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翌日清晨, 天光自窗棂泄入,温温柔柔地披沐了顾熹之满面。
他动了动眼皮,旋即睁开了宿醉一夜的双眼, 头还是有些疼, 不过他早有先见之明地提前向上峰告了一天假,今日将春秋笔法的奏表完成,再提前联系结识的开明之士将于太子殿下不利的谣言扑灭,没了奏表起引领作用, 余下的些微流言便不足为虑了, 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顾熹之仰躺在床榻上, 抬手遮挡对他来说有些刺目的天光。
他脑中缓缓地回忆昨夜太子殿下来接他的情形。
下一瞬,顾熹之猛地坐了起来。
他昨晚醉酒都对太子殿下说了些什么——
“你是坏人!”
“你是很坏很坏的小狸奴!”
顾熹之:“……”
这些也就罢了,虽然是他的心里话, 但不算特别过分的僭越冒犯之言, 太子殿下心胸宽广,想来应当不会同他计较的。紧接着,他做了什么……顾熹之绞尽脑汁地回想,伴随着马车里的一帧帧狎昵画面重新浮入脑海, 顾熹之漆深的瞳孔瞬间骇然睁大了,旋即唰地重新躺到床榻上,钻进薄衾里。
完了,他都做了些什么?他怎么能对太子殿下做出那种事?!!
他捉住殿下双手, 将人拉进怀里贴在胸膛之前, 然后强压在身下没完没了地索吻,亲吻至深。
天哪!他还活着吗,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不然他是怎么干出来这种事的?!
顾熹之恨不得自己此刻是真的死掉了, 否则这教他怎么面对太子殿下。
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好像不管怎么做他都彻彻底底地完蛋了,毫无转圜办法,除非时间倒退回昨晚之前,但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顾熹之眼前阵阵发黑绝望。
更要命的是,太子殿下就住在他的家中,他连躲避都无处可躲,不得不日日相见。
顾熹之感觉自己是真的死了,还不如死了。
他完了。这是顾熹之脑中仅剩的唯一想法。
现在,他只剩下两个选择,第一,装作喝醉喝断片了绝口不提昨晚亲吻太子殿下的事,但是这不代表事情就过去了或者没有发生过,殿下心里指不定怎么恶心他呢,而且,顾熹之也没办法做到逃避责任,那就只剩下第二个选择了,去向太子殿下负荆请罪,不论殿下是打是骂,是杀是剐,他全都受着。
只有一种后果顾熹之无法承受,那就是殿下从此恶寒不要他了,再也不肯见他。
这比把顾熹之的心活剜出来还要教他痛苦百倍。
但是,他别无选择,只能这样做,哪怕是面对那个最坏的结果。
顾熹之登时翻身下床了,更衣洗漱,从现在开始,用一天的时间来思量怎样将殿下的怒火消减到最轻,不论他要付出何等的代价,如何向殿下认错认罚,他都甘之如饴。
顾熹之一个人在书房里晃荡,旋即受不住心理压力来到院里的樟树阴底下灌着凉茶来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这个精神状态完全无法思忖,必须冷静下来,冷静。
顾熹之怔忪地灌下第三杯凉茶,第四杯。
院里不知何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顾熹之脑中一团乱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全然没有注意到。
直到,姬檀那双剔透莹然的桃花眼不期然撞入眼帘,顾熹之被陡地吓了一跳,茶水呛进气管,呛地他不住咳嗽,脸色通红,好半晌才止了下来。
……太子殿下今日竟没回东宫,定是被他气狠了来找他兴师问罪。
顾熹之深觉自己大限将至,罢了,这都是命,他把这条命赔给太子殿下好了。
就在顾熹之即将脱口慨慷赔出这条命之前,姬檀开口了,他满目正色问道:“我全都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太子殿下?”
顾熹之被他当头问得发懵,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忍不住在心里“啊?”了一声,不过没敢发出声来,而是疑惑看着面前就是本尊的太子殿下,旋即,思绪慢慢归拢,他意识到太子殿下不是来找他问罪的,而是真的在认真问他这个问题。
殿下,全都知道了么。
现在再问,也不过是从他口中听到那个答案做最终的确认。
这让他还怎么说,怎么辩解,顾熹之供认不讳了。
是,他喜欢太子殿下,他一直都喜欢太子殿下,他就是喜欢太子殿下,怎样?
顾熹之哪敢对当事人这么说啊,登时唇瓣启启阖阖,期期艾艾,就是憋不出那个“是”字出来,他急得额角热汗都要下来了。
姬檀见他这样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真的,你果真喜欢太子殿下,没有弄错。”
姬檀昨夜怔了一宿,有谢晁楼的猜错前车之鉴在先,他即使再怀疑,也不敢贸然断定了,故而今日特意没有回东宫,而是专门等着顾熹之起床问他。
现在,他确定了,顾熹之倾慕自己,但不知自己的妻子就是太子殿下,把他当作替身了。
姬檀眼前阵阵发黑,不仅仅是徒劳无功白费力了一场,而且,他还得给自己当替代品!
天哪,这都是什么荒谬又离谱的事情。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赔了夫人又折兵莫过如是了罢。
姬檀心里一团乱麻,对于昨晚顾熹之亲吻他早就无心再管了,他现在满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顾熹之把他当作替身了,这可如何是好?
姬檀踉跄着后退一步,只觉天都塌了,如鲠在喉难以形容。
他双目圆瞪瞪地看着顾熹之。
顾熹之憋不出回答,他手都已经放到袍裾上,准备一揽袍裾下跪如实向殿下坦诚自己的狂悖大胆罪责了,请殿下责罚。
然而,就在这时姬檀倏地一转身跑了。
顾熹之又在心里疑惑地“啊?”了一下。
姬檀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了,他方才甚至想过给顾熹之一拳,但是想起昨晚他捶了顾熹之好几下,顾熹之也无甚反应,只知道包裹住他的拳头轻揉,姬檀都怕他打他顾熹之反而更加痴迷他这个替身。
到时就真的麻烦缠身了。
他居然现在才意识过来顾熹之对自己的这种心思。
作为太子殿下被顾熹之喜欢不要紧,反正,顾熹之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对他如何,相反,他永远都是顾熹之心中的明月,会被他呵护着捧到云端不沾风雪,同时,姬檀对顾熹之的掌控也可轻易达成,他根本无需为顾熹之安排妻子。
经此一出反倒棘手了,他自己扮作的妻子太像自己,结果导致顾熹之将感情投注到他身上,对他态度转圜。
顾熹之不敢对他如何,难道还不敢对妻子怎样么?
昨晚被吻就已经证实了顾熹之会将他对自己注定不得的感情宣泄到妻子身上,以后再这样下去,他岂不是会沦为顾熹之情感宣泄的工具?完完全全的替代品?
这太危险了,顾熹之指不定会对他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姬檀瞬间吓得一激灵。
不行,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不能再这么发展下去了!
他必须得想个办法尽快解决。
既已知道顾熹之喜欢自己,支使掌控他岂非轻而易举,甚至,妻子的身份一定程度上也能把控顾熹之一部分,那就绝不能再为此付出牺牲更多了,到此即止,他要将原本与顾熹之增进关系的策略改变,与时俱进。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让顾熹之厌弃自己,保住自己的贞操。
至于替身,姬檀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地走下去。
如果不是安排了这一遭,姬檀永远也不会知道顾熹之原来是倾慕自己的,那他还是不放心,会对顾熹之做出别的安排,安排现状如下,他依旧会一手促成自己嫁给顾熹之的结果,陷入无解循环。
没有办法了,他没办法早知道,也没有迅速洞察人心的能力,即使发现顾熹之喜欢自己,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目前只能着眼于将来。
顾熹之喜欢自己,总体来说还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至少,他掌控顾熹之会简单轻松许多,这样就可以专心解决妻子这边的麻烦了。
是了,这才是他该做的。
替身永远也越不过本尊,顾熹之再如何对妻子态度改变,他真正喜欢的、不可染指的也还是自己的本尊,只要从这个方向出发,就不愁问题得不到解决。
姬檀重又想起琳琅模仿自己惹得顾熹之动怒一事,琳琅能东施效颦,他亦能本色出演,只要让顾熹之以为自己是在费心模仿太子殿下,顾熹之心里存了芥蒂,对自己不满,就必然不会再做出越界、对他有肌肤之亲的事了。
姬檀眼神发亮,唇角不觉勾了起来。
琳琅是怎么做的来着。
穿衣打扮性情习惯模仿自己,这个简单,姬檀直接不装了即可,再之后,对顾熹之主动嘘寒问暖温柔小意,乃至到投怀送抱的程度。
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越是主动就越不容易被珍惜,只要他反其道而行之,一改往日贤惠作风对顾熹之热情主动,是不是也能起到这样的效果?
男人的劣根性都是一样的,不论那个男人有没有龙阳之好,这点不会变。
姬檀想到了破局之法,登时心情又变得明媚起来。
兴高采烈地拾掇准备回东宫去,今日比之前晚,得快些处理政务了,处理完政务回来,正好,试一试新的策略,看看成效如何。
这厢的姬檀不郁闷了,那厢,皇子所的三皇子却陷入了深深的郁闷之中。
据手下官员回禀,他们抓住了太子殿下的把柄,并信誓旦旦保证这次绝对万无一失,可今日对方重新回禀,抨击攻讦太子殿下的奏表迟迟未传到陛下耳里,迟则生变,怕是不起作用了。
奏表无用,他们精心准备多时的谣言也不攻自破,未能掀起水花。
可以说这一出完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非但没对太子产生任何威胁,甚至太子根本都不知晓此事,倒是他手下那些蠢材又是费心思又是出力的,丢人现眼。
三皇子越想越是气愤。
这时,四皇子察觉三皇子情绪不对,问他怎么了。
三皇子想到这个弟弟出身不高,母家无甚势力,在朝中也无任何政治根基可依,便抿了抿唇同他抱怨起来,说了对太子一策安排无用的事,说完又马上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么重要的筹谋告知与自己有夺嫡关系的兄弟。
谁知,四弟并未觉得自己心思恶毒,反而笑着开解他道:“父皇常说让我们几个兄弟之间和睦,兄友弟恭,但唯独太子皇兄早早入主东宫,就连教育、上朝听政也都是独一份的,和你我不同。此番既然未能得手,不如一改对太子皇兄的态度,化干戈为玉帛?”
“何意?”三皇子没听明白。
四皇子微微一笑道:“父皇春秋鼎盛,我们兄弟也该戮力齐心才是。皇弟只是想着许久未在晚间看见太子皇兄了,不知太子皇兄是否身体抱恙,皇弟原想亲自探查关心的,怎奈皇兄你也知道,皇弟手中无人捉襟见肘,这件事,只好由皇兄代劳了,可不是一个和太子皇兄化解误会和解的好时机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落在三皇子耳里,他想的是太子已许久未在晚间露面了,不知又在私下筹谋什么,不论是笼络人才扩充自己势力,还是对付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看来,他该派人去盯着太子的行踪了,早做防范。
第62章
顾熹之这一天的心情堪称从云端坠到地底, 再从地底倒吊回云端,跌宕起伏惊心动魄无比,最后随着太子殿下一声不吭地跑掉而不上不下地忐忑悬在中央。
太子殿下, 这是何意?
