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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何处觅对战苏若清


    却见何处觅倏然上前一步,扬声道:“凌霄宫主难道要违反大比规则吗?”


    凌霄宫主身形骤然一滞,如被冰水浇头:是啊,白光山大比的规则是选手间严禁私斗。


    这也是为了比赛的公平。


    她虽非参赛选手,但若以一方宗主之尊对年轻后辈出手,导致对方比赛失利,如此传扬出去,非但有失身份,更损凌霄宫清誉。那恐怕比如今的难堪,还要糟糕十倍。


    凌霄宫主强敛怒意,收势冷嗤:“大比规则,我自当遵守。但对尊者出言不逊,也不可能置之不理。待大比结束之后,若你们还能全须全尾……我不妨亲自教教你们,何为规矩!”


    苏若清却冷笑道:“何必等到结束后?下一场比赛,我自会替师父好好教训这个没剑骨的废物。”


    何处觅眉峰微扬,却不见恼色,只从容应道:“既然如此,拭目以待。”


    凌霄宫主与苏若清再无多言,拂袖转身,凛然而去。


    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他们都知道下一场比赛必然凶险,苏若清挟怒而来,必下狠手。


    擂台比武虽明言“点到即止”,不过一旦交手,兵刃无眼。届时纵是伤筋断骨、甚至修为尽废,亦只能认作技不如人。


    即便何处觅身为堂堂何氏少主,若真在台上遭了重创,明面上也唯有自承其果。世家体面、宗门规矩,都不容何氏一族公然寻仇追究。


    铁横秋心下愧疚,低声对何处觅道:“都怪我这张嘴惹祸,倒连累你了。”


    何处觅却朗然一笑,摆手道:“这是哪儿的话?”他目光微沉,却道,“自我失却剑骨却仍居少主之位,明里暗里的质疑从未断绝。如今因为这一场口角,我和苏若清一战备受瞩目。如果我真的把她胜了,反倒是正名立威的良机。”


    铁横秋好奇看着何处觅:“你可有信心?”


    何处觅苦笑道:“得有。”


    铁横秋一时默然。


    风跑得快,不如雨跑得快,风风雨雨都不如风言风语跑得快。


    凌霄宫主与铁横秋几人的争执不过半日,便已传遍白光山上下。原本何处觅与苏若清这场复赛,虽属同轮比试,却因众人眼中二者实力悬殊,并未引起多少关注。


    而今风波乍起,此战顿时成为焦点。一众修士皆翘首以待,想看看这局究竟孰胜孰负。


    看台之上,百丈仙人、玄机阁主与万籁静竟也齐齐现身。


    玄机阁主自然是来看热闹的,要是何处觅被打死了,他得乐得回去干吃三碗大米饭。


    至于百丈仙人和万籁静,则是怕出事,想着如果有什么变故,他们要站出来拉架,免得到时候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看万籁静舒舒服服坐在台上,身旁似乎还有空位,铁横秋斜眼瞥了瞥身旁的月薄之。只见他身披一袭雪氅,静静站在人群之中,宛如一只误入鸡群、被打鸣声扰了清静的白鹤。


    铁横秋心道:从前在剑道大比上,月薄之都是坐在高台上舒舒服服的,如今却要陪我一起挤在人堆里,可见我这个道侣还是不够称职!


    铁横秋索性厚着面皮,牵着月薄之往台上走。


    在众人奇怪的目光里,铁横秋已经把月薄之带到万籁静和百丈仙人中间的位置。百丈仙人、万籁静和玄机阁主都扭头看他,却谁也没有出言斥责他无礼冒犯。


    铁横秋腆着脸笑道:“我家道侣身子弱,人堆里挤不得,我怕把他挤坏了。”


    玄机阁主皮笑肉不笑地接话:“这般娇贵?要不我将这位子让给他坐?”


    铁横秋呵呵一笑:“岂敢,岂敢。”话音未落,他已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张宽大厚重的紫檀座椅,四四方方、气势非凡,几乎要比百丈仙人的宝座还要阔。


    他将这座椅硬生生塞进百丈仙人与万籁静之间的空隙,顿时让两位仙风道骨的大人物都显得有几分局促。


    台下的观众都惊愕无比:这个姓铁的剑术不怎么样,脸皮倒是第一!


    铁横秋一点儿也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拍了拍紫檀座椅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对月薄之道:“夫人,请坐吧。”


    月薄之毫无忸怩之态,从容落座。雪氅未解,在日光下如覆新雪的白梅,清冷出尘。他这般风姿,倒让台下原本议论纷纷的观众颇为惊艳。


    有人悄声感慨:“我若是铁横秋那样的穷散修,能得如此美人为道侣,定然也要将他捧在手心,半点委屈都舍不得他受。”


    却也有人低声议论:“可他们这般放肆,几位前辈竟也不出声制止,实在有些奇怪……”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台上大人物的面容,却见万籁静只是微微一笑,开口道:“铁师弟,你也坐吧。”随即吩咐身旁弟子为铁横秋添了一张木凳。


    月薄之闻言却轻轻摇头,神色清冷,伸手将铁横秋一拉,径直拉到自己所坐的紫檀宽椅上。那座椅本就阔大,两人并肩虽稍显拥挤,却也能坐得下。


    万籁静含笑叹道:“二位感情果然深厚。”


    月薄之不言不语,只是去看铁横秋。


    铁横秋立即回答:“当然,当然,的确深厚,比海深,比我脸皮厚。”


    众人闻言:……那是很厚了。


    披着“玄机阁主”皮的云思归暗自不快,但他也不好发难。


    他现在虽然最恨月薄之,但也最怕月薄之,能不引起月薄之的注意就最好了。他只好表现得一脸无奈,转头去看凌霄宫主,希望凌霄宫主这暴脾气能发作一下。


    凌霄宫主自然恼怒,语带讥讽地说道:“若人人都嚷着身子不爽,要坐上来观赛,咱们这台上,岂不早就挤得没处落脚了?”


    “凌霄宫主说得在理!”铁横秋立刻接话,“要是人人都想上台来坐,这台上可不就挤不下了嘛。”


    凌霄宫主挑眉冷笑:“你倒是明白。”


    “我当然明白,所以我第一个冲上来占座啊!”铁横秋拍手笑道。


    凌霄宫主气得说不出话来:果然,天高地厚,没有穷小子的脸皮厚!


