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抛去对太子殿下的感情和太子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自己不谈, 顾熹之趁着夜阑气氛正好、心情也处在一个静谧可以尽情放空思考的时候,重新思忖太子殿下这样做的缘由。
于公事方面,他是全身心追随效忠殿下的, 这一点殿下亦清楚, 且殿下如果想要掌控自己的臣下,有许多种政治手段和方法可供选择,决计犯不着这样,控敌一千自损八百。
既然不是公事方面, 那就只能是私事了。
于私, 顾熹之知道殿下洁身自好, 并非如自己一般,从他扮作“琳琅”的态度也可以看出来,他想要与自己转圜关系, 却绝无男女之间的那种情谊。
这就让顾熹之看不透彻了, 太子殿下这一番筹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对他又是何意。
虽然肯定太子殿下不好龙阳,对自己没有那种意思,但太子殿下的种种行为又教顾熹之迷惑了,他对自己亦绝不是普通明主对待臣下的态度。
想到太子太傅说殿下少时顽劣, 不惜自毁声誉前途也要达成某种目的,或许此次一如那次一般,太子殿下不惜花费甚巨也要达成不被常人所理解、或是认为不值而难以想到的目的。
这就是太子殿下啊,他是这样的与众不同, 轻易便攫取了顾熹之全部的注意力。
下次, 有空再去请教一番太傅好了。
顾熹之对太子殿下过去的顽劣经历兴味盎然,总是忍不住想要知道多一点,再多一点,好像知道的更多, 他就愈发地了解这个人,就等同于参与了没有自己的太子殿下过去,顾熹之不禁对此心驰神往。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越是想要知道,越是想要深究,就会不自觉地越发偏向那人。
人心是最不能偏移的东西。
一旦偏移了,他就会满心满眼只剩下这一件事,对太子殿下一发不可收拾地沉沦偏爱,不论太子殿下做了什么,哪怕是犯天下之大不韪、穷凶极恶之事,顾熹之也会自发地为他找到借口圆起来,毫无道理地对他一心心疼和钟爱。
这一点,连姬檀自己都未曾料到他做得如此成功。
不过转个瞬的功夫,顾熹之就将姬檀对他的算计和欺骗忘地一干二净,满心都被对太子殿下的喜欢和没有及时认出他的懊悔给席卷吞没了。
顾熹之一想,简直要在床上翻起滚来,彻底睡不着了。
最后无奈起身,重新点亮了一豆灯火。
顾熹之点燃的是案桌上的烛灯,此刻他正一脸正色地坐在案桌前,摊开了什么东西。
如果不看他写的是什么的话,恐怕人人都要以为他是为政务殚精竭虑舍身奉己的青天官了,然而实际上,再转回看他写的东西,那摊开的,大红洒金的丝帛,赫然毋庸置疑是婚书。
顾熹之心情振奋,趁夜起床洋洋洒洒开始重写婚书。
这和之前写给琳琅那份堪称投诚的婚书全然不同,什么长相厮守日月共鉴、白首永携共度此生之类的两情缱绻之言顾熹之恨不得全都写尽了,只恨婚书不够长,描写他心中感情的词句不够多,还不足以表达他对太子殿下万分之一的喜爱。
顾熹之不消片刻便完成了,他从未写东西这般顺畅喜悦过。
然则,喜悦之后,顾熹之看着墨迹未干的婚书再次犯起了愁。写完了又如何,他还能送出去不成,送不出去,就是废纸一张。
顾熹之再度郁闷起来。
将这份偷偷写给太子殿下的婚书妥帖收好,重新躺回了床榻上。翻了个身,只觉这书房的床板也不太舒服,明明之前都睡得好好的,怎么一知道太子殿下的身份后就不适应了,他开始怀念起房间的床榻。
一怀念就不由想起自己大婚之夜说的混账话,他要分房,要和太子殿下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不能越界。
回想起全部的顾熹之又翻了个身,只觉得自己已经淡淡地死掉了。
他现在就连滚带爬地回去收回当日的话,再恳求太子殿下给他一个打地铺的机会还来得及吗?顾熹之蜷缩起身体,懊恼地直拍自己脑袋。
他不想继续睡书房了。
这里一点也不好。
其实房间里太子殿下的脚榻就很不错,他睡在那里既不占位置,还可以为殿下守夜,殿下想来不会拒绝罢,这个不行,沈玉兰买回来的那张躺椅他也可以将就的,夏天虫蚊多,他顺便为殿下驱驱蚊,亦是不错的选择,这个还不行的话,地上也可以,又宽敞又冰凉,最适合夏天睡了,顾熹之不嫌弃。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一想到自己是如何作茧自缚的,顾熹之就不禁绝望了,双目怒睁,对夜悲愤到天明。
翌日,拂晓时分,广袤的天际边缘横过一道深色的蓝霞。
姬檀早早地起了床自己更衣,无需任何人侍奉,他心里装着事情,还是觉得昨晚的顾熹之态度有些反常。
姬檀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关系转好,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今日回东宫细问暗探顾熹之昨日都经历了什么,到底怎么一回事。
然而,在路过院子的时候,姬檀愣住了,顾熹之起得比他还早,翰林院的当值时间远不至于他在这个时辰起床。
奇怪。
姬檀微不可察地促起两弯纤眉,走近去看。
顾熹之在练太极拳。
这么多日过去了,他练习的动作还是这么笨拙,真是个呆瓜。
姬檀抱着手臂偏首静静看他,顾熹之浑然未觉地继续练习,上体微转,左手翻掌向下,右手则向左上方向,转过身来,猝不及防看到姬檀,顾熹之险些一个趔趄,人都要惊得后翻过去。
姬檀极力忍住了唇角差点破功的笑意,笑意温柔地走上前去,对他道:“早,公子。”
顾熹之脸色不太好看地回了他一句“早”,旋即动作更加捉襟见肘了,姬檀没想到他于武学造诣上这么笨,一个太极拳都紧张成了这副样子,顿时一挑眉梢,找了个位置坐下饶有兴味地看好戏。
顾熹之更加如立针毡,额角都要紧张地跳起来了。
他只好无奈收了动作,抿了抿唇,向姬檀走去。
“你,不要再唤我公子了。”听起来好生生分的感觉,顾熹之不想要这样。
“怎么了?”姬檀没明白。
这不是顾熹之自己要求的么,新婚之夜他唤顾熹之夫君,顾熹之如临大敌,很是冷淡地厉色拒绝了他,他又唤熹之,顾熹之还是不高兴,连名字也不要他叫,只让他称呼寻常青年之间的尊称。
随着姬檀发问,顾熹之显然也想到了这茬,懊悔地肠子都青了,心脏被回旋镖扎地血刺呼啦,但还是迎痛而上:“我是觉得,你我如今关系渐笃,没必要这么客气,你唤我熹之便好。”
说着又抿了抿唇,手指都绞在一起,紧张垂眸。
一想到新婚之夜的那声夫君大抵就是他此生听到倾慕之人唤的唯一一句,顾熹之就万分痛心疾首,后悔不迭,心如刀割。
但悔之晚矣,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他哪里还敢让姬檀这么称呼自己,连这声熹之都是鼓足了莫大勇气开口的。
“好啊,熹之。”姬檀不以为意地直接改了口。
刹那间,顾熹之眸光唰地惊喜亮起,一扫方才黯然神色。他低垂着眸,自以为无人看见,殊不知,姬檀坐着正好将他所有的神色尽收眼底。
奇怪,太奇怪了,从昨晚开始顾熹之就对他格外热忱,今早仍是如此,他到底怎么了。
姬檀欲探究个分明,起身向顾熹之走近了一步,就在两人不过咫尺之距时,姬檀向前一倾身,附在顾熹之的耳畔轻柔吐息:“不过,熹之呐,你方才练太极拳的动作错了好多,这幸好是我看见了,要换做别人,怕不是要笑掉大牙了。”
不出姬檀所料,顾熹之惊喜的神色一点点凝固皲裂,宛如晴天霹雳,几乎要碎掉了。
他的呼吸几乎都是抖着的:“有、有那么差劲吗?”
姬檀故意点头,满目真诚:“是啊。”
在听到姬檀的肯定后,顾熹之彻底碎了,耳朵、面颊迅速羞愧涨红,看着好似下一刻就要爆开一样。姬檀被他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生怕他真被吓出了个好歹,赶忙出言安抚:“不过,我会,我帮你纠正过来就好了,都是小问题。”
谁知,顾熹之闻言非但没有好转,像是更加郁闷了,姬檀莫名从他身上幻视到了蘑菇。
怕他真听进去伤心了,姬檀赶忙宽慰他道:“那个……术业有专攻嘛,你不擅武是很正常的,不必过于伤心,你看,你都是探花郎了,世间有几人才学比得过你,这么一想,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顾熹之伤心不是因为这个,被姬檀这么一安慰顿时更加无地自容了,赶忙打断了心上人的宽慰:“别说了……我知道的,我知道我不聪明,也没什么武学天赋,你不用说这些来安慰我。”
他羞愤的,是在姬檀面前出了这么大的糗。
还不止一回。
一想到他这么笨拙的动作不知道被姬檀看过了几回,顾熹之就觉得自己又要死掉了,呼吸全无。
他练习太极拳是遵从姬檀的话强身健体,想呈现给他更好的面貌,不想现在看来,全都是反效果,怎么会在这么丢人的时刻被太子殿下撞见啊!顾熹之真的要泪流满面了!
他的形象,再也扭转不回来了。
顾熹之伤心的是这个。
姬檀见他真当了真,郁闷至此,收敛了捉弄笑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凑近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没事,啊,其实也没有很差,我胡说的,熹之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话音未落,顾熹之抿着唇一怔,抬起了眼睫。
姬檀也随之怔住了。
他没有抬睫,而是就着和顾熹之近在咫尺的距离看清了两人几乎相接在一起、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轻轻地,一同微颤。
第52章
姬檀这才反应过来他和顾熹之离得这样近, 一收神思,轻拍顾熹之肩膀的手在他肩上一点,自己则侧过了身越过他, 行走间三千青丝上若有若无的檀香香气沁入顾熹之鼻尖, 连带着把他的三魂七魄也全勾走了。
姬檀走到他身后将他给顾熹之的太极拳习册拿起来,书页一卷,从后面一拍顾熹之。
顾熹之宛如被魅术操控的傀儡,即刻回神, 目不转睛看向姬檀。
姬檀朝他莞尔一笑, 道:“不习惯这个动作不用循规蹈矩, 按你自己的节奏来,错了也没关系,重点在于强身, 不在于恪守成规练习, 达到了锻炼目的即可,你说呢。”
顾熹之自是无话可说。
反正,姬檀说什么都是对的,他都听他的。
“好。”顾熹之眨了下眼睛。
姬檀蹙眉看他, 心道笨蛋,随手将习册一抛,顾熹之双手接住收进怀里。
姬檀见他听话得过分,也不逗弄他了, 耳提面命叮嘱他正事:“昨晚有事情忘记和你说了, 太子殿下让我转告你——”
顾熹之凝神望他。
姬檀仿佛局外人似地继续道:“近来支持东宫的官员与三皇子一党斗地水深火热,各不相让,不仅仅是在朝堂上,私下里争斗愈甚, 这段时日局势紧张,你若无事莫要出门参与集会、邀约之类,尤其涉及京中达官显贵之间的姻亲,其背后都是利益往来交换,小心被人当了筏子使。”
顾熹之神色肃然起来,道:“我知道了。”
他神色微深地看了姬檀一眼,心里意味不明,太子殿下,这是怕他知道升平公主成婚一事么。
然而,他还没有思忖完,就见殿下一瞬不瞬望着自己,目光莹莹真诚,道:“毕竟熹之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不想要熹之出事,听话,好吗?”