这是彻底地厌恶他了连责罚都不愿脏了自己的手, 还是别的什么意思,顾熹之绞尽脑汁全力思忖。
不太像。最后,顾熹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顾熹之最害怕太子殿下得知自己喜欢他之后露出嫌恶恶心的眼神,可是在太子殿下询问自己是否喜欢他确认的时候, 那双潋滟绝伦的桃花眼里有一本正经、认真、执着, 甚至有一丝丝探究和难以置信的意味, 却唯独没有顾熹之所惧的厌弃。
顾熹之自认对殿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不至于连这点眼色也看不出来。
可是殿下若不厌恶自己,为何跑了, 也不罚他。
顾熹之甘愿认领一切惩罚, 只要,殿下别赶他走,别再也不见他。
顾熹之心里愈发惴惴不安了,得不到答案的青年仿佛一个心无定所四处飘零的浮萍, 一颗心都奔到心上之人那里去了,却带不回一丝回音。
顾熹之努力让自己处理正事,不要想着这些,反正, 殿下晚上就回来了, 晚上他就可以见到殿下了,届时再问个清楚,或负荆请罪。
不行,根本控制不住, 顾熹之在完成奏表之后手中紧握的狼毫笔在纸张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印痕,他的指尖都是抖着的,漆墨滴到页面上,成了浓黑一点,顾熹之心里也紧跟着巍巍一颤,殿下,不会今晚不回来了罢。
顾熹之豁然从椅子上站起。
也不是没有可能,殿下本就没有回来的理由。
若是、若是殿下当真不回来了,他难道还能去东宫把妻子讨回来不成。
完了,顾熹之只觉晴天霹雳。
他双手捂住头,怎的没有早想到这一层,当时他就应该把太子殿下拦下解释清楚的,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认了,总比现在七上八下的铡刀悬在颈后要好。
等顾熹之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不管不顾地追出了家门,可这个时候日上中天,酷热的天光将顾熹之发懵的灵台照地清醒过来,他现在再去挽留追人有什么用,殿下早已回到东宫了,他去追、去要,像什么话。
宫里人大概会认为他发癔症了,而且,也会给殿下招致麻烦。
顾熹之行将就木地立在闹市中间。
街上人来人往,眷侣成双,只他一个茕茕孑立的孤人。
这个时候的顾熹之才意识到往日的自己有多幸福,现在,全被他毁了,潮水一样的懊悔接连将他扑倒吞没,他的额头冒出细汗,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下来,沁进眼睛里,顾熹之难受地抹了一把面颊。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哪怕殿下从今日起真的不再回来,他也要潜心等他。
只要等待,就还有希望,对,他会等着殿下,不论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一年两年,他都要把殿下等回来,在此之前他只管做好准备,用最好的一切去迎接殿下。
顾熹之转头就去了一间卖男子配饰的店铺,算算时间,他之前定做的衣裳也快做好送来了,就在这两日,还差饰品,顾熹之趁着这个空当在店里大肆挑选了起来,香囊挂坠,珠玉宝石,还有他先前在夜市上买的一对红珊瑚珠,通通做成饰品送给太子殿下换着佩戴,日日换,随心换,皆随他愿。
所以,殿下回来吧,他什么都愿意去做的,他会不惜一切往上爬,做殿下让他做的所有事,为他创造最好的条件,他保证会尽他所能。
殿下可以尽情驱策他,只要,他回来。
半晌,顾熹之痛心疾首地闭了下眼,再度睁开,他的所有家私银钱全都见底了,店老板笑得合不拢嘴地装好了一大包饰品热情递给他,顾熹之接下离开回家。
钱花完了不要紧,他已经看好国子监的一位学子了,对方家底深厚出手阔绰,明日便可开始私下教授课业赚钱,他很快就有钱了,都给殿下花。
除此之外,顾熹之还去了一趟售卖花草树苗的市场,选了一些品种花和细竹,正好种在家里殿下的房间之前,东宫里就有一片长势很好的竹圃,他把家里也布置得类似,殿下会不会喜欢。
喜欢了,是不是可以回来。
如果不方便,偶尔回家也是可以的,他不挑剔的,母亲那边他也会打好掩护,日后再不会让母亲说出他不高兴的话来,他把一切都办置妥当,太子殿下会不会高兴一点。
顾熹之不知道,顾熹之心里没底,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会遏制不住地去想殿下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事实,那样顾熹之会崩溃的,他会恨死喝醉酒的自己的。
顾熹之这一大操大办,就到傍晚了。
实在无事可做,他又不甘恐慌,便巴巴地坐在家门口等姬檀回来。
姬檀放下朱笔,揉揉酸痛的手腕,今日回来迟了,政务却是越积越多,尽管他已经加快了处理速度,等所有政务处理完还是误了时辰,眼瞧着天都要黑了,他赶忙唤来小印子就在书房侍奉他更衣,稍后上了马车再易容。
姬檀摒除正事,忍不住跃跃欲试地想尝试自己的新策略了。
也不知道顾熹之是会意外,还是生气,说不准会勃然大怒,不过他早已熟练掌握哄顾熹之的手段了,将两人关系维持在一个安全距离内易如反掌。
到时候,顾熹之不悦的反应一定很有意思。
他已经亟不可待地想要看了。
这个人,怎么就那么有趣儿呢,姬檀已经在脑中想了不下百种逗弄他的方法了,就等着马车疾驰回去顾家一一试遍。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东宫太子殿下的居所已经被人暗中窥探,这辆马车自然也落入了窥探者的视野,不过对方暂且还不知晓里边坐的是他,只是,一旦被小人觊觎盯上,就再也甩脱不掉了。
天黑了,蚊虫飞舞,顾熹之在门口喂蚊子。
沈玉兰、留守在家中的吟雪分别过来叫了他好几次,顾熹之全都充耳不闻,仍执拗地、一心一意要等他的殿下回来,吟雪都还在家呢,殿下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天渐渐黑了。
往常这个时间点殿下早已用过晚膳沐浴好了,披散长发松着衣裳在房间或下棋对弈,或吃着水果看政治书籍,而不是直到现在仍没个影子,顾熹之的心在一点点下沉,但他决不放弃地心想,说不准殿下只是被政务绊住了呢,他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回来的,自己可以等到他。
顾熹之给自己努力鼓劲儿。
继续等待,等到月明星稀,等到蛙鸣犬吠,终于,远方传来了马车轱辘疾驰的声响,顾熹之几乎立刻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腿脚都麻了,险些站立不住,却仍难挡脸上喜悦,他赶忙拾掇自己,理理衣襟,抚平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体面一些。
隔着老远就不住上前探看。
马车越来越近,落在顾熹之的眼里越来越清晰,是姬檀惯常乘坐的那辆。
顾熹之心里已经高兴疯了,恨不得仰天大叫一声,然而面上却是愈发不动声色我自岿然了,仿佛他只不过是夜间无聊出来闲庭信步,见家中还有人未归顺便过来看一眼而已。
马车速度逐渐慢下,直到终于停止。
车帘被由内向外地掀开,顾熹之的眼珠子都恨不得黏上去了,然而他却站得愈发笔直沉稳,甚至还将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稳稳横在身前,一派端方君子模样。
车帘全揭,露出了太子殿下的侧影,顾熹之真恨不得亲自去扶他下来。
稳住,稳住。
殿下愿意回来是好事,可千万不能再犯浑把人吓跑了,他一定要潜心蛰伏忍耐,顾熹之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姬檀,喉结上下轻轻攒动了两下。
姬檀跳下马车,甫一转身就看见顾熹之了,有些意外他竟在这里等他。
这替身的分量比想象中重,大事不妙。
看来,他的策略要加重程度了,姬檀心一沉暗自想道。
一步一步走近顾熹之,姬檀满心都在想着自己要如何主动对他投怀送抱才不显得过分刻意,又能让他心生反感。
顾熹之此刻已经紧张地手心都在盗汗了,他是想见太子殿下不假,想要他回家更是迫在眉睫,但是太子殿下什么都知道了,知道自己喜欢他,对他的那些狂悖大胆的心思一清二楚,顾熹之再也没有办法在殿下面前树立君子高洁形象。
他成了觊觎殿下的不轨狂徒了。
但是,他忍耐不住,他真的克制不住,一见到这个人就情不自禁神采飞扬,情绪炽烈,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在姬檀向他走来时主动奔赴向他,声音近乎喑哑地开口:“你回来了,今日忙到这么晚,累着了没有?”
顾熹之一说完就深深懊恼自己这问的不是废话么,处理了一天政务怎么可能不累。
他是不是应该说点别的,可是此情此景,这个气氛,他说什么好?
顾熹之心里已经慌作一团了,他怎么这么笨口拙舌啊,连说句有用的话都不会,果然,太子殿下从前骂他笨都是对的,他确实笨到无可救药了。
算了,不说了,多说多错。
直接下跪行礼罢,这个总不会错,也是应当的。
然而,就在顾熹之甫一将负在身后的手拿到前来,准备一揽袍裾跪下时,他眼见着他的心上人一把扑进了他怀里,亲昵地抱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道:“我回来了,狗蛋,你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我的吗?”
顾熹之轻抽了一口气,顾熹之不可置信,顾熹之唰地瞳孔睁大。
顾熹之被当头而来的巨大惊喜砸晕了。
晕头转向下意识地双手环抱住了姬檀的腰身,旋即察觉不够,收紧手臂将姬檀整个人满满当当密不透风地搂抱在怀里,头垂下去,埋到姬檀颈侧发丝边轻轻贴了贴,他险些喜极而泣地落下泪来。
声音嘶哑低沉的不像话:“嗯。”
说完带着鼻音眼里闪烁着泪光地眨了下眼睛,又补充道:“我在等你回家。”
我等了,足足一天了。
好怕你不回来,好怕,你不要我了。
失而复得的这一刻,顾熹之一颗心酸胀充盈地不像话,他轻轻抽了抽鼻子。
姬檀察觉不对,趴在顾熹之肩膀上的脑袋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他好像没有生气呀,难道是自己主动的还不够,姬檀顿时也收紧手臂将顾熹之的脖颈抱得更紧了,心里欢快地想:“他是不是要开始讨厌我了?”
顾熹之抱紧姬檀久久惊喜地说不出来话,他竭力平复下跌宕起伏的心情,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忖姬檀在明知一切之后还愿意回来的理由,不敢想,可也只剩下那个唯一的答案:
“他是不是,对我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
第63章
姬檀被顾熹之抱了好一会儿, 他脑袋左顾右盼,始终没有察觉到顾熹之对他有愠怒的迹象,反而将他抱得极紧、极珍惜的模样, 姬檀在心里叹息了声,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让顾熹之一改两人间好不容易增进的感情,只能徐徐图之,暂且先这样。
他松开了环抱顾熹之脖颈的手,下颌趴在他肩头嘟哝道:“我饿了, 什么时候吃饭呀。”
顾熹之一怔, 旋即微笑:“现在就开饭。”
一言甫毕, 他缱绻不舍地松开了姬檀,手指滑过姬檀的对襟罩衫宽袖,就在他即将收回手时, 拇指被姬檀的手碰了碰, 顺势一勾,姬檀将他整只手牵住了,一起往家里去。
顾熹之登时难以置信地看向姬檀,久久回不过神来。
姬檀将他这副木讷讷的样子尽收眼底, 看清了他眼底的无所适从和纠结难言,转而将顾熹之的手握地更紧了,小跑着去前厅用膳,他是真饿了。
顾熹之一直到在餐桌旁坐下还沉浸在这股巨大的惊喜余韵中, 怔怔发懵, 眼前的这一切当真不是他在做梦吗,太子殿下不但没有生他的气,还主动抱他牵他的手,还是他已经想殿下想得魔怔出现幻觉了。
“愣着作甚, 你不饿吗?”姬檀吃饭嚼地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看向顾熹之。
刹那间,发怔的青年神思被唤回,确定了,眼前不是幻觉,是真的太子殿下,是殿下在唤他一起吃饭,顾熹之答了声“饿了”,旋即也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只是,吃着吃着,他的眼圈却红了。
嚼米饭的速度逐渐慢下,他情不自禁看向姬檀,放下手中端着的碗,期期艾艾问他:“你,之后还会回家吗?每一天都会回家吗?”
说完,忍不住紧张地攥紧了手心。
姬檀正吃菜呢,闻言抬头不解地乜了他一眼,道:“回啊,不回家我去哪里?”
妻子的替身身份还没有处理妥当,姬檀不能让顾熹之怀疑到自己的本尊身上,当然还要照常回顾家。等替身解决,他再想办法寻个由头和顾熹之和离,最后由自己本尊出面好生安慰他一番,彻底巩固住本尊在顾熹之心里的地位,这件事也就全解决了。
从此琳琅这个身份他就不必再用了,由本尊全权掌控顾熹之。
两全其美,再无后顾之忧。
姬檀设想美好,将后面的每一步都精准算计在自己的股掌之中,只待逐一实现。
顾熹之听他这么说,心口悬着的一颗大石总算沉甸甸放下了,他微微一笑,为自己着补了句没什么,又给姬檀夹了些他喜欢吃的菜,这才重新继续用膳。
一顿饭在安稳和幸福中吃完了,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两人没再多相与,各自回房洗漱歇息。
顾熹之一直注视着姬檀的背影离去,用力掐了自己一下,被掐的皮肉传来痛意,他这才克制不住地提起唇角,转身回去书房了。
姬檀回到房间,吟雪告诉他今日顾熹之买了许多东西送来给他,从房间前的花草竹圃说到姬檀的随身配饰。她每说一样姬檀就随之望了过去,看到最后,桌上摆着顾熹之买的东西,香囊、铃铛、宝石挂坠等等,尤其一对红珊瑚珠打成了流苏腰饰,煞是好看,适合他日常佩戴,姬檀喜爱地拿在手里细看。
顾熹之倒是有心了,送的东西他很喜欢。
不过,姬檀旋即目光一深,在强吻他之后送他这些,什么意思。
他是想要弥补补偿吗,以为一些金玉之物就能抵消他把自己当作替身的愧疚和事实了吗?想得挺美,姬檀随手将红珊瑚珠扔回了桌上那一堆饰品里。
吟雪见状摸不准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就开口问姬檀这些他要不要戴。
姬檀头也不回地准备去沐浴:“要。”
顾熹之送的,不戴白不戴嘛,就是可惜,他这假身份不能暴露,不然他以太子的身份戴上去见顾熹之,保准将这呆子吓一跳,届时他的反应一定有趣极了,姬檀仅是想想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吟雪听他这么说,便将这些东西收了起来,挑出一个香囊和之前探花郎送给殿下的璎珞搭配明日的青色里衣内搭和白色近乎透薄的外对襟罩衫,做完这些,她把殿下沐浴需要的物什一应安排好,方才恭顺退下。
