀的头发一下。


    他还是没有忍住。


    他好爱他。


    翌日上晌,东宫。


    今日姬檀的政务不忙,他难得有了片刻自己的时间可以发怔思忖个人感情问题。


    他还是觉得昨晚的顾熹之不太对劲。


    顾熹之哪有这个胆子这样跟他说话,即便后来他妥协着补了,姬檀知晓了他真实目的,也还是觉得不对。


    顾熹之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这么会来事了,对他的反应很是奇怪。


    说的那番话不像仅对他说的,更像是,对太子殿下。


    莫非……刹那间,姬檀张大了瞳孔,腾地站起身来。


    他怎么就忘了呢,一直认为顾熹之如果知道换嫁真相,必会生气,会来诘问他,甚至与他离心,唯独把顾熹之爱他一事算漏了。


    顾熹之爱他,那这桩婚事于顾熹之来说欺骗根本不值一提,反而是天大的好事,他阴差阳错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人,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气怒质问他。


    怪不得,怪不得。


    顾熹之对他的态度忽然转变,好的跟他就是他的心上之人似的,原来,根本就是。


    顾熹之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好啊,好你个顾熹之。”姬檀唇角一牵发笑,一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又深又沉,眸中情绪翻涌复杂。


    第76章


    傍晚, 姬檀仍是照常回去顾家。


    白日他已经猜出了顾熹之知道他真实身份一事,非但没有拆穿愠怒,反而极尽周到体贴之能事地照顾将养他, 讨他欢心, 这一切的前提皆出于顾熹之喜爱他,爱意蒙蔽了顾熹之的双眼,一旦他冷静下来,即刻就会想到自己为何要换嫁指婚, 这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继而怀疑更多。


    这种情况姬檀绝不允许, 越是这种至关紧要的关头,他越是要从容以对。


    是以,姬檀回来了, 继续以妻子的身份和顾熹之相与。


    好在顾熹之尚且不知他已经知道他知道自己身份一事, 那么主导权就还在他手里,何况顾熹之喜欢他,只要有这一点,姬檀就等同于在他这里拥有了免死金牌一样的权力。


    完全不带惊慌的, 姬檀信步走入屋内。


    此时顾熹之也已经回来了,比姬檀早片刻钟,正要出来接他,不想迎面就碰上了姬檀, 情不自禁笑逐颜开, 上前牵住了他手,温声问他:“开饭还有一会,回来的路上我买了糕点和果酒,要不要尝尝?”


    姬檀垂眸看着他熟练执过自己手的做派, 莞尔一笑:“好啊。”


    说罢,意味深长地随顾熹之进了屋。


    顾熹之觉得姬檀今日的神色和往日不太相同,更具太子殿下原本的性情了,不管怎样,他都喜欢,因此也没有多想地看着姬檀吃点心。


    姬檀兀自不动声色地享受着他的侍奉,也更好地观察打量他。


    见顾熹之仍是那副忠诚木讷的模样,他就放下心了。


    用过晚膳后,顾熹之跟着姬檀回房间,几乎是甫一进了房间门,他就迫不及待欲抱姬檀,这是两人连日来的日常习惯了,顾熹之喜欢抱他,姬檀也随他去,甚至有时姬檀会主动张开手臂,要顾熹之抱他。


    再一次被从后猝地抱了个满怀时,姬檀才意识过来两人间有多亲近。


    他微微侧首:“你……”


    话音消弭于唇齿间,这是个再近一分就能与顾熹之唇瓣贴着唇瓣的距离,姬檀眼睫扑簌,旋即心都乱了一拍地垂了下来,嗔道:“做什么呐你。”


    他垂敛眼睫顾熹之就看不见他的神情了,不过仍纤毫毕现地看清了他泛红的耳垂,微微一笑,声音略微低沉地道:“一日不见,我想你了,想抱一抱你。”


    说罢,额心和姬檀的额心轻轻相抵。


    温情地宛如蜜里调油。


    姬檀心里打了个激灵,心道,顾熹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时候他倒会说话得很,一改平日温吞淳朴的模样,不过,他确实挺爱自己的,一点理智都没有了,不然,他这么拙劣的伎俩定是瞒不住他的。


    神思不属间,顾熹之见人没有回应,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到软榻上坐下。自然是他坐软榻,姬檀坐在他怀里,这也是两人间惯常的拥抱姿势了,姬檀其实也喜欢,按照往常,他早就习惯成自然地回抱住顾熹之的脖颈,把自己慵懒地挂他身上。


    不过今日,姬檀醒着神,眼睛一眯,问他道:“你当日住回房间的时候怎么保证的,除了晚上回来就寝,其余时间都在书房,绝不打搅我,你都忘了吗?”


    顾熹之瞬间身躯一震,他不是忘了,他是巴望着姬檀忘了,但显然,姬檀并没有忘,还开始旧事重提了。


    这一次,他又想做什么。


    顾熹之低眉耷眼地在他发丝上蹭了蹭,温声讨好道:“没有忘,我只是,忍不住。我打扰到你了吗?”


    姬檀觉得他黏糊糊的,不过这样也好,他愈是喜爱自己,姬檀就愈好掌控他,邃一弯唇角,道:“是啊,你打扰到我了,你就说如何罢。”


    顾熹之顿时紧张起来,呼吸都屏住了,不知所措道:“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字来,他自是知道自己食言了,仗着姬檀扮作他的妻子温柔小意,便顺势而为满足自己的私心,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近他。如果,姬檀不喜欢他这样,或者想要惩罚他的话,顾熹之绝无怨言。


    一眼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的姬檀唇角笑意更大,他手指一戳点在顾熹之肩头,道:“你做的不好,我要罚你。”


    顾熹之闻言竟然露出了欣然期待的表情,洗耳恭听。姬檀虽隐隐察觉不对,但还是出言道:“你一食言而肥,二用情不专,一边想着太子殿下,一边却又和我纠缠不清,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顾熹之顺着他的话怔怔道:“该罚。”


    姬檀便微微抬高了下颌,骄矜一笑道:“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虽食言,可我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不会再把你赶回书房,不过,你若再想随意抱我、亲我,可没那么容易了。”


    姬檀提这一点主要是出于自己的贞操考虑,不然,把顾熹之的心养大了,对他的索求也会越来越多。


    顾熹之脸上那种闪烁着期待的表情微微黯淡下去了。


    “你想要亲我吗?”姬檀没有错过顾熹之眼里一闪而逝的黯然。


    顾熹之原本是要恭谦答话的,可坏就坏在,姬檀问他话时并不是本本分分问的,而是食指压在了顾熹之唇上,眉梢轻佻,神色倨傲,他这副样子让顾熹之一下血脉偾张,神色比先前还要更期待了,原本的含蓄欲否即刻被抛到九霄云外,顾熹之漆深的瞳孔向上定定注视姬檀。


    魂牵梦萦并直勾勾地如实答道:“……想。”


    姬檀莞尔一笑,他就知道,顾熹之对他心怀不轨。


    他这般地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对自己矢志不渝直言不讳,姬檀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他俯首在顾熹之面前,俯仰之间,不过咫尺之距,姬檀仿若涂朱的唇瓣昳丽勾起,一启一阖,朝着顾熹之一瞬不瞬吐字清晰道:“不给你亲。这便是对你的惩罚了。”


    一言甫毕,双手撑到顾熹之胸膛前,一把推开他,并从他怀里跳了下去。


    靛蓝袍裾外罩月白色华纹宽袍在眼前一拂一转,顾熹之眼都花了,只闻到一阵怡人的檀香香气,瞬间魂魄不知所依,飘飘然也,本能地起身往内室去追逐姬檀了。


    “可以换个惩罚吗?”隔着一道屏风,内室里青年呼吸沉重,戚声恳求。


    “不可以。”清越宛如银铃般的笑声不绝。


    “那不给亲,给抱吗?”