顾熹之一见他对自己温柔莞尔,就什么也思忖不动了,脑中自动将琳琅的脸换回了太子殿下那张玉面生霞的面容,毅然点头:“好。”
闻言,姬檀笑得更开心了,仿若涂朱的唇瓣上扬,摇头失笑,微不可察地说了声“呆子”,旋即举步离开,在经过顾熹之身侧时手在他肩头不轻不重按了一下,顾熹之下意识伸出手。
可姬檀的手已经挪开了,顾熹之只和他轻碰了下指尖。
肌肤余温却一路熨帖到了怅惘若失的心里。
他走后,时间还早,顾熹之按照姬檀说的,照自己的节奏来,继续练习太极拳。
晨光熹微之际,姬檀已经回到东宫。
他对顾熹之三令五申的事并不全然是在驴他,东宫和三皇子一派暗中争论不休确是实情,只不过,在这场政治博弈桌上,姬檀是那个胜天半子稳操胜券的人罢了。
他手中已经掌握了足够令三皇子难以翻身的证据。
天时地利他皆占据,人和还不到时候,皇帝此番仍被瞒在鼓里,欲提拔三皇子来与他抗衡,姬檀只管等着,等三皇子登至最高,再作茧自缚跌落谷底,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他手中摩挲着一颗棋子,顺手扔进了棋盅里。
在朝政上的筹谋一如姬檀所料发展,但有一件事,他疏忽大意了,姬檀也没想到,有人能从这么刁钻的角度抓住一丝他曾算计顾熹之成婚的草蛇灰线。
事情还要说回姬檀与顾熹之成亲的那一天。
当晚,小印子按照姬檀吩咐将琳琅等十二名小倌一齐送出了京城,打点好一切并未教人察觉,但南风馆内凭白消失了十二名长相最俊秀、才艺最突出的小倌还是引得一些客人的不满。
京城里这些客人,最不缺的就是钱,随便掉块瓦下来,砸的十个有九个也都是官员。
让他们不满了,顺藤摸瓜,非要查出是哪个大人物所为,也是有迹可循的。
有那聪明路子活络的,一直派人跟着南风馆的老鸨,观察对方出手的银票。能够一口气买走十二名小倌并毫不露出风声的必然出手阔绰,或是官威甚大,但纵使官威再大,这种风月场所的老板都是见钱眼开的,离不了银子。
他们只要记住老鸨手中数额最大的银票票号,再用这一批票号和达官贵人所知的消息进行对比,便知银子是源于何处了。
小印子做的其实已经足够小心,用的都是钱庄里散号的银票,但架不住时值皇子夺嫡暗流涌动的特殊时期,一点小风吹草动都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暗地里谨慎分析,最终,这条消息被政客当作人情卖给了三皇子一党。
彼时的三皇子一党正是春风得意如火如荼,闻悉这一消息,吓得酒都醒了。
他们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怎么对太子殿下使了这么大个绊子,殿下一点动静也没有呢,还是他们犹如被温水煮的青蛙,危险而不自知,这一下令三皇子一党慌了,纷纷寻求对策,但想对付太子殿下,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时有人提出,不若详查太子殿下购买小倌一事,兴许是个重大的突破口。
即使不是,储君沉迷男风私德有亏,也够太子殿下喝一壶的了。
三皇子一党纷纷捋须微笑,开始悄然蓄谋一场专门攻讦太子殿下的致命谣言。
这是暴风雨即将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
关于此事姬檀尚且不知,他详细问过了暗探,据暗探回禀探花郎并无任何不妥之处,那天也只去了一趟谢府拿东西,顾熹之和谢晁楼交好姬檀是知道的,姬檀甚至知道顾熹之对对方的心思不一般。
难不成……他俩感情出问题了。
所以那天顾熹之失态地跑回来,来他这里寻求安慰。
“这可真是,天助孤也。”姬檀缓缓勾起了唇角。
顾熹之和对方感情不睦,姬檀就可以趁虚而入顺势安慰他,如此一来,何愁私下里掌控不了顾熹之。
只是,姬檀还没出手呢,顾熹之就自己巴巴地送上门来了,一如他昨晚所说,诚恳认错并在下值时给姬檀买了他最近十分钟爱的酥山,还是杨梅和蜜桃混口口味的,在饭前来上一小盏,又开胃又舒爽,当真是送到姬檀心坎上去了。
这还不止,今日的饭菜也异常丰盛。
据沈玉兰告诉他,顾熹之给了她不少银钱,让她在饭食上仔细着样样都要最好的,最贵的,最精细的,这孩子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
只能说,虽然是养母子,但彼此共同生活多年,有些习惯还是一脉相承的,譬如两人在得知姬檀的真实身份以后,不约而同地当天都备了十分丰盛的大餐,恨不能日日都按这个标准来养儿子,养妻子。
姬檀:“……”
和沈玉兰那天一样的情况出现了,顾熹之每道菜都夹给姬檀尝尝,从中观察他喜欢哪道,不喜欢哪道,吃饭习惯等等。
基本只要姬檀一伸手,顾熹之就知道他想要什么,将姬檀喜欢的菜挪到他面前,并为他盛了一碗母亲炖了一下午的鸡茸菌菇汤,这番态度比之沈玉兰那天也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姬檀:“…………”
还让不让他好好吃饭了,他狐疑地看向顾熹之。沈玉兰也看向顾熹之,这个养子的秉性品格她最是了解不过,该不会是……霎那间,沈玉兰心里一突,颇有些震惊地看向顾熹之。
顾熹之没管母亲的视线,只是察觉自己过火了,稍微收敛了一点动作,没再对姬檀那么殷勤。
即使如此,这顿饭还是吃的姬檀如鲠在喉。
沈玉兰不对劲,她教出来的儿子也很不对劲,对他很是奇怪。
姬檀一双灵动的眼珠滴溜溜乱转,左看看右看看,最后悄摸打量着顾熹之,他在搞什么,对自己态度这么反常,真是莫名其妙。
一顿饭在莫名其妙中吃完,姬檀不喜欢这母子两都围着自己打转,赶忙找了个借口溜了。
顾熹之看着他急匆匆逃窜的背影,情不自禁一笑。
被沈玉兰看见,心里又是狠狠一突,心逐渐沉了下去。
离开之后,这养母子两间的暗流涌动姬檀就不得而知了,他消了会儿食,旋即让吟雪备好皂角和水。
盛夏炎热,他每天来回奔波,日日都得沐浴,当真麻烦得很,不过沐浴之后还是极清爽的,姬檀只用着一袭长衫松松纳凉,再来点晚间水果,惬意得很,这里没有任何人的眼线,是姬檀难得的松泛时间。
然而,他甫一出浴穿好里衣,将沾湿的长发理到一边,唤吟雪进来为他擦发,身后就走进来一人,自然而然地拿过衣架上的绸缎毛巾将他潮湿的头发接了过去,仔细轻柔地擦拭。
姬檀起先没有注意,而后一抬眼睫,看见地面上的影子。
他被一道身量略高出他半个头还多些的身影完完全全笼罩在了其中,对方手中握着他的青丝,低头专注擦拭,看着像是将他整个包裹在了怀中。
姬檀顿时呼吸一疾,险些惊呼出声,他下意识地往前一步,可头发还在对方手里,被他这样一拉扯牵扯地头皮都一阵钝痛。
对方闻声立时放下了他的头发,担心急切地伸手查看他的情况,几乎是将姬檀虚虚抱在了怀里,眉梢间满是克制不住的懊悔:
“没事吧,弄疼你了么?”
姬檀难以置信地看着倏然出现在这里的顾熹之,桃花眼微微睁大:“你怎么在这?”
幸好,有顾熹之之前漏夜前来找他的前车之鉴,姬檀在出浴前就将易容|面具戴好了,此刻才不至于露馅。
顾熹之扶稳他很是抱歉地解释:“今晚剩的菜有些多,母亲把吟雪喊去了帮忙把菜封入井水里保鲜,正好我迎面碰到,就过来看看你这边有无需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到你的,你没事吧?”
第53章
姬檀:“……”
这人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 也不知道来了多久,有没有看到他沐浴时摘下易容|面具的模样,不过料想顾熹之也没这个胆子偷看, 他不是这样的人, 若他看到,不会毫无反应,姬檀旋即放下心了。
垂首理了理潮湿的长发,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顾熹之道:“我傍晚回来时买了葡萄和西瓜, 想着洗好给你送一些。”
其实他想买姬檀爱吃的荔枝的, 不过荔枝是贡品, 市面上没得卖,他见葡萄不错,新鲜清甜, 就买了一些, 希望他会喜欢。
姬檀点了点头,谢过他,再一抬睫,发现顾熹之还站在这里, 道:“你还有事吗?”
顾熹之看着他,漆深的眼睫微垂,温声道:“方才我不小心扯疼你了,我帮你擦头发罢。”
姬檀微不可查地蹙起眉梢。
顾熹之见状紧张地心跳都几要骤停, 就在他以为姬檀不会答应时, 却见对方笑逐颜开:“好啊。”
有人帮他擦干头发,金尊玉贵向来受人侍奉的太子殿下自然不会拒绝,更何况对方还是顾熹之。
不过,这地方不行。
沐浴的里间空间狭窄, 本来姬檀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方才顾熹之给他擦头发,在这一方紧仄的寸地之间,姬檀总有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瞬他就要被顾熹之抱入怀里去了,激地他登时起了一身寒颤,抖了抖身子,对顾熹之道:“去外间吧。”
“好。”顾熹之拿上绸巾,满目柔情笑意地跟上他。
姬檀来到外间铺着竹垫的软榻上盘腿坐下,将后脑勺留给顾熹之。
顾熹之将他的乌黑长发握在手中,从头向尾地细心擦拭。
他有些好奇姬檀的易容|面具是怎么戴上的,面上一点痕迹也无,应该是贴进了头发里,便不由顺着姬檀的发顶往前看,终于在姬檀额头上方一点处看见了一条隐隐绰绰的线,比白皙的头皮颜色略深一些,和他面容同色,顾熹之抿了抿唇,不解太子殿下这么大费周章地所做为何。
真是教他,又是欣喜若狂,心里又总悬着似的七上八下。
顾熹之深呼了一口气,摒除想不通透的地方,尽量专注眼前。
太傅说太子殿下性情顽劣,顾熹之却不以为然,他认为殿下可爱多过一切,分明是很乖巧的一个人,这样盘起腿坐着,简直要把人的心都融化了,顾熹之情不自禁提起唇角。
在顾熹之看不到的角度,姬檀一双剔透莹然的眼眸不住滴溜打转,手指没有节奏地点在自己腿上,心里又开始盘算起一轮新的狡黠主意。
顾熹之将姬檀的头发擦好,柔顺地披在背上,正要转身将绸巾放回去,却倏地被人拉住了衣襟。
姬檀不知何时转过身来,仰头看他,一脸笑意盎然地道:“熹之,你还从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小名呢,你叫什么呀?”
顾熹之闻言身躯一紧,不可置信低下头看他。
姬檀仰头朝着他温柔无害地笑。
如果不看他强拉着顾熹之的衣襟不放的话,大抵人人都要以为这是一个十分纯善的笑容了,姬檀见顾熹之反应不对,愈发笃定自己心中猜想,偏要他说出来。
“来而不往非礼也,熹之为我取了小名,我自然也应该知道熹之的小名。”
顾熹之:“……”
既是礼尚往来,他为姬檀取名,姬檀不该投桃报李么,怎的反来索要他的小名,偷换概念的意思算是被太子殿下掌握地炉火纯青了。
偏偏他对笑容可掬的殿下完全抵御不了,小名险些脱口而出。
就在那两个字即将脱出口时,被顾熹之死死咬住牙关不肯放,他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熹之,熹之呐。”姬檀眉眼弯弯,柔声唤他。
顾熹之腮帮子都被自己咬得酸了,仍在负隅顽抗。
“熹之,你就告诉我吧,我保证不笑你,也不说出去,熹之——”
顾熹之的顽抗逐渐濒临崩溃,在姬檀央求他之后又拉着他的衣襟摇晃了两下,彻底土崩瓦解大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起来,顾熹之连忙抓住姬檀作乱的手,满面正色:“我说,你别再这样唤我了,别再……摇我的衣襟。”
他的心都要被摇散架了,管他什么黑历史,什么羞赧的过去,姬檀想知道,全都告诉他好了。
“我的小名,叫……”
姬檀双手捧着脸颊乖巧地等他说话,顾熹之整张脸都涨红了,一本正经道:“我叫狗蛋。”
下一瞬,姬檀直接捧腹笑倒在了软榻上。
他就知道,顾熹之的小名一定类似于这种,尽管猜到了一些,但从他口中亲耳听到,还是没有忍住地直接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原该天潢贵胄,如今也是学富五车博闻强识的探花郎,小时候的小名居然叫狗蛋,姬檀只要一想到顾熹之小时候光着腚到处跑,沈玉兰会在饭点喊他,“狗蛋儿,回家吃饭了!”,姬檀就忍不住笑地前仰后合,手都握成了拳头一下下捶在竹垫上。
顾熹之见状,傻眼了。
怔在了原地,下一瞬,脸色爆红,他弯下腰既想把姬檀拉起来不让他笑了,又顾忌着身份尊卑,手忙脚乱地不敢碰他,只能弯着身体不知如何是好地委屈道:“你骗人,你说过不笑话我的,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姬檀闻言总算是止住了一点笑意,抬手向上揩去眼角的笑泪,弯着唇柔声哄顾熹之道:“我没骗人,我没有笑你,我是在笑这个名字,天底下叫狗蛋的人多了去了,我在笑别人。”
顾熹之:“……”
他看起来有这么好骗么。
鉴于姬檀成功骗过顾熹之多回的经验来看,他确实有这么好骗,同样,也很好哄,“好了好了,不笑你了,啊,来,熹之吃水果。”
姬檀将顾熹之送来的水果端到软榻的小几上,和他各坐一边一起吃。
西瓜已经切好了,姬檀直接叉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咀嚼,左右两边脸颊一鼓一鼓,瞧着确是不再笑话他的样子,顾熹之稍微放下心来,也拿起一块西瓜来吃。
姬檀尝过了西瓜,又开始吃葡萄,顺道夸顾熹之买的葡萄很甜,就着这个话题和他深谈。
顾熹之见他喜欢,亦高兴答话。
就在两人气氛渐酣时,顾熹之欲委婉提起书房那边不太方便,想探探姬檀的想法,看他还有没有重新搬回房间的可能,甫一开了个头,期期艾艾道:“小狸奴,我……”
“等等。”姬檀却一抬手,打断了顾熹之的话。
顾熹之旋即戛然止言,看向他。
姬檀伸手和他算得清清楚楚:“从你我公平互道了小名之后,单就方才而言,你一共唤了我七次小狸奴,之前的我就不算了,那么礼尚往来,你是不是也该让我唤你的小名称呼回来?”