姬檀和顾熹之说他每一日都会回家不是假话,自成婚以来他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不然以琳琅无处安身立命的说辞不够逼真,堂堂太子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尽了十分之十二的心力了,想来顾熹之不会看出破绽。
不过,顾熹之这几天的状态似乎格外不对。
他好像在担心什么,总将自己看得很紧,从前姬檀也差不多这个时辰回家,时常顾熹之都还没有回来,可最近连续几日了顾熹之回家都很早,日日比他早,按照时间推算,顾熹之应当是一下值就马不停蹄地立刻赶回家等他了,有时姬檀提早处理完政务下晌回家,顾熹之还没下值,等他下值回来时赶地气喘吁吁,待看到姬檀如约出现在家中时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故作从容和他打照面。
顾熹之装作无事发生,姬檀却看不过眼了,他到底怎么了,怎的这样反常,姬檀动作静悄悄地摸去了顾熹之的书房。
时间还早,距离开饭约莫还有半个多时辰,顾熹之房门敞开,坐在案桌前一丝不苟地准备给国子监学生私下教授的功课。
姬檀不好躲,便直接大喇喇地进门了。
顾熹之看到他来,明显紧张了一下,但旋即又放松开来重新变得若无其事,没有管姬檀在书房内恣意逡巡。
姬檀双手负在身后打量顾熹之的书房,这里不是他第一回来了,房间比他住的房间要小一些,因为摆放了几座林立的书架,看起来空间愈发捉襟见肘了,连张软榻也没有,除了案桌只有一张八仙桌和一些椅凳,坐起来没有软榻舒服,唯一坐得比较舒服的地方,貌似只有顾熹之的床了。
姬檀没有什么男男大防这种讲究,向来哪里舒服就坐哪里,他不想坐在椅子上,就直接一揽袍裾在顾熹之睡觉的床榻上斜倚了下来。
双手托着下颌,一眨不错地望着顾熹之。
顾熹之顿时呼吸一滞,想说什么但不知从何开口,便止住什么也不说了,继续专心备课。
姬檀在床榻上斜倚无所依,很快对这个姿势也不满意了,改为大半个身子都趴在顾熹之的床榻上,支起小腿没有节奏地摇晃。
顾熹之猝地呼吸一深,险些手中的狼毫笔都划在案牍上,被他及时放下了笔没有导致出糗,但他的耳朵尖还是腾地一下红了。
太子殿下趴他床榻上做甚,他难道不知、不知男子的床榻不能随意坐躺么,除了该男子的妻子。
当然,殿下是可以的。
他即是他的妻,是他的心爱之人,想怎么做都可以。
问题是,顾熹之余光看着这样的殿下,脑袋一热完全没办法处理正事了,他的注意力都被殿下吸引走了,这小狸奴,存心来折腾他的么。
顾熹之尝试了几次,始终没有办法投入进备课之中,他心中无奈叹息了声,罢了,有殿下珠玉在前,他还管这些作甚,于是,顾熹之将案牍一阖,起身也走到床榻旁,垂首满目深情地望着太子殿下。
姬檀见他来了,坐起身来给他让出半个座位,顾熹之就势坐下,只是,不等他坐好,他的脖颈和肩膀上就环绕上来一双柔荑,是姬檀圈住了他的脖颈和肩膀,还将下颌支在他的左肩上歪头看他。
顾熹之顿时受到会心一击,心脏猛地一跳,眼睫扑闪,连话都说不囫囵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姬檀抱着他柔声道:“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最近怎么了。”
顾熹之侧首和殿下近在咫尺地相对,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就差直接蹦到殿下怀里去了,他喉咙一紧,抿了抿唇垂眸含糊道:“没什么,就是,怕你不高兴不回家了。”
用随意的语气说出真心话,顾熹之紧张地指尖都攥紧了袍裾,视线却一刻也不舍得从太子殿下身上挪开。
姬檀心里顿沉,发觉顾熹之对替身的感情未免过深了些,这下不好办了,他将人抱得更紧,几乎将自己整个人都贴了上去,声音愈发柔情似水地道:“不要担心呀,我说了会回家的,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再者,就算我没回家,你就不能主动去找我么。”
姬檀说话时理所当然地一双桃花眼都晶亮起来,仿佛是在对顾熹之发出一个难以拒绝的应许。
顾熹之眸光一深,言简意赅道:“嗯,你不回家,我就去找你。”
去东宫把你找回来。不论哪里,天涯海角,山高路远,都要把你找回来,永远留在我身边。
姬檀没有看出顾熹之变得漆深了的神色,他笑吟吟地一把抱紧了顾熹之,道:“这就对了嘛,别再担心。你看,我今天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顾熹之为他买的衣裳做好送来了,姬檀亦很喜欢,今日直接穿上了,腰间还戴了顾熹之给他买的红珊瑚珠挂饰。
顾熹之失笑打量着他,太子殿下着这样一袭洒蓝袍裾束腰内搭、外衬银白色宽袖缎袍,愈发显得绣着蓝白云纹的腰封下的一截窄腰不盈一握,甚是灵活,他的身段长身玉立,桃花眼熠熠动人,即使戴了易容|面具,仍旧昳丽照人,艳绝地不可方物。
“好看,甚美。”顾熹之由衷地说。
姬檀满意了,他也觉得他穿这身衣裳甚美,干脆高兴地加大力度整个人跳到顾熹之背上,和他嬉闹起来。
顾熹之没有料到他在床榻上猝不及防来这一出,登时身子不稳向后仰去,连带着他背上的姬檀也往后倒,姬檀这次有先见之明地立刻反手一撑,撑在顾熹之的床板上,心道,这次总不会再发生诸如之前那样令人赧然的意外了罢。
他信心满满。
谁知,就在这时,顾熹之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一声,姬檀手撑着的那一块木板碎裂了。
姬檀还是倒在了床榻上,他甚至无心顾及怎么又和顾熹之弄得这么窘迫尴尬,而是先一步侧首想道,顾熹之这床怎么回事,这做工质量也忒差了些。
顾熹之被惯性带地下压到了姬檀身上,他也觉得很是汗颜,不仅仅是两人间突如其来的亲近。
更有,他之前想方设法地想要试探姬檀自己搬回房间的可能,背地里不惜把床板弄坏了,本来将就将就也能继续睡,但发生了强吻殿下一事后他再不敢提起回房间的事了。
怎奈这时,他的床板这么不给力,直接碎了。
顾熹之手足无措地,直接傻眼在了姬檀身上——
作者有话说:明天精修一下本章,下一章开始慢慢揭露身世了,加快进度,努力,握拳,冲!┏(`ー)┛
第64章
“你、你的床——”姬檀双手攀着顾熹之的肩膀, 一动也不敢动,他感觉到自己身下的床板正在一寸寸碎裂,只要他一动, 即刻便会全盘坍塌。
顾熹之握着姬檀的腰, 也僵滞住了,分明这样一个狎昵亲近的姿势,却生不出来任何非分之想。
顾熹之肃然地抿直了唇,道:“我先慢慢起来, 然后再拉你起来。”
姬檀眨了眨眼, 乖顺点头:“好。”
顾熹之便小心缓慢地松开了他, 率先直起身,旋即,伸手去拉姬檀, 姬檀握住他的手, 一个利落的挺身站了起来,紧接着,顾熹之的床榻轰地一声彻底塌了,床褥被碎裂的木头支楞地不规则凸起。
姬檀:“……”
顾熹之:“……”
顾熹之悻悻地脸不红心不跳道:“这张床时间久了, 木质疏松易生断裂,我之前睡觉时翻身就常咯吱作响。”
姬檀看着他蹙起两弯纤眉疑惑道:“可是,你不是今年才搬到这来住的吗,总共半年都还不到, 这么快, 床就坏了么。”
顾熹之顿时更加手足无措了,低垂下头,心虚解释:“嗯,许是这床的质量不好, 不够结实,这才坏了。”
说罢,他手指无意识地紧张摩挲着袍裾侧布料。
好在,姬檀没有发现是他故意将床弄坏的,颔首赞同:“可能是。那你晚上睡哪里,我去叫人将家里空的客房收拾出来。”
顾熹之赶忙阻止他道:“没用的,客房的床和这个一样,质量一差俱差,且客房长久未住人,恐怕一收拾床板就支撑不住亦断裂了,没办法住人。没关系的,我晚上凑合凑合打个地铺就好了,也省得还要劳烦家中侍女。”
一言甫毕,顾熹之无甚所谓甚至坚强地对姬檀笑了笑。
姬檀打量了一眼书房,眉梢蹙地更紧:“这地方这么小,如何打地铺睡。”家里又不是没地方了,做什么要这么委屈自己。
顾熹之仿佛看透了姬檀的想法,善解人意道:“无妨的,就一晚上,明日我就去买新床榻换上,这是最轻省的法子了。”
姬檀还是不太赞同,这么小的地方如何睡人,金尊玉贵将养出来的太子殿下可接受不了这个,当即便仗义执言道:“这样罢,我房里还有一张次榻,也不用收拾可以直接睡,比你打地铺还要轻省,如何?”
顾熹之双目亮得灼人:“可以吗,会不会打扰到你?”
姬檀不解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放心便是。”
这张次榻原本就是给顾熹之准备的,孰料新婚当夜他执意提出分房,怎么也不肯与他往来,这张榻也就一直闲置了,姬檀偶尔放放东西,有时图方便也会在上面小憩,现下给顾熹之睡正好。
顾熹之漆深的瞳孔都笑弯起来,眸中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狡黠,道:“多谢小狸奴了,你真好。”
话音未落,他感动地将姬檀一把拥入怀中。
姬檀被他抱得表情懵然,旋即心想,这么点好处就将顾熹之感动成这样了,拿捏他当真易如反掌,他也勾起狡黠的笑,抬手环抱住顾熹之。
此间事情解决,到了饭点时间,他们一同过去前厅用晚膳,顾熹之还小心谨慎地道:“晚上我在书房办公,洗漱也一并都在这边,等到就寝时我再回房,不会打搅你。”
姬檀听他这么说,顿时更加满意了,无所谓道:“无妨,你随时可以回房,不用这么拘谨。”
顾熹之温顺莞尔:“好。”
虽然事出突然,顾熹之很是窘迫局促,但没想到会收获到这样的意外之喜,从他喜欢太子殿下的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之后,顾熹之心里就一直惴惴不安,怕殿下嫌恶自己,怕他随时弃了自己,可是殿下没有,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主动接纳了他。
这让顾熹之甚至不由心生妄想,殿下对他,是不是也是有一些喜欢的。
不论有没有,殿下所为,都足够他此生所有的慰籍了。
从遇见殿下的那一天起,于他来说,每一天都是惊喜,都有盼头,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是为了这个人而存在的。
为了他,一切都变得值得五彩斑斓。
顾熹之就此在姬檀的房间住了下来。
第一晚是姬檀主动邀请,顾熹之在充满了姬檀怡人的檀香气息的床榻上躺下时,整个人都不由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好香,好松软,好舒服的床榻,床榻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终于重新住回房间里来了,可以近距离看到姬檀。
一想到此,激动地大半个晚上都没睡着。听着太子殿下清浅均匀的呼吸声,顾熹之前所未有地感到心头一阵安定。
半夜还起来给殿下盖了一次被子。
也不知道殿下怎么睡的,人安安分分端端正正地躺在床榻上,薄被却像吊死鬼一样扭曲地悬了半截在脚榻上,顾熹之替他重新盖好,回到自己的次榻上侧躺着面朝太子殿下,这第一晚便静谧又幸福地过去了。
第二晚,顾熹之还没有换新床榻,姬檀挑眉问他怎么回事,顾熹之不安解释,他今日当值有些忙,下值时候太晚,就没有去市场上买床榻。
姬檀听了虽然无语凝噎,嗔他不早说,早知道他让侍女去市面上买回来好了,但还是慷慨地理解了顾熹之,省得麻烦,又收留了他一晚。
顾熹之大抵也知道自己住人身短,主动接过了吟雪的活计侍奉起姬檀来,为他准备好他所需要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为他搭配好每日的衣裳挂饰、为他们共同的房间驱蚊点好熏香,为姬檀宽衣梳发,沐浴前准备毛巾皂角、里衣等物什,且十分正人君子地绝不越界,不会让姬檀感到分毫不适,和担心自己身份暴露。
姬檀对他的上道表示深深地满意。
第二个同住的夜晚也很愉悦惬意地过去了。
时间来到了第三日夜晚,这天顾熹之去市场上挑选床榻了,奈何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最近京中有大户人家置办喜事,所有质量稍微上乘些的床榻都被提前预订走了,暂时没货,需得等上几天,余下的都是些次品,顾熹之没有瞧上。
这点姬檀很赞同顾熹之,次的不要,要买就买好的,既然不便,那他再收留顾熹之一日好了,反正也不影响什么。
顾熹之大喜过望地又把他抱进了怀里,姬檀很是淡定地给他抱了,并反过来拍了拍顾熹之后背,示意他安心,就在这里安心住下。
顾熹之当然安心,他非常安心,求之不得。
于是乎,三日一过,顾熹之就顺理成章地顺利在房间住回来了,吟雪的活计被顾熹之全权接管,因为他在,吟雪也不好表现地过分侍奉太子殿下,倒真变成了顾家的一个粗使侍女了。
姬檀对此是感受最轻的一个,左右他都是被侍奉的那个,至于侍奉他的人从吟雪换成顾熹之,他也没有太大的感触,反而更方便了,以前还要去书房找顾熹之,现在人就在自己房里,想对他做什么,问他每日行程计划轻而易举。
姬檀已经习以为常了,甚至乐在其中,压根没再提顾熹之回书房住一事。
晚上两人回家用过晚膳沐浴后,在软榻上对面而坐,间或一起吃水果畅谈风月,姬檀逗顾熹之玩,间或偶尔互相对弈,顾熹之的棋艺平平,姬檀一边指教他一边将他杀得片甲不留,顾熹之甘愿对他认输。
玩得不亦乐乎姬檀也没忘记自己的身份目的,顺带着抚抚琴巩固一下自己的妻子身份,他弹琴顾熹之就很认真地倾听,是他最忠实的听众,并给予他最高层次的褒奖。
姬檀被他哄得将之前夜市上买的、因为忘了和不高兴而没送给顾熹之的香囊和玉簪都给了他,还送了自己别的东西,顾熹之将其珍惜妥帖收好。
而姬檀的目的……始终未见成效。
他已经很努力地扮作自己了,还总是无理取闹地缠着顾熹之,将自己表现地市侩、精明算计,一副欲借他东风的模样,用他的名头来达成所愿,可是,他怎么就是不讨厌自己呢。
姬檀抱他他也将自己回抱住,姬檀要他背他玩顾熹之也听话照办了,姬檀靠在他怀里吃水果或者把他的案牍推倒弄脏顾熹之都不生气,总之不管姬檀做什么,怎么胡闹,顾熹之都一味纵容着他。
姬檀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不是喜欢自己吗,那他和自己的妻子花前月下,岂非背叛了他心中明月。
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却对他来者不拒,姬檀有些郁闷了。
直到此刻,姬檀仍旧认为自己和顾熹之之间的关系是绝对正当的,两个男人抱在一起,亲吻过两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不好龙阳,日后和离揭过就是了。
可是,既是如此认为,那为何他会因为顾熹之和妻子亲密无间背叛自己而感到不悦烦闷呢?