    凌霄宫主与玄机阁主不约而同,皆带着几分求助之意,齐齐将目光投向百丈仙人。


    百丈仙人却只是轻抚长须,含笑说道:“赛事即将开始,真是令人期待啊。”


    见他有意将话题带过,他们自然也不便再纠缠先前之事,只得纷纷敛声,将注意力转回场上。


    果然,比试的确是要开始了。


    苏若清和何处觅双双上台。


    台下议论隐隐传来,何处觅虽然重返赛场、赢得初赛,但大众对他却多存轻视之心。


    普遍认为他不过是倚仗何氏雄厚资源,以家族秘法强行重塑剑骨,算不得什么真本事,更不配与凌霄宫首徒苏若清相提并论。


    苏若清眸光冷冽,淡淡扫向擂台另一侧。只见何处觅一身华贵绫罗,手中折扇轻摇,俨然一副世家纨绔作派,浑不似来此认真比剑的模样。


    她唇角微扬,掠过一丝讥诮:“只能靠家族砸钱,才勉强砸得上这个擂台,却也不怕好不容易塑好的骨头又被打折,岂非浪费金财。”


    听到对方的讥讽,何处觅并未动容,只平静道:“多说无益,还是拳脚下见真章罢。”


    话音未落,他手腕轻振,那柄看似风雅的折扇忽地“咔嗒”连响,扇骨节节相扣、延展拼接,竟于顷刻间化作一柄流光溢彩、金珐琅纹饰精美的长剑。


    剑身映日,华光流转,与他一身锦绣相映,却透出一股凝练的剑意。


    苏若清冷笑道:“豪门世家,惯会在外物上耍花样。”


    语声未落,她身形已动,长剑倏然出鞘,如冰裂风骤,毫无保留。


    苏若清剑势如虹,招招凌厉,逼得何处觅步步后退。他剑骨新塑,运转间尚存滞涩,分明力有未逮。


    电光石火间,苏若清一剑直刺何处觅心口,寒芒夺目。


    ——竟是直取命门的杀招!


    铁横秋惊得几乎跳起来:“哪儿有比武刺胸口的!”


    万籁静看铁横秋这么震惊,只是淡淡的,心里想到:莫说是刺胸口,刺裆口的都有。


    铁师弟还是太年轻了。


    而月薄之看到铁横秋这么紧张,也冷哼一声:“你很关心你的师兄啊。”


    铁横秋动作一滞,缓缓坐回位子,顺手替月薄之掐了颗瓜子仁,强作镇定道:“我这是在了解规则。待会儿我也得上台比武呢,要是别人刺我胸口怎么办?”


    月薄之答道:“好办,先刺他的。”


    铁横秋:……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何处觅手中长剑倏然解体,鎏金珐琅的剑身节节环扣,倒卷收回,瞬息重化作一柄华美折扇,“锵”的一声格挡在心门前!


    苏若清全然未料他兵刃竟能如此变化,不由一怔。


    就在这瞬息之间,何处觅掌心猛一发力,那折扇再度解体,扇骨四散飞旋,化作数道金光凛冽的回旋镖,自四面八方袭向苏若清!


    苏若清不愧是凌霄宫首徒,面对这突生的变故,虽惊不乱,剑随身转,寒光缭绕间响起一连串“铛铛”脆响,将飞来扇骨尽数击落。


    击至最后一道金光时,她冷笑一声:“黔驴技穷了么——”


    话音未落,何处觅左手忽探,抄起半空一枚被击飞的扇骨,疾刺苏若清眉心!


    苏若清撤步疾退,却觉劲风一虚——竟是诈招。


    真正的杀招,原在右手。


    剑光倏闪,如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划破她握剑的手腕。


    苏若清五指一颤,长剑铿然坠地。


    腕脉乃是剑修关窍,苏若清腕脉受创,顿觉整条右臂酸麻难当,手中再提不起半分力气,心神霎时大乱。


    何处觅岂容她喘息?当即纵身疾进,手中那段扇骨如短匕般凌厉,招招进逼,直取要害。


    苏若清勉力支撑,却终是节节败退,直至一脚踏空,坠下擂台。


    裁判站起来:“苏若清,败!”


    四座哗然!


    惊疑之声四起。


    苏若清跌坐在地,右手鲜血汩汩涌出,她却恍若未觉,只失神喃喃:“我……竟败给了这个……废物?”


    凌霄宫主身形一动,来到苏若清身边,指尖疾点,先封住苏若清腕间血脉止住流血。


    安顿好了苏若清后,凌霄宫主飞身跃上擂台,怒指何处觅,厉声道:“此人分明使诈作弊!否则如何能败我亲传弟子?”


    何处觅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前辈指晚辈作弊,可有凭据?”


    “凭据?众目睽睽,皆为人证!”凌霄宫主声如寒霜,“白光山大比明令只可比剑,你方才所用分明是暗器手段!”


    何处觅却从容不迫,朗声辩道:“宫主此言差矣。晚辈所用乃何氏特制剑器,形态变化皆由剑意催动,扇骨分合俱是剑道所载,何来暗器之说?”


    “好个砌词狡辩!”凌霄宫主怒极反笑,“区区形变之巧,也配称为剑道?若依你之言,日后大比人人手持百变兵刃,这剑道之争,岂不成了炼器之斗?”