顾熹之:“……”
他顿时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了。
姬檀不依不饶地看着他,催促道:“熹之,你说句话呀。”
顾熹之无奈了,以手扶额失笑道:“小狸奴,别闹,我的小名不好听的,你……”
“八次了。”姬檀光说不算,还朝他比出手势八。
顾熹之脸色微微泛红,难得正经地与他解释:“不要闹,我这个小名不行的,登不得大雅之堂,都是小时候村子里惯例取的贱名,方便养活,和你那个不一样。”
姬檀也道:“你都没有听我唤过,如何断定不好听了呢。”
顾熹之也不好向他解释,若换做旁人也就罢了,可眼前人是他的心上人,自他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后,就已经在殿下面前出糗多次了,哪里还能让他唤这么令人窘迫的名字,这让他还有何形象可言。
他并不是,想要和太子殿下扮作的“琳琅”发展成哥俩好的关系的。
还是要,稍微注重一些形象。
顾熹之如是想道,他会告知太子殿下一切他想知道的事情,但要做到,委实太强人所难了些。
顾熹之近乎局促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恳求。
姬檀见状险些就要妥协了,可是他还没有试探出自己如今在顾熹之心中的地位,是不是不可撼动,甚至,超越顾熹之的心上之人,以妻子和明主两重身份占据绝对的首位,这对姬檀来说至关重要。
当然,也有另外的原因,实在是,顾熹之这个人太有意思了,他忍不住地想要逗弄他。
是以,姬檀非但没有妥协,反而愈发倾近,手指捻了颗尚还沾着水珠的新鲜葡萄,抵在了顾熹之的唇上。
“请你吃葡萄,来换唤你的小名,这样如何?”姬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一眨不错地看清了顾熹之面色虽怔然不动,细微的表情却很丰富,他的喉结轻轻地上下攒动了一下,葡萄上的水珠旋即滑落,从顾熹之的下唇瓣迅速流到了下颌,再洇进脖颈里,完全消失不见了。
姬檀微愕,感觉这和自己想要的情境不太一样,他心头无端一慌,想要收回手,却已经迟了。
顾熹之张开口,轻而易举地便将葡萄吞入了嘴里,没了葡萄,抵在顾熹之唇瓣上的,只剩下姬檀饱满温热的指尖了。
刹那间,姬檀的指尖一颤,顾熹之唇瓣的柔软触感直击他心,他亟不可待地想要收回手,甚至,开始后悔自己为达目的所做出的出格举动。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顾熹之原本局促的、带着恳求意味的眼神,随着他这个动作变得漆深危险了起来,莫名的,显出几分他与生俱来的深邃和威压,让姬檀即使收回了手,这种炽烈异样感也挥之不去。
姬檀的心脏不禁猛跳了一下,如擂似鼓。
他下意识回避去看顾熹之此刻的眼神,却仍听见他说:
“好,我同意交换。我吃了你喂的葡萄,让你唤我的小名,现在,你可以唤了。”——
作者有话说:是玩过火的小狸w
第54章
“你、你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姬檀得了他的准允, 反倒变得顾左右而言他起来。实在是顾熹之方才那一瞬的眼神极具侵略性,教他略感不适,仿佛被攻城略地了一般, 原本捉弄他的心思也此消彼长, 使不出来了。
顾熹之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没关系,洗干净了的。何况,是你喂的, 我应许你的要求。”
姬檀无言以对, 心跳快了几分。
顾熹之怎么这时候不木讷了, 这么会说话,倒是让他骑虎难下。
不过小名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顾熹之都敢让他唤了, 他难道还惧了不成,是以,姬檀亦向他莞尔一笑,将两人中间的小几搬到旁边, 往前一挪双手驾轻就熟捏住顾熹之两边的脸颊肉,身子微微抬高,居高临下狡黠唤他:“狗蛋儿。”
想到沈玉兰将他二人调换时,他应是比顾熹之出生早一些时刻的, 遂又改道:“狗蛋弟弟。”
一言甫毕, 姬檀笑得笑靥如花,堪称得意。
顾熹之的气势在被姬檀捏住脸时就消弭无踪了,随着他那一声狗蛋弟弟脸颊腾地爆红,他怎么、怎么能这么喊他。
唤他小名也就算了, 居然喊他弟弟。
顾熹之无措地唇都抿起来了,想要摆出威严模样,可脸还被姬檀拿捏在手里,非但没能摆成,反而有几分滑稽。
顾熹之顿时心里一阵懊恼,又不敢反抗挣脱太子殿下,一不留神身体向后倾去,全靠着手肘将身体重心支撑在了软榻上,这才不致跌倒。
他这一倾不要紧,把自己稳住了,但本就抬高了身体悬在顾熹之上方的姬檀就没这么好运了,被顾熹之倾倒的惯性一带,他也跌了下去,要不是凭着本能的武功反应,他会直接摔到顾熹之身上,虽然现在,貌似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跌坐到顾熹之腰腹上去了,和顾熹之之间仅余一掌之隔。
顾熹之怕他摔下来,双手还扶了他的腰一把及时稳住。
姬檀:“……”
他堪堪悬在顾熹之上方的桃花眼从狭长逐渐睁大了,直到滚圆,才猝然回过神来,从顾熹之腰腹间急遽退开,然后唰地远离,一直退到了软榻的边角处。
姬檀还不忘睁圆眼睛控诉顾熹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呐!跌下去都撑不稳,还要扶我借力!”
顾熹之:“?”
顾熹之简直要被他无奈笑了,偷换概念要他说出小名的是姬檀,不依不饶非要追着他唤的人还是姬檀,胡乱称呼唤他也就罢了,还偏要捣乱,捣完乱子后再全然倒打一耙,太子殿下弄这一出可真是——
顾熹之情不自禁笑了。
他真是顽皮可爱。
是的,顾熹之非但没有任何被甩锅的不悦,反倒满心满眼就只剩下了他真可爱的念头,太傅说的诚然不错,太子殿下果真顽劣,不过,更是可爱。
他都这么可爱了,自己背个锅又怎么了,他爱玩,就让他玩罢。
自己配合他便是。
顾熹之看着他温柔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还牵连到了你。”
闻悉此言的姬檀眼睛睁地更圆了,他莫不是刚把脑子跌坏了,这人怎么这么笨呐,这样不好,以后在朝堂上会被人啃地骨头渣子都不剩,就这样,还怎么为他效力,他这是在今科进士里挑了个傻子回来么。
顾熹之眼看着他的目光变得复杂难言,甚至,还有一丝丝对自己的同情怜悯,登时更不解了,狐疑看他。
然而,姬檀可不会给他解惑,没好气地过去把顾熹之拉起来,道:“你没事了就走吧,我要收拾软榻了。”
顾熹之唇角笑意落下,虽然极为不舍,但也不能把人惹毛了,点到即止,还是先行离开。
看来,想重新搬回房是任重而道远了。
顾熹之又是后悔不迭,又是满怀甜蜜情绪地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他走后,姬檀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有些郁闷地坐在软榻上。虽然顾熹之对他态度大为改观是好事,这意味他掌控顾熹之越来越容易了,但同样的,自己也受影响不小,方才和顾熹之不过咫尺之距,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如催,鸣乐似鼓。
这可真是,一种又糟糕又难以抗拒的感觉。
试问,谁能拒绝一颗真心诚意对待自己的心呢,为什么偏偏要是顾熹之,为什么他们被调换了身份。
要是没有换就好了,要是这就是他们真正的面目多好,他也会真心对待顾熹之的。
姬檀很是郁闷地心想。
约莫郁闷了须臾后,姬檀陡地从软榻上跳了下来,他今日的东宫内务还没有处理,本来打算沐浴之后就开始的,结果和顾熹之插科打诨逗弄玩闹,耽搁到了现在,完了,今晚的就寝时间要推迟了。
天杀的顾熹之!净会误他!
姬檀忙不迭地跑到案桌前翻开他带回来的案牍公文审阅处理。
顾熹之过来找他姬檀原以为不过是一时兴起,即使两人关系大为增进,顾熹之也犯不着如此上心,将他的一切都记在心上,日日挂念着他,饶是姬檀自己也做不到这般,可是顾熹之做到了,他当真如之前所说,每天给姬檀带他爱吃的零嘴水果。
天气热时给他买酥山和冰沙水果糖水,天气阴凉不好了,顾熹之就换着花样地给他买时节糕点,京中流行的小食。
好吃的食物需要耗费极长时间排队,他也不嫌麻烦,真把自己当伙计使呢。
姬檀真是不知道要说他什么好了,有时候政务处理地不高兴,看到他过来,莫名地心里转好,竟然也觉得不是事了。
他比那偌大的东宫有人情味和有意思地多了。
但唯有一点不好,顾熹之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日日往他这跑,开饭之前把给他带的零嘴给他,过后又来房间给他送水果或者甜汤之类,夜深还要跑来给他送驱蚊香包,或是沾着露水的鲜花。
姬檀对他实在无言至极,有什么就不能一次全送完么,非得这么浪费时间精力地来回跑。
这也便算了,姬檀有时候在处理紧急政务,险些被顾熹之撞了个正着,他手忙脚乱地将案牍一收,也不知道顾熹之看见没有,有没有起疑,虽然顾熹之很有分寸地并未进他的内室,姬檀还是不免担心,也怕他是在试探自己。
干脆暂时不处理公务了,先藏起来,等到夜半时或白日里在东宫处理掉,他摸清了顾熹之来找他的时间,提前把琴搬出来,扮好妻子的身份准备。
顾熹之也发现了这一点,没说什么,只是一切皆配合他。
姬檀弹奏什么他就听什么,没有要求,极为难得的是,顾熹之虽然不擅音律,却能听懂姬檀此时此刻的心境,和他两心相交,颇让姬檀喜出望外,连带着这把琴的使用率也高了起来,成为了姬檀新的解压消遣。
他在抚琴,顾熹之原本坐在一旁倾听,旋即问他有没有纸笔。
姬檀给他指了地方,让他自己拿。
顾熹之便铺开了纸张,望着姬檀提笔作丹青。
晚间时候,姬檀长发连发带都未曾束,任由三千青丝披散,大部分铺在背后,少的几缕悬在身前,轻轻柔柔地搭在披着的月白罩衫上,静美而浓墨重彩,是一幅天然的丹青画。
丹青一术顾熹之受制于家庭条件,并未请专门的师傅教过,只是根据自己的感觉和心情着手作画,虽然画工不算特别有技巧高明,却胜在传神,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了姬檀青丝摇曳、垂首抚琴,长袍罩衫逶迤在地的曼妙情景。
不知何时,姬檀的琴声停了,没再继续,顾熹之专心作画,亦未分神看他。
姬檀起身走到顾熹之作画的案桌旁,蹲下身双手捧着脸颊看他画自己,有些纳闷地道:“你怎么不看我了?”
顾熹之微笑道:“你的一颦一动都烙印在我心里了,无需再看。”
姬檀盯着他的画,不算老道,但确实将他画的很好看,只是,“你为什么不画我的脸?”
顾熹之狼毫笔尖一顿,侧首看着姬檀纯粹无暇的桃花眼,有些不太分明他是在真的好奇还是只是试探:“你想要我画你的脸么?”
姬檀蹙眉,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须臾过后,他也没有给顾熹之答案。
顾熹之便收回了目光,将姬檀的袍裾褶皱仔细点缀完成,看着画作,再看姬檀,月白颜色很是清丽雅致,将姬檀衬得愈发像高悬明月人间谪仙了,但是,他知道他喜欢色彩艳丽的颜色,这样的昳丽绝色也唯有姬檀一人能撑得起来。
姬檀认真扮演琳琅的形象,他竟也疏忽了。
顾熹之连忙在心里添上为姬檀购置各色绸缎制作锦衣华裳的安排。
最后,想了想,还是在面庞上添了姬檀那双剔透动人的桃花眼,只有神韵,并无细致,展示给他看,“这样可以么?”
姬檀视线往画上看,只见画中的自己微微垂眸,好似是在认真抚琴,但这个眼神,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位高权重者对于忠于自己的唯一臣下投以爱怜回应的目光,看得姬檀情不自禁心头一跳。
下意识反思自己,他不会是这样看待顾熹之的罢。
顾熹之见他看得入神,便知自己画的应当不错,满意地将画收了起来,妥帖收入怀中,准备拿回书房装裱起来。
姬檀还在出神,怔怔望着顾熹之,他发现这人要么不开窍,跟个磐石冰山似的,毫不为之所动,要么就开窍过头了,对自己千般好,连这幅画都饱含感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顾熹之的心上人呢。
姬檀懊恼,为自己对顾熹之的意动感到一阵纠结。
这人也真是的,好端端地画他作甚。
连顾熹之和他告别也没听见,随便敷衍含糊过去了,顾熹之见时间不早,怕耽误他休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走后,姬檀才随即回过神来,画呢?