姬檀愈发弄不清楚自己了。
“正当?要下官所言,这两人关系绝对不正当!”说话官员乃三皇子的一名拥趸。
三皇子在和四皇子谈心时受到启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因此他不但派人暗中窥伺东宫,监听东宫所有人的行迹往来,还盯上了翰林院。
据上次失败的教训,奏表未成是在翰林院失误的,那他便严查翰林院的内务,查清和东宫有牵涉往来的人。
最后查到了顾熹之身上。
顾熹之和院内不少同僚交好,但也有不好的,比如娄进,此人嗅到一点于顾熹之不利的消息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主动结识了三皇子一党并衷心投诚,将太子如何维护顾熹之,两人私下里关系如何不正当、眉来眼去相互勾结添油加醋虚说一番。
并主动向三皇子表示,自己可以在暗中盯着他们,一有动静即刻向三皇子禀报。
三皇子满意地接受了他的投诚,准许他行动。
是以,这名官员向三皇子禀告的消息和对两人关系臆测皆是从娄进处获得。
“依下官看,从太子殿下重金购买小倌可得出太子殿下喜好男风,东宫无一名侍妾通房更是佐证了这一点,而我们抓不到太子的切实证据,则是因为那些小倌满足不了殿下,唾手可得的怎敌朝中官员来得令人心悦意足!”
“你的意思是,太子和顾编修暗行苟且?”
“定是如此!否则,毫无身家背景的探花郎如何能得太子青睐,定是使用了一些不堪的下三滥手段!”
“好!”
三皇子站起身来,勾起唇瓣阴暗诡谲一笑,吩咐道:“查!给我严查这两人的不正当关系,这一次,我要切切实实的证据,一巴掌甩到太子的脸上!!”
第65章
姬檀的不悦情绪一直延伸到了翌日在东宫处理政务时, 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姬檀不论心情多么糟糕、郁闷,也不会带到政务中来, 可今日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由于顾熹之。
姬檀干脆将政务一推,先不处理了,手中把玩着太子印章,专心思忖他究竟是因为顾熹之和妻子关系甚笃, 背弃了对自己的爱意而不高兴, 还是仅仅因为自己的策略没有达到预期而不高兴。
非要严格论起来, 顾熹之也从未在明面上表达过对自己的爱意,他一贯都是直接行动。
是自己猜出来了并予以确认。
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能这么朝秦慕楚啊, 嘴上说着喜欢他, 为他办事,私下里却又和自己的妻子纠缠不清,来者不拒,这像话吗?
姬檀双手交叉, 将自己的下颌托在上面郁闷心想,全然忘了顾熹之会和妻子纠缠不清全拜他一手所赐,皆是他筹谋算计的结果。
总之,姬檀不认为是自己错了, 一定是顾熹之没有做好, 是他之过。
小印子在一旁悄摸偷觑自家殿下,但见他时而眉梢紧蹙,时而面色不虞,表情似讥似冷, 好生奇怪。
他踟蹰了片刻,还是上前将最近探得的正事禀告:“殿下,据奴婢观察,最近有不少眼线盯上了东宫,看他们的行动做派,似乎是,三皇子的人,您看这,怎么处理?”
姬檀愕然抬眸:“三皇子?”
自今年年初姬檀接了种桑缫丝织成丝绸的政令后就一直明里暗里地和三皇子不太对付,月前才正面交锋过一回,姬檀对他的手段见地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以他的谋略格局,是断然想不到、也决计不敢监视东宫的。
“最近三皇子都和哪些人走得近?”姬檀提起重视。
“他手下笼络的官员,不过彼此交托信任都不深,有那趋之若鹜的,却算不得位高权重。哦,对了,还有四皇子,据皇子所的下人说,时常看见两位皇子往来密切。”小印子如实答道。
“老四。”姬檀表情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小印子即刻心领神会,难以置信道:“殿下是怀疑,四皇子?”
姬檀一哂发笑,桃花眼晶亮地道:“不是怀疑,而是肯定。老四在宫中无甚势力根基,你以为,他是如何在皇子所中和三皇子待遇相同的,难道靠的是以德服人吗?这宫里头的下人最会看人下菜碟,这种地方长大的,有几个心眼子单纯的。”
“当然,三皇子除外,空长个头不长脑子,有个万事替他兜着的母妃不是好事。”
小印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道呢。”
旋即他又问:“那殿下,我们要未雨绸缪对付四皇子吗?”
姬檀摇了摇头,道:“倒也不必,他至多起了煽风点火的作用,事情不是他做的,对付无益。只是这个弟弟孤从前从未注意过,不想心性竟是这般的,仔细提防便是,暂且还构不成孤的威胁。”
“是,殿下。那三皇子殿下那边……”
姬檀清清浅浅一笑,道:“他这么爱当出头鸟,随他去罢,登高跌重也好,作茧自缚也罢,皆是自己的选择,与人无尤。至于他派来盯梢东宫的眼线,不必处理,孤要他们反成为孤手中之棋,为孤所用,将东宫的消息一一带回禀报他们的主子。”
“到时,你这样,让东宫日常出去的人从四面八方……营造出东宫与他手下官员秘密往来的表象……”
“没头脑不要紧,可别误了孤的时间,让他们自个内讧玩去罢。”姬檀一摇头,对于三皇子的幼稚行为连个眼神都懒得欠奉,继续处理政务。
正好,经过这么一打岔,他神思不属的心绪反而专心起来,全神贯注别无他想。
小印子笑吟吟道了一声“殿下高招”,立即恭敬退下去办,今日之后,怕是有人连觉也睡不安稳喽。
不过,这干他何事。
与他们东宫无尤。
与此同时,京城一间茶馆靠窗的雅座上。
顾熹之正利用休沐时间给学生教授功课,今日他本想留在家中的,可姬檀回了东宫,他一个人在家待着也没意思,干脆出来授课赚钱。
之前批阅指点过的功课他已经给学生讲完了,现下拟了一道策论题让学生现学现做,看对方领悟了几分。
学生时而思忖落笔时而侧目看他,顾熹之一派我自岿然地品茗,连眼神都专注地八风不动,学生见他如此厉害,赶忙也垂首认真构思策论答案了。
顾熹之呷了一口茶,神思已不知不觉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总之,不在他这里,向着皇宫的某处宫殿飞奔而去。
今日他途经闹市,见虽未至秋天,但勤于生计的小贩已经开始贩卖秋分时节才有的肥蟹了,这个时节的蟹没有秋天肥美,但胜在第一拨蟹新鲜,用美酒和葱姜蒜鱼露一起生腌了,最鲜美不过,他提早和商贩说了,给他多留几只大的,等他教授完课,买回去让母亲做了,正好殿下回家就能吃。
还有,隔壁酒楼的蒸羊羔香味都飘进茶馆了,应当也不错,打包带一份回去给殿下尝尝鲜。
天气渐凉,不能总吃冰酥山了,容易生病,今日就只给殿下买水果糖水吧,再买些一品斋的糕点,就大功告成了。
顾熹之思绪神游间,学生喊他:“先生,我做完了。”说罢,将写好的答案推给顾熹之看。
顾熹之接过认真批注起来,将他的优秀之处标出,错误之处也用朱笔圈起,等批注完一起给对方讲解。
学生一瞬不瞬好奇打量着顾熹之,忽然道:“先生,你像是我姜家的人。”
顾熹之闻言抬头:“什么?”
学生漆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偏首凑近小声道:“太子表哥……就是太子殿下啦,我知道你是他的人,所以才找你的。”
这位学生不是别人,正是皇后母家同胞兄弟的幺儿,顾熹之亦知他的身份,为他授课不仅仅是为了钱财,也有用心教他之意。
“你可以告诉我一些太子表哥的消息吗?”少年眼神真挚,认真注视着顾熹之。
这不是他第一次和顾熹之见面了,他被顾熹之教导了好几次,确认对方品行上乘和他是为太子效忠的人才开口说这番话的。
顾熹之没有直接答应,而是道:“可以。但你得先和我说为什么。”
少年看着眼前博闻强识、又和皇后姑姑气韵极像的探花郎,便将实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了。
原来,自从太子册立之后,姜家唯恐皇帝和文武百官认为他们外戚干政,招致杀身之祸,便逐渐淡出了朝野,在朝中逐渐边缘化,再加上皇后一心礼佛,和太子关系并不亲近,连带着姜家和太子的往来也一并交之甚少,他们年轻的这些小辈都很景仰太子殿下,分明是表亲关系,却不得相见,想知道太子的消息还得从外人这里打听。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姜家虽是为明哲保身主动淡出朝野的,但有些官员勘不破背后原因,总讥笑是他们家族落败,连带着轻看太子。
长辈们性情沉稳不以为忤,他们这些小辈却是万万不忿的,即使不能在朝中为重臣,他们的学业也万不能懈怠叫人看轻了去。
年轻人心里憋着一股气,不肯示弱在众人眼下求教勤学,背地里找了探花郎这个外援提升能力水平。
当然,他亦回馈了探花郎丰厚的报酬。
顾熹之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为明哲保身淡出朝野他能理解,但皇后和太子的关系,他始终感同不了,不明白为何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这般冷淡,连家族中小辈钦佩都要从旁人口中得知,而不能正大光明拜见。
不过顾熹之识趣地没问,只挑些能说的众人皆知的有关太子殿下讯息告知于他,少年满意了,一双眼睛愈发漆深晶亮,有些像顾熹之自己。
顾熹之看得一怔,旋即收回心神继续为他授课。
少年也收了心思专心听课,努力汲取学习知识。
一番事半功倍的补习顺利结束,对方出手大方,给顾熹之的授课费很是丰厚,顾熹之不好推辞也不能不收钱,只好下次更加用心教他,多为他搜罗些题目和资料方法。
两人就在茶馆告别,临分道扬镳之际,少年还是忍不住道:“先生,你长得真的很像我姜家的人,性格气质也像,你看,你的瞳孔和我的一样漆黑,我们姜家的男子眼珠会比常人更漆深一些,说不定先生长辈还与我姜家有渊源呢,届时你我师生情谊更深一层,岂不美哉?”
顾熹之好笑,少年人奇思妙想是真丰富。
不过不可能的,他父亲姓顾,他自小在乡野长大,父亲虽在京城做过官,但从未提及过往事,顾熹之那时也小,不明事理未曾问过,后来想了解了,父亲在京城为官时落下的病根却日益严重,不久后就过世了。
说起来,父亲当的是什么京官顾熹之一无所知。
有父亲姓名背景,为官大致时间,和在京城的地点,要查清这些也容易,都不用专门去吏部,这些陈年往事的卷轴皆记录在通政司备份,翰林院也常去通政司查找借阅资料,顾熹之想知道,直接去查一下就分明了。
从前从未有这个念头,今日被少年一经提起,倒想起来了。
下次去通政司时顺便查找一番好了,也算是做儿子的一片孝心,多了解父亲生平,若是能寻得父亲旧物,只字片语,保存下来好生整理,日后怀念或是寄情也是好的。
顾熹之打定主意,将此事记下了,先去隔壁酒楼买蒸羊羔,将想买的吃食一一买了早些家去。
晚上,太子殿下用饭,果不其然比平时多吃了小半碗,一双桃花眼都满足地眯了起来。
顾熹之亦很开心,准备下次再买些别的特色菜回来给殿下尝,殿下喜欢吃醉蟹的话,他明日还买。
用过晚膳,姬檀回去房间。
顾熹之早将从前自己说过的他会去书房办公、等到就寝时间再回来睡觉绝不打扰姬檀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基本姬檀去哪他就去哪,围着姬檀团团转。
姬檀本就烦闷他对妻子的态度,当然,饭还是要好好吃的,不过,看顾熹之这副殷勤不值钱的模样,他心头不悦更甚了。
顾熹之喊他小狸奴,姬檀装作没有听见,不理会他。
顾熹之又绕到侧边,想像平时一样牵他的手,姬檀巧妙躲过了。
顾熹之一直追他追到了软榻边,不明白姬檀在饭桌上还好好的,怎么一吃完饭就变脸了,他一边在心里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边悄悄打量姬檀神色。
倏然,姬檀陡地转身,直面顾熹之,顾熹之猝不及防被他惊了一跳,后退一步跌坐在软榻上,姬檀上前,微微俯下身凝视着他。
顾熹之不明所以,怔怔询问姬檀。
“你怎么了,小狸奴,是我哪里做错惹你不高兴了么。”
姬檀看着他抿了抿唇,眸光渐深,决定不委屈自己直接开门见山问个分明,于是伸手一把掼住了顾熹之的衣领,将他拽向自己,并在他腿上坐下,直视他的眼睛居高临下诘问:
“你是更喜欢太子殿下,还是我?”
第66章
顾熹之被姬檀掼住了命运的咽喉。
在不能说破姬檀身份、破坏两人赌书泼茶的和谐相与气氛情况下, 顾熹之左支右绌进退两难,额角细汗都要下来了,他无奈看着眼前这个既是太子殿下, 也是他妻子的人, 须臾一阵无言。
就在顾熹之答不上话的一瞬间,姬檀将他衣领掼地更紧了,目光愈发带着咄咄逼人的审夺意味。
顾熹之知道自己今天是非答不可了,否则, 太子殿下不会放过他。
但问题是, 姬檀说的这两人分明一人, 都是一样的,这教他如何作答。
偏偏当事人还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将他逼到绝境,迫使他不得不回答……顾熹之想了想, 如若他继续坚持前不久才向姬檀承认的, 他更喜欢太子殿下,那他这些日子和妻子之间的亲密无间又算什么,算他是那种嘴上一套动作又是另外一套的花心浪子吗?苍天可鉴日月为证,他顾熹之绝不是这种人!!
可若他说更喜欢妻子, 这变心也忒快了些,这样的人如何教人信服,以后谁还敢信任他,他又将心上之人太子殿下置于了何地?
怎么回答都不对!这小狸奴怎的这么会磨人!!
顾熹之几要被他折腾地分裂了。
姬檀一眨不错的目光还在定定盯着他, 不准他往后退缩一步, 顾熹之只好硬着头皮往投诚的方向回答:“太子殿下于我有救命知遇之恩,更是我在琼林宴初见便一眼沦陷的明月,殿下皎洁如莹,令人仰之弥高, 我自然是喜爱他的,你……”
你即是他,他即是你。
我喜爱他,也是喜爱你,是他亦是你。
这便是顾熹之的回答了,当然,后半截他只敢在心里想想,没敢说出口。
姬檀见他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顿时心下明了,看来,顾熹之还是更喜欢太子殿下身份的他,把妻子当作了替身,姬檀不高兴了,心里不爽。
他没想过,如果顾熹之回答更喜欢他,喜欢上了自己的妻子,而对太子殿下变了心,姬檀心里更要不高兴。不论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都不会高兴的,他问顾熹之,也是在折磨自己,一番筹谋弄了换嫁这一出,结果反而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姬檀后悔不迭,心里快要郁闷死了。
姬檀不高兴,便将火气对着罪魁祸首发作,他掼紧了顾熹之的衣领,继续逼问:“既是如此,你对我的种种行为又作何解释?”