    “也不给。”


    “可我已经抱到了,这怎么算。”


    “松开。”


    “松不了,手没有力气了。”不止如此,浑身也仿佛飘起来了一样,虽然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狂悖大胆,但此时此刻,顾熹之委实是忍耐不住了,眸光深得发红。


    “……”


    姬檀如何与他喁喁耳语又是如何惩罚他的外边是听不清楚的,只能透过暖黄色的屏风,影影绰绰窥见一角靛蓝袍裾被七品文官的绯红袍裾压在其下,层叠绽开。


    气氛幽静,温情而又无限缱绻。


    这件事虽然出乎了姬檀意料,不明白顾熹之怎么非但没有受到他的约束禁制,反而对他愈发色胆包天激动兴奋了,但总归结果是好的。


    顾熹之深爱着他,即便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也毫无威胁。


    姬檀心里的一颗大石总算沉甸甸地落了地。


    对内,他亲自掌控顾熹之,好在顾熹之也是个上道的,每日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不用姬檀问,他自己就一一尽数吐露了,姬檀对此表示很是满意,对着青年漆深湿漉漉的眼神,也不吝奖赏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他只需要付出微乎其微的代价,就可以牢牢拴住顾熹之的心。


    这场筹谋算计,还是他赚了。


    就是有点弄不太清楚顾熹之那诡异的,越来越兴奋、总是想方设法地向他讨要亲吻赏赐的行为。


    不过姬檀并不讨厌反感,心情好的时候也愿意主动亲亲他,稳住他,这个赏赐还是很容易的。


    他应许顾熹之了。


    对外,姬檀让小印子对顾熹之的人际往来严加排查,不再局限于他与哪些人来往,这些姬檀统统知道,而是要具体一点的关系。


    这天,小印子向他禀告探查结果,“探花郎一直在给姜小公子私下授课,近来小公子学业进步许多,在国子监的考试中屡次夺得第一,很是感激喜欢探花郎呢。”


    “姜芾?”姬檀一挑眉梢,难以置信。


    “不错,正是姜芾小公子。小公子之前还差人向东宫传过话,想来拜见殿下,不过皇后娘娘认为此值多事之秋,让他们少与宫里牵扯,这才作罢了。”


    姬檀早就知道顾熹之在给人授课,不过这都是些小事,他从未细问,未曾想竟让他和姜家的人牵扯到了一起了,这是他的疏忽。


    “那他们来往间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姬檀有些担心。


    “这个……倒是没有。小公子几次提出感谢探花郎,请他吃饭,不过探花郎并未应允,两人一直是很纯粹的师生关系。”


    “这样啊。”姬檀手中摩挲着他的太子印章,心思已然转了百千回。


    “既然姜芾有心求学,小小年纪学问如此出类拔萃,孤这个做表哥的也该表示表示才是,孤从前的几位老师在国子监近来可忙?”


    小印子了然他的意思,道:“不忙。”


    姬檀莞尔道:“既如此,日后就用不着顾熹之了,稍后你去向老师禀话,就说是孤的意思,让他们多带带这个小孩,就像当年教孤一样。”


    “是,殿下。”小印子应下后,又问:“那探花郎那边?”


    姬檀一展鎏金色宽袖,整理好收回来,放下手中印章,道:“他想赚钱,孤手下正好还有许多庄子铺子,每年向钱庄存放再取出流通投以他用,钱生钱,这种事情教给外人总归是不大放心的,让他学学怎么管理处置这种钱庄当票之类的,也管好这群做生意的人,对他有好处,钱来的也快,比他辛辛苦苦教人授课强。”


    “殿下远虑。”身为姬檀的近身心腹,不论他做什么小印子永远支持在第一线,即刻便退下安排了。


    先去国子监请见殿下少年时的老师,稍后再将殿下手下的庄铺整理了,待探花郎下次来时告知于他。


    第77章


    翌日, 姬檀在顾熹之来东宫向他请安时将他不必再为姜芾私下授课一事通知了他,“你如今在官场上正值上升时期,莫要为了些黄白之物浪费这许多时间, 你若当真想授课育人桃李满天下, 不如先想办法擢升进詹事府吧,之后想做什么也容易得多。”


    顾熹之温声应允:“是。”


    他倒没有很想授课育人真做个夫子,只是这样来钱比较快,比学堂里正式的夫子赚得还多。不过如果殿下不想要他这样做, 他不做便是了, 他的追求从始至终都是殿下, 是以答应地极为利落。


    姬檀见他上道,心情舒展开来,笑意吟吟为他指一条明路, “你如果只是单纯想挣钱, 不如来为孤办事?孤手下有很多庄子铺子,每月皆有利润进项,关系庞杂以致有些宫里不好插手,总是交由固定的人掌管孤也不太放心, 但全都换新鲜血液成本太高,易生乱子,不若你去给孤看着,管理上面的收账和监督人员, 每月的月俸就从当月进项里抽取一成, 你意下如何?”


    顾熹之闻言面色退却,不是他不愿意为太子殿下效力,而是,殿下这明显是在给他送钱!


    每月月俸抽取一成, 那也是一笔极大的款项了。


    太子殿下何至如此,而他又何德何能。即使没有了为学生授课这一进项,他也可以再想别的法子,无需殿下援助,合该他照料将养殿下才是。


    还是,殿下是不相信他能让他过上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姬檀望向他,将他面上神色变换尽收眼底,双手支在案桌上交叉道:“你是不是以为孤是在怜悯、施舍你?”


    顾熹之顿时回神,解释道:“微臣绝无此意。只是,殿下厚爱,这太贵重了,微臣不能坦然受之。”


    太子殿下一心为他着想顾熹之无疑是高兴心愉的,但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不该倚仗殿下权势理所应当地享受好处,那他成什么人了,他对殿下的忠诚又算什么,他不想殿下有丝毫误会,想凭借自己的能力给予殿下最好的生活,他会加倍努力。


    顾熹之的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姬檀见状好笑,道:“你想哪去了,你以为这个钱是那么好拿的?孤是让你学学管人,将来更好地为孤办事,你若是自身能力不足,莫说拿钱,一堆窟窿黑锅等你受的!”