顾熹之不是送给他的吗?问得那么细致,认真拿给他看,结果画完自己拿走了,把他的私下画像揣走了,这对吗?
这个顾熹之!当真可恶,搅扰他心情!
第55章
时间转眼便来到了月底, 这天,顾熹之甫一领完俸禄,和谢晁楼一起行在皇宫的青石砖道上, 谢晁楼告诉他不日的名士聚会都有哪些人参加, 哪些是他们可以结交的,顾熹之却一摇头,说他不去了。
谢晁楼纳闷,怎么好端端地这样一个广交名士的机会又不去了。
顾熹之莞尔一笑, 未多解释。
之前欲去是因为想知道太子殿下是否是家中妻子, 如今已然确认, 不需要了。他若是去,难免引得殿下心慌,让殿下忧心的事情, 他自是不会去做, 太子殿下不希望他知道升平公主即将成婚一事,那他就装作不知道。
何况,这段时间他另有要事要做。
顾熹之掂了掂手中俸禄分量,太轻了, 这点钱远远不够。
这些俸禄于之前的顾熹之来说绰绰有余,但现在他家中有位金尊玉贵的妻子,即使姬檀自己自备了一应生活用品,不用他操一点心, 顾熹之也仍想什么都给他最好的, 至少,不能降低他在东宫的生活水准。
准备给他重做衣服、配饰,房里再添置些物件,有些旧的、算不得名贵的家具, 全都要更换,全部算下来,他这些俸禄自然不够用了。
不过顾熹之已经想到办法了。
他近来拜见太傅常出入国子监,国子监中的学子非富即贵,有些学问差了一些,夫子师傅没有因材施教,或是无法站在不同水平的学子角度设身处地,给了顾熹之一些想法,他倒是很理解这些学子的难处,并尝试过为对方解惑,效果很是不错。
如果可以的话,他可以针对这方面一对一为对方进行功课批阅指点,并分享近年的科举经验,还能在朝堂上为对方选取重点。
有那家中严苛不敢求教的,都能来找他。
这是来钱最快的法子。
除此之外,探花郎的题词作赋诗文墨宝亦很值钱,但这个不宜多作,物以稀为贵,偶尔一次赚个袋满便要点到为止,他打算积累一些本金去购置田产铺子,日后生钱就方便了。
虽然不知和太子殿下这样的现状能维持多久,但顾熹之下意识往最长远的方向考虑。
至于他休沐的时间,如果殿下也不忙的话,他想带他一起出去游玩,或者陪殿下去逛夜市,难怪他之前那么新鲜,原是长于皇宫没怎么出来玩过。
对了,顾熹之顺道向谢晁楼打听,京城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好玩的地方,他可以带殿下一一玩遍,日后再行规划去看江川河海,大漠孤烟,江南烟雨,这些都太遥远,有机会再说,且先从京城开始。
谢晁楼和他说了他知道的玩处,末了不禁慨然道:“顾兄,你变了。”
以前的顾熹之从不这样。
成了婚的男人都是如此的变化之大么,当真可怕。
顾熹之笑了,对他道:“许是你还没有意中人,没有家室,以后你就懂了。”
说罢,和谢晁楼告辞往东宫去,今日终于腾出空来去拜见太子殿下,顾熹之连步履都是带着风的。
谢晁楼眼看着他离开,后知后觉意识到,顾兄方才这是在向自己展示他有妻子吗?
嘶,果然。
这成了婚的男人可怕如斯,他也赶忙向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与此同时,姬檀已在东宫的凉亭等着顾熹之了。
他是昨日收到顾熹之的拜帖的,准了他求见。
虽然日日都能见到顾熹之,但用妻子的身份终归是有些不太对劲,莫名的心跳加速,如擂似鼓,占尽了上风的优势也随着顾熹之显露出的隐隐侵略而变得退却,逗弄他仍有意思,气氛却变得奇怪,教人无所适从,骑虎难下。
姬檀把这全部都归结为了妻子身份不便的原因,换回太子身份,他就不信,还拿捏不了顾熹之。
而且,由于顾熹之夜夜找他,导致他晚上处理政务的时间减少,就寝推迟,白日的政务压力加大,这让姬檀很不高兴,他非要从顾熹之身上讨回来不可。
顾熹之踏入东宫花园,一眼便望到了坐在凉亭里,长发梳理整齐、用金冠一丝不苟束起的太子殿下,他今日着了一袭洒蓝点金的宽袖外袍,内里仍惯常穿着绯红束腰的内搭华裾,回首向他望来时,玉面绽露,宛如一簇簇鲜花在顾熹之心里次第盛开。
他装裱在书房里的太子殿下丹青画像顷刻浮现出了面容。
便是眼前这般惊为天人的模样了。
顾熹之不禁唇角一提,快步向凉亭走去,待到走到太子殿下面前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你来了,坐。”两人早已熟稔到姬檀对他的称呼都省免了,顾熹之亦是驾轻就熟地揽袍落座,在太子殿下对面。
侍女为顾熹之奉上茶水,姬檀抬睫笑问他:“最近翰林院的政务忙吗,你有阵子没过来孤这儿了。”
顾熹之闻言心一紧,道:“还好,只是最近家中事忙,未能得空常来。”
他前些日子一心想查清楚妻子是谁,在得知是太子殿下后更是直接欣喜若狂,几乎将所有时间都放在回家陪他上面了,每宿每宿地高兴到睡不着觉,白日又要当值,拜见东宫的时间自然不免减少了。
不过听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希望他常来么。
那他有空就过来东宫这里。
他也很想念太子殿下真容的模样,一直一瞬不瞬地含笑看他。
姬檀看他又变回了那个温驯木讷的探花郎,不似在家里那般沉着冷静,心里满意起来,一双闪烁着细碎天光的桃花眼清清浅浅弯起,恍然道:“哦,原是这样,孤还以为探花郎是想去做国子监祭酒,不想来孤麾下效力了呢。”
顾熹之闻之色变,立即解释:“决计没有的事!微臣前往国子监是有疑惑请教太子太傅,并非想擢升去那里,微臣一直心向往之的,始终都是东宫,是殿下。微臣,只想为殿下效力,此心天地可鉴。”
顾熹之说罢抿了抿唇,漆黑的眼瞳变得乌润起来。
一眨不错看紧了姬檀。
姬檀:“……”
他开个玩笑嘛,顾熹之这么认真作甚,还委屈起来了,真是的,别以为这样就能消解他的不高兴了,他的气性可是很大的。
姬檀先安抚他的情绪,将人笼络得死心塌地:“孤自是信你一片衷心的,你莫要多想。在孤这里,短不了你的好处。”空口承诺允完,姬檀话锋狡黠一转,道:“只是,你说你要做一番政绩,当孤的谋士,这些都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孤有些担心你罢了。”
“殿下不用担心,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必不食言。”从他效忠太子殿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好为他奉献己身的全部准备了。
接下来,便是一步步往上爬。
为殿下做更多事。
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私下里,他永远都是殿下手中那颗最所向披靡的棋子,甘愿为他所控。
姬檀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悉笑道:“那正好,既然你有此雄心抱负,孤手下有一难事,便交给你了。”
顾熹之道:“殿下请讲。”
姬檀眼睛一眯,将眼底的捉弄顽劣敛去,认真正色地与他道:“你也知道,孤自开年以来奉令推行桑苗种植、织成丝绸以充盈国库的机要政务,这其中的千难万险左支右绌自是不必言说了,孤手下的官员也跟着辛劳了大半年,不敢有丝毫懈怠,这是他们的分内之事,孤不会徇私多言什么,但他们忙碌半载的俸禄还欠着,这一点孤不能不管。”
“眼下海上丝绸贸易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国库日渐充盈,不若这所欠的俸禄,探花郎帮孤向户部讨一讨?”
姬檀话音未落,顾熹之的汗就要下来了。
这,要他如何去讨?
讨债还钱下至民间,上到朝廷都是一件十分讨人嫌的事情,朝廷有自己的程序法则,先由内阁批红,户部签字,而后才能发放银子俸禄,这种事情他如何帮得上忙?
可他才说要为殿下尽心竭力,殿下就对他步步紧逼,这让顾熹之不禁怀疑太子殿下是不是在驴他,毕竟太子殿下的前车之鉴可太多了,次次都在骗他。
顾熹之顿时狐疑起来,抬眼打量他。
姬檀见状,一双莹然灵动的桃花眼认真而又专注地回视顾熹之,抿了抿唇道:“探花郎办不到吗?还是说,方才所言不过是纸上谈兵搪塞孤罢了。”
顾熹之瞬间身躯一震,条件反射答道:“微臣绝无此意。微臣,会尽力一试,为殿下解忧。”
“好啊,那你努力。”姬檀达成所愿,愉悦地眼睛都眯起来了,心情大好地开始拿糕点吃。
见他变脸变得这样快,从公事到私事只消一瞬之间,顾熹之便熟悉反应过来,好好好,他又被太子殿下骗了,殿下就是在拿他寻开心。
不过,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也是不能反悔的,顾熹之再头疼,也只能兢兢业业去做。
这小狸奴,怎的这般顽劣。
顾熹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拿起和姬檀手中一样的糕点来吃,边吃边思忖该如何帮这些官员讨要俸禄,思忖思忖着,他的视线又情不自禁注视向吃东西嚼地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太子殿下。
他还真是,可爱得过分。
顾熹之拿他一点办法没有,心里又甜蜜起来,转动脑子尽心为他办事。
晚上,姬檀沐浴之后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顾熹之总算没再来找他了,姬檀高兴地舒展了下腰身,端起一碟顾熹之今日给他买的水果慢条斯理地吃着。
水果有点多,他一个人吃不完,明日顾熹之又买新的,这些就浪费了,且,一个人吃了一会儿后觉得有些乏善可陈。顾熹之平日来找他他感到不胜其烦,可他有事情不来了,姬檀又觉着没意思了。
刚好,水果吃不完,端过去分享给他,借花献佛。
这样就不浪费了。
姬檀对自己的机敏思变满意地勾起唇角,不疾不徐地晃悠着去书房找顾熹之,看看他在做什么。
此时的顾熹之正在起草官员陈情讨要俸禄的奏表,其言朴实真诚,将个中困难一一道出,完成之后由被欠俸禄官员联名签字上奏,但愿能起些作用罢,不过最终还是要走朝廷的程序,经由户部发放俸禄,这不是顾熹之能决定的。
不过观太子殿下态度,也并非要他牵涉这些,倒更像是,在故意折腾他。
顾熹之无奈一笑,认真书写奏表。
不一会儿,姬檀来了,探头看他果不其然是在处理政务,随手敲了敲门旋即信步恣意地走了进来。
这段时间两人关系突飞猛进,顾熹之的书房姬檀早就自由出入如无人之境了,想来便来,也不用讲究太多礼节规矩,顾熹之也不会说他,只是一味纵容。
想到此,姬檀将水果放下,不欲多逗留打扰顾熹之处理正事。
正当他转身离开之际,顾熹之倏地开口道:“别走,就在这坐会儿,你自己找个位置。”
姬檀回身纳闷望他,可顾熹之还在埋头起草奏表,没有旁的意思,姬檀也就没有多想,顺着他的话在八仙桌旁坐下,又吃了点水果。
顾熹之处理政务时格外安静,姬檀便一手支颐看着他忙。
看了一阵,顾熹之的动作几乎没有变化,姬檀坐地无聊,起身在书房转了几圈,随手翻看顾熹之平日里看的书籍,不少他也观阅过,无甚新鲜的,姬檀转瞬就对顾熹之的书失去了兴致,干脆搬了张椅子坐在顾熹之对面,近距离打量着他。
姬檀一只手捧着自己的下颌,脑袋左顾右盼,另一只手在顾熹之的案桌上轻点,见他毫不分心看向自己,捉弄的心思又起,在顾熹之的案桌上左右扒拉,踅摸目标。
随即,被他找到了顾熹之堆成一摞的手写册本,姬檀见他仍没关注自己,便伸手向前,手指作乱一推。
“啪嗒”一声,那一摞册本宛如山倾,全倒塌下去了。
顷刻间顾熹之的案桌乱做一团,连正在起草的奏表也被墨汁滴染,弄脏了页面。
姬檀顿时心里一阵心虚,准备趁他不备悄悄收回手,却在这时,他的整只手都被人攥住了,牢牢包裹进了掌心。
顾熹之抬起眼睫,一眨不错地问他:
“玩够了没有?”