姬檀知道自己理亏,但他不服。
于是骄矜地微微抬起了下巴,将锅甩到更好欺负的顾熹之头上。
顾熹之被他步步紧逼,连脖颈都被拽得发紧,他看着面前的始作俑者,又是委屈又不得已坦诚解释:“我对你亦是真心。虽然一开始成婚是看在太子殿下的情面上礼遇你,可后来你的改变,你的顽皮——”
“我是贤惠!”姬檀蹙着纤眉打断了他,怎么说话呢。
顾熹之只好临时改口,微笑着哄慰他:“好好好,你的贤惠,温柔,聪明机敏无一不让我逐渐心折,我对你的观感一日甚过一日,这些我相信你自己感触更深,不是吗?我们婚后一起经历过的这些时日,皆是真实,历历在目,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你说呢。”
姬檀不知道怎么说。
他也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明明两个身份和顾熹之的感情都是真的,都与他有着深切斩不断的羁绊,可姬檀就是想要论出个高下。在顾熹之说出这番话时他就已经心软了,不再咄咄逼人,他确定顾熹之喜欢的仍是自己。
他们的婚后换成任何人顾熹之都不会有诸如此类的改变。
只能是他,只会是他。
顾熹之喜欢的、钟情的,也从来都只有他。
哪怕他更换了身份,顾熹之也仍旧会对另一个自己生出真心,他对自己的喜爱,竟是超脱了皮相身份地位,姬檀心中不由狠狠震颤,所有的郁闷被一扫而空,换成了另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对顾熹之无比复杂的情绪。
半晌,姬檀望着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亟需确认,他问:“如果婚后的我没有改变,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顾熹之回视向他,知道姬檀是在问,如果他没有换嫁,嫁来的人是琳琅,顾熹之还会一如今日这般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毋庸置疑,顾熹之喜爱的灵魂从来都只有那一个。
是以,他毫不犹豫摇头回答:“不会。如果婚后的你和婚前如出一辙,那我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你,只有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和责任。”
不论是琳琅还是别的谁,于顾熹之来说都一样,除姬檀以外的任何人他都不会喜欢上,哪怕不得已娶回家当个摆设,挡箭牌,最终,他也只会和对方渐行渐远,等到不得已娶妻的风头过去,他会毫不犹豫与其和离。
因为娶的便是心上之人,他才会不可抑制地感到狂喜,不择一切手段来维护他们这段由谎言堆砌而成的婚姻,哪怕是假的,他也要变成真的。
然后,誓死维护。
此一生,他都决计不会和离,除非他死,或姬檀开口。
否则,再无可能。
任谁也休想拆散他们。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姬檀终于满意起来,心里对琳琅的那根刺也彻底拔掉了,反正顾熹之从没喜欢过他,他喜爱的从来都是自己,姬檀的强烈掌控欲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愉悦地眯起桃花眼,舒心了却仍不肯放过顾熹之,还要逗弄他玩,道:“那依你所言,你是两个都想要喽?”
顾熹之被他的惊世骇俗之言惊怔住了,什么两个都要,太子殿下这么说自己真的好吗?
顾熹之剖白之后又变回了之前的木讷性子,他如实黯然道:“怎会,殿下金尊玉贵,岂是我可以攀折染指的,如今这般,已是大逆不道僭越罔上了,殿下不责罚我就已是天大的恩赐,我怎敢,对殿下怀揣那样的心思……”
越说声音越低,直到消弭无声。
姬檀一瞬不瞬打量着他,知道顾熹之所言非虚,他眼里的真诚做不得假,心道,还真是个呆子,连想都不敢肖想,那他一辈子恐怕真的就只能这样了。
不对,姬檀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他在为顾熹之惋惜什么,难道他很希望顾熹之得逞真对自己以下犯上吗,真的是……扮作妻子入戏太深了,差点把太子殿下当成了第三人,姬檀赶忙一收发散过深的思绪。
“是吗?”姬檀开始给自己转移话题。
“是。我心如磐石,矢志不移。”顾熹之微微一笑,坚定答道。
这话落在姬檀耳里,把他的耳朵都灼红了,但他仍不肯示弱地撂下狠话:“那你便好好记住今日之言,若你胆敢三心二意,对我的心意改变,看我怎么修理你!”
话音未落,顾熹之不可置信唰地抬起了眼。
姬檀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的话不妥,此地无银地解释:“我是说,太子殿下,若你对太子殿下心意改变,有了二心,牵连到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顾熹之仍是微笑,自信道:“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
姬檀看着他,虽觉得顾熹之的态度奇怪,但他时常这样,便也懒得与他计较了,决定继续维持原样,不论是太子,还是妻子,都是他,继续和顾熹之这样相与下去,牢牢地、密不透风地掌控住他,得到他所有的爱意。
问题问完,心结解开,姬檀松开了顾熹之,想从他身上下去了。
谁知,就在这时,他的后腰被顾熹之倏地握住了。
姬檀凝目望他,顾熹之笑意愈深,道:“你的问题问完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姬檀纳闷,不想顾熹之这时候反应灵光了,问他这是何意。
顾熹之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是替你自己问的,还是太子殿下?”
姬檀道:“自然是太子殿下。”
顾熹之一提唇角,神色愈发漆深,道:“好,既然你是替殿下所问,那我也想问问你,殿下对这种事情这么在意作甚,殿下日理万机,却仍在百忙之中腾出时间对我的私人感情这般关注,莫非——”
“没有莫非!”姬檀情急打断了他,想悄悄挪臀下来。
顾熹之握住他的腰,不轻不重地把着,姬檀被迫分开双腿继续坐在他大腿上,开始感觉到如坐针毡了,但还是出言为自己撇清了一下嫌疑,道:“我问这些,只是察觉你的态度不对,怕你心思有异坏了殿下筹谋大计罢了。”
“嗯。”顾熹之点点头,不置可否。
姬檀仅凭一个字也判断不出他是信了还是没信,不管相不相信,先放开他呀,握着人腰做甚。
姬檀又不记得自己方才为得到一个答案不惜坐到顾熹之腿上掼着他的衣领强行索求,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想要得到什么便一定要得到,尤其是顾熹之,但不习惯别人用同样的手段来对待他,因此不停地悄悄挪臀往后倒退。
眼瞧着都挪出一半了,大功就在眼前,猝不及防,他的腰被顾熹之重重握紧并拍了一下。
是真的重,姬檀都被顾熹之给拍疼了。
他不忿地抬起桃花眼圆瞪瞪乜向顾熹之,顾熹之这时候可没心思管他了,而是声音极其低沉喑哑地道:“你知道我有龙阳之好罢。”
姬檀蹙着眉梢正色点头,不解这有何干系。
顾熹之便看着他,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道:“那你还坐到我的腿上这样一点点地摩挲着后挪,你是生怕我没有感觉吗?”
姬檀一愣,旋即猝然反应过来顾熹之说的是什么意思,他登时不仅耳朵烧,整张脸都沸腾起来了,被掩在易容|面具之下,无声地惊呼了一声倒抽口气,立刻从顾熹之腿上跳下来,夺步往门外狂奔。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之际,又想到一件事情。
这是他的房间啊。
这该死的顾熹之,天杀的顾熹之,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赖在他的房间里不走了!
姬檀瞬间心里恨得牙痒痒,人已经住了这么久,他总不能再把人赶出去,他又又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这难道就是他算计顾熹之的报应吗?!
天啊!!
姬檀又是气闷又是悻悻地回来了,佯装若无其事,双手负在身后,淡定地往房里走,留给顾熹之一个长身玉立的绝然背影。
顾熹之看着他,情难自禁抿唇一笑。
他真可爱。
好喜欢他,更喜欢他了。
第67章
翌日拂晓, 晨光熹微。
姬檀自床榻上醒来,人是醒了,神思却还懵着, 须臾才逐渐意识回拢, 没有半点起床的想法,他整个人恹恹的,翻了个身,脸趴进枕头里, 手臂抻直了抓挠床榻边角。
顾熹之也醒了, 他在等姬檀起床, 先侍奉他更衣洗漱。
然而,等了半晌姬檀那边也没有传来动静,顾熹之不由纳闷, 上前看他。
姬檀左右摇晃着身子, 没精打采,一想到自己数次的行为俱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筹谋了一场,他就再也提不起精气神了。按照目前的情况, 顾熹之对他亦是真心,不会讨厌他,那就不可能与他和离,他想重新用本尊一个身份掌控顾熹之彻底成了泡影。
那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地继续扮作顾熹之的妻子。
直到, 隐患解除。
但任谁都看得分明, 皇帝正值春秋鼎盛身体硬朗,他这太子还有的熬,不晓得还要多少年,一想到往后经年他都要和顾熹之在一起, 不能过回自己正常的生活,姬檀整个人都蔫了。
烦。烦不胜烦。
顾熹之怎的不早说他喜欢自己呢。
如果他早知道的话,根本不会为顾熹之安排妻子,只要自己招招手,顾熹之就主动凑上前来了。
将自己形势一片大好的主动地位弄成如今这幅骑虎难下的样子,也是没谁了。
姬檀愈想愈是郁闷。
直到听到一声“小狸奴,你今日还起床去东宫当差么”,姬檀不晃了,趴住不动安静如鸡,他声音闷闷地对罪魁祸首道:“起,去。”
一言甫毕后,仍旧没有任何动作。
顾熹之怕他闷在枕头里闷坏了,说了声“那我抱你起来更衣”就将他从床褥里剥了出来,一手抄过姬檀的腿弯,另一只手环住姬檀的腰身,准备将他打横抱起。
姬檀瞬间清醒了,灵台都丝丝冒着凉气,一想到昨晚窘迫无比的情形,他登时一个鲤鱼打挺自己翻坐了起来,赶忙道:“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姬檀只是习惯被人侍奉,但不代表他不会做这些事,自己来便是了。
让顾熹之帮他,风险太大,他总担心顾熹之又起了什么反应,顾熹之单相思他可以,但想对他做什么绝不可以。
姬檀趿着鞋子就自己小跑去衣架前穿衣了,顾熹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旋即反应过来,摇头失笑。
看来,下次他还是收敛些好了。
把人吓着就得不偿失了,这种事情,总是要循序渐进的,心急不得。
顾熹之见他自己更衣,便去为他打来了洗漱的温水,知道他还要换下易容|面具,自觉找了个理由先行出去等他一阵,估摸着时候差不了再进来为姬檀梳理长发。
待所有事情做完,天色也大亮了,两人自家门口分道扬镳各自前往当值。
姬檀也就郁闷了早上甫一起床的那一阵,一回到东宫,卸下易容|面具重新换回太子服制,他又变成了那个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太子殿下。
小印子率一众东宫侍奉的下人侍婢,随时听候姬檀吩咐。
姬檀一展绣着蟒纹的哑金色翻领袍服宽袖,落座开始处理政务。
扮作两个身份的日子仍在稳步继续,尽管嘴上各种不满、郁闷、气结,姬檀动作却一点没含糊,干脆利落日日不辍。
这一处理政务就是一整天,期间姬檀除了照常用膳,小憩片刻,到了傍晚,乘坐马车披沐着满身夕阳回到顾家,顾熹之已在家门口等着接他了。
说实话,心中有些微妙的异样感。
这和他每日回东宫小印子提早在侧门口等着接应他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小印子等他理所应当,公事公办,当然也有主仆情分,却终不及顾熹之带给他的这种心腔上难以言喻的触动,这是一种极难形容却很温暖的、寻常百姓称之为家的感觉。
姬檀对待任何状况、事件、人物皆能驾轻就熟游刃有余,唯独面对眼前这种类似于家的氛围不知所措。
但在家里,本就不需要他施展玲珑八面的能力,不需要你来我往的假把式,而只要爱就足够了,而恰巧,顾熹之会奉给他源源不断无穷无尽的爱意,姬檀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回来,留在他身边便足矣了。
剩下的一切,全都交给顾熹之。
顾熹之牵着无所适从的他进去,为他端上今日刚买的新鲜欲滴的水果,都是姬檀喜欢的。
不用他说,顾熹之也知道。
旋即,便到了饭点时间,除了家里一贯做的家常菜,顾熹之还买了外面的特色菜和近日姬檀喜欢的醉蟹,无一处不细致妥帖,无一处不教人称心如意。
不知不觉地,姬檀被带着完全融入进了名之为家的气氛里。
政事他很擅长,但论小家的温情,顾熹之远胜于他,姬檀眨了眨眼睛,一阖眸一转眸的变换之间,用过晚膳顾熹之带着他去庭院闲适散步,再回到房中坐在软榻上休憩嬉闹。
一日复一日,虽然每一日都无甚变化,顶多就是吃的食物不同,顾熹之说的话不一样,偶尔还有一点小惊喜花样什么的,但,姬檀却愈发地习以为常了。
既来之,则安之。
扮作妻子的这一多余环节成为了他过往经年不变的生活中唯一一点温暖波澜,是他幼时曾求而不得的真心实意,晚了许多年,谎言重重,如今兜兜转转还是让他得到了。
姬檀即使再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认同,这段时间和顾熹之在一起,他过的其实挺开心的,他从没有这样松泛过,他,有点喜欢这样平凡的生活了,再没有了仅把这里当作筹谋算计的恹恹颓丧,取而代之的是心之一隅,安宁之地。
姬檀的这种变化他自己不知发现没有,但顾熹之毫无疑问是感受最深的那个,他是既得受益者。
在他将自己的心意借妻子之名全部剖白以后,太子殿下非但没有反感抗拒,相比之前反而更加亲近,关系日渐甚笃,这无疑让顾熹之信心倍增了许多。
兴许,他之前猜测的太子殿下对他也是有一点点喜欢的并不是自作多情。
他再加倍努力,或能真的拥抱明月。
顾熹之的心志愈发坚定,朝着这个方向奋勇前行。
但同时,他的政务也不可有丝毫懈怠,在再一次去通政司经办翰林院的政务时,时间还早,翰林院的公文没办法即刻就审阅备份妥当,顾熹之想起父亲一事,顺道在通政司探寻了起来。
根据年份推算出了父亲在京为官的大致时间,查阅起吏部的任职载册还是很快的,非顾姓顾熹之看都不看直接掠过,很快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顾衡。
“顾衡,字慎文,籍贯京都,生于嘉和十三年九月……”
姓名,表字,年份全都分毫不差,是他父亲,就是这份资料。顾熹之将其小心取出一个字一个字地观阅过去,在心里默读。
他早知道父亲学识谈吐不俗,想来是京畿中人,不想还真的是,父亲是前户部侍郎的庶子,出身虽然不高但极其机敏,文武双全,十七岁便考中进士入朝为官,虽不及顾熹之探花的名次之高,但却比顾熹之如今的年龄还少三岁。
甫一入仕便得当时的君王嘉和帝重用,就分配在如今的通政司任职,上可听机要,下可达圣意,一时风头无两。
甚至资料中连他生得貌若潘安这类的溢美之词都记录在册。
顾熹之看完第一页,迫不及待地翻阅到第二页。
嘉和三十三年,也就是他父亲在通政司任职的满第三年,政绩斐然,本该擢升到一个更高的文官之位,但也就是在这一年,新帝登基,也是当今皇帝,在这个当口上顾衡弃原本的大好仕途于不顾,与家族断绝了关系毅然决然弃文从武,转投禁军从头开始。
顾熹之看到这里不禁倒抽了口气。
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做。
他当然不是在责怪父亲弃原本的仕途荣华,改为武官,成为武官之后履历就平平了,甚至没做几年就辞官去乡,京中彻底没这号人了,连带着他也从原本的京畿世家子弟沦为乡村野小孩。
顾熹之只是好奇,太好奇了,可惜这份资料的记载中只有顾衡为官时的政绩,并未阐明他这样做的原因,就连他转投禁军之后的政绩也只有寥寥几笔,两相对比堪称一个天一个地。
顾熹之翻来覆去地看,再去找其他资料,却找不到更多了,总共记载的只有这两页,后面的是同年其他科举进士,无甚关系。
顾熹之不舍得放回,将那两页复又从头看起。
不知在这看了多久,一名老者来到顾熹之跟前,他是通政司的杂役人员,专门负责为司内文书防护驱虫的。
顾熹之还以为这不合规矩,正准备将资料放回去,却见老者睃着眼睛道:“顾大人?年轻人,你也知道他吗,还是听说过,也是特意过来打探他的事迹的?”