    二人争执愈烈,台下观众也议论纷纷,一边认为凌霄宫输不起耍赖,一边认为何处觅胜之不武玩赖。


    眼见场面越来越嘈杂,百丈仙人缓缓站起:“诸位且静一静。”


    场中顿时一寂,所有目光尽数汇聚于他一身,等待这位大能定夺。


    凌霄宫主敛袖一礼,仍带余愠道:“请仙人明鉴。”


    百丈仙人微微颔首,声如沉钟:“按照结果而言,苏若清依规判负,此节无疑。”


    凌霄宫主闻言,脸色骤青,唇齿微动,想要争辩,却见百丈仙人缓缓抬手,止住她的即将出口的发言。


    百丈仙人话锋一转,目光落向何处觅,缓声道:“但是何处觅的招式,的确不是寻常剑路。扇化长剑,剑复归扇,刚柔迭变,虚实交错,若斥之为诡道,可能有失公允,但要说是纯然剑道,恐怕是算不上的。”


    凌霄宫主微露喜色,语气却转缓了:“何处觅小友这一手兵刃变化,确属灵巧机变,实战之中颇具妙用。我身为前辈,自然欣赏这等聪慧。”


    何处觅似笑非笑:“那可谢谢前辈的抬爱了。”


    凌霄宫主也是皮笑肉不笑:“可是,这是剑道大比,是名门论剑,终究得讲些规矩罢。”


    百丈仙人缓缓颔首,目光沉静:“凌霄宫主所言,不无道理。”他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定分止争的威严,“剑道大比,究其根本,是为弘扬正剑、明心见性。机巧虽妙,终不可喧宾夺主。”


    何处觅眼眸微垂,躬身拱手:“仙人教诲的是,晚辈谨记。”


    在凌霄宫主面前,何处觅尚能昂首抗辩,可面对百丈仙人,他却只能垂首受教。


    事实上,何处觅看到自己要和苏若清比剑,就知道按照正统打法,那肯定是赢不了的。但这是他出关后第一次比赛,输了的话,他要重振声威的计划便要失败了。


    更何况,苏若清起手便是杀招,分明存了在擂台上重创他的心思。何处觅别无选择,只能全力相抗,再无保留。


    面对如此局面,他只能剑走偏锋!


    见何处觅低头不语,凌霄宫主嘴角微扬,眼中掠过一丝得意,故作叹息道:“唉,你毕竟年轻,有些争强好胜也是常情。不过,正道修士终究要讲规矩。”


    百丈仙人也颔首问道:“年轻人,若我判你此战为负,你可心服?”


    何处觅哪里敢不服呢?


    他满心苦涩,垂头说道:“晚辈……”


    “我可真没听说过,扇载剑意,就不算剑,这叫人如何心服口服?”一把清冷嗓音倏然响起,如冰珠落玉盘。


    众人愕然,纷纷循声望去,发现竟然是铁横秋身边那位病怏怏的美人在说话。


    铁横秋却不惊讶:别人可能会因为百丈仙人一锤定音而心悦诚服,即便不是心悦诚服,起码也是口服心不服,但只有月薄之是谁也不服。


    凌霄宫主心里本就不喜铁横秋这对穷鬼病鬼夫夫,如今见这个夫人如此不识时务,更觉得烦厌。


    她看着月薄之,满目厌烦:你不服?你算什么东西?你懂什么剑?


    百丈仙人却是饶有兴味地看向月薄之:“不知这位仙友,有何高见?”


    第172章 我来刺杀铁夫人


    月薄之缓缓抬眸,雪色氅衣随动作微漾,露出一截苍白瘦削的下颌:“剑之一道,重在其道,而非其器。”


    百丈仙人微微蹙眉,凝神静听。


    月薄之声如碎玉:“打个比方,若今日何处觅用的不是机变的折扇,而是一朵飞花,一片树叶,你们还觉得他是取巧吗?怕只是觉得他剑意精妙无穷吧。”


    百丈仙人闻言眸光微动,沉吟不语。


    凌霄宫主却当即反驳:“高手驭剑,落叶飞花皆可为刃,那是因剑意强极、万物皆可为剑。若真能以飞花败我徒儿,必是惊世大能,我岂有不服?”


    她指向何处觅手中折扇:“但何处觅借外物之巧,是倚仗器利,而非自身剑境。此等取巧之道,怎么配与至高剑意混为一谈?”


    月薄之不言语了。


    凌霄宫主见状,唇角扬起一抹得意:“如何?也无话可说了罢。”


    月薄之道:“和蠢人解释不通。”


    凌霄宫主一下噎住,几乎要冲上来扇月薄之俩耳光。


    玄机阁主看见他们吵架,倒是乐得拱火,当即扬声道:“阁下这话,不仅对凌霄宫主不敬,莫非连百丈仙人在阁下眼中,也成了‘蠢人’?不知阁下是何等惊世之才,才敢有这般底气!”


    虽然玄机阁主心里很明白,月薄之的确有底气在这儿发表见解,但旁人都不知道啊。


    这话可是说到大家心坎里了,只觉得这个病怏怏的散修口气也太大了:


    “好大的口气!百丈仙人是何等人物,岂容轻侮?”


    “不过是个无名散修,也敢在此大放厥词!”


    ……


    议论声渐起,众人看向月薄之的目光中满是质疑与不屑。


    几个年轻气盛的修士已经站起身来,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云思归冷眼旁观,唇角勾起一抹得计的弧度。


    他深知月薄之是什么性格。


    虽然月薄之长得很像是那种心机深沉走一步算三步的聪明人,但实际上……他只是长得很精致的大莽夫!


    头脑一热就杀杀杀,脾气上来了根本什么都不管,一点后果都不计!


    他就是要趁这个场合拱火,最好就是把月薄之逼急了,叫他自己撕破易容面具,暴露身份。


    以月薄之的性格,要认真急了,做得出来直接当场爆魔气这种事。


    一旦动起手来,他是打不过月薄之,但这不是有百丈仙人在吗?


    铁横秋瞅着气氛不对,立即开声:“我家道侣方才与百丈仙人论道,句句就事论事,何来不敬之说?”他转向百丈仙人,恭敬一礼,“以仙人的智慧与胸襟,自然明白其中真意。”


    云思归与凌霄宫主闻言,目光同时投向百丈仙人。台下众人也屏息凝神,等待这位德高望重的仙人表态。


    百丈仙人抚须轻笑,目光温润如初:“铁夫人所言,确实颇有见地。”


    月薄之得到这话,便继续开口:“若真要只论剑境,不借外物,那便该一视同仁。否则,凌霄宫那弟子手中的剑……我若没看错,乃是凤羽淬炼、陨铁所铸。她以此剑胜了他人手中的青铜凡铁,难道不也是倚仗外物之利?”