第56章
“够、够了, 松手,狗蛋。”姬檀没想到会被抓个正着,登时面色都窘迫了起来, 幸好被掩在易容|面具底下看不见, 但他的手被顾熹之攥住了,包在自己手心底下,姬檀抽不出来,只能就着这个姿势央求他。
“既够了, 就自己收拾。”顾熹之低垂下头, 压下唇角几要克制不住的笑意。
姬檀又努力挣了两下, 非但没有挣脱出来,反而让顾熹之寻到机会五指扣进他的指缝之间,牢牢交握, 他的手心被压在顾熹之手心之下, 动弹不得。
看来,这是顾熹之对他捣乱的惩罚了,姬檀郁闷地用一只手收拾起来。
顾熹之仍自岿然不动,只是往旁边稍挪了点位置继续起草奏表, 左右只是初版,稍后再誊抄一份便是了,他握着姬檀的手继续专心陈词。
姬檀用一只手慢悠悠地将自己推倒的册本重新摞起来,很快收拾完毕, 他又变得无所事事, 且这回被扣住了手行动也不自由了,他托着腮脑中重新酝酿主意,动顾熹之的东西会被他抓,姬檀便动他。
用那只被顾熹之扣着的手在他手心灵巧地挠了挠。
果不其然, 顾熹之面色骤变。
登时将他的手扣地更紧了,严丝合缝。
姬檀挤不进去挠他手心,也没办法挣脱出来,重又变得束手无策,很是不满的狠狠乜了顾熹之一眼。
但还是就此偃旗息鼓了,没再打搅他,翻顾熹之案桌上的东西自我消遣。
有点无聊,姬檀动了动指尖,伺机抽回手。
这时,顾熹之的奏表也起草得差不多了,稍后再精细誊抄一遍即可,他微松了松姬檀的手,轻捏一下,问他:“过两日我休沐,你想出去玩吗?”
姬檀赶忙趁机一举抽回手,揉了揉才道:“出去玩,你带我去吗?”
“嗯,你想去吗?”
顾熹之目光专注地看着姬檀,专一深邃得几乎能让人沉溺进去,但姬檀没第一时间答应,而是问他:“你想带我去哪里?”
顾熹之道:“京郊,不是很远,我们可以去摘林里的黄桃和李子,那边还有长江大桥,能踩水车,午膳我们再捉一些鱼,自带一些吃食调料野炊,傍晚回来途径夜市,再在夜市用晚膳顺便逛一圈消食,如何?”
在顾熹之说到长江大桥时姬檀就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他想去玩,他从没这样玩过。
京郊只有在皇家狩猎的时候能够踏足,且身边乌泱泱地跟了一大群人,皇帝侍卫,王公大臣,姬檀想要恣意地玩耍是决计不可能的,永远要顾及规矩,还要谨防暗处的冷箭。
此番顾熹之说只有他们,可以随意玩耍,而且玩的也很新奇,姬檀想去,便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顾熹之莞尔一笑:“好,到时我上晌过来找你,需要带的东西我提前备好,你早晨可以睡到自然醒,不用着急。”
“嗯。”姬檀对于这些没什么经验,对于顾熹之突如其来的示好更是手足无措,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这么好了。
其实他对自己一直都很忠心,很好,这些姬檀都知道的。只是,自己对他却并非如此,姬檀一想就不禁自惭形秽,愈发难以应对这种场面,赶忙找了个借口跳起跑走了。
顾熹之看着他急匆匆落跑的背影,莞尔失笑,也起身走到八仙桌旁,将姬檀端来没有吃完的水果全部吃干净,而后才继续埋首案桌前处理政务。
这两日姬檀比平时更忙了,每日天不亮就回去东宫将政务快速处理完,尽量腾出一天闲暇时间和顾熹之畅所欲为地玩,回来时天也已经黑了,夏日昼长,黑天早过了顾家惯常用晚膳的时间点,但一家人还在等他开饭。
沈玉兰等他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想顾熹之也日日等着。
之前顾熹之忙时,或者两人时间错开顾熹之都不会出现在餐桌旁,要么在书房独自用饭,要么干脆不吃了,姬檀和他同桌用膳的次数屈指可数,但过去的所有加起来也不及近日多。
这段时日顾熹之每晚都会等他一起开饭,有时还会在外面的酒楼馆子里打包一些特色菜品带回来给他尝,姬檀对他的关心愈发无所适从了。
不知道说些什么,总之人齐了上菜,一家三口沉默吃饭。
姬檀是因为顾熹之对他越来越好而无所适从,顾熹之知道姬檀东宫的政务繁忙,体谅他的辛苦,也不多言只一味给他夹菜,好让他多吃一些补充体力。
沈玉兰见状心里彻底一咯噔,沉默地关注养子对亲儿子的照顾,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两个人她都不好说,只能先默默扒饭。
终于,时间来到了顾熹之休沐当天。
姬檀处理完了政务也没有如顾熹之所说的睡到自然醒,相反,他醒地极早,其实是心情有些振奋一晚上醒了好几次,早上醒来姬檀就不想再睡了,在床榻上躺到平日起床的时辰才慢悠悠慵懒地起来更衣洗漱,先去前厅用早膳。
顾熹之没想到他起这么早,见到他时还不由怔了一下,姬檀也意外看他。
两人平时都不在家中用早膳,此刻见到,不约而同地鲜少拘谨起来,互相道过早安。
顾熹之给他盛了一碗稠米粥,又将沈玉兰做的包子和凉菜推到姬檀面前。
姬檀点了点头,开始慢条斯理地用早膳。
顾熹之昨夜亦是一夜振奋,早早地就把今日的必需品安排好了,见时间还早,便和姬檀提议途经街市时不如再去选几套绸缎布匹,做几身新衣裳,店铺他早就看好了的,好看的颜色花样也都让老板留下了,姬檀只需要最后敲定即可,不会耽误太多时间。
“好啊。”这些姬檀都无甚所谓,顾熹之提议,那他看看也无妨。
见他答应,顾熹之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两人吃完饭便一路欢声笑语地往门外走,坐上马车出发了。
在院子里看着两人的沈玉兰愈发忧心忡忡,决定找个时间和两人单独谈谈,决计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的养子之前信誓旦旦说绝不会喜欢“琳琅”,如今瞧着,倒像是要变卦了,大事不妙。
马车行在街市上,早晨行人熙熙攘攘,大多是贩卖新鲜果蔬和早点的小贩商铺,开张做生意的店面才甫一开门。
顾熹之精准地指挥无代驾驶到一家既售卖布匹也做成衣的偌大店铺前,马车停下,顾熹之先下了车,姬檀旋即弯身下来。
顾熹之站在地面向他伸出了手,天光融融,姬檀微怔,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搭了上去。
顾熹之牵住他的手,小心提起他的月白色罩衫下摆,让姬檀畅通无阻地下来。
被他侍奉地这般周到,姬檀愈发无所适从了,微微别开了眼,道:“进去吧。”
顾熹之松开了他的手,和他一起举步进去。
商铺的老板顾熹之之前就见过了,见他们来,热情地招呼店里伙计把京城最时兴的、他们店里新进的最好的绸缎全拿出来供贵客挑选。
姬檀仍是无甚所谓的,他不缺衣裳,也无需自己买衣裳,都有人做好直接奉上,就连他如今穿的琳琅惯穿的服饰,也是小印子提前给他安排好的,他只用衣来伸手便是了。
“看看,喜欢什么颜色。”顾熹之来到他身边道。
姬檀便收回了漫无目的的目光,去看老板拿来的一匹匹布料,打眼望去姬檀不由微讶,这些全都是锦缎丝绸,或者类似的名贵材质,并不是寻常人家的棉衣麻衣,顾熹之倒是用心了。
他在琳琅惯常穿戴的素色和自己喜欢的昳丽颜色之间纠结。
顾熹之见到,便笑了,“鲜少看你穿这样颜色鲜艳的衣裳,不如做几身换换风格?”
姬檀便点头答应了。
顾熹之熟练地和老板砍价还价,姬檀一边好奇看他一边挑选,基本他多看了几眼的顾熹之都要了。
姬檀难以置信地看着顾熹之开口要的这些,绯红绛色布料最多,不论是做内搭还是外袍皆可,其次还有哑金色、靛青、靛蓝、孔雀蓝、松石青色、橘红以及各种精美的纹样,和他的太子常服是极接近的,除了没有代表身份的蟒纹。
“你怎么,买的这些颜色?”姬檀微蹙起纤眉看向他,神色中不免警惕。
顾熹之亦莞尔回视之,“你不喜欢吗?我感觉你应当是喜欢这类颜色的衣裳的,便买了。”
他的回答无可挑剔,并未有试探他是否和太子有关之意。
可姬檀分明记得,从前琳琅模仿他时,顾熹之生了好大的气的,怎么现下,他不但不生气,反而主动给他买这些颜色鲜艳的衣服,这个人,当真教人匪夷所思。
不过,他确实喜欢。
姬檀翘起了唇角,眯起眼睛满意地看顾熹之和老板洽谈价格,顾熹之用余光关注着他,见状放下心来,旋即视线一转,看到一件洒蓝束腰内搭,外袍是一种五彩斑斓的银白丝绸布料,一眼吸引住了顾熹之的注意。
他记得,姬檀就有这么一件类似的洒蓝点金的束腰宽袖袍服,天光一照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这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且五彩斑斓的银白色调充分融合了他现在清丽典雅的特质,又不失昳丽绝色,顾熹之一眼就相中了,让老板把那套也一起包起来。
老板顿时喜笑颜开地介绍这是他们的镇店之宝,价格不菲,一件便是顾熹之好几个月的俸禄,可他却眼也不眨地直接要了,款式不用改动,之后按照姬檀的身量尺寸调整即可。
其他衣服款式顾熹之询问姬檀意见,姬檀满意地让他都做成束腰宽袖款式,外袍除外,唔,还有翻领的样式,都是他喜欢的。
尤其顾熹之方才挑的那件成衣,姬檀最是喜欢,满意地一双桃花眼都眯了起来,泛着灵动愉悦的光彩。
老板见状将姬檀夸了又夸,也夸顾熹之眼光好,两人关系甚笃云云,顾熹之听着高兴,快速进入到丈量尺寸的这一环节,老板正欲差人去取尺子来,却被顾熹之打断了,道不用如此麻烦。
他直接报出了姬檀的身量尺寸,竟全都分毫不差。
姬檀愈发讶异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顾熹之朝他信然一笑:“你的身量尺寸我皆清楚不过。”
第57章
姬檀并没有起疑, 不论是太子、还是妻子,他都没有告诉过顾熹之自己的身量尺寸,那便是他自己眼力好看出来了。这个无关紧要, 身形相似之人不知凡几, 谅顾熹之也不敢胆大包天联想到他身上去,姬檀转瞬放下心了。
顾熹之和老板谈妥等衣裳做好,改好尺寸送到他家中去,便带着姬檀离开了。
重上马车, 姬檀掀开车帘仰望炫目的天光, 心情雀跃。
顾熹之在一旁为他备好茶水点心, 以防他路上饿了乏味,姬檀阖上车帘,熟练地开始逗顾熹之解闷, 顾熹之无奈一笑, 也只是失笑纵着他,顺着他的话头聊下去。
一路上马车之中言笑晏晏。
就在马车渐渐驶离京都中心时,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变得阴云压顶,暗流涌动。
不过京郊的天气仍旧很好, 空气清新,一到地方,姬檀就迫不及待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顾熹之都没来得及去牵他的手, 痛失一次机会。
但看到他笑地这么开心的模样, 便心情美妙地都随他去了。
姬檀一下马车就看到不远处笔直的青石长桥,汩汩山泉水从桥下奔流而过,心里一阵激荡松泛之感,也顾不上顾熹之了, 张开双臂小跑着上桥,山风将姬檀月白色的袍裾下摆吹拂向后,送来一阵清越银铃般的笑声到顾熹之耳里。
顾熹之在后边喊他:“慢点跑,小心摔了!”
姬檀回首道:“狗蛋,你也快点过来呀!”
顾熹之便也一笑不管不顾地去追他了,和他在桥上嬉闹起来。
姬檀玩了一会儿,眼珠狡黠一转,像捉萤火虫那夜一样地去逗顾熹之,想看他欲躲自己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可谁知,这招竟然不管用了,顾熹之不躲着他了!
姬檀追他,他就不闪不避地让姬檀抓,反倒教姬檀一个没刹住,直接整个扑他怀里去了。
幸而被顾熹之及时环抱住了腰身,不至于撞疼。
但是这样被人抱了个满怀,感情淡薄的太子殿下从未感受过,不知所措地耳朵都红了,幸亏脸上瞧不出来,姬檀埋起脑袋,只露出一双剔透灵动的桃花眸滴溜溜转着看顾熹之。
他怎么还不松手?
他要这样抱着自己到何时?