顾熹之闻言眉梢一动,“嗯?很多人听说过来探听这位顾大人的事迹吗?他很厉害吗?”
老者眯着眼睛微微笑,道:“他是很厉害,还是我年轻时的上峰,不过大家来探听不是因为他很厉害,而是因为他的轶事,当年京城私下里可是很轰动呢,盛极一时,直到现在还是诸多小辈的楷模,不过是反面楷模。”
顾熹之心头一跳,直觉这不是什么好的事情,但他想了解父亲过往的心情胜过一切,还是屏息听了起来。
老者虽然不再年轻,平时当值寂寥,但说起轶事八卦的热忱,却丝毫不逊于年轻人,甚至因为年龄经验所赋予的成熟,描绘起来更加绘声绘色,啧啧有声,而且不知道与人说过多少遍,十分地驾轻就熟,道:“这位顾大人年轻有为,奈何就是太年轻了,只知道读书做学问,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这才一栽就栽了个狠的,把自己后半辈子的仕途都栽没了。”
“男女之事?!”顾熹之震惊,眉梢都忍不住微微抽动。
“不错!”老者见他感兴趣,唇角笑意愈大,甚至比顾熹之都显得更急切几分。
顾熹之抿了抿唇,等待对方解惑。
老者便熟练地探过头来告诉他:“这位顾大人可了不得,为了一个女子和家族决裂,弃文官从武将,只不过从武没翻起什么水花罢了,不然,更是个传奇了,可惜后来……罢了,不提也罢,不过他还是和那女子在一起了。”
听老者这么说,顾熹之便知晓他说的是自己母亲了,遂转口问他这名女子如何。
老者见他问起那名女子,登时摇头,唏嘘叹道:“不好,不是良人,不过顾大人很喜欢,孽缘呐,哎。”
顾熹之眉梢又是微微抽动。
这回不用顾熹之主动问,老者自己便说了,“那女子听说并不是京城官家的小姐,只是来投奔的堂亲,因失去怙恃才在京城本家一直住了下来,形容貌美……据说,只是据说啊,老朽我也不曾亲眼见过,那女子生就了一双明眸善睐双目含情的桃花眼,在不论其他条件的情况下,堪称绝代佳人,但若论其他条件,却——”
“怎样?”顾熹之眉梢紧蹙,心弦绷紧。
老者一摇头,继续道:“不好,若只是身份差距便罢了,京城官家的堂亲配同为官家的庶子倒也不至于配不得,只是,老朽方才不说了么,那女子貌美绝代,是以心比天高一心向往京城权贵,尤其是——”
老者指了个方向,顾熹之心下一惊。
只因那被指的赫然是紫宸殿皇帝所居寝宫的方位。
“你晓得了吧,这样的一个女子,哪个官宦人家敢娶?更不提那女子浅薄虚荣,见地狭隘,弄出了不少贻笑大方的笑话,便是娶个平民女子为妻,都远胜这样一个随时都会成为家族大患的祸水。”
“再后来,当今陛下登基,那女子的本家势力随着新帝登基被清缴,连带着她也被终身充作宫奴宫婢,权贵梦是彻底破灭了,这才退而求其次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顾大人为她倾倒,做到这般常人所不会做的弃文从武,最后还真将她顺利带出宫了,再后来,老朽就不得而知了。”老者说着仿佛颇为可惜的样子,唏声叹惋。
最后还不忘谆谆教诲年轻人可千万别学这位少年成名,却为美人钻牛角尖毁了自己一生的顾大人。
顾熹之听完心内五味杂陈,不知作何感想。
后面的事情老者不知道,他却是知晓的,他父亲转为武官再出宫是费了很多心思的,否则也不会伤重留下病根没几年就过世了。
不过,有一处不对劲。
按照老者所说的轶闻时间推算,他是在母亲还在宫里的时候就出生了,宫规森严,她的母亲是如何能够安然将他生下的?即便能,她母亲的主子定然是个好相与的,且位高权重,否则这等作奸犯科之事一旦败露,从婢到主,皆受牵连,寻常主子谁会甘冒风险。
再有,他之前性命危在旦夕,也是母亲托了旧日为奴为婢的情分才得以进宫的,更加说明了母亲当年为奴婢时她的主子位分很高,对她极好。
后宫之中能有这样位分的,不过两人,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具体是哪一位呢?
顾熹之陷入深思。
第68章
顾熹之在探寻父亲一事姬檀尚且不知, 此时的他正在东宫处理永远也处理不尽的政务,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为烦心的事情, 近来支持东宫的官员纷纷劝谏他纳侧妃、侍妾通房。
这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了。
早在姬檀少年顽劣之时就有官员提出过此法, 但彼时的姬檀自己还是个孩子,亦不好女色,是以轻易推脱了。
之后也偶有这样的劝谏,姬檀虽到了年龄, 但实在无心此事, 并不予理会。
官员们劝谏姬檀一来是为加深太子殿下和他们之间的联系, 二来也是希望殿下由此笼络扩充势力,姻亲向来是最稳固牢靠的常见方式,不过太子殿下并不醉心于此, 且诸位皇子年纪还小, 太子殿下一枝独秀,不纳侧妃侍妾就不纳罢,众官员们也随他去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明年姬檀便要及冠了, 这个年纪的青年通常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爹了,可太子殿下连个侍妾都没有,不得不教人担心。
他们更为担心的是,随着其他几位皇子年纪增长, 势力渐丰, 姬檀储君的地位受到威胁。
这个时候如果姬檀尽快纳了侧妃,并在一年半载之内与侧妃诞下麟儿,那将是我朝的第一位皇长孙,有了后代, 江山可承,姬檀的储君之位将会大幅稳固,这才是这些官员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众位官员劝谏的折子纷纷扬扬堆了姬檀大半个案桌。
“……”
姬檀无奈扶额,随手将折子抛下,叹了口气。
一想到折子中的内容,姬檀瞬间避之如洪水猛兽,心生反感。
让他纳侧妃,并尽快诞育皇长孙,开什么玩笑,姬檀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父母是怎样教养孩子的,他从小就没有感受过,亦不知夫妻之间、枕边人该如何相处。
唯一的那点稀薄的经验还是和顾熹之成婚积累的,且他扮作的还是妻子一角。
虽然这段极为荒谬的婚姻系他一手促成,由他掌控,但在日常相处之间,顾熹之才是引领者,占据主导地位,姬檀时常茫然无措地被他牵引着走。
换言之,姬檀根本不会做一个丈夫,他只享受被人侍奉。
当然,他如若纳侧妃侍妾,对方也会尽心尽力地全身心侍奉他,但她们的侍奉小印子等东宫侍婢就能完成,并无区别。这样凭白多出的一个至疏枕边人姬檀是决计无法接受的,还不如给顾熹之做妻子呢,起码他更高兴。
姬檀一手支颐百无聊赖地推开那些折子。
心道,稳固储君之位确实是重中之重,但当务之急可不是什么纳侧妃诞育皇长孙,而是掩藏住顾熹之的身世秘密不被发现,否则纳再多侧妃也只有跟他丢了性命一个下场,孰轻孰重姬檀还是拎得清的。
他什么都不担心,唯独惧怕顾熹之身份暴露这一件事。
从始至终只一个顾熹之。
对了,有阵日子没叫他过来了,虽然两人日日相见,亲密无间,但总还是不一样的,姬檀想起来即刻吩咐小印子去宣顾熹之过来觐见,正好,把这个麻烦扔给他好了。
反正他喜欢自己,不会坐视不管的。
想到此,姬檀心情都变愉悦了,将这些劝谏折子推一边去,全都推走,哦不,留个几本等会给顾熹之看,让他有一点危机感,姬檀兴味盎然地勾起唇角,边处理政务边等着他来。
与此同时,顾熹之正在翰林院当值。
当值时日愈久,顾熹之对这些政务也愈驾轻就熟,尤其最近院内不忙,顾熹之有时去通政司经办政务常花个一时半刻探查父亲一事,不过所能查阅到的资料记载有限,他都观阅过了,再寻不到更多,向司内杂役打听,也多是些众说纷纭的桃色轶事。
这种事情初时听顾熹之十分震惊,但听到得多了,顾熹之也就淡然处之了。
即便是事实,也定有夸大的成分。
顾熹之早已练就出一颗客观对待的平常心。
今日和往常一样,是个普通当值的一天,顾熹之在林立的书架旁整理典籍,间或思索母亲年轻时在哪个主子手下做事,间或想着今日下值给太子殿下买些什么好,吃食糕点水果他皆买遍了,有时看到漂亮的鲜花也会买回家送给殿下,但光这些似乎有些乏善可陈,他要不要买个鹦鹉之类的玩宠给殿下逗乐。
但是殿下逗他好像就足够了,玩得不亦乐乎。
东宫里殿下也没养这种玩宠,除了那一池塘子的肥鱼,据说是被东宫的宫女们闲来无事喂胖的,殿下有时会帮它们减肥,但这个就算了吧,家里不似东宫宫殿之大,没办法挖个池塘给殿下养鱼。
不过如果殿下喜欢的话,可以在院中的水缸里养些锦鲤,他常换水便是了,这个可行。
顾熹之旋即便开始思忖什么时候去市场买些锦鲤回来。
正当这时,小印子前来翰林院请他前往东宫。
顾熹之登时受宠若惊,不想殿下竟主动召见了他,另一方面又担心殿下是有急事,安顿好手上政务即刻便跟随小印子离开。
他匆忙离开的身影落进娄进眼里,被他暗中记下,准备将这件事也禀告给三皇子。
这厢,东宫书房。
小印子将人带来觐见后便安静退至一边,顾熹之上前一揽官袍袍裾单膝跪地向姬檀恭敬行了一礼。
姬檀正忙着处理手上最后一点政务,因此头也不抬地道:“起来吧,坐。”
顾熹之起身挑了一个距离姬檀最近的位置坐下,恰好,姬檀手中的政务最后一笔也批阅完成了,将公文一阖,他抬首笑望顾熹之,道:“探花郎怎的这段时间都没过来孤这里走动,唔,还要孤派人去请才来。”
顾熹之登时表情一慌,手忙脚乱地解释:“殿下,微臣、微臣是家中事忙,这才疏忽了。”
越说声音越小,这件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对,厚此薄彼了。
虽然是同一人,但来东宫拜见太子殿下花费时间更多,流程更加复杂,且必须要有正事作为借口,即便见到了太子殿下,也还要顾忌宫规礼数,相较之下见家中妻子就方便多了,抛却了身份上的鸿沟,两人可以更加亲昵无间,顾熹之能从心牵他的手、拥抱住他,被这样的温柔乡一耽溺,顾熹之自是与妻子相处更多,而与太子殿下减少了。
姬檀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微沉,唇角笑容皮笑肉不笑地:“孤险些忘了,探花郎仍新婚燕尔,贤妻在侧,自然不记得孤这号人了。”
“……”
顾熹之无奈地看着他,说什么贤妻在侧,他不就是他的妻么,日日见面还呷上自己的醋了。
如果这次还没反应过来的话,顾熹之便真是蠢钝了,上回太子殿下问他是更喜欢他还是妻子,顾熹之便察觉不对,这次殿下又这么说话,顾熹之即刻心领神会了。
看来,即便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也要一碗水端平。
顾熹之在心里缄默了片刻,又是失笑又是不由纵容地配合他道:“此事是微臣之过,还请殿下责罚。微臣日后一定谨记常来东宫拜见殿下,只要殿下不嫌微臣烦就好。”
姬檀一瞬不瞬看着他话说得漂亮,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一点也不诚心的模样。
说什么喜欢他,对他磐石无转矢志不渝,莫不是假的罢。
姬檀瞬间没好气地:“罢罢罢,你既这么说了,孤还能罚你不成。”
顾熹之莞尔一笑,道:“多谢殿下宽宏。”
见他笑地高兴,姬檀不高兴了,登时眼珠狡黠一转,道:“本来孤今日叫你来是有一桩事情想与你商榷,但你家中事忙,孤也不好做那破坏你与妻子形影不离的恶人,还是罢了。”
他这话说的,顾熹之顿时心都被吊了起来,询问姬檀:“不知殿下想与微臣说的是何要事?”