    苏若清身为凌霄宫主爱徒,用的剑自然也不凡,胜过赛场上九成选手的本命剑。


    众人一下被这话说住了:“虽然这人病怏怏的,也不使剑,说话倒是有点儿道理的。”


    凌霄宫主脸色一变,正要反驳。月薄之却继续道:“剑之道,更在剑心。说起来,何处觅的剑招的确乏善可陈……”


    何处觅:……谢谢。


    我已经九成确定你是谁了。


    不过你肯说我“乏善可陈”,而不是“死蛇烂鳝”,也是一种夸赞了吧。


    月薄之微微侧首,目光掠过台下脸色苍白的何处觅,又转向失魂落魄的苏若清:“但他剑骨被废,刚刚重塑,还能有如此坚定的出招,其剑心也算难得。反观令徒,不过腕间见血,便信心尽溃,连剑都握不稳。如此脆弱,确实不如何处觅远矣。”


    苏若清闻言,嘴唇轻颤,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将头垂得更低,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魂魄。


    凌霄宫主看到弟子这样的反应,就知道不妙了:她已经被打击坏了,即便此刻百丈仙人改变裁判结果,她也很难挺进下一场。


    百丈仙人微微颔首,温声道:“仙友见解精微,是老夫先前执著于形了。”他转而望向凌霄宫主师徒,目光澄明,“二位对此次裁决可有异议?”


    凌霄宫主抬眸迎上百丈仙人的目光,见他神情虽温和,立场却已分明。她心念电转,若此时再强辩,不过徒失体面,倒不如顺势而下。


    她轻叹一声,端出坦荡姿态:“凌霄宫自然尊重裁决。”


    百丈仙人朗声宣判:“既然如此,此局维持原判——何处觅胜!”


    何处觅长舒一口气,恍若梦中。他经历大起大落,此刻竟有些恍惚,愣了一会儿,才上前向百丈仙人深深一拜:“谢仙人明鉴!”


    百丈仙人摆摆手,目光温和:“你该谢的是铁夫人为你直言。”


    何处觅忙上前,对月薄之一拜:“谢过铁夫人!”


    月薄之原本对何处觅并无甚好感,但听到这声“铁夫人”,还是勾了勾嘴角:“就事论事罢了。”


    这一场风波既了,众人渐次散去。


    天色不知何时已然转暗,长风自天际卷来,吹得衣袂翻飞。铁横秋与月薄之并肩行于散场的人流中,猎猎风声掠过耳际。


    月薄之雪色的氅衣被风鼓动,恍若云涌。几缕墨发散落额前,随风舞动愈显凌乱。他苍白的脸颊掩在毛领间,似比雪氅的色泽还要淡上几分,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清亮如寒潭,映着渐沉的天色。


    铁横秋侧首看他,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将身形挡在了风来的方向。


    经过连日之事,这一对散修道侣也成了众人关注的对象。


    方才月薄之在台上言语犀利、气势夺人,不免有人暗自揣测:莫非这病弱美人实则是隐世不出的高人?


    然而这念头甫一浮现,便被自行推翻:若真是绝世高手,又怎会甘心委身于一个无名散修?


    此刻但见长风掠过,月薄之的身形在宽大氅衣中愈显单薄,苍白的脸颊几乎要隐没在雪色毛领间,全靠铁横秋在一旁为他挡风遮尘。这般情状落在众人眼中,先前的疑虑顿时消散。


    大概是一个风姿卓绝的大美人,又被道侣娇惯着,性子骄傲些也很正常。


    几个修士远远望着,交头接耳道:“长得确实极美,难怪被道侣这般护着……”


    “可不是么,瞧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倒真叫人怜惜。”


    议论声随风飘散,铁横秋恍若未闻,只将月薄之的氅衣又拢紧了几分。


    铁横秋温声说道:“今晚我有一场比试,那比试没有大能观赏。怕是没有位置你坐。天也冷,你也别挤在人群里了,先回去休息吧。”


    月薄之却道:“我哪儿就这么娇贵了?”


    铁横秋一边的确是怕月薄之被挤了,另一边却是怕月薄之嘴巴一张又惹事儿。


    他只轻轻为月薄之理了理氅衣毛领,叹道:“是我想你能好生歇着。”


    月薄之任由铁横秋将雪氅又拢紧几分,半晌道:“那我回客栈等你吧……”


    凌霄宫主面覆寒霜,恶狠狠地朝二人的方向剜了一眼,旋即拂袖转身,携着失魂落魄的苏若清冷冷离去。


    回到住处,凌霄宫主便命医修为苏若清疗伤。


    何处觅出手实则留有余地,苏若清腕间伤势并不重,真正受损的是她那颗向来骄傲的心。此刻她只是怔坐不语,眼中光华黯淡。


    凌霄宫主素来视苏若清如己出,见她如此颓唐,心中又痛又怒,正想出言宽慰,却听门外弟子恭声传来:


    “玄机阁主到访。”


    凌霄宫主眉头骤然蹙起:“他来做什么?”她指尖在案上轻轻一叩,沉吟道,“这几日瞧他言行举止,总觉透着几分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她抬眼瞥过榻上面无血色的苏若清,挥袖道:“罢了,我去见见他。”


    茶室内,凌霄宫主和云思归假扮的玄机阁主对坐。


    凌霄宫主挑眉:“晚上还有一场比剑,是你的弟子要打的,你不准备赛前指导,怎么来这儿喝茶?”


    云思归心想:玄机阁的弟子关我云思归什么事?


    云思归却呵呵一笑,说:“不过是对付区区一个草野散修,如这都不行,不如折剑归农吧。”


    所谓“折剑归农”,就是“别练了回家种地养猪吧”的文雅说法。


    凌霄宫主挑了挑眉,这说法是云思归爱用来埋汰人的,如今想起也有些恍惚:那个老东西当真入魔了吗?


    见凌霄宫主走神了,云思归还以为她在想着今日苏若清失利之事。


    云思归很了解这个老朋友的脾气,便故意刺激她:“苏若清那孩子如何了?”


    一语戳中痛处,凌霄宫主当即面色一沉,含糊道:“还得再养养。”


    “不会吧?”云思归装作很意外,“何处觅下手居然这么狠吗?”