他已经站稳不用人抱了呀!顾熹之也真是的,这时候又木讷起来。
姬檀左支右绌,羞赧地不好意思继续在这长桥上玩了,便趴在顾熹之肩上,问他:“不是说可以摘桃子吗,在哪呢,我想去摘。”
顾熹之微微一笑,不舍地松开他,道:“在后边的果林里,我已经和主人说好了,今天一天都可以尽情地摘。”
姬檀从他怀里退出,双眼晶亮地道:“那我们现在便去吧,正好,让吟雪她们去洗好食材准备野炊,等我们摘完果子回来用午膳。”
“好,都听你的。”顾熹之垂眸望着他。
姬檀被他这深邃不见底的眼神一蛰,心脏一颤,旋即又开始细细密密地疾速跳动起来。
这顾熹之,怎么这样说话。
弄得他……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姬檀抿了抿唇,难得乖巧起来,跟着顾熹之往果林去。
早知道这地方大,不想果林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际,径直相接了山岚底下郁郁青青的松树,长风掠过,绿浪起伏,林里的水果也不止黄桃和脆李两种,只是其他的有些还未成熟,有些姬檀也不识得名字。
“你怎么找到这种地方的?”姬檀是真好奇了。
顾熹之只是灿然一笑,道:“你若喜欢,以后还有旁的玩处带你一一玩遍,不止京都,任何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只要,他能一如今天这样,一直留在他身边。
顾熹之什么都愿意为他去做。
他又说这样的话了,姬檀耳朵都有些发烫,其实脸颊也烫,不过他仗着易容|面具遮挡,谁也瞧不出来,继续若无其事地面对顾熹之。
但到底还是受影响了,姬檀眼神飘忽地道:“我想去摘桃子。”
“好,记得带手帕摘,新鲜桃上有绒毛,扎手。”
“知道了。”
姬檀有些赧然和顾熹之单独待下去,三两下挑中一颗桃树轻巧地爬了上去,借助武功姬檀爬地很高,半身都隐没在树杈间,顾熹之在底下铺了块布,准备接姬檀摘下来的桃子,姬檀按照顾熹之说的先用手帕将手裹了,而后才开始摘桃。
他一是图新鲜,二也有避开直白的顾熹之之意,是以摘的桃子并不多,只挑大的好看的随手摘了扔下去。
顾熹之稳稳接住,一点也没摔坏。
摘了片刻,姬檀得了乐趣,直接从一颗树上掠到另一颗树上,顾熹之看得胆战心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不小心摔了。
结果心想成真,在姬檀第三次这样做的时候,错估了桃树枝桠的坚牢程度,一个没踩稳脚下一滑往下坠去,顾熹之登时放下桃子去接他。
这种程度的意外不算危险,姬檀正准备借力重新一跃而上,却没能成功。
他低下头,发现是自己的腿被顾熹之抱住了,不仅如此,顾熹之顺势用另一只手揽紧他的腰,面上带着急切的神色:“没事吧,伤着哪了没有?”
姬檀手指揪紧了顾熹之肩头的衣服,讷讷道:“哪有那么容易伤着。”
他又不是瓷娃娃。
这顾熹之,也太小题大做了些。
再说,就这高度,便是真摔了也不要紧的,最多扭伤脚,他确定。
顾熹之却还是担心地将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确认他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姬檀垂首,乖巧地窝在他怀中,等了半天,顾熹之还没放开他。
姬檀想开口提醒他来着,但又不知道怎么说,便拽了拽他衣服以示提醒。
顾熹之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打横抱着姬檀,瞬间脸色也腾地红了,手足无措地将人放到地上,立刻背过身去,不知道怎么解释。姬檀亦同样背过了身,今日的顾熹之让他难以招架,心里犹如鼓乐大作,总是很不对劲。
他想和他分头走,但又记挂着身边人,于是开口道: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戛然而止,最后还是顾熹之主动道:“那边的李子也很脆甜,树不高,不然,我们去摘李子?”
“好。”姬檀垂敛了眉眼,答应他。
接下来的两人都安静了许多,各自怀揣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不疾不徐地动作同步摘李子,偶尔手指不小心碰到一起,皆宛如触电一般快速缩回,过一会儿,又都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摘李子。
这要换做最初的姬檀,根本不会当一回事,两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现在,他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种心态了。
莫名其妙地,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奇怪,太奇怪了。
和顾熹之相处久了,他也变得奇怪起来。
姬檀和顾熹之沉默地摘了一袋李子就停手了,他们家里人口不多,这些足够吃好几天了,再多就不新鲜了,两人提着水果一路沿路返回。
虽然一路无言,彼此谁也不去看谁,却并不会显得乏味无聊,姬檀走在长风掠过的林间,心里满是舒适惬意,他都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好好地放松过一回了,是顾熹之带他出来玩的,他有些高兴。
两人回到长桥泉水边,吟雪她们已经将食材一一处理好,就等着两人回来野炊了,顾熹之去看了侍女提前放置好的鱼饵,撸起袖子和裤管准备捉鱼烤来吃,姬檀在一旁洗了个黄桃吃了起来,视野不太好,他转而蹲在一块大石头上看顾熹之捉鱼。
没想到他一介书生,捉鱼倒挺利索的,没一会儿就捉了几条肥鱼上来,鱼尾巴甩得格外有劲,水珠子都迸顾熹之脸上了,顾熹之动作熟练地将鱼处理洗净串起来架在火上烤。
果蔬容易熟,可以先吃了,姬檀尝了尝,见顾熹之还在忙着烤肉食一类,就拿了些过去给他。
顾熹之腾不出来手,姬檀喂了他一片青菜叶,甫一吃进嘴里,还剩一半在外面呢,姬檀就把他扔下自己跑了,顾熹之不明所以地看着姬檀背影。
旋即摇头一笑,抹上蜂蜜和调料,继续专心烤肉。
肉食除了鱼和吟雪她们抓的水里野味,其他都是从家里带的,主要顾熹之不会打猎,不然就地取材直接烤,什么调料都不用加更香。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了,总之,姬檀吃的很满意,他把顾熹之烤好的鱼肉和一条兔腿拿走,自己坐到石头上慢吞吞咀嚼着吃。
顾熹之看着他避开人自己一个人瘦削的背影,愈发不明所以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惹姬檀不高兴了,心里一直暗自揣摩着,谁知,姬檀用过午膳,心情又突然好了,拉着他要去踩水车。
顾熹之自然依他,陪着他一起去。
两人双手趴在水车上面,卷起袍裾下摆,脚下不停踩着,看着清凉的水不断卷涌,姬檀又开始像之前一样逗顾熹之玩。
仿佛之前的那些不好意思、羞赧不是他了一样,姬檀很快便将自己调整好了,重新面对顾熹之。
顾熹之见他没不高兴就放心了,和他在这里玩了一下晌。
期间姬檀还要脱鞋玩水,顾熹之拗不过他,便让他玩了,但是山泉水凉,不许他玩太久,姬檀只玩了两刻钟顾熹之便要强制他穿鞋,姬檀不高兴,拿水泼他,又闹了半天,最后还是顾熹之给他擦干净脚,重新规规矩矩把鞋穿好。
看着单膝蹲跪在地为他穿鞋的青年,姬檀心里被强压下去的鼓乐翻了倍地重新大作,震地他耳膜如催。
耳畔不住地响起心跳跳动声。
一下,接着一下,又重又疾。
和顾熹之出来玩一趟,心都要变得不是自己的一般,真是要命。
姬檀抿了抿唇,手指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傍晚了,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郊外比城中心冷些,不过顾熹之早有准备,他从马车上拿来姬檀的孔雀蓝披风,给他披上仔仔细细妥帖系好,准备带他回家了。
今日成果丰富,加上两名侍女,四人共计带了不少水果还有郊外的花花草草回去,一些野菜回去让沈玉兰处理干净做成凉菜或者菜团子、馍馍饼一类都可以。
就是可惜,京都城的天气不太好,黑云压城,原本打算晚上逛夜市的安排被迫取消了,直接回家用晚膳。
不过这样也好,顾熹之担心姬檀玩久了凉水会生病,吩咐人烧热水先侍奉他沐浴,稍后再用晚膳。
畅所欲为玩闹的一天便这样眨眼过去了。
这晚顾熹之没再来找姬檀,看着他吃完晚饭后便让他早些歇息,明日又是处理政务的一天,两人皆是。
翌日一早,顾熹之上值之前还不忘去了一趟姬檀的房间看他,确认他昨夜没有受寒发热,这才放心地去翰林院当值。
一日休沐不曾当值,翰林院的气氛竟蓦地肃然起来,就连平时喜欢三五成群谈笑的庶吉士都不讲话了。
顾熹之还不知晓发生了何事,问谢晁楼,对方告诉他:“昨日你休沐不知道,朝中部分官员联合起来请翰林院为他们起草呈至御前的奏表,现下翰林院正进退两难呢。”
“什么奏表?”能让翰林院如此如临大敌的,必然事关——
“太子殿下。”谢晁楼小声告诉他,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先跟他通个气儿,侧首压低了声音道:“这些官员要翰林院起草奏表,其内容是隐含太子殿下曾花重金买十二名小倌匿于京都私宅内,疑储君私下德行不正,放浪形骸,喜好……喜好男风。”
“什么?”顾熹之难以置信地又问了谢晁楼一遍。
谢晁楼将太子殿下疑似花重金从南风馆购买十二名小倌藏匿于京都私宅内一事再次和顾熹之说了一遍。
确认不是他听错了,或是弄错了当事人之类,而是太子殿下确实买过十二名小倌,顾熹之脑袋轰地一下,炸了。
第58章
翰林院有为官员起草奏章的职务, 但通常来说,官员不会委任翰林院起草,皆是自己上奏陈情, 除了某些特殊情况, 不便官员在奏折中言明的,才会委任翰林院陈词奏表,借以转达天听。
虽然谢晁楼顾及他和太子殿下关系委婉地只说是疑似,但顾熹之知道, 能让官员欲转达给陛下之言, 必是凿凿有据。
太子殿下, 当真花费重金从南风馆购买小倌。
只是,喜好男风一事顾熹之不认同。
否则,便不是请翰林院起草奏表这么简单了, 铺天盖地沸反盈天的流言能直接生吞了太子殿下。
他们请翰林院在奏表中委婉隐含, 不就是苦于没有能够切实证明太子殿下放浪形骸喜好男风的证据么,又不敢径直上奏阐明损害皇室颜面,这才如此迂回费心,多走了翰林院这一遭流程。
且不出意料的话, 一旦翰林院奏表完成,京中关于太子殿下私德有亏的流言必定拔地而起甚嚣尘上,届时,殿下的名声就全毁了。
真不真相的无人在意, 众人只爱听位高权重者背后不堪的阴私隐秘, 以及拉其坠落。
顾熹之一想到此,顿时头都大了。
不论如何,这封奏表都不能写出来,即便要写, 也不能如实这样写了呈递御前,这件事情必须到翰林院这一步为止,他要将对太子殿下所有可能产生的不利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是,如何解决呢?
归根结底还是出在太子殿下身上。
顾熹之自是知道殿下洁身自好,绝无好男风之意的,否则,哪里轮得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染指殿下……想远了,顾熹之将思绪重新扳回正轨,按照殿下买小倌的时间点,以及十二这个数目,顾熹之几乎立刻地就联想到了当初在临江清宴宴上见到的十二个貌美男子。
容貌不俗,各擅技艺,又皆有龙阳之好,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天底下有断袖之癖的人本就寥寥,又偏偏出现在他亟于成婚的时间点,顾熹之很难不将此事和他之后经历的一切联系到一起去。
他知太子殿下是始作俑者,却不想,他从这么早就开始筹谋了。
连这一步都是他精心设计的,太子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顾熹之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点。
他之前从太傅处了解到,殿下少时顽劣,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获得父皇母后的关注,哪怕是责问失望也好,而不是对他漠不关心,毫无反应。
由此可见,殿下的情感需求度很高,又与常人不同。
顾熹之曾一度以为,殿下不惜设计他到此种地步,迫使他成婚,也是为了获得类似的关注,哪怕是为了彻底地掌控他全身心的控制欲,他亦甘之如饴愿主动奉上。
如今再看,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太子殿下筹谋一切的时间远比他想的还要更早,他究竟,是何时生出那样的念头的?他算计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顾熹之心里猛地一坠,完全不敢深想下去了。
他强行将越想越偏的思绪拉扯回来,回归到正事上,当务之急是先解决奏表一事。
翰林院的气氛如此之凝重,也是因为上峰们并不会贸然动笔书写一封对太子殿下攻讦的奏表,给人做筏子,那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要想个办法,借职务之便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来,这样之后任何关于太子殿下不利的消息,他都能够第一时间收到。
不论是春秋笔法也好,含混其意也罢,总之,绝不能让殿下受到丝毫伤害。
顾熹之打定主意,即刻开始行动,他先去找侍讲学士询问清楚具体情况,以及此事由谁负责,再想办法从中调解斡旋。
这一天,顾熹之下值回家的时间比平常任何时候都要晚。
沈玉兰等到天黑,也不再管养子了,给他留了饭先行用晚膳。饭桌上,她没忍住和儿子开诚布公地谈他和养子间关系一事。
“你知道……熹之有龙阳之好一事么。”
姬檀头也不抬地道:“知道。”
沈玉兰闻悉急眼了,“你知道,那你还——和他走那么近,你就不怕他、他喜欢……”
“所以呢,怕他喜欢我就不和他往来了?你若真这么担心我,当初就不该让他活下来,来到京城,挡我的路,现在还来假惺惺地说什么,这难道,不全是你的错吗?”姬檀声音堪称平静,他继续低头吃菜,昨日顾熹之摘的这个野菜不错,清脆爽口。
沈玉兰一听登时眼泪就下来了,嗫嚅着开口想要道歉,被姬檀一抬眸打断,意思很明显,不要打搅他吃饭。
沈玉兰只好悻悻地住了嘴,改口苦口婆心劝道:“你们这样也不是事啊,你想知道什么,我帮你就是了,莫再胡闹了,别假戏弄成了真,我看他对你——”
“我自有分寸,不会弄假成真。”姬檀蹙起眉梢,不悦地乜了她一眼。
若非沈玉兰蠢钝至此,他也不至于亲力亲为到这个地步。
至于顾熹之喜欢他一事,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说顾熹之有心上之人,即便没有,顾熹之喜欢他他就要给予回应么,说白了,主动权、应许权皆掌握在他手里,他自有自己的分寸把握,不会忘记掌控顾熹之的目的。
沈玉兰是过来人,还是没办法放心,劝解道:“你想做的事情总有别的办法,趁你们还未弥足深陷,尽早和离了罢,断干净,各自娶妻生子过好自己的小家生活,别再……”
姬檀吃饱了饭,正欲不耐搁筷走人,余光瞥见顾熹之回来了,旋即改变主意乖巧坐好由着沈玉兰说。
顾熹之从未见母亲在饭桌上这么多话,进门问她:“母亲说什么呐。”
沈玉兰吓得声音一颤,赶忙收住话头不敢再说了。
倒是姬檀,站起身来看向顾熹之,一双潋滟莹莹的桃花眼顷刻乌润了,他声音低低地诉说道:“母亲说……让你我和离,莫再深陷纠缠。”
话音落地,顾熹之面色肉眼可见地僵滞冷了下来。
他牵过姬檀的手,将人护到身后,对沈玉兰道:“母亲和他胡吣这些做甚,有什么话冲儿子来,儿子说过,绝不会与他和离,还请母亲日后莫再说这种生分母子情谊的话了。”
沈玉兰见状傻眼了,不可置信看着养子,再看向养子身后笑地一脸有恃无恐的亲儿子。
呼吸都不由急促起来,却一个字也辩解不出来了,讷讷道:“不是,我……”
顾熹之始终将姬檀牢牢护在身后。
姬檀体贴小意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摇头道:“熹之,这样顶撞母亲不好。”
顾熹之随即收敛了冰冷神色,但对于和离一事毫不退步,他转身柔和了神情看向姬檀,问他:“吃饱了没有?”