姬檀又不看他了,拿起一本劝谏折子翻开作苦恼状,道:“也不是什么要事,不过是些孤的私事罢了,孤手下官员皆奉劝孤早日纳侧妃诞下皇嗣,正给孤推荐人选呢,本来想和你一起看的,现在看来,还是孤自己挑选罢。”
“纳侧妃?!”顾熹之顿时声调都高了几分,再没了方才的轻松自如神色平静。
姬檀眼瞧着他情绪渐次失控了,清清浅浅笑了起来,“是啊。”说罢,给小印子使了个眼色,让他将折子拿给顾熹之看。
顾熹之亟不可待翻开从头观阅到尾,再换一本快速浏览,可不论他横看竖看,快看慢看,折子上的内容都是一样的,确是劝谏姬檀纳侧妃不错,顾熹之登时眉梢都紧蹙了起来。
姬檀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觑,感觉顾熹之皱起的眉宇都能夹死飞蚊了,这才满意起来,不疾不徐地笑着与他道:“你觉得这些折子如何?”
顾熹之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态,道:“不如何。”
姬檀好奇问他:“为何,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像你一样娶一房贤妻回来,又能巩固孤的储君之位,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顾熹之眼睛都要红了,一口咬定地坚持道:“就是不如何。”
察觉自己态度不对,他换了个说法,刻意回避了折子中最直接的问题,“殿下是想要笼络更多的朝中势力吗,如果只是想对付三皇子,殿下手中的证据已经足够三皇子跌入泥潭再也爬不起来,如果殿下想要的是笼络更多朝臣,微臣也可以帮殿下去做的。”
姬檀目光直勾勾地望着他,道:“你弄错问题主次了罢,你怎么不问问孤想不想纳侧妃呢?”
顾熹之瞬间难以置信抬眸,看向姬檀的目光几要哭出来一般。
第69章
姬檀仿佛没有看见顾熹之通红的眼眶和他眼里神色的翻涌, 坐在案桌后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双手也拿上来支着下颌,偏要向顾熹之索问:“你, 想不想要孤纳侧妃侍妾?”
顾熹之看着他, 唇瓣翕动,张了又阖,阖了又张,喉间满是抑制不住的苦涩, 将他逼得一个字也答不出。
他当然是不希望殿下纳侧妃成亲的, 可这教他怎么答, 如何答。
他又有什么立场去答。
殿下这不是活生生剖他的心么。
如果顾熹之再冷静一点,细心一点,就会发现姬檀对他的逗弄, 以及这种事根本不是他一个下臣能够过问干涉的, 他便是答了,再不情愿,也毫无作用,姬檀也不可能问他, 既然问了,就必然未曾发生这样的事实。
可惜顾熹之关心则乱,在他心里姬檀永远位居第一要位,一碰到他的事不论真假顾熹之都会认真对待, 当做最至关重要紧急的第一要务, 尤其还事关他的姻亲方面,顾熹之就更无法冷静了,脑袋直接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抿了抿唇不想回答,但殿下已经问了两遍了, 顾熹之没有拒绝的资格,更违背不了自己的本心,嗫嚅了半晌还是如实道:“……不想。”
闻言,姬檀唇角一提,接着问他:“为何不想?”
“因为微臣——”一句喜欢他险些脱口而出,就在这个当口,顾熹之猝然反应过来,和姬檀满是狡黠逗弄他的莹然桃花眼对上了。
顾熹之顿时:“……”
姬檀往后缩了缩脑袋,手也讪讪放了下来,好可惜,就差一步,就一步顾熹之就要说出喜欢他了。
姬檀虽然知道,还是忍不住诱他亲口向自己剖白,尽管顾熹之说出口后两人之间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就彻底无法收场、他再也不能装做不知道了,姬檀也还是想要听他亲口所言。
左右只他二人知晓,这里的消息一个字也泄不出去。
顾熹之若是生气得厉害了,他哄哄就好了嘛,这点自信姬檀还是有的。
想通这点,姬檀瞬间不再讪讪,而是改为理直气壮地双手捧着脸颊,望着顾熹之,期冀他把方才戛然而止的话说完。
顾熹之将姬檀所有的小动作和神色变化收入眼底,他简直要被气笑了。
太子殿下性情顽劣,喜欢逗弄人玩他都愿意配合他,纵容他,惯着他,唯独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开玩笑。
他是真的当真了,十分在意,只字片语都会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甚至在心中想尽一切办法妄图解决,不惜一切代价为殿下笼络他想要的势力,可到头来,殿下却是在骗他,明知他的真心还屡屡试探戏谑。
顾熹之心里顿时泛起难以名状的委屈和窒闷,他生气了,不甘示弱回视姬檀,道:“殿下想纳侧妃还是侍妾,与微臣何干,微臣如何能够做得了殿下的主。”
顾熹之终于反应过来两人身份阶级上的差距了,并以此回答姬檀。
姬檀被他噎住了,不仅没有听到他想听的表白之词,还把顾熹之给惹生气了。
姬檀掌控顾熹之已久,这点情绪还是判断得出来的,他顿时神思心念电转了一圈,知道拿捏掌控人的最佳方式不是硬碰硬,而是以柔化之,且他本来也只是想逗弄顾熹之,欲听他向自己言明真心,而不是要和他争论高下。
是以,姬檀自己下台阶下地很快,道:“你不是孤的谋士吗,问问你有何不可?”
他虽逗弄了顾熹之,可折子是真的,事情也是真的,这一点并未骗他。
只是他从没想过要纳侧妃而已,他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有和顾熹之之间的婚姻。
顾熹之不太高兴地将折子重又观阅了一遍,发现折子上署名的官员确有其事,倒不是姬檀在驴他,顾熹之心里的气闷瞬间消散了大半,认真思量起对策来。
纳侧妃一事,虽然利多害少,害处可以说是微乎其乎,但最终还是要看姬檀的意愿。
方才的问题不应是姬檀问他,而该他问姬檀,“殿下,想要纳侧妃吗?”
虽然他多少摸透了殿下的心思性格,但真面对这种事情,哪怕有一丝另外的可能和结果,顾熹之也不由地悬心吊胆。
他担心殿下会娶别人,而他们的婚姻即将彻底瓦解消散。
一切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罢了。
顾熹之不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原该如此,身份尊卑就是如此,殿下的婚事与他毫不相关,可是,知道、想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本可以将对殿下的爱意永远掩藏心底,绝不宣之于口,如果他不曾见识过殿下对他的态度的话,殿下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换嫁主动奔赴他而来,明知他有龙阳之好狂悖大胆喜欢他,却非但没有对他恶心厌弃,反而主动与他增进关系。
这样的殿下,他深深爱慕的殿下,教他如何能够接受呢。
若真如此,他得到又失去,还不如从未拥有过,只默默守护着殿下便好,哪怕看他娶妻生子,也好过现在这样,将殿下让与别人,他是真的会崩溃的,或许会就此一蹶不振,根本无法直面殿下和他的侧妃琴瑟和鸣,这无异于生剐凌迟他的心脏。
“你说呢,孤的意愿你还不清楚么。”姬檀清清浅浅笑着回望他,虚情假面里被顾熹之疾速地捕捉到了一丝真心。
仅这一丝,顾熹之即刻被从悬崖边上、崩溃边缘、心如死灰的境地拉扯了回来,心定下一大半,殿下不想纳侧妃就好办了,顾熹之镇定下来问他:“只是官员的劝谏折子而已,不听谏也没事吧?”
姬檀笑意吟吟道:“自然,这些都无关紧要,只要不是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即可。”
说到陛下下旨赐婚,顾熹之的心顷刻又悬了起来,他紧张问姬檀,什么情况下皇帝会给他赐婚,或者说,为什么直到现在陛下也没给他赐婚。
姬檀唇角一哂,好笑道:“放心,他不会给孤赐婚的,至少这几年不会。”
见顾熹之没明白,仍旧担心,姬檀便与他解释。
皇帝正值盛年,他自己这江山还没坐够呢,哪希望有旁人觊觎继承,再说,能够继承江山的又不止姬檀一人,光皇子所里就有好几位皇子了,且陛下还能再生,后代有的是,不差姬檀这一个,可姬檀却是对他威胁最大的,深受皇帝忌惮。
这时候若他给姬檀下旨赐婚,岂非给姬檀如虎添翼。
姬檀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他的太子妃不会是普通人家,定然有权有势,这是皇帝不愿看到的,为此宁愿让姬檀的太子妃位空悬多年。
“做皇帝难,做太子比皇帝更难,你看到了吧。这下可放心了?”姬檀眨了下眼睛,仍旧专注觑着顾熹之。
顾熹之垂首低眉顺眼,脸颊微微发烫,手指都不由攥紧了,抿了抿唇。
殿下的意思是说,至少好几年内他都不会娶亲,而只做他的妻的意思吗,殿下这是在向他解释道明心意吗,殿下是不是真的,也是喜欢他的。
姬檀没想到顾熹之会想这么深远,虽然他心里确实也是这么打算的,做顾熹之的妻才是长远之道,但这可不是说他喜欢顾熹之,或是对他有情什么的,都是为了掩盖身世秘密,仅此而已,若是皇帝宾天,他立刻和顾熹之断绝关系登基,再也不用担心了。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愿彻底除了顾熹之这个隐患,就只能慢慢熬了,或者等待皇帝宾天的机会,这个他是相当愿意的,但同样风险也大。
姬檀仅是一想就倍感郁闷。
此时的顾熹之心情已经完全被姬檀抚平了,唇瓣微动,明知故问姬檀的意见,“嗯,那这些劝谏的折子和上面推荐的人选——”
“兹事体大,不予理会不太好,但孤若是纳了侧妃,她虽为孤助力,可东宫乌泱泱地新进一批侍奉下人,东西也搬来搬去,易混入政敌眼线,徒留后患。这样罢,此事便交由你办了,为孤细探一番,看看他们推荐的太子侧妃人选可堪纳娶,走个流程,如何?”
顾熹之自然无有不应,笑道:“微臣领命,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他不用查就已经想好了,全都不合适,不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尽心尽力照顾好殿下,反而给殿下带来祸患。
对于这个结果,两人心知肚明,姬檀也不拆穿他,让他把这些折子拿走处理。
顾熹之照单全收,同时担心地:“殿下,还有别的吗?”
姬檀给小印子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所有折子都拿给顾熹之,顾熹之尽数收了,一本不落,唯恐漏了分毫让这种事情再打扰到太子殿下,叫他真起了纳侧妃的心思,不仅是这次,甚至是往后,都一并由他处理罢。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哪能分心处理这种小事。
在顾熹之提出这个要求时,姬檀抬头眯着眼睛别有意味地打量他,这呆子居然还知道得寸进尺,一个人独占他,倒是长进了不少。
最终姬檀也只是一笑,摇摇头随他去了。
顾熹之为他解决这些后顾之忧,倒也是桩省心事。
顾熹之此时正在埋头苦收折子,这本收起来,那本也收起来,通通拿走,看看这些官员都推荐了什么女子给殿下,日后他定要警醒着绝不能让对方得逞靠近殿下,殿下是他的,谁也不能抢走。
顾熹之又在书房坐了会儿陪着姬檀,不过说完这件事,姬檀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实在没空陪他插科打诨,他是要静坐看着自己也好,还是先行离开也罢,姬檀都随他愿。
顾熹之其实也有政务在身,但他是被太子殿下请去的,不算自己旷值,于公也说得过去,便多留了会儿看着姬檀,后来他心想要努力为殿下在朝中笼络势力,不断往上爬,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东宫。
晚上,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顾熹之躺在房间的床榻上目不交睫,白日的事情,加上迫切想为殿下笼络势力,强大自身,让顾熹之心头压力愈增,辗转反侧彻底失眠了。
他脑中零零散散地浮出许多想法,不住回想今天。
一会是仍惧怕殿下日后终会纳妃成亲,自己难以接受不知何处何从,一会又是自己短期内不够强大,帮不到殿下更多。
又过一会忍不住猜测殿下对自己的心意究竟如何。
顾熹之翻了个身,面朝向殿下,将殿下今日对他间接解释的话一遍遍回忆。
最初被逗弄的委屈和气闷揭过,只剩下不断上涌的甜意,殿下说的什么侧妃进门徒留隐患,全都是托辞,不过不想纳罢了。
他是他一个人的妻。
真好。
鬼使神差地,顾熹之的思绪愈发发散,从太子殿下转移到别的事情上,漫无目的,胡思乱想。
倏而,顾熹之灵台一清,坐起身来。
因为太子殿下说的那句话,顾熹之想到了另一件事。
纳妃进门需新进许多侍奉下人,当年他母亲为宫里奴婢时,恰逢皇后册封入主栖梧宫,正需下人,而太后在宫中居住已久,早已有了自己习惯信任的心腹宫女,不会挑选新人。
那么,也就是说,当年他母亲为奴婢所侍奉的主子,正是皇后娘娘。
再照这个时间往前回溯,顾熹之想到自己和太子殿下序齿相当,就连生辰八字都是极为接近的。
那岂不是,他出生时曾有幸和殿下在同一宫?