    姬檀说着仿佛这是什么烫手山芋。


    顾熹之笑了,太子殿下手下的活计再差能差到哪里去,殿下就哄他罢。


    不过经殿下这么一说,顾熹之倒想起了另一个好处。


    恰逢此时姬檀也开口,以此游说他道:“你不是在攒钱想买庄子铺子吗?就当提前积累经验了,知晓行情和管理手段将来会便捷很多,于你有好处。”


    闻悉此言,顾熹之瞬间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不仅是因为殿下为他思虑周全,他感激不尽,而是,殿下怎知他想要买铺子的。


    这件事,他应当没有对殿下说过才对。


    他虽日日向殿下事无巨细地报备一切事宜,但买田产铺子毕竟关乎未来,不确定性太高,且能不能赚钱、从事什么行当赚钱顾熹之还未思量周全,他一贯是个事以密成的性子,在事情没有成功之前不会随意向人吐露,尤其是他的心上之人太子殿下。


    事情若成了还好,若是不成,岂非空话,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这个道理顾熹之还是懂得的。


    且他绝不会给殿下留下吹嘘大话的印象,他一定要在殿下心中维持可靠、坚韧不拔、令人信赖的良好形象品行。


    故而,他绝对不会与殿下提起这件事。


    那么,殿下是怎么知道的?看起来似乎还了如指掌。


    顾熹之想起了殿下早知他有龙阳之好一事,如果那次是殿下提前派人对他做了详细的背景调查,那么这一回呢,又是怎么回事?


    说明殿下对他的调查盯梢一直持续从未停止?


    顾熹之心头猛地一跳,他其实并不想思考这些,他甚至已经刻意回避了殿下做这一切的目的了,但还是从细枝末节处窥见端倪。


    这让顾熹之心绪复杂翻涌,从脚底生出了一股凉意,一点点地将他浸染地四肢僵麻。


    见他又一次久未答话,姬檀觉得有些奇怪,放下手中的案牍看向他道:“怎么了?你还是不愿意吗?”


    顾熹之心都乱了,根本没有仔细听姬檀说了什么,囫囵答道:“没有。微臣愿意,微臣愿为殿下效力。”


    顾熹之嘴上答着话,心里却忍不住暗想殿下一直盯梢他一事,倏然,他心头再次一跳,停止为姜小公子授课不会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理由……理由也很容易想到,姜小公子曾不止一次说过,他长的很像姜家人,像皇后娘娘。


    须臾间,顾熹之的呼吸都乱了,他头一次在面对太子殿下时走神,神思不属,心里想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事情。


    但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只想快点确认清楚殿下是没有问题的,是他想多了,想要结束这个胡乱臆想。


    “好,殿下。不过微臣还有一事,上次为姜小公子授课,与他约了下次授课的时间,还没有告诉他不能再为他授课的事情,微臣想,将最后一次授课完成,再去学习庄铺管理一事,可以吗?”顾熹之目光望向姬檀,心中忐忑不定。


    他会答应吗?


    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太子殿下当真不想他和姜小公子私下接触?


    姬檀莞尔道:“这还不简单,孤派人和他说一声就是了。姜芾学业进步,孤也为他高兴,已经在国子监为他安排了教习师傅了,他自是知道的,你不用操心。不过,你如果想先准备一段时日再学着管理庄铺也可以,随你。”


    姬檀言毕,便又垂首去看自己的公文案牍了。


    言下之意便是,庄铺那边并不紧张,顾熹之可以随时去,但见姜小公子,就不必了。


    顾熹之紧紧悬着的心一下沉到了底。


    太子殿下不让他见姜小公子,为什么,怕他们之前产生牵绊吗,还是怕他知道什么。


    他做这些,究竟想要隐瞒什么?


    顾熹之控制不住地深入思忖这些问题,他害怕再待下去就要露出端倪了,正好太子殿下政务繁忙,他也无心逗留,随意找了个借口赶忙离开。


    一路上他都在思忖太子殿下做这一切的缘由,为他指婚,对他超乎寻常的关照和热络。


    不对劲,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症结不应出在这里,这个时候问题已经存在了,太子殿下做这一切只为解决,或者隐瞒。这么说来,他想要解决或者隐瞒的究竟是什么?


    顾熹之心里一团乱麻毫无思绪,他实在想不到他与太子殿下之间还有什么羁绊,或者还有什么可能存在的联系。


    不,是有的,顾熹之忽然又记起来一件事,差点把这给忘了。


    他之前探查父亲在京城的经历,不是得知了母亲曾在皇后娘娘的栖梧宫服侍一事吗,而且,他与太子殿下还出生在同一天,同一个地点,这,便是他们最初的羁绊了。


    可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早。


    顾熹之登时眼前一片发黑,总觉得有什么即将冲破他的灵台,豁然开朗,但又缺了一层。


    还差什么,还差点什么。


    他和太子殿下之间,皇后娘娘,还有他母亲,这四人还能有什么。


    “你长的像是我姜家人!”姜小公子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


    但顾熹之想的不仅仅是这个,他当时只觉得是人有相似,巧合罢了,可是如果,他长得像皇后娘娘,而姬檀的眼睛却肖似极了她母亲,同一宫殿所出生的孩子模样却交叉像极了另一位母亲,这,又意味着什么?


    顾熹之呼吸一滞,完全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他抬起头四下环视一圈,准备回翰林院,却发现因为自己方才胡思乱想,不知不觉竟走到官署与宝华寺相毗邻的青石砖道上去了。


    正准备转身折返,倏而瞧见远处,一名身着素净旗装、头戴罗钿绢花,气质婉约却颇为雍容华贵的妇人在掌事嬷嬷的陪伴下往这边走来。


    是皇后娘娘。


    第78章


    顾熹之在看到皇后的第一时间, 不是迎上前去,也不是立在原地准备向皇后娘娘行礼,而是一闪身, 疾步躲到了一颗一人合抱的文冠树后, 悄然注视着皇后向他走来,越来越近,随即,擦着他的视线而过, 最后只余一抹身量纤纤的背影。


    不是顾熹之不懂礼数, 也不是他近乡情怯, 在怀疑面前的贵人或许与自己有关系之后心绪纷杂,不敢面对,怕是乌龙一场, 抑或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 怕她认不出来,怕她不信自己。


    而只是,那一瞬间顾熹之的想法极为简单。


    如果他心想为真,姬檀怎么办?