姬檀点了点头。
顾熹之便道:“好,吃饱了就先回房吧,这边我来处理,放心。”
一言甫毕,还摸了摸姬檀的头发示意他安心,姬檀便一步三回头地先行离开了。
离开之际还听见这养母子俩争论:“娶男妻终究有违人伦,阴阳失调,不是长久之计,还是正常娶妻生子的好!”“母亲知我好龙阳,只能娶男妻,且我非他不娶,就莫要再干涉我的婚姻生活了。”
“那怎么能行?!你说过不喜欢琳琅的!”“儿子现在喜欢了!!”
“……”
姬檀都离开走到半路了,又好奇转身原路返回,悄悄探过半颗脑袋去看顾熹之都说了些什么。
厅里却安静异常,落针可闻,从姬檀的角度只能看到背对着他、身姿始终挺拔如松的顾熹之,和满脸震惊、一副果然如此魂不守舍的沈玉兰。
姬檀来不及细想两人都说了些什么,但见顾熹之转身拂袖而去,两人不欢而散了,他赶忙先一步躲起来回去房间,一路上都在神思不属地想着顾熹之究竟说了什么。
难不成,他告诉沈玉兰自己是不得已成婚,且有心上人一事?
然后沈玉兰为他当了挡箭牌而忿忿不平?
还真有可能。
姬檀直觉自己猜出了真相。
在房内一手抱臂一手支着下颌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后,姬檀叫来吟雪问她顾熹之晚上吃饭了没有,吟雪说没有,姬檀将支着下颌的那只手放下来,击在掌心,决定去给顾熹之送饭,进一步加强两人间的感情。
此时的顾熹之简直焦头烂额,太子殿下奏表一事已经足够他烦心了,母亲又来凑热闹劝他和离。
和离是绝对不可能和离的。
他好不容易娶到了自己的心上之人,欢天喜地都来不及,怎舍得和离,便是天上下刀子这件事也绝无可能。
还是先想办法解决奏表一事吧,顾熹之一心埋首在案桌前思忖对策。
姬檀正是这时端着饭食过来的,温声喊他:“熹之,吃饭了。”
顾熹之一抬眼就看见心上人进门,一豆灯火下爱人神情柔和地不可方物,顾熹之烦躁的心情顷刻就被抚平了,一看到他就不由自主地心生欢喜,任何烦扰通通靠后不值一提了。
顾熹之阖上桌上摊开的案牍,起身来到八仙桌旁。
怔忪问他:“你怎么来了?”
姬檀对他莞尔一笑:“看你和母亲闹了不愉快,饭都没吃,先吃饭吧。”
“好。”顾熹之坐下,巴巴地看着他。
“你陪我。”
“好。”姬檀弯起眼睛,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陪着顾熹之吃了会饭,姬檀想到他今日下值格外晚,便问他:“今日可是政务上有何难处?还是事务太多,忙不过来才这么晚回来。”
顾熹之险些脱口而出将难处告诉他,在话出口前及时回过神来。
如果姬檀知道了自己已经知晓琳琅的真实身份,必然会想到自己已经怀疑到他身上,再退一步讲,在这种情况下他是决计不会对自己名义上的妻子有什么好脸色的,那他们的婚姻即将面临崩溃坍塌的结局。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顾熹之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哪怕他们的婚姻是由重重谎言堆砌铸成的,太子殿下嫁给他另有不为人知的目的,顾熹之也要拼命维系下去,在太子殿下不说中断这段婚姻之前,他绝不允许他们的婚姻遭受到任何破坏。
所以,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太子殿下知道,他必须尽快暗中解决。
纵使付出不计其数的代价,粉身碎骨的准备,他也要,护住他们的婚姻,要殿下继续做他的妻子。
只要殿下不说结束,这段关系就永远不会终结。
流言蜚语不能,母亲不解不能,什么也不能影响。
是以,顾熹之亦对他温和一笑,道:“没事,就是近来翰林院需要整理的典籍有些多,我想着尽快忙完,就晚了一些。”
“哦。”姬檀没有起疑。
“我最近回来的可能都会比较晚,你们先吃饭,不必等我。”
“嗯。”姬檀低着头,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
顾熹之心软了,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头,道:“你若是介意母亲的话,不必和她在一张桌上吃饭,有事情就告诉我,一切我来解决,你乖乖的,不要为此心情不好,知道吗?”
姬檀弯起眼睛点头,扮演乖巧懂事的妻子,他最会了。
看着如今的顾熹之对他态度,可见他所做的一切成果喜人,才不是如沈玉兰所说的那般,弥足深陷。
姬檀微不可查地自信勾起唇角——
作者有话说:小狸殿下对政事:一猜一个准,运筹帷幄
对感情:反正猜一个错一个,全错,但很神奇的结果又对上了O.o
第59章
顾熹之已经接连三天回家都很晚了, 而且一日比一日晚,有时候姬檀都见不着他人,想想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姬檀一阖手中案牍公文, 身体前倾正襟危坐,宽大的哑金色蟒纹袍袖垂坠到地上,他问小印子:“最近盯梢探花郎的暗探怎么说?”
小印子如实道:“并无异常。探花郎一早入翰林院当值,忙得连午膳都未去官署吃, 天黑下值后就照常回家了。”
姬檀手中把玩着那本案牍, 没再说话。
小印子体贴问道:“殿下, 要不要奴婢吩咐暗探详查一下探花郎的政务?”
姬檀沉吟少顷,还是道:“不必了。”
既是政务,就没什么好查的, 只要不是顾熹之发现了他妻子身份有问题, 或是察觉了两人的身世秘密,姬檀都无甚所谓,且随他去罢。
而且,还有一个姬檀不想探查的原因是, 顾熹之和谢榜眼整日黏在一起处理公务,谁知道他是真忙还是假忙,是公事还是私事,要是查到了些他不想知道的, 没来由的更添心堵, 烦不胜烦。
光是一想,姬檀就已经心情不悦了。
起身一拂衣袖去书房处理政务,将脑中纷杂的思绪摒除,小印子期期艾艾地跟在姬檀身后侍奉, 姬檀倏然回首,道:“你莫跟来了,去花园看着点孤的鱼,别被那几个小丫头喂成了球,胖死在了水里。”
“是。”小印子垂首告退。
知道殿下心情不好,他要充分留给主子独处的时间。
姬檀独身去了书房,驾轻就熟地开始着手处理政务,这才将自己的思绪全神贯注起来,不再分心。
傍晚,他重新易过容更衣回到顾家,顾熹之果不其然又没回来,姬檀目色一沉,不高兴地连饭都不想在前厅吃了。
顾熹之到底在做什么,他真的是忙于政务吗?
猎物脱离了掌控的感觉让姬檀周身气压愈低,压迫愈甚。
吟雪在外边踟蹰了一会儿,才敢进来禀告:“殿下,探花郎给您送了信,让您今晚戌时末去酒楼接他。”
“酒楼?”姬檀不可置信地确认一遍,打开顾熹之给他的信观阅,确是让他晚上去酒楼接他无疑。
这个顾熹之,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了是么。
他是忘记自己先前命在旦夕是因为什么了吗,还敢喝酒,还要他去接他。
不过话又说回来,顾熹之跟人喝酒作甚,政治场上的交际往来?他有什么好需要跟人交际应酬的。
姬檀不由纳闷,还是先去用膳,用完膳漏夜照顾熹之信中说的去接他。
然后再一探究竟。
顾熹之花了三天时间,终于成功拖延了奏表书写并将所有有关太子殿下的事全揽到自己身上。
这件事情本身不算复杂,翰林院的诸位官员也不愿给人做筏子得罪太子殿下,在听说顾熹之愿意一己承担的时候心里很快意动了。众人皆知顾熹之效忠于太子殿下,他知道即代表太子殿下知道,如此一来翰林院的被动地位就会改善,重新变为不站任何一方队的第三方独立官僚机构。
那么接下来不论太子和抨击他的官员之间如何斗法,都不关翰林院的事。
翰林院可以完美地独善其身。
身为下属,顾熹之也很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地位,他主动提出说等他写完奏表会请示各位上峰,这样一来翰林院的上峰心里也舒坦了,不用担心出事,即使出事,也是顾熹之个人所为,与他们无关。
至于顾熹之在奏表中陈词的内容是否完全照委任翰林院的官员之意,这个他们并不关心,官场上是非曲直的事情多了,不是每件事都能完全如某个人的私愿,面上过得去,众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今晚在外交际不过走个形式罢了。
今夜之后,关于太子殿下藏匿小倌喜好男风一事便完全由顾熹之负责了,他们谁都不再管。
顾熹之达成所愿,心里终于放松下来,面上挂着笑意,主动敬各位同僚上峰,再三谢过他们给的慷慨方便。酒过三巡之后,顾熹之喝酒最多,他眼前几乎都要发花了,众位官员不是武将,文人讲究含蓄体面,见他这样,自己也酒足饭饱,便陆续告辞离场了。
顾熹之头晕地厉害,眼前颠倒晃动,走起路来也不稳当,他就安分坐在这里等姬檀过来接他。
一想到威胁殿下的隐患解决,他们的婚姻也可以继续高枕无忧了,顾熹之就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坐在这里怔怔发笑。
待姬檀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顾熹之,他捂了下鼻子,抬手挥了挥包厢中浓郁的酒气味。
“怎么喝这么多?”姬檀微蹙着眉将人搀扶起来。
还好,顾熹之身上虽然酒气重,但并不臭,只有酒液原本的醇厚和他气息混合的味道。
“太、太子殿下。”顾熹之无意识地咕哝一声,几乎整个人都靠到姬檀身上去了。
姬檀听清了顾熹之所言,身体一僵停住动作。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转头,垂了下来问顾熹之:“你方才,唤我什么?”
顾熹之迷迷瞪瞪地轻嗅他身上的檀香,不答话了。
“你今晚在这酒楼里做什么,是和太子殿下有关吗?”姬檀见他不答,换了个问法,他可不认为是这呆子认出自己了。
“嗯。”这下顾熹之回答了,他听到太子殿下,重重嗯了一声,手也一并搂紧殿下。
姬檀没管他的动作,继续温柔循循善诱:“是关于太子殿下的什么事呀,熹之和我说说好不好。”
顾熹之抬起了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瞬,然后轻哼:“不告诉你。”
说完就又把头埋了回去。
姬檀:“……”
姬檀没有气馁,重又换了个说法试图问他:“是不是有人要对殿下不利,熹之忘了我们是同一战线的了么。”
顾熹之还是没有告诉他,不过说道:“嗯,我会保护殿下。事情已经解决了。”
姬檀没有意外,不过他还是想套出具体发生了何事。
不想顾熹之喝醉了酒牙关如此之严,不论他怎么旁敲侧击,顾熹之就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姬檀只知道发生了于他不利的事情,但是顾熹之已经帮他解决了,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这个笨蛋,姬檀真是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有事情也不知道和他说一声,都告诉他多少遍了。
不过既然解决了,那便算了,姬檀无意深究,只是有些意外顾熹之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原是因为自己。
是他之前想岔误会顾熹之了。
他才是在顾熹之心里占据首要地位的人,姬檀满意地搀扶着顾熹之往外走。
顾熹之心情却不满意,他抱紧太子殿下,心里死死守着这个秘密,坚决不说,说了他和殿下之间的婚姻就完了,他不会说的。
但不论怎么粉饰,也改变不了太子殿下欺骗他、算计他、还指了个小倌给他为妻的事实,尽管最后嫁的人是太子殿下,顾熹之也还是被蒙在鼓里,他不是个包子,他也会有气,如果殿下没有换嫁,或是他永远也没有发现,顾熹之不敢想自己心里会有多难受。
太子殿下,他怎么能这样做呢。
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对他。
这个人,实在太坏了。
最凶险的危机解决,顾熹之心里的气愤逐渐涌现上来,他忽然站住不肯走了,姬檀被他拉拽地险些一踉跄,顿时没好气地:“你做什么!”