    凌霄宫主咬牙切齿:“那小辈真是心胸狭隘,想必是赛前我们说了他两句,他就怀恨在心,故意要折我们的面子。”


    “原本也不至于此。”云思归摇头叹息,眼底却掠过一丝得色,“谁料他与铁横秋那两个云隐宗弃徒,竟在此地勾结一气。看来是早有预谋,专程来落凌霄宫的脸面。”


    凌霄宫主想到铁横秋,心头更觉堵闷:“何处觅便罢了,好歹是何氏的少主,骄纵些也算常情。那铁横秋又算个什么东西?”话音未落,她忽想起一事,“他当真是月薄之的徒弟?”


    若真是月薄之的徒弟,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云思归指尖轻抚杯沿,摇头道:“若他真是月薄之亲传,云隐宗岂会容他轻易脱离师门?”他语带深意,“再说,擂台上可曾见他一式像模像样的寒梅剑法?只怕这师徒名分……颇有水分。”


    “我瞧着也是。”凌霄宫主颔首。


    云思归压低声音:“我可听到一个消息……”


    即便是化神大能,听到有八卦,也是眸光骤亮,凌霄宫主追问:“快说!”


    云思归低低说道:“我从小竹楼那儿打听到的,其实月薄之早已经死了……”


    凌霄宫主瞪大眼睛:“你说的可是真的?”


    “八九不离十。”云思归颔首,“正是因为月薄之已经死了,所以他们才把铁横秋推出来,让铁横秋冒认是月薄之的弟子。你记不记得,当初在神树山庄的时候,月薄之只说铁横秋是个种树的,什么时候变成亲传了?都是没影儿的事!”


    凌霄宫主连连点头:“可不是么!我今儿特地去擂台看了他比武,那剑法和月薄之的是八竿子打不着,还是云思归花架子肾阳虚的那一套。”


    云思归:…………好气但还是得保持微笑。


    云思归咽下一口恶气,慢吞吞道:“不过,即便如此,你就算暴脾气上来了,也千万别动这姓铁的。”


    “怎么?既然是一个假货,我还动不得了?”凌霄宫主眉宇间戾气骤生。


    “你忘了,现在是大比期间,不许对选手下手的。”云思归捏起一个茶果,吃了两口。


    凌霄宫主冷哼一声:“待大比结束,我自有千万种法子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思归可不想等到大比结束,大比结束,百丈仙人大概就会离开,到时候,根本没人能牵制月薄之。


    他故作不经意地放下茶盏:“说来也巧,今夜铁横秋要比试,因天寒风大,竟让那位病弱的夫人独自先回住处了。”他轻轻摇头,“虽说赛期间不能对选手出手,可那位夫人……终究不算选手啊。若有人趁他落单,暗下黑手,岂不乱了铁横秋的剑心?”


    凌霄宫主心念一动,眼神闪过一丝幽光:原本大比结果都能改判了,就是这个伶牙俐齿的病秧子嘴上不饶人,把一切都搞砸了!


    如此不把我凌霄宫放在眼内,他以为自己是月薄之吗?


    我非得给他点厉害瞧瞧不可!


    入夜。


    客栈外狂风呼啸,卷得窗棂咯吱作响。


    月薄之支颐坐在灯下,手中虽握着书卷,却一字未读。他只是静静等着,等那个该回家的人。


    跳跃的烛光映着他苍白的侧脸,雪色氅衣垂落椅畔。


    骤然间,窗外黑影疾闪!


    凌霄宫主破窗而入,剑锋携着凛冽杀意直刺而来。


    月薄之似有所觉,蓦地抬头,正迎上那一道凛冽寒光。


    劲风霎时扑灭烛火,唯余凄冷月光,静默如霜。


    第173章 凌霄宫主,卒


    夜色笼罩之下,铁横秋缓步登台。


    站在他对面的,是来自玄机阁的弟子。


    与专精剑道的云隐宗、凌霄宫不同,玄机阁,顾名思义,讲究的是“玄机万变,法无定法”。门中弟子多半修行奇术,剑修倒是不多。


    而如今这位站在铁横秋面前的,就是玄机阁年轻一辈中少见的剑道精英,名为魏琇莹。她看上去不过豆蔻年华,身量未足、青涩未尽,一袭宽大道袍更衬得身形纤细,宛若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少女,俏生生立于夜风擂台上。


    铁横秋却不敢看轻修真界任何一个脸嫩的人。


    说起来,他自己看着也挺嫩的!


    谁想到他的年纪比月薄之还大呢?


    云思归假扮的玄机阁主静坐观战席间,身旁有人奉承道:“阁主高徒天资卓绝,此战定能轻松拿下那散修。”


    闻言,云思归面上端着温和笑意,缓声道:“道友谬赞了。小徒虽有几式粗浅剑法,但这位铁兄弟却是月尊的亲传呀!”


    四周众人闻言,面上虽附和笑着,眼中却多少流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现如今,大多数人都不信铁横秋是月薄之的传人。


    铁横秋这人苟惯了,别人看轻他,他是不恼的。要是别人郑重对付他,他才会头痛。


    铁横秋抱拳行礼,声音沉稳:“魏姑娘,请多指教。”


    魏琇莹俏丽一笑:“听说你是月尊亲传,还请你多指教我才对。”


    铁横秋闻言,一时都不知对方是认真的,还是在嘲讽自己。毕竟几天以来,“月尊亲传”这个名头,可没少给他招来似笑非笑的揶揄和打量。


    魏琇莹长剑一振,率先攻来。她身量虽纤巧如少女,手中所执竟是一柄浑厚沉重的玄铁阔剑!舞动时风声呼啸,刚猛无俦的剑势如山崩般压向铁横秋。


    铁横秋急提铜剑横挡,却听“铿”的一声锐响——铜剑应声而断!


    骇人劲道顺着断剑传来,震得他连连后退,直至擂台边缘方才勉强止住身形。


    只差一步,便要跌落台下。


    台下的人哄笑而起:“就这?也敢自称月尊弟子?牛皮吹得震天响,剑却软得像面条!”


    “一招就打到快飞出擂台了,看来什么月尊亲传也就那样吧。”


    “他对上的可是玄机阁的绝顶天才,能顶住一招也算不错了。”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三招之内必分胜负,咱们也好早点散场,该喝酒喝酒,该睡觉睡觉……”


    ……


    台下众人皆是一副兴致索然的模样,只道胜负已定,只等这场闹剧收场。


    魏琇莹却挑眉一笑,说:“我这一剑,还不够你使出真功夫吗?”