    顾熹之总共见过皇后三次。最近的一次即是刚才;第一次见皇后, 是随太子殿下一起前往临江清宴时,那时他便知道,皇后娘娘待太子殿下并不亲近,甚至可以说相当疏远, 连他一个陌生官员都不如, 皇后娘娘问了他的身份也没有过问关怀太子;第二次见皇后是在太后寿宴,彼时的皇后娘娘高坐首位,既是大气端庄的天下之母,也是慈眉善目宛如她惯常礼的佛陀一般的博爱之人。


    唯独一点, 她的温柔慈爱并没有分给太子殿下。


    场上其他嫔妃,凡是有孩子的,不论孩子大小皆对孩子关怀备至,可是太子殿下遇刺,皇后娘娘冷静旁观,始终不置一词,漠然地像是一个局外人,只当是在看一场闹剧,唯独不是一个母亲应该有的反应。


    皇后娘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然解释不通她对待太子殿下冷淡的态度。


    这样一来,顾熹之就更不会贸然面见皇后娘娘了。


    如果他方才的想法是真的,不小心在她面前露出了什么端倪,那姬檀的下场可想而知,顾熹之心有余悸地闭了一下眼睛,幸好方才没有直接露面拜见皇后娘娘。


    当务之急,还是先查清楚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再行打算。


    其实方才在树后注视,顾熹之看清了皇后娘娘的正脸和侧颜,五官和他确实是肖似的,从眼睛、鼻梁、再到嘴唇,最后是面部轮廓,无一处不相像,只是皇后娘娘的五官颇为温婉柔和,他则是更加锋利深邃,男女之间的特征差别十分明显。


    有了和皇后相貌的鲜明对比,再看沈玉兰就一目了然了。


    年轻时的沈玉兰无疑也是貌美的,但她的容貌是那种昳丽、一眼便令人惊艳心笙驰荡型的,和皇后的温婉清丽截然不同,他与沈玉兰没有一处相似。反倒是太子殿下,同样俊美艳绝,使人一眼瞧见,就再也挪不开眼睛了,不论如何看他,从哪个角度,皆昳丽照人,风华绝代,顾熹之光是想想,就不由心神震撼。


    这是容貌方面。顾熹之赶忙压下自己过于发散、又想到了太子殿下的神思,继续回想沈玉兰的行为表现。


    现在的母亲对他还是不错的,体贴关怀,不说无微不至吧,起码一个母亲对儿子应尽的责任她是尽到了的,养育之恩大于天,但是在顾熹之还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并不是这样的,性格总是阴晴不定,在他父亲面前对他极尽温柔周到之能事,但一旦离开了父亲视线,母亲看他的表情就十分地一言难尽。


    彼时的顾熹之看不懂,但现在的顾熹之恍然明白过来了。


    那是一双含着怨、隐恨、烦躁,但又不知道迫于什么原因而认命妥协了的表情。


    年轻时候的沈玉兰养育顾熹之大多是这幅样子的,但在人前,尤其是他父亲面前,沈玉兰又无比温柔,连带着她的动作都小心翼翼,对他呵护宠爱到了极点,小顾熹之不明白,但看别的母亲在人前也是如此,便以为母亲都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有时候会被母亲的行为和神色伤到心,但父亲很疼爱他,教他读书,也带他出去玩,转瞬顾熹之心情就又好了。


    小孩子忘性大,不记仇,只知道母亲是生养他的人,是最亲近、爱他的人,要好好孝顺母亲。


    顾熹之从未疑心过沈玉兰不对。


    后来随着长大,他慢慢懂得了一些事理,意识到母亲对他的态度很是矛盾,但这个时候他父亲又病重,很快过世了,只留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彼时的顾熹之也无心探究母亲为何会对自己这样。再之后,大抵是母子两人只剩下彼此可以依靠扶助了,沈玉兰逐渐地不再对顾熹之横眉冷对,会在平时关心他,生活起居上照顾好他,像每一个寻常母亲所做的那样,只是偶尔看着他出神,像在透过他看另外什么人一样,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和母亲关系转圜就是好事。


    就这样,顾熹之和母亲一直母慈子孝地相处到了如今。


    往日忽略不计的细节在这样的回顾当中一一重新浮出水面,和顾熹之心中的那个猜想全部对上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小时候沈玉兰这样对他也就情有可原了。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他并不能够轻易原谅对方。


    思量至此,在疑心太子殿下一直暗中盯梢他,再深入其背后的原因,最后比对到了皇后娘娘和他的母亲身上,顾熹之心里的那个想法几乎彻底成型了,并且,极有可能是事实真相。


    想要证实这个猜测也很容易,他只需要去找皇后娘娘,不用多说什么,佯装偶遇,正常君臣之间相与即可,就看皇后娘娘是何反应,如果她也一如自己这般,那一切真相便可显而易见了。


    但是,只这一点,顾熹之就不会去向皇后确认。


    若是事情当真这般发展,太子殿下会如何,他会沦落到何种境地,顾熹之不敢继续想下去,他说服自己,他还有许多疑惑没有弄清楚,譬如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件事的,他为什么会费尽心机只为隐瞒自己而不直接将自己除去,他们成婚这么长时间,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会不会慢慢主动向他坦白。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这是太子殿下嫁他为妻的缘由,那殿下对他所做的一切,他们共同生活的种种,于殿下来说,又算什么,他对自己,有过一丝真心么?


    这是顾熹之首要想要弄清楚的。


    他们的身份疑点一事暂且不提,殿下高坐明台,这是他自己的能力本事,而他亦凭借科举入仕来到了他想来到的朝堂,能力如此,命数如此,暂时无关紧要,他现在的日子也不差,不急于这一时片刻,就到这里。


    他想先问姬檀,他对自己究竟有没有过真心?难道全部都是虚与委蛇吗?


    他不相信,他要听他亲口所言。


    顾熹之这样想,便也这样做了,当天晚上,两人回家后顾熹之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仍是像往日一般悉心照料姬檀,待他吃饱了饭,也吃了饭后水果,不会为此胃口受到影响后才开始准备徐徐问他。


    照例,两人在软榻上相对而坐。


    为了让气氛严肃些许,避免姬檀插科打诨蒙混过去,顾熹之久违地将木几摆在了两人中间,颇有几分谈判博弈的气势。


    姬檀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子,眉梢一挑,一只手驾轻就熟地支到了木几上托着下颌,目光慵懒而又专注地望着顾熹之,另一只手随意放在一旁,就在顾熹之的眼皮子底下,指尖没有规律地轻点,听听他要说什么。


    顾熹之被他看得一阵心猿意马,心头一软,神色也旋即软和下去,他反应过来即刻板正脸色,重新让自己肃然起来,道:“跟你说正事呢,认真一点,别笑嘻嘻的。”


    他越是一本正经就越有意思,姬檀毫不当回事,非但没有像顾熹之一样正色,反而用那只指尖轻点的手去勾顾熹之放在木几下的手,一下就勾住了,姬檀顺势钻进一根食指挠他掌心痒痒。


    顾熹之唰地条件反射握住了他作乱的那只手,将其整个包裹进了掌心,令他再也动弹不得,目光漆深而又汹涌。


    “你做什么呐,又轻薄我。”姬檀笑意吟吟地熟练指控他。


    顾熹之被他说得面上一赧,但还是强作正经,并将姬檀的手握得更紧了,不忘对他解释:“我没有。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姬檀顿时眉梢挑地更高了,轻呼:“哦?那照你这么说,每一个对你主动的人你都要这么握着人家咯?”


    顾熹之立刻:“怎么可能?”