顾熹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太……你是坏人!”
姬檀真是要被他气笑了,又撒什么酒疯,他也不甘示弱地抱臂回视道:“是啊,我是坏人,那你还让一个坏人来接你。”
顾熹之闻言登时不可置信地满心都是委屈,他不道歉就算了,居然还这么理直气壮,太过分了,于是顾熹之也恶狠狠回道:“你是很坏很坏的小狸奴!”
姬檀一挑眉梢,端抱手臂好笑道:“是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
顾熹之抿了抿唇,没辙了。
是啊,姬檀很坏很坏又怎么样,他能打他吗,他舍得打他吗,他能说他吗,他舍得说他吗,一个字也不舍得罢,甚至不用姬檀道歉,只要理直气壮地站在他面前,朝他要星星要月亮,顾熹之也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给他摘。
只要他高兴,自己这窝囊气受了……也就受了罢。
算了,他高兴就好。
顾熹之属实是被自己窝囊到了,顿时更委屈了,一双漆黑的眼睛要哭不哭似的看着姬檀。
姬檀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他跟个醉鬼计较什么,上前抱住顾熹之轻拍了拍,哄道:“好了好了,熹之不闹了啊,回家,听话。”
顾熹之也紧紧抱住他,把脸努力埋进姬檀脖颈里,动作却很轻柔地在他脖颈上贴了贴。
姬檀被他弄得有点痒,不住躲开他,不过好歹是把人顺利扶回马车里来了。
就只剩下一件事,喝醉酒的顾熹之格外黏人,始终抱着他的腰不放,怎么拉扯也拉扯不开,跟他好商好量也是不可能的,顾熹之完全充耳不闻,快把他的腰嵌到他自己怀里去了,腰上的双手有如钢筋铁骨,强行挣开唯恐伤了两人,姬檀只好采取怀柔政策。
让顾熹之乖一点,松开他。
顾熹之不听。
姬檀又说只要顾熹之松开他就给他好处,会向太子殿下讨赏,虽然不知道顾熹之做了什么,但有行就该有赏。
顾熹之还是不听,他不要赏赐,他不会说的。
光抱有拒绝的态度不够,顾熹之把姬檀的双手拿来堵住自己的耳朵,他不要听他说话了,他自己的手则是继续抱着姬檀。
姬檀拗不过他,但知道他是能听见的,不断循循善诱,好说歹说。
顾熹之无处可躲,说又说不过他,又没办法和太子殿下计较,他真的不想再听他说话了,这张嘴里吐出来的字没一个能信的,句句骗他,字字虚假,顾熹之不会再上当了,他要想个办法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唇。
有了,顾熹之灵光一闪,陡地抬头眼睛发亮。
他松开姬檀,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猝然捧住了他的后脑勺,然后,将自己的唇瓣印上了这张仿若涂朱喋喋不休、又十分甘美诱人的唇瓣。
顷刻之间,世界安静了。
再也没有人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呢喃诉说,说尽世上甜言蜜语哄骗着他,他不再是被欺骗者,而是,占据者。他真的好喜欢太子殿下,他不想要再从他口中听到任何谎言了。
他只想要,安安静静地和殿下独处一会,就一会。
顾熹之想要的片刻安静间,姬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都难以置信地震惊睁圆了。
他看见,自己在和顾熹之接吻。
第60章
姬檀大脑蓦地空白住了, 紧接着,涌起许多不合时宜的纷杂念头,比如, 顾熹之为什么猝然亲他, 他不是有喜欢的人吗,再比如,顾熹之是认错了自己和他的心上之人么,可是方才他叫自己小狸奴了, 那就证明没有认错。
……那他做什么要亲自己。
姬檀更不明白的是, 都这种时候了他怎么还在思忖这种事, 当务之急不是应该先把顾熹之赶紧推开吗?!
就在他睁圆眼睛愣神的一瞬之间,顾熹之已经无师自通地顺利撬开了他的牙关,长驱直入, 姬檀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开始推搡顾熹之。
对于好不容易尝到甘甜滋味、尤其还醉了酒丧失理智的青年来说岂会轻易作罢,此时的顾熹之只会遵循自己的本能攫取,姬檀伸手推他他就钳住姬檀的手,姬檀愈是挣扎他就愈将人压在自己身下。
偏偏马车内紧仄, 姬檀还摆了一张檀木小几在中间日常放置茶水点心,这下更加腾不出来手脚了。
腾不出来手脚就意味着姬檀无法用巧劲挣脱顾熹之,他当然也可以用武功强行挣开,只是这样一则会伤了两人, 二则马车外边的无代也会清楚里面发生了何事。
太子殿下还是要脸的, 无论如何被男人强吻这种窘事绝不能泄露分毫。
在这种十万火急事关自己身心清白的紧要关头,姬檀想着的还是怎么瞒下这件事,不让顾熹之和自己受伤,而从始至终没有想过, 一个正常的男人被另一个男人亲吻,应当是感到极度恶心和嫌恶的,可是他对顾熹之并没有这种感觉。
他唯一有的,只是惊慌和无措,不知道怎么把顾熹之弄开。
除此之外,他的唇舌都被顾熹之吮地湿润发麻,堂堂精于武功的太子却被一介书生压制亲吻至此,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他以后也不必再见人了。
姬檀感觉呼吸越来越艰难,他的气息被顾熹之尽数掠夺,一点也喘不上气来,眼尾都被逼地发红沁出生理性的泪花,他再也受不了了,努力向后仰头躲开,却又被顾熹之追逐吻得更深,他赶忙扑棱出双手,去推顾熹之的胸膛,孰料顾熹之直接收紧揽着他腰的手臂,将姬檀带地直接贴到了他身上,严丝合缝。
手去抓顾熹之的后背是一点作用没有的,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当然也有可能是姬檀被顾熹之吻得没有力气了。
想他活了这十数余年从没遇到过这种无赖,想说理唇瓣被人堵住不断吮吸,想动手又使不上一丝力气,甚至不能叫人帮忙,只得自己压抑忍下。
姬檀气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顾熹之亲晕过去时,顾熹之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颌和上脖颈处,倏地,动作一顿,紧接着,他像是触电般身体一颤,急遽退让开来,退缩到马车另一边的边缘处。
骤然重新呼吸到大量新鲜空气,姬檀不住地咳嗽起来,眼尾还是被泪花沁湿了,他连骂顾熹之都顾不上,赶忙先呷了一口茶压惊润润嗓子,这才勉力平复下来。
察觉到顾熹之的视线在悄悄觑自己,姬檀气炸了,忍不住探身过来一拳捶在顾熹之胸膛上,顾熹之连声痛呼都没喊,反而露出一脸心疼的神色包住姬檀的拳头,手心轻揉他的指关节。
姬檀不解气地又连续捶了他好几下,顾熹之始终一声不吭。
心疼又呆呆地捂住姬檀的手,还给他吹了吹。
姬檀见状泄气了,气闷又无可奈何地抽出自己的手狠推了顾熹之一把,骂道:“你这个笨蛋,笨死你得了!”
快把他气死了!
姬檀郁闷地坐到另一边扭头看车厢壁,他现在半点也不想见到顾熹之。
顾熹之像是知道惹他不高兴了,接下来的路程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没再令姬檀眼见心烦。
终于,马车稳稳当当地驾驶到了顾家门口,甫一停下,姬檀立即掀帘跳了下来,欲回房去。
顾熹之在他身后,见他下车,本能地伸手去牵他的手,可是姬檀已经先一步下去了,顾熹之没牵到,眼前仍是颠倒旋转的,他也跟着下车,结果险些摔个倒栽葱。
动静令姬檀回了头,他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个醉鬼,他跟他一般计较什么。
不过姬檀也不会再去亲自扶他了,他吩咐无代扶探花郎回去,好生照顾他,旋即头也不回地拂袖走人。
他走后被无代搀扶胳膊的顾熹之还在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想追上去,奈何举步的脚虚浮无力,被迫作罢了,顾熹之一直望着姬檀离去方向的眼神逐渐变得委屈起来。
姬檀可不会管他有多委屈,一回到房间就重新漱了次口,那种被人炽烈攫取紧紧吻住的感觉还缠在他的唇舌上挥之不去。直到现在,他的唇仍发麻发痛,一照铜镜,果不其然红肿了,气得姬檀一把撕下易容|面具,上了些消肿的润唇膏。
夜色已深,姬檀宽了衣裳躺到床榻上,满脑子都是这件事,目不交睫辗转反侧。
抛去顾熹之胆大包天僭越吻他不提,顾熹之怎么会在没有认错人的情况下对他做出这样狂悖的事呢,他置自己的心上人于何地。姬檀清楚,顾熹之绝不是那种朝秦暮楚三心二意之人,他的坚定远超常人想象。
那就奇怪了。
姬檀确定很早之前顾熹之就有心悦之人了,他亲眼所见顾熹之挂的许愿牌笺,不会有错。
他喜欢的人亦非自己名义上的妻子。
如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是姬檀之前的猜测错了,顾熹之喜欢的人,不是翰林院的谢榜眼。
重新纵观顾熹之和谢榜眼间的相处往来,其实也无甚出格的,不把他当成有龙阳之好一癖的人看待,也就是关系比较好的同僚间相与罢了,是他先入为主急于判断错了。
那么,问题来了。
不是与他长久相处的谢榜眼,顾熹之喜欢、倾慕的人还能是谁?
顾熹之过去的经历干净地宛如一张白纸,他有心悦之人姬檀可以断定是在科举入京后,就是不知道此人是谁。
顾熹之身边还有什么序齿相当、形容出众才华不俗的青年么,姬檀从顾熹之点探花后重新细细思忖。
顾熹之点探花后不久遭遇危机性命垂危,旋即就被他接到东宫别院看管休养,这段时间是没有符合以上特征的人的。再之后,顾熹之搬离东宫别院住到现在的家里,并日日当值,他在翰林院待的时间最长,可翰林院除了谢晁楼之外再无符合人选。
姬檀将其扩大到顾熹之接触的清流、开明之士上,顾熹之与他们接触的时间太短,或许能被才华气度吸引,但不该一封往来讨教的书信都没有,关系这般公事公办生疏,也不可能。
还有谁呢,会是谁呢。
姬檀翻了个身,百无聊赖地趴到枕头上,支起小腿摇晃着认真排查。
再换一个角度,重新专注到顾熹之的身上来看,他最魂牵梦萦、牵肠挂肚、为了此人不惜花费不计其数的精力和时间的是……姬檀剔透莹然的瞳孔逐渐悄然张大了,符合可能被顾熹之喜欢的人的特征,并让他付出无数精力的人是、那个即将呼之欲出的人不就是——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姬檀猛地坐起身来,深入思索。
他是顾熹之的救命恩人,在朝堂上为掌控他多次给予帮助,为其撑腰,顾熹之会给他送花,会在来见他时换上新的衣裳,会珍藏他抄录的诗集,会将他随口一句让他练习太极拳的话放在心上,日日勤耕不辍练习,更不消说顾熹之对他绝对的忠诚付出和推心置腹。他总单膝下跪虔诚仰望自己的神色也与旁的臣下不同,那份炽烈的、热忱的、让姬檀都为之心惊的感情是——
顾熹之喜欢的、倾慕的、属意心悦之人,是他,是太子殿下。
顾熹之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自己。
姬檀豁然开朗想明白了。
难怪,难怪他会对眉眼和自己生得肖似的琳琅另眼相看,难怪他在琳琅模仿自己时动了好大的气,因为,东施效颦,琳琅的行为触碰到顾熹之的底线了。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一切终于畅通合理了起来。
顾熹之喜欢自己,那他还筹谋设计换嫁这一出,岂不全白费了?!
本来一句话就能让顾熹之对自己坦诚相待的事,结果凭白装作琳琅,为转圜和顾熹之间的关系受尽他冷脸,花了不少心思……等等!姬檀又想起来一件事,既然确定了顾熹之喜欢的人是自己,那他为何会亲吻“琳琅”,虽然他们是同一人,但顾熹之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啊。
而且,顾熹之这段时日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对他好了许多,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是“琳琅”的情况下,他不会是——
将对自己爱而不得的感情投射到他自己假扮的、和自己本尊有诸多相似之处的妻子身上了罢。
所以顾熹之才会转变态度对自己千般万般好。
姬檀想明白了这一层关窍,瞬间有如晴天霹雳,面色复杂。
敢情他这一番辛苦筹谋费心,结果却换来了本尊沦为顾熹之感情的替代品的结果。
姬檀怔坐在床榻上,霎那间整个人都不好了,于夜色中凌乱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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