    铁横秋心下一沉。


    还未等他回应,魏琇莹已再度纵身掠来:“那这一剑呢?”


    剑风破空,呼啸声更胜之前!


    恍如万丈山岳轰然倾落,携着崩天裂地之势直贯而下,剑未至,凛冽的罡风已压得人呼吸一窒!


    台下观众被那凌厉的剑风逼得呼吸一滞,不少人甚至下意识后退半步,只觉头皮发麻。


    有些人甚至开始为铁横秋默哀:“这小姑娘下手也忒狠了!”


    “那个姓铁的会被一剑劈烂吧?”


    “唉,可惜那个病美人要守寡了。”


    ……


    议论声中,重剑已携千钧之势,轰然斩落!


    事实上,魏琇莹平日与人切磋,并不这样咄咄逼人。此次之所以招招刚猛,是因为登台前云思归假扮的玄机阁主特意嘱咐:“待会儿对阵之时,务须全力出手,不必容情。”


    魏琇莹心怀疑虑:“师尊,我可不想上去就把人给劈出毛病了。都是同道中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云思归却道:“你放心,他是月尊的徒弟,焉会没有绝招呢?只是之前的对手太弱,他轻视对方,才不使真功夫。你听为师的,必须全力以赴,把他的真功夫逼出来!否则,你就不要叫我师父了!”


    魏琇莹闻言,只好谨遵师命,一上台就大开大合,声势逼人。


    魏琇莹全力出击,眼见铁横秋踉跄败退,竟似全无还手之力。


    她心下不免一沉:“该不会他没有真功夫吧?我要真把他劈死了……岂不是正道中人自伤残杀?”


    就在这刹那,一道清寒之光在魏琇莹眼前炸起。


    只见铁横秋袖中无声滑出一柄长剑,剑身细若柳枝,柔韧似水,随他手腕轻抖,霎时旋出万千虚实难辨的剑影,如烟如雾,竟将她那摧山裂石的一击悄然化去,消弭于无形!


    台下原本意兴阑珊的观众,此刻纷纷瞪大了双眼,有人甚至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失声惊呼:


    “这剑势…莫非真是传说中的寒梅剑法?!”


    “难道他当真是月尊亲传?”


    人群顿时哗然,道道目光灼灼如炬,眼睛也不眨地盯着台上铁横秋的身影。


    要知道,寒梅剑法乃月薄之独门绝学,如今竟在这擂台上重现,即便并非月尊亲至,对天下剑修而言,亦是千载难逢的机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魏琇莹也是遇到强敌了。”


    “对啊……她也该紧张起来了。”


    魏琇莹却非但不紧张,反而连声赞道:“好!好!好俊的剑法!”


    她越发放心:找到一个好的对手,我能全力以赴,还不怕把他劈死,岂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念及此,她手中重剑舞动得越发酣畅淋漓,剑风浩荡,隐带欢鸣。另一侧,铁横秋亦不再藏锋,长柳剑倏忽间化作寒梅万千,剑意清绝,招式流转如行云流水。


    两人剑光交错,顿成激战之态。


    台下众剑修早已看得目眩神驰,喝彩之声不绝于耳。到了此时,众人心中皆已信了八分:这铁横秋,恐怕真是月尊传人。


    这种事情,不需要敲锣打鼓地澄清宣布,只要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


    云思归坐在高台上,眼神透出几分郑重:“这小子……进步得也太快了。”


    他原本打算借刀杀人,让魏琇莹打杀铁横秋,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


    魏琇莹手中重剑舞得罡风激荡,气势刚猛绝伦,引得台下惊叹阵阵。剑修之中罕有以力证道之人,她这般霸烈路数确实令人耳目一新。


    寻常剑修若遇上这等刚猛打法,多半要手忙脚乱。


    但铁横秋心里却想:唉,年轻人,你还得练啊。


    毕竟,铁横秋从梅蕊传承里看到不少剑谱,关于重剑一路,也有月罗浮当年留下的批注。


    因此,铁横秋虽然剑法轻柔,但对重剑的理解比魏琇莹还更深。


    铁横秋手中寒梅剑法倏然一变,剑势如柔枝拂雪,以巧化力,以柔克刚。那细韧剑身每每贴着重剑锋芒轻旋而过,借力打力,不过数合之间已扭转战局,将魏琇莹逼得节节后退。


    重剑虽猛,却失之灵变,久攻不下之际破绽渐生。铁横秋窥得一线之机,剑尖倏地点向她腕间要穴——只听“铛”的一声清响,魏琇莹手中重剑应声脱手!


    胜败已分。


    众人倒吸一口气:“他真的胜过了魏琇莹!”


    “太厉害了!”


    “我说什么来着,他肯定就是月尊的爱徒嘛!”


    喝彩与掌声如潮涌起,众人再看向铁横秋时,目光中已带上由衷的敬佩。亦有不少人心存试探,悄悄望向高台之上的云思归,却见他神色如常,从容自若。


    铁横秋朝魏琇莹拱手:“承让了。”


    魏琇莹转了转被点过的手腕,发现那儿只有酸痛,未有损伤,对铁横秋的尊敬又深了一层。


    这次比武结束,和上次大不一样。


    上次大家看完就罢了,这次铁横秋才刚踏下擂台,人群便如潮水般涌来,将他团团围住。赞叹奉承之声不绝于耳,灵茶、名帖甚至法器不时被递到眼前,无数热切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铁横秋被这突如其来的追捧弄得措手不及,心中暗震:莫非……这便是强者的待遇?


    怪不得强者容易膨胀呢!


    如此想来,月薄之是一直在这样的待遇中成长的,脾气大一点也很正常了。


    铁横秋轻咳两声,拱了拱手:“谢过各位抬爱,但天色已晚,我夫人还在住处等我。我就不陪大家了。”


    众人都想起,铁横秋有一个身子弱脾气大的道侣。


    一时间,原本热情拥挤的人群竟默契地分开一条通路,纷纷拱手作别,目光中甚至带上几分理解与同情。


    铁横秋从容施礼,转身离去,衣袂飘然间隐约听见身后传来低语:“啧,原来再厉害的剑修也逃不过道侣的门禁……”


    “这不废话吗,你看人家道侣长什么模样。”


    ……


    铁横秋挑了条偏僻少人的捷径,行至半路,却被一个人叫住。


    他一转头,却见是魏琇莹。


    他想起玄机阁主当年追杀自己那狗样子,心下一哆嗦:不是想伏击我找回场子吧?