    然而,他手中抓着的姬檀的手便是铁证,顾熹之气势一下弱了大半,有种有理说不出的感觉,他登时无奈了。论巧言擅辩,他从不是姬檀的对手,他开始为接下来对姬檀的询问感到担心了。


    果不其然,姬檀一莞尔,开始插科打诨地道:“你这么激动作甚,我又没说不给你握,想握握着就是了。”


    顾熹之心知不妥,但还是紧紧握着姬檀的手。


    同时,因为此举,心里生出一种握姬檀手手软的感觉,强行做出的正经气势又削减了部分,全然不复开始气势,顾熹之一边在心里忍不住地唾弃自己,一边还想肃然起来,但实在做不出这个表情了,反而让他的神色看起来很是奇怪。


    姬檀见状感到讶异,也不以手支颐了,直接伸手一推将木几推到软榻里边去,往前倾身打量顾熹之,问他:“你怎么了?”


    顾熹之那点气势彻底消散了,随着神色一松,他心里憋着准备问姬檀的那口气也散了,根本问不出来。算了,下次罢,等他做好准备再问,他还要提前想好万一这是真的,真相曝光,他该如何面对,又要如何保全姬檀。


    心里装着事,只好先应付姬檀,勉强一笑,道:“没事,你别担心。”说着,伸手摸了摸姬檀凑上前的脑袋。


    姬檀见他故作一本正经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看他神态这般,反而觉得不对劲了,顺势窝进他怀里,整个人挪蹭过来把自己的腿调转方向,然后选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坐在顾熹之怀里,微仰起头看着他。


    顾熹之心里愁云密布,手臂却还不忘把姬檀抱紧,低垂下首脸颊贴着姬檀的额心。


    “到底怎么了?”姬檀一瞬不瞬看他,心里亦生出紧张。


    顾熹之抿了抿唇,不知从何说起,更不知该拿姬檀怎么办。


    这件事情挑明,两人之间就彻底敞开天窗说亮话了,揭开残酷真相的他们还能一如现在这般么,是现在的感情真实,还是揭露真相后才是真实,顾熹之不知道,他甚至开始害怕面对。


    细细想来,事情的真相只有姬檀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他怀疑,姬檀肯定不会说出去,如果他也止步于此,他们之间,是否就不会发生任何改变,但是,还是不行。


    顾熹之无比纠结,他问姬檀:“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喜欢做太子吗,如果姬檀喜欢,他又该如何抉择,是否要到此为止不再探查。


    顾熹之仔细想了,觉得这或许真的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一旦真相揭开,两人都承担不起以此付出的代价,反而维持原状,是损害最小的结果。


    这对姬檀来说,是最妥当的万全之策了。


    对他来说,即使这是真的,这个身份也没有任何吸引力,反而会牵扯出很多麻烦,唯一的缺憾只有皇后娘娘那边,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做,但是不论探查与否,皇后娘娘都不会有任何事情,他还可以换旁的方式补救这一切,总之,事情还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可一旦真相揭露,他和姬檀之间还能维持原状吗?他们的命运将会分别走向何方?


    顾熹之不知道,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担心什么,就会不由自主地将其拥抱更紧,姬檀被抱得几乎完全贴上了顾熹之的胸膛,身体受束拥挤,他不满地伸手推搡顾熹之。


    “我自然是喜欢现在的生活的,希望可以一直和熹之这样下去。”姬檀以为他问的是他们的夫妻生活,先这么说稳住顾熹之。


    顾熹之得到答案,了然了。


    果然,太子殿下做这一切是想要维持现状的。


    那对他的感情呢?是真的还是做戏?


    这个顾熹之没有问,反正不问他也知道姬檀会如何回答,这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但是,他还是想知道,不希望姬檀骗他,希望他能主动向他坦诚实话实说,他对他的喜欢、曾经的保证不会因为这些就轻易改变,他的心意始终磐石无转。


    不能再任由姬檀这么下去了,这件事必须有人主动跨出这一步。


    于是,在顾熹之已经怀疑他、并极有可能认定那就是真相之后,还是没有忍住地将姬檀亲昵搂在怀里,低垂下首埋进姬檀脖颈,期期艾艾拱了几下,然后好声好气地问他,企图从他这里得到一丝真心的回答:


    “你有没有骗我,小狸奴?”——


    作者有话说:修改了小顾得知真相的进度,原版有点小问题


    这章我之后再精修一下内容,避免修改不流畅


    第79章


    姬檀一怔, 一时间甚至不知道顾熹之问的是哪件事。毕竟,他骗顾熹之的可太多了,就没有哪件没骗, 顾熹之应该反过来问他才对, 这让姬檀怎么回答。不过,他本就从未对顾熹之说过实话,此番不过再添一句假话而已,不算什么。


    故而, 姬檀声音温柔地道:“当然没有了。熹之, 你还不信我吗?”


    顾熹之抱着他的动作一滞, 一耳分辨出这是假话,默默无言。


    他还真是,险些忘记姬檀的性子了。


    这人说起谎来眼都不带眨的, 替换了他的妻子在他面前演戏, 演得跟真的一样,他被骗过数次,若不是发现姬檀会武功一事,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就这样, 姬檀还在持续不懈地哄骗他,他的话能信就有鬼了。


    顾熹之回过神来,打消了试图让姬檀说真话的念头。


    他不会说的。


    但是,即便是假话, 只要姬檀说, 他就信。


    这件事的怀疑就到这一步,背后的所谓真相、最终结果,他都不会再追究了。


    他想和姬檀继续这样装作不知地生活下去,维持平静婚姻不变。


    这就是他想要的, 并且一直这样下去。


    良久,顾熹之深深地呼出了口气,手掌抚在姬檀的后脑勺上,闭目在他额顶落下一吻。霎那间,姬檀眼珠都不动了,微微张大静默看着顾熹之。


    他太奇怪了,今晚格外不对劲。


    饶是顾熹之知晓他真实身份的时候应该都没有这么失魂落魄过罢,还是,他又知道了什么?姬檀登时心里一紧,想从顾熹之怀里出来。


    可是顾熹之纷乱的心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此时此刻只想安静抱着姬檀,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慰籍,继续生活的能量,并不想让他离开,是以在姬檀冒出头时即刻就将他的头又按了回去,姬檀把手抽了出来,顾熹之又把他手捉回去,姬檀往后挪挪蹭蹭,顾熹之一个抱紧,直接将人抱得紧贴在自己身上。


    姬檀:“……”


    姬檀终于被惹烦了,顾熹之今晚怎么回事,他到底在做什么?!太烦人了!!


    不过这也间接打消了姬檀的疑虑,顾熹之心情低落态度反常应当与他无关,不然不会这么亲昵地抱着他,从他这里汲取安慰,更不可能是他竭力想要隐瞒的那件事,如此姬檀就放心了,动作更大地折腾起来。


    他又不是顾熹之的什么知心解语,顾熹之情绪沮丧与他何干。


    姬檀这样闹,顾熹之也快抱不住他了,松开环抱他的手,改为捧住了姬檀的脸,双目可怜见地问他:“我今日遇到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你可以安慰我一下吗?”