他们那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缘分了么。
第70章
“怎么了?”此时的姬檀也没有睡着, 见他突然坐起身,也跟着坐了起来,如绸缎般的长发披了半身。
“没事, 打扰到你休息了吗?”顾熹之摇了摇头道, 没有确定的事情,不过猜测臆想,他不会贸然和姬檀说。
“没有。”姬檀干脆起身,过来看看顾熹之的情况。
“做噩梦了还是睡不着?”
他宛如谪仙一般降临至自己面前, 眉目间浸满温柔, 顾熹之情不自禁弯起了唇角, 声音温和道:“都不是,就是想起了些陈年往事,我母亲, 还有父亲。”
姬檀在顾熹之的床榻上坐了下来, 旋即发现这个姿势不妥,干脆整个人都到顾熹之床榻上来,盘起双腿一手支颐望着顾熹之,作洗耳恭听状。
他其实也挺好奇顾熹之和养父母之间的相处的, 沈玉兰那样心思狭隘的人绝教养不出顾熹之这样风度谦谦温润如玉的君子,想来,是他的父亲在后天的教育上起了很大作用,这些详细过往是姬檀探查不到的, 只能从顾熹之口中得知。
顾熹之见他感兴趣, 本来想和他说,但又担心时间太晚,姬檀明日还要早起。
姬檀神采奕奕地摇头,相较于就寝, 他更想知道这个,否则他今晚也好奇地睡不着了。
顾熹之无奈一笑,也学着姬檀的动作盘起腿与他相对而坐,在这个静谧的一方床榻上与他娓娓道来:“我的父亲名唤顾衡,是个很厉害的人,文武双全……”
那还是在顾熹之很小的时候,彼时他正生活在乡野之中,那地方穷,连个像样的学堂都没有,顾衡便凭着记忆亲自默写了启蒙书籍教他,一字一句,字形音义,皆是顾衡手把手教的。
通常来说,教授这么小的孩子,秀才就足矣了,何况顾衡乃进士,出身钟鸣鼎食官宦之家,自是更加不在话下,再加上顾熹之自己天赋异禀,小小年纪记忆力极强,但凡顾衡教过的知识,不出三遍他便记住了,有些难以理解的一时不通,后来也会慢慢体会其义。
不过,顾熹之在文学一道上领悟力有多强,在武学上就有多相反,属于怎么教也教不会的程度。
每每习武,动作招式没学会不说,还把自己弄地一身磕碰。
姬檀听着好笑,这不就和顾熹之练习太极拳一样么,连稚子都看得懂的招式,他做起来却那么笨拙。
好在姬檀指点了他几回,让他不必完全循规蹈矩练习,按照自己的节奏习惯来,日常强身健体还是不成问题的。
之后,顾熹之就不习武功了,专心读书,但也不会一直闷在家里做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
顾衡时常带他出去玩,不是游逛街市集会就是玩遍乡村原野,会带他下池塘捉鱼,摸小溪里的虾子,小顾熹之人小,抓不住红红的大虾,反被大虾夹住手指肉疼得两眼汪汪吱哇乱叫,最后被顾衡解救于虾钳之下。
骑在父亲肩头,看风吹麦浪,享长风吹拂。
顾熹之看过旷野广袤无垠的朝阳,也坐在屋顶赏过云卷云舒的夕晖。
玩了一天,父子俩俱是一身脏兮兮的,跟在泥潭里滚过一遭似的,过来喊他们回家吃饭的沈玉兰见状气得暴跳如雷,骂两人把她新做的衣裳糟蹋成这样,一路追撵着两人回家,这下,父子俩人都吱哇乱叫地往家里跑了。
姬檀听着维持不住坐姿笑倒在了顾熹之怀里,干脆不起来了,就着这个动作把自己摊在顾熹之身上,三千如瀑青丝铺了顾熹之满胸膛和大腿。
顾熹之顺势搂住他的腰身,将他抱着靠地更舒服些,继续与他说道。
顾衡带顾熹之玩过很多东西,许多姬檀都没听说过,即使如此,他也能感受到其间漫溢出来的快乐,包括顾熹之之前带姬檀去京郊玩,都是顾熹之小时候玩过的,难怪,难怪他这样木讷的性子,在这方面却得心应手。
姬檀起先听着觉得有趣,好笑,后来却很羡慕。
如果没有调换人生,他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虽然苦了些,却是这样的纯真精彩。沈玉兰那个女人嘴巴当真紧得很,换子一事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连她的枕边人都没有告诉过。
如果她说出来了,以他父亲的能耐,会把他换回来的罢。
这样姬檀就不用在这人心鬼蜮的深渊里茕茕挣扎,独自与虎谋皮,连自己原本的人生都要从另一个人口中偷窥。
他像是一个局外人,窥视着自己原本的幸福生活和美满家庭。
心口酸涩地厉害,他不知什么时候将顾熹之的衣服攥紧了。
顾熹之察觉,停下叙述,担忧地低头问他:“小狸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姬檀连眼眶都是酸的,被他强行按捺了下去,一抬头莞尔道:“没事。就是听着,感觉太幸福了,往往这样的幸福时刻,都很让人忐忑,生怕下一瞬幸福就碎了。”
顾熹之闻言将他抱紧,拍了拍他后背,本来想宽慰姬檀两句,随即发现,姬檀说的是事实,幸福总是稍纵即逝,啪地一下,就碎了。
之后,时间来到了寒冷的冬季,顾衡为禁军时受过伤留下了病根,伤势复发身体每况愈下,他消瘦的速度惊人,不过季节转换之间就连床都下不来了,彼时连不知道死亡代表着何意的顾熹之都被吓到了,整天趴在父亲床头啪嗒掉眼泪。
顾衡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己挺不过这个冬天了,不过没关系,他已经为妻儿铺好了后路,儿子聪明,按照他默下的诸多书籍日日不辍学习,定能高中入仕。
事实也确实如此,顾熹之一日学堂都未上过,仅凭父亲教授的知识和自己勤奋练习,一举中了秀才,底子扎实,远超这地方的同龄秀才,被教习的师傅看中,之后才进入学堂开始正式系统的学习。
可以说,顾衡的教育为顾熹之奠定了一个极其坚牢的基础,他后来的屡次高中皆归功于此。
沈玉兰也不例外,虽然这个妻子心比天高贪慕虚荣,但并非一无是处,尤其她心灵手巧,擅长培育鲜花制作胭脂水粉之类,当然,都是为了装扮自己攀附权贵,她并没有做生意的头脑。
是顾衡给她写下将来如何生活下去的方法,她只需要一步步照办以此谋生即可。
自此,沈玉兰开始在市面上贩卖自己做的胭脂水粉。
赚的钱不算多,刚好够母子两人生活还有一点结余,可以存起来留作紧急备用或吃穿好些,但也仅此而已。
做的生意大了不可控因素太多,顾衡不在了没办法再照应母子,沈玉兰顶不住的,且顾衡也怕她故态复萌,届时把顾熹之扔下不管就不好了,一切都把控地刚刚好。
若干年后,顾熹之十分争气,不靠荫蔽仅凭一己之力高中探花,彻底由寒门出身改换了门庭,来到了姬檀面前。
听完他后半段感怀哀伤的叙述,姬檀也缓过来了。
同样拍了拍顾熹之,安慰他,他们的幸福皆是昙花一现,很大一部原因是由沈玉兰将两人调换而造成的,姬檀再如何愤恨,错位的人生也终究回不到正轨了。
顾熹之充盈地抱住姬檀,环住他的腰身,其实他还好,并没有太过伤感,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也完成了父亲对他的期望,没有什么愧疚的,父子两都应该感到满足。
倒是姬檀,听完缄默不语,既没有发表意见,也没有从顾熹之怀里出来。
像是怔了一样。
他不主动离开,顾熹之求之不得,干脆继续把人抱在怀里。
姬檀心情五味杂陈地给自己翻了个身,脸埋进顾熹之的腹部,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身沉思,想要感同身受一遍和父亲之间的相与,想象着他的亲生父亲是何种模样。
顾熹之将他抱地愈紧,周身仿佛都被姬檀身上怡人的檀香包裹住了,他轻轻嗅着姬檀的气息。
姬檀沉思了好一会儿,已经从这阵情绪中抽离出来了,却仍没起来,心里忿忿不平,顾熹之的童年过得比他开心许多,自在许多,安全许多,他那时候父皇不疼母后不爱,还被人暗算过多次,什么被不知名的人从背后推入池塘,吃下有毒的糕点一类事件不胜枚举,如若不是他日渐谨慎,足够机敏,他早已死了千万次了,哪还有今天。
这样黑暗无尽的日子他永远也忘不掉,如影随形,即便到了如今,他足够强大,再也无人能够伤得了他,姬檀也还是时常梦魇。
相比之下顾熹之比他幸福多了,他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心里也很不舒服。
凭什么他替顾熹之遭受了这一切,到头来受折磨日日悬心吊胆的还是他,顾熹之什么都不知道,安然自得,而他呢,一旦身世暴露多年的苦心经营顷刻毁于一旦,自己也要付出性命的代价,顾熹之则摇身一变成为最尊贵无匹的皇太子,受万人景仰,享人极荣华。
他的命,怎么就那么好呢。
而自己,不论怎么做都是在自欺欺人,卑微至极,可笑至极。
像蝼蚁垂死之前的苦苦挣扎,只余粉身碎骨万劫不复这一个下场。
姬檀倏地眼睛都红了,泛起乌润的水光,他真的觉得好不公平,好不甘心,好不情愿啊,他原本也有着大好的人生的,有一个疼爱他、认真教他、为他铺好后路的父亲,尽管短暂,却是真心实意,这就是他想要的东西。
全被沈玉兰毁了。
都毁了。
他再也没办法回头了,甚至不能全身而退,他好恨,恨沈玉兰,也恨夺走了他人生的顾熹之,甚至恨起了现在这个面目全非为守住秘密毫无下限的自己,他愤恨一切。
却又逃离不了现在的一切,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地继续独行下去。
但凭什么,这条荆棘之路要他一个人走呢。
他要把顾熹之也拉下水,顾熹之享受了他的人生,他也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姬檀想通了这点,直接张口,一口咬在了顾熹之的腹间,疼死他。
顾熹之登时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太子殿下,他在做什么,他在自己身前咬来咬去,手还在后面扒拉他,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熹之环抱着姬檀的双手都一哆嗦,腰腹间又痒又麻,止不住地轻轻颤栗,紧绷成一片,手指几乎将姬檀瘦削的腰身握紧了,额角不住跳动。
太子殿下当真以为他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么,他早就告诉过殿下,他喜欢他,他是有龙阳之好的,太子殿下这样,他会有感觉,会对他有所反应,迫切地想要占有他,想对他做许多狂悖大胆的事情,会不受控制地亵渎他。
可殿下还是这样,不以为然,不知道是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做一回事,还是即使知道了也不在意,肆意地往他怀里躺,随意对他动手动脚逗弄。
顷刻之间,顾熹之的眼睛都红了,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姬檀,喉结轻微地上下攒动了一下。
他最后一次认真地、严肃地出言提醒姬檀,声音喑哑低沉地不像话:
“小狸奴,你莫再胡闹了。松开。”
姬檀只停顿了一瞬,根本不听他话,继续我行我素地咬他,在他身上作乱发泄着自己的不忿。
顾熹之呼吸一深,重重吸了口气。
下一瞬,顾熹之双手骤然紧握住姬檀的腰身,将他往上一提。
姬檀瞬间人都懵了,一双潋滟莹然、因为气愤而不由发红的桃花眼不明所以怔怔望他,似是没想到顾熹之胆敢这样做。
一时连发作都忘记了,只是和他茫然对视。
旋即,姬檀难以置信地澄澈剔透的瞳孔都扩大到了极致:
——只见顾熹之猝然凑近,朝他压了过来,在没有意外、也没有醉酒的情况下,重重地不由分说地吻住了他的唇瓣——
作者有话说:ps:补充姬檀亲生父母感情设定(正文写不到,但是我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放在这里)
父亲:
天性聪明,文武双全,真实性格也挺顽劣的(这些方面姬檀很像亲爹),但出身不高,是家里的庶子,很多资源啥的都是嫡子继承,轮不到他,不过他也不在意这些,但家族非常古板传统,不准庶子压过嫡子一头,偏偏嫡子资质平庸,爹就算控分还是轻易碾压了嫡子,换来家族和嫡子更严苛的教育打压,一直压抑自己的天性,所以特别不喜欢京城里那种一板一眼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内心里就喜欢离经叛道型的,刚好沈玉兰年轻时就是这样。
母亲:
沈年轻时长相妖艳绝美,很多人喜欢她的皮囊,姬檀爹也喜欢,这是其一;
沈性格心比天高总想攀权附贵,一点也不安分,又肤浅又虚荣甚至偏向恶毒,还总闹出笑话,但这样的人和大家闺秀完全相反,完全符合姬檀爹的xp,更喜欢她了,这是其二;
沈不聪明,又愚蠢,但她的把戏会被爹一眼看穿,爹可以轻松拿捏,在这种程度上爹觉得还挺好玩可爱的,这是其三;
因为和沈在一起和家族决裂,这是爹一直想做但没办法做的事,不喜欢那个严苛古板的家,刚好趁机抽身自立门户,算是其四吧。
不过沈也把爹坑的很惨,不是因为想带她出宫爹就不会从武受重伤英年早逝,儿子还被调包了都不知道,爹连他们的后路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到沈能做到这种地步,自己儿子也换:(
最后,姬檀完全挑着父母优点长的,天资性格、文武双全随爹,长相更多随沈=又美貌又有才华能力手段眼见,各方面都很优秀
但也被愚蠢的亲妈害惨了,本来前途一片光明,现在一片黑暗看不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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