    却见魏琇莹笑道:“能得到月尊传人的指点,是我之幸!”


    铁横秋一怔。


    魏琇莹又拿出一瓶上好金丹:“此战酣畅淋漓,与君一战,胜我十年枯练。区区薄礼,聊表谢意。”


    铁横秋怔然接过那瓶灵气氤氲的上品金丹,只见少女眼中澄澈,尽是坦荡赤诚。


    铁横秋心想:玄机阁主那老匹夫居然养出这样的徒弟,真是乌鸦窝里飞出金凤凰了。


    他也不好白收礼物,忙回想起月罗浮对重剑剑谱的批注,对魏琇莹说道:“重剑之道,非一味以力压人。姑娘出剑时罡风猛烈,却失之变化。须知刚极易折,切记:‘劲含三分虚,力留七分变’。剑招不可用老。每一式皆需如江河流转,纵是泰山压顶之势,亦要含藏后续变化之机。刚中蕴柔,便是让重剑既有崩云裂石之威,亦具春风拂柳之活。”


    魏琇莹闻言大感受益,更加尊敬铁横秋了:“没想到前辈对重剑也有深刻理解,实在令人敬佩!”


    铁横秋:……得,我成“前辈”了。


    铁横秋谦逊摆手:“姑娘言重了。令师乃玄机阁主,化神大能,在下岂敢妄称前辈。”


    魏琇莹却道:“那老头子打个喷嚏都怕骨折,能懂什么重剑嘛。”


    铁横秋:……………………年轻人,你这思想很危险啊。


    魏琇莹发现铁横秋居然懂重剑之道,更不舍得放过他了,跟在他屁股后面一直讨教。


    铁横秋急着回家,脚步加快,而且他本人都没练过什么重剑,也难以继续说出有价值的话,真犯难呢。


    正暗自焦灼间,忽闻夜风中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二人脚步一顿,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二人循着血腥气疾步深入,只见林木掩映间,一具尸身横陈于地。


    “不好!”魏琇莹惊呼一声,当即抢步上前。


    铁横秋却更为谨慎,缓步靠近,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但见只是一片静谧,也没有什么打斗痕迹。


    魏琇莹看到尸体的脸,大惊失色:“是凌霄宫主!”


    “凌霄宫主!?”铁横秋也大惊失色,忙上前去看。


    铁横秋俯身细看,那尸身面容苍白如纸,双目圆睁,的确是凌霄宫主!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凌霄宫主怎么会被杀了?


    凌霄宫主虽然仇家多,但是修为高啊!


    魏琇莹声音微颤,喃喃道:“她是化神巅峰,又是一宫之主。如今大比之际高手云集,更有百丈仙人亲自坐镇。谁人敢、谁人能在这种时候下手?”


    “谁能、谁敢……”铁横秋说到这儿,心里浮现一个猜测:有这个能力,还有这个胆色……惹到我了我就杀。


    管你什么百丈仙人千里老登,谁的面子都不好使。


    而且还有这个实力,能杀了她还没留下什么打斗痕迹,让她连发出呼救、乃至使出保命绝招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


    符合这般条件的,恐怕唯有……


    月薄之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骤然浮现脑海!


    铁横秋顿觉头皮发麻,脱口道:“该不会是……”


    魏琇莹听到铁横秋的喃喃自语,问道:“该不会是什么?”


    铁横秋神色一正,肃然道:“该不会是……自杀吧?”


    魏琇莹:………………你该不会是……智障吧。


    第174章 我把你虐囚爱


    凌霄宫主之死,犹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瞬间在白光山掀起涟漪不断。


    正值剑道大比之际,竟有化神大能遇害,无疑是对正道各派的公然挑衅。夜幕之下,百丈仙人、玄机阁主与万籁静齐聚一堂,个个面色凝重。


    铁横秋与魏琇莹作为第一发现者,此刻也立于堂前。


    百丈仙人、玄机阁主与万籁静俯身细查尸身,片刻后相继直起身,彼此对视间,皆面露凝重。


    “透胸而过,脏腑尽碎,”百丈仙人沉声道,“好狠的手段。”


    玄机阁主指尖虚划其中一道伤口形态,补充道:“这一道创口狭长齐整,似剑非剑,却隐隐透出魔气,应是入魔剑修所为。”


    百丈仙人眼神微眯:“凌霄宫主是化神大能,凶手能杀她,还不引起动静,如此魔头,即便在魔域也屈指可数,怎么会出现在白光山呢?”


    烛火猛地一跳,映得铁横秋面色明灭不定。


    万籁静的目光与铁横秋悄然相接,二人视线交汇的刹那,皆从对方眼中读出了相同的猜测。百丈仙人注意到万籁静不同寻常的沉默,缓声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万籁静回过神来,回答道:“我有一个猜测,不知该说不当说。”


    铁横秋:………………不当说!


    百丈仙人和玄机阁主不约而同看着他:“不妨直说。”


    铁横秋心下打鼓:虽然说月薄之没有在万籁静面前露出真容,但万籁静八成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虽然万籁静会回护我们,但如果事情变得严重了,他身为正道魁首……


    却听得万籁静轻叹一声:“我猜是云思归那恶贼所为!”


    听到这话,铁横秋的心一下落回肚子里了:不愧是我的师兄啊!


    其实,铁横秋一开始也怀疑过会不会是云思归下手。


    但仔细一想,却觉得不太可能。


    首先,云思归采取的是“苟”的策略,不会在这个时候冒头犯案,引火烧身。


    其次,即便云思归真的杀了凌霄宫主,也不会给凌霄宫主留全尸,肯定是会先夺灵骨,再毁尸灭迹。


    如今一大条完整的尸体丢在路边,找俩叶子盖一盖也懒得弄,如此大大咧咧到令人发指的地步,铁横秋觉得只有月薄之这个偶发疯病的男人干得出来。


    所以,铁横秋才这么着急忙慌地想着如何掩盖,没想到祸水东引。


    而万籁静却是不一样。他也想到这不太可能是云思归干的,但他嘴巴一张就把锅扣到云思归头上,毫无负担,义正辞严。


    可见,铁横秋这人还是太老实了,在魔道称尊就差不多了,想当正道魁首,还是差点儿意思。


    百丈仙人一怔:“云思归?”