    姬檀的动作慢慢停下了,抿了抿唇犹豫不决。


    只是,安慰人的事情他也不会呀。不过,这是个让顾熹之对他更加死心塌地的机会,姬檀一想还是慷慨同意了,点了点头:“嗯。”


    话音落下,但见顾熹之微微一笑,旋即他的面容凑近,猝不及防吻住了他,并揽住他的腰身不让他撤退。


    姬檀:“??!!”


    不是求他安慰吗,怎么又亲他了!


    他哪里知道,对于顾熹之来说,先前已经拥抱安慰过了,此番再要安慰,自然是要比方才更加亲昵,比拥抱还要亲昵的,只余肌肤之亲了,何况,姬檀骗了他这么多事。偏偏这人在感情上是个一窍不通的,那么他索要一点利息回来,没问题罢。


    多亲一亲,多讨一点。


    是他自己答应了的,是他欠他的。


    顾熹之亲吻地理所当然。


    经过这么多次的亲吻,他早已熟能生巧了,知道怎么亲不会亲到姬檀的易容|面具,也知道怎么快速撬开姬檀的牙关汲取更多甘甜,如果前两步都很顺利,那么之后姬檀就再也抗拒不了他了。


    顾熹之捧着姬檀后脑勺,长驱直入肆意深吻。


    亲到最后,窗外夜风声、漏夜才会出现的小动物悉悉索索声、远处深巷传来的几声犬吠送入姬檀耳里,他从失神状态中回过神来,一把重重推开了顾熹之。


    红着眼眶,眼里蓄了清润的一滩水光,抿着被吮吻地湿润微肿的唇瓣抬手接连捶了顾熹之好几下,从他怀里跳下来,气冲冲地回去自己的内室。甫一下地,犹不解气,又转身将坐得端端正正的顾熹之一把搡倒在软榻上,这才夺步跑了。


    这个顾熹之,太烦人了!太讨厌了!老是亲他!!


    他真的要跟他生气了!!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他了。姬檀躲到床榻上,用薄被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忿忿想道。


    翌日,天光高朗,白云稀疏。


    凤阁龙楼一般的殿宇凭栏前站着一名通身华贵衣冠不凡的男子,只是,那男子面色满是不忿,手中握着一枚玉珏,玉珏的穗子都被他捏变了形,少顷,另一名比他小些的少年跑来,笑着恭敬唤他:“三皇兄。”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三皇子,另一人乃是四皇子。


    而他们所在的宫殿位处皇子所最高的地界,向前瞭望,几乎能看到小半个皇宫,亦能隐约望见东宫一角。


    三皇子听到四皇子声音,脸上的忿忿之色更鲜明了,恨恨向他抱怨:“四弟,你可算来了,你都不知道太子有多过分!这样的人,休想让我和他化干戈为玉帛!!”


    四皇子顺着他的话头问:“三皇兄,太子皇兄怎么了?”


    三皇子便絮絮不停与他道:“太子此人狡诈非常,竟是故意引得皇兄我和手下官员相互猜忌,彼此怀疑,事情还要从前段时间说起……”


    却说那段时日姬檀发现三皇子派人在盯东宫的梢,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一个地随意吩咐小印子每日安排一些人手混肴三皇子派来的暗探视线,让他们误以为东宫和三皇子手下官员暗中往来,不想这些蠢材当真信了,添油加醋禀报三皇子。


    三皇子亦是个蠢的,不知深入思忖,手下禀告什么他也就信了什么,开始猜疑自己的手下。


    最后当然是解释清楚了误会,但为时已晚。


    他母妃不惜贪污重金为他笼络来的官员大臣就这么被他损耗干了信任,对他分外失望,要么改投其他皇子名下了,要么灰心丧意不再与他往来。三皇子那个气呀,那几天在自己的住处将太子从天骂到地,从古骂到今,除了他的十八代祖宗没有问候,其余全骂过来了。


    他当时就想找四皇子一同痛骂太子,但想了想,还是罢了。


    总觉得这件事情发展成这样也有自己失察的原因,怕四皇子在心底里认为是他不行,轻蔑了他,这才忍住了。


    忍了一些天后,对自己无能的感觉越来越淡,坚持认为是太子卑鄙狡诈的情绪越来越强,这才不再忍耐,约了四皇子出来和他倾诉了这件事情。


    四皇子听后神色淡淡,没有什么反应。


    这个结果他早预料到了,从三皇子久未与他说起太子的消息时他就猜到了,知道这个皇兄蠢,不想竟然蠢钝如猪,白瞎了他一番交往。四皇子简直想要翻个白眼。


    “四弟,老四,你在听吗?”三皇子见他走神,有些不满。


    四皇子想到三皇子所做之事还未曝光,他还有利用价值,即刻回神,神色一如既往地恭敬:“在呢,三皇兄。弟弟是在想,太子皇兄怎会如此,再有,三皇兄派人盯梢太子皇兄和探花郎,一点收获也没有吗?”


    “还说呢。”提起这件事三皇子更不高兴。


    盯梢太子被他狠狠耍了一通,探花郎那边亦无甚动静,他克己守礼,与太子之间往来清白,根本没有出格的南风行为,白瞎了他派出去的暗探。


    “哦还不止如此,暗探汇报他新娶的男妻每日在东宫当值,和东宫往来密切,两人感情好着呢,成婚多日了还跟新婚燕尔似的。”听着就烦,正事没探听到一件,全是这小两口子出去玩、浓情蜜意的那点破事。


    三皇子感觉自己的耳朵遭老大罪了,正好,遭罪的事情不能他一个人受着,让四皇子也听听。


    四皇子听后却没有露出如他一般的不胜其烦,而是神色若有所思。思量片刻后,唇角一提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三皇子视线一瞥,正好看见,登时更不高兴道:“你是在笑话我吗?”


    四皇子赶忙收笑道:“不是,皇弟只是想到皇兄出师不利的原因了,顺道,还有一策奉于皇兄。”


    三皇子听他这话心里极不高兴,怎么,因为他一次失败这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弟弟也敢凌驾于他之上了吗?他是在彰显自己比他聪明吗?不过三皇子还是想听听他的意见,忍下了,压紧眉梢,问他:“什么原因,你有何策。”


    四皇子道:“三皇兄欲对付太子皇兄,何至于自己出手呢,你我手足之间过于熟稔,自是一眼便看穿了对方招数,这种事情理应交由旁人去做。这也是皇弟要奉的计策,朝堂之中有的是太子的政敌,甚至,探花郎的敌人,皇兄忘了么。”


    三皇子目光一凝:“你是说?”


    四皇子微微颔首:“正是。”


    三皇子还是不解,皱眉道:“具体是谁?探花郎初出茅庐,哪里有政敌。”


    “……”


    四皇子真的忍不住要翻白眼了,极力劝说自己这个蠢货还有用,不靠他自己永远也没机会扳倒太子取而代之,邃强压下了厌恶嫌弃,皮笑肉不笑地说出一个人:“高府台。”


    这么一提醒,三皇子总算想起来了,确实是两人政敌。


    只是,他又有一个问题,该如何用高府台来对付这两人呢。四皇子快被他蠢得绷不住神色了,只好不厌其烦地又重复一遍:“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将所知消息全都传给他,至于怎么添油加醋、出手,那是他的事。”


    不出意外,再过一段时日的中秋百官宴就是最好的时机。


    “好,我明白了,借刀杀人嘛,这个我会,包在我身上了。”三皇子终于转过弯来了,得意一笑。因为确实得到了有用的点子,他一改对四皇子不满的态度,诚心谢他,旋即才与他告辞离开。


    看着他离去越来越渺小的背影,四皇子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舒了口气,重新笑起来。


    真好,中秋百官宴就是他永不能翻身的时机,他终于再也不用讨好这个人了。届时,皇子所、后宫之内以他为长,以他为尊,运气好的话还能大伤太子元气,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


    只是,他有一点不明白,太子皇兄手段如此厉害果决,这样厉害又长于天潢贵胄之中的一个人,缘何会屈尊下嫁给一个探花郎为妻呢?


    还是说,探花郎并非普通人。


    他身上藏有什么秘密。


    事情当真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80章


    三皇兄虽然愚钝, 可他的消息却颇为有用,倒真是一阵及时雨呢。


    太子买的十二名小倌早就全部送走了,哪还有什么男妻。能够自由、随时随地地往来东宫和探花郎家里而不受约束限制, 还有奴婢近身保护, 除了太子本人,不作他人想,且这正好和太子久未在晚间露面对上。


    四皇子可以确定以及肯定地道,探花郎的所谓妻子, 不是别人, 正是太子。


    只是, 他却不会如三皇子一般,认为两人仅有私情,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按照太子的秉性, 他不是个会为了一己私情失去理智的人, 这背后一定有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一个寒门出身平平无奇的探花郎,身上会藏有什么惊天秘密,且让他借机打探一番,若是能将太子拉下高位, 那就更好了。


    四皇子微微一笑,转身背过天光,身影逐渐消失在殿宇深处.


    距离顾熹之高中进士点探花已过了半年多的时间了,而在这短短半载时间里, 他与姬檀成婚的时日就占据了一整个盛夏还余, 从夏至步入金秋,秋天也过了一个多月了,再有一旬便是中秋佳节,月圆人团圆的日子。


    不过中秋不比别的佳节, 乃是除除夕之外最盛大的节日,一年唯二的满朝文武百官齐聚一殿的盛宴便在此日举行。这等紧要的宴会皇帝不会轻易交予他人,大抵还是像往年一样,由姬檀统筹操办,不过,传他去御书房口谕训示的时间姬檀无法预料,随时都有可能。


    是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为保万无一失,姬檀晚上就都不回顾家了,以备随时觐见皇帝之需。


    这件事情他也要告知顾熹之一声。


    顾熹之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倒不用再绞尽脑汁地想理由诓他,随意找个托辞便是了。


    姬檀微微眯起眼睛,惬意地舒展了下手臂,抓住左手边的藤编吊椅编绳,脚在地面蹬了一下,吊椅便晃动起来,轻轻悠悠,载着姬檀微仰起头仰望星空。姬檀跟随吊椅摇晃的节奏,随口与身边的顾熹之道:“过阵子的中秋百官宴我要帮忙部署,暂时晚上就不回来了。”


    话音未落,顾熹之抓紧了他的右手。本来只是松松握着,但一听姬檀说不回家了,他即刻紧张起来,问:


    “百官宴部署,很忙吗?”


    姬檀又蹬了一下地,和顾熹之手指紧密握着手指地坐在吊椅上晃晃悠悠,道:“是啊,很忙。”


    要考虑百官座位安排,他们所属的政治派系、势力不冲突,当天负责服侍的下人奴婢,以及众位官员忌口,避免有人不虞或者小人暗中戕害等,还有一个最麻烦的,皇帝的意思,虽说不能揣测圣心,但如果当真不考虑皇帝想法,那便是自寻死路。


    而且,如果姬檀猜得不错的话,皇帝会借这次宴会将三皇子推出台,正式瓜分他在朝中的势力,以达皇子之间微妙平衡的结果。


    皇帝想这么做,也好,正好给了姬檀最佳时机一举解决掉三皇子。


    他此前收集的三皇子笼络朝中官员结党、栗妃娘娘连同她的母家贪污,贪了丝绸贸易中共计一半的国帑,和三皇子纵容手下效忠的门客、世家子弟当街纵马伤人,毁坏百姓财务,嚣张跋扈事件等等证据,绝对可以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真是想一想就很热闹呢,姬檀已经忍不住心生期待了。


    顾熹之看他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摇头一笑,没什么可担心了。


    姬檀本就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虽然于感情上不大通透,时常不懂,但身在无情天家,这反倒是好事,没有了这唯一的弱点,他从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再加上他本身的机敏,三言两语即可达四两拨千斤之效,洞若观火审时度势,从未失手过,再没有比他更出色、更优秀、更称职的太子了。


    抛去身份不谈,姬檀也是当之无愧的太子无疑。


    不论有没有这一层身份光环,顾熹之都会牢牢地被他牵引,再也挪不开眼,至此沦陷。


    姬檀答话后半晌都没听到顾熹之声音,扭头看他,但见他双目漆深、格外专注又满怀诚炽地看着自己,姬檀不是第一次见顾熹之这样的眼神了,但每一次见,还是会忍不住心惊,继而是心脏深处漫涌开来的难以形容的如擂似鼓。


    他收回了抓着吊椅编绳的手,轻轻捂在心脏处,感觉最近总是心律不齐,该请太医过来把把平安脉了。


    明日回东宫就请。


    顾熹之见他神色不对,还捂着自己的心脏,顿时凑上前,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姬檀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心跳地有点快,不影响。”


    顾熹之看着他,神情若有所思,旋即没再说什么,只是继续保持着这个松松环住他的姿势。


    姬檀蹙眉,悄悄拿眼乜顾熹之,生怕他又亲了上来。顾熹之瞧着他这满目警惕的模样,忍俊不禁,当真低低笑了出来。


    姬檀听见耳朵又有点烫,他不捂心脏改为捂耳朵了,时不时侧首色厉内荏地瞪顾熹之一眼。


    顾熹之哪还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低笑着道:“不亲你。抱抱行吗。”


    姬檀抿唇考虑。倒不是他厌恶不给顾熹之亲,主要两人亲的太多,跟真夫妻似的,日后不好抽身,即便抽身了将来相处也尴尬,还是保持距离为好,不过抱一下不涉及肌肤之亲还是可以的。


    是以,姬檀表情骄矜地点了点头。


    顾熹之唇角弯起,将他揽入怀里,让姬檀靠在他肩膀上,两人一起抬头看星星。


    今晚的星空真亮啊,亮的耀眼,煞是好看。顾熹之装的这个吊椅摇摇晃晃的亦很舒适惬意,坐在上面被他环抱,额头挨着顾熹之的下颌,像极了幼时还不谙世事、整日躺在摇篮里无忧无虑玩耍的时光。


    没有任何烦扰,只有温暖,真好。


    真希望时光可以在这一刻静止,哪怕仅仅片刻。


    不过两人并没有上面坐太久,又坐了两刻钟便回房去了。


    按照顾熹之的话来说,深秋料峭,虽然还没到这个时候,但也一日比一日冷了,早些回房莫着了凉,姬檀只好依依不舍地回屋。


    改明儿在东宫也装一个吊椅好了,姬檀如是心想。


    乖乖地张开手臂,任由顾熹之将他的衣裳宽去,着手洗漱,稍后就寝。


    一切做完后顾熹之在香炉里点了姬檀喜欢的檀香,不一会儿屋内就檀香袅袅,清香怡人,烛灯也被吹熄了几盏,只留下适宜的柔和灯光,各自回到自己的床榻准备安睡。


    深夜,顾熹之翻了个身,目不交睫毫无睡意。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和姬檀分别这么久,他心里总有点不安,隐隐觉得有事发生。


    可是,能有什么事呢。


    身份一事他也不过怀疑而已,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虽然顾熹之清楚,一旦怀疑成型,这个念头就再也挥之不去了,他的潜意识已经这样认定了,如今的到此为止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但是,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任谁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真相罢。


    再等一等,等他想好怎么面对,如何保全姬檀,有了万全之策后再行打算,不急于一时。


    那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应该,没有了。


    只有这件事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姬檀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过来的。身份更换,错位人生,他们的经历已然被改写,成为既定事实,都活成了对方原本应活的样子。


    他睡不着的这个夜晚,姬檀是不是夜夜也是如此。


    两个完全截然不同的人被困宥在一个兰因里了。


    再也挣脱不开,再也分离不了,一生一世,永远交织。


    谁也摆脱不了对方的阴影而存在,谁也不能再成为自己原本应该成为的模样,同样,也无法安心理得继续彼此现在的生活。


    他的人生,生活,已经处处充斥着姬檀的影子了,深刻魂牵梦萦至灵魂。


    自从知道这件事后顾熹之一直采取的态度都是回避,仿佛只要不探查下去,不说,这件事情就不会存在,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不存在,姬檀现在就不会是他的妻子,对他百般笼络,筹谋掌控。


    那么,当他重新正视这件事的时候,他记恨姬檀吗?


    无法否认一点负面的情绪都没有,但毋庸置疑,除了负面情绪,更多的是其他复杂难言的情绪。


    顾熹之早已习惯、并且满意自己如今的生活,他想要维持这样的安稳日子不变。对于姬檀所经历的一切,他并不羡慕,除了位高权重锦衣玉食,这个身份还有什么好处么,与之相付出的代价却是自由、个人的真心感情、亲友家人,以及每日风刀霜剑严相逼,行走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虽高,然毫不胜寒,顾熹之一点也不喜欢,一点也不想要。


    他好疼,好心疼经历这样人生的姬檀,心疼得心都揪起来了,再提不起任何怨憎会。


    除此之外,他更在意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姬檀做这一切,入戏太深,究竟喜不喜欢他,是又是在做戏,还是付出真心,顾熹之只想知道这个。


    想分明姬檀的真实想法,唯恐他们的婚姻遭受剧变,所有隐藏其下的秘密全部曝光,而他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人。如果真是那样,他会痛苦死的。


    他不能让姬檀在替他承受了这么多代价以后,还要付出生命的风险。


    他想要保护他,他要护住自己的心爱之人,最好的解决方法便是一直隐瞒下去,在他有足够的能力之前。


    这,便是顾熹之做下的决定了。


    他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不管前路有多艰难险阻,皆在所不惜。


    呼出一口气,灵台清明多了,接下来可以想想怎么预防此事败露,亦要做好最坏的准备,万一将来东窗事发,他要如何做才能保护姬檀不受伤害。


    顾熹之陷入深度思忖。就在这时,他听到姬檀床榻那边传来轻响,顾熹之回神,已经很是驾轻就熟了,姬檀又把被子踹地上去了,他去给他盖上,也不麻烦,每夜盖个两三次就好。


    顾熹之来到姬檀床榻前,为他细心重新盖好被褥,并轻轻蹲了下来,近距离看他。


    明晚姬檀就不回来了,今夜是他们暂时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还从没有和姬檀分开这么久过,心里总是依依不舍,忐忑不安。


    还没分开,就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恰逢此时,姬檀翻了个身,身子侧歪过来,白色中衣的衣襟微微敞开,露出他白皙修长的脖颈,以及半截精致的锁骨,顾熹之顿时呼吸都急促了一下。


    开始懊悔方才在吊椅上怎么没亲他,早知道亲亲他就好了,明天开始就见不到他了。


    一连近十日,这段日子他可怎么过啊。


    他不在,茶饭都没了味道。


    顾熹之也像姬檀一样,将自己的头侧趴在床沿上,珍惜每时每刻地望他,手指和姬檀搭在被褥外的指尖轻碰了碰。然而,最吸睛的还是姬檀侧过来的、毫无防备的白皙脖颈。


    想亲。


    能亲吗。


    亲一下,会被发现吗。


    被发现了应该会被打,不过没关系,他皮糙肉厚,别疼了姬檀的手就好。


    不然,还是亲一下罢。


    明日他就见不到姬檀了,每逢重要佳节,翰林院要处理各方官员起草的奏表青词之类,忙得不可开交,即使没有政务,上峰也要耳提面命三令五申,提醒他们不要出了岔子,不时点卯,根本走不开。


    想通这点,顾熹之欲向胆边生,抬起头看准位置,俯首偷偷亲在姬檀的脖颈上。


    本来只准备轻吻一下就分开的,结果亲了之后没有忍住,加重了一点力道,时间又稍久了一点。


    姬檀随意搭在衾被上的指尖微紧,抓出两道细微褶皱,眼睫颤抖了下,但那不过只是瞬息间的错觉,顾熹之抬起眼帘,姬檀仍旧睡得香甜,呼吸平稳,毫无异状。


    见对方睡得这么熟,这样都没有醒,看来他方才的力道还是很轻的,那,再亲一下好了。


    顾熹之尝到了甜头,又偷偷亲了一下,这下,那阖着的眼睫颤抖地更厉害了。


    不过顾熹之并未察觉,告别似的亲吻许久,才终于分了开来,分开来后也没舍得离开,仍旧蹲在姬檀的床榻前一眨不错地望他。


    看着自己方才亲过的地方,神色怔怔地出神。


    旋即,慢慢俯下身来。


    这时,姬檀翻了个身,侧到床榻里边去了,只留三千如瀑青丝对着顾熹之,衣襟被被褥遮得严严实实,一点白皙的皮肉都看不见。


    顾熹之见状失笑,还是垂首轻轻吻了吻他的头发,又无声看了他一会儿,这才回去自己的床榻安睡。


    等待翌日破晓,向姬檀道第一声早安——


    作者有话说:虽然和文案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偷亲这个情节还是要写滴w


    另外,感谢大家灌溉的好多营养液,可恶,没有存稿加不了更,以后写文一定多多存稿T^T,再次感谢大家的营养液,爱你萌!![亲亲][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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