    云思归假冒的玄机阁主额头一跳:“这话如此斩钉截铁,可有什么凭证?”


    万籁静一派从容,对百丈仙人说道:“实不相瞒,正是前辈点醒了晚辈。”


    “是我?”百丈仙人也摸不着头脑了。


    “正是。”万籁静面不改色,娓娓道来,“前辈方才说,能杀化神巅峰而不惊动他人的魔修屈指可数,且偏偏出现在白光山……晚辈顿时想起,那云思归魔头不就一直潜伏在左近山中?除他之外,还有谁能同时符合这两个条件?”


    他语气恳切,目光澄澈,俨然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云思归瞥万籁静一眼,心想:当初就不该留这个白眼狼的性命,早该把他杀了,让他一家人齐齐整整下地府。


    百丈仙人沉吟片刻,蹙眉道:“老夫曾与云思归有过数面之缘。此子虽身手不凡,但要说能无声无息击杀凌霄宫主……未免有些牵强。”


    万籁静微微偏头,看向铁横秋。


    铁横秋接收到信号,立即打配合:“百丈仙人有所不知,云思归自从入魔后功力大涨,已经是法相期大能了!我日前在白光山碰见他,他的法相非常恐怖!差点要了我的性命啊。”


    “竟是如此。”百丈仙人诧异道,“那你是在他手下如何逃出生天的?”


    铁横秋早就预备好了答案:“当时晚辈和何处觅就在一起,全赖何处觅恰于此时结婴,引动九天雷劫。云思归见天威浩荡,唯恐惊动前辈这般正道巨擘,这才匆忙遁走。”


    他语气恳切,眼中还适时流露出心有余悸之色。


    百丈仙人微微颔首,当即遣人传唤何处觅。不过片刻,何处觅便疾步而来,给出的说辞与铁横秋的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百丈仙人长叹一声,面露沉痛,“想不到云思归身为一派宗主,竟堕入魔道至此境地,实在令人扼腕。”


    一旁的云思归本尊听得眼角微抽,面上却不得不配合露出悲愤之色。


    铁横秋见状趁机躬身道:“云隐宗万师兄早已对此獠发出诛杀令,岂料这魔头竟愈发猖狂。还望百丈仙人主持公道,亲自出手缉拿恶徒,以正修真界清平!”


    话音未落,凌霄宫众弟子纷纷跪倒在地,悲声泣诉:“求仙人为我宫主报仇!”


    “请仙人诛杀魔头,还修真界太平!”


    哭喊声中透着绝望。


    他们心知肚明,无论真凶是否为云思归,都绝非他们所能抗衡。如今唯有寄希望于这位正道巨擘主持大局。


    百丈仙人望着跪倒一地的弟子,目光渐凝,终是缓缓颔首。


    云思归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连忙说道:“虽然能确定凌霄宫主死于魔剑,但也不一定是云思归所杀的。”


    铁横秋忙说道:“总不能白光山还有第二位法相魔修吧?”


    虽然铁横秋心里明白不止第二位法相魔修,甚至还有一个合体期的霁难逢呢。


    霁难逢……


    会是霁难逢吗?


    要是他的话,也能做到一击杀害凌霄宫主。


    想到这个,铁横秋在脑海中启动血契,联系夜知闻:你在哪儿?


    夜知闻神识回应:嗝……


    铁横秋:……那么晚了还在吃饭呢?


    夜知闻:对啊,霁难逢带我吃烤果子呢。


    铁横秋:今晚你们一直在一起?


    夜知闻:对,我们在纵酒城吃喝呢,咋啦?


    铁横秋:……没事儿,你玩去吧。


    夜知闻:得嘞!


    铁横秋收敛神识,抬眼望去,却见“玄机阁主”唇角微扬:“白光山下的纵酒城历来鱼龙混杂,倒也难说得很。”


    万籁静挑眉看着这位“玄机阁主”:“不知道前辈有什么高见?”


    “说来也巧,我们玄机阁正巧在日前研制出一物。”云思归拿出一个法宝,“此物可以识血寻踪,追凶溯源!”


    云思归掌心托起的那物事形似罗盘,通体由某种暗紫色晶石雕琢而成,表面浮动着星屑般的幽光。


    铁横秋虽不识得这法宝来历,但见那幽光流转的模样,心头已是警铃大作。


    他用几分求助的眼神看着万籁静。


    万籁静心里也暗惊,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淡淡道:“甚好,那便有劳玄机阁主施法。闲杂人等暂且退避。”


    说罢,他的眼风似无意般扫过铁横秋。


    铁横秋哪儿有不懂的?


    他立即拱手:“晚辈先行告退!”


    不待众人反应,他已疾步退向室外。


    何处觅见铁横秋溜得飞快,立即想明白了什么,心道:你跑这么快,不可疑吗?


    为替铁横秋遮掩,他当即也作出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快步跟了上去,口中还嘟囔着:“等等我呀!”


    这般两人同行,显得只是年轻人胆小畏事,冲淡了铁横秋独退的突兀。


    堂下众人虽不明就里,但见这两位高手皆匆匆离去,也只当是仙家法宝施威需得避讳,纷纷跟着快步退出大殿。不过片刻,原本济济一堂的人就散得七七八八。


    铁横秋脚下灵力奔涌,身形如电般掠回住处。


    才推开门,便见屋内剑气纵横留下的痕迹。窗棂破开个大洞,屏风被凌厉剑意劈作两半,满地碎木残屑中犹自萦绕着未散的剑意。


    而月薄之却仍端坐于破窗畔,身形凝定如画,指尖轻执书卷,侧脸在残破窗框间勾勒出清绝的弧度。


    铁横秋无语了:屋子都烂了,还看书呢?!


    ……这书有那么好看吗?!


    不愧是我爱的男人,就是好学啊。


    铁横秋上前两步,顾不得别的,开门见山急声道:“是你杀的凌霄宫主不?”


    月薄之原本见他归来,眸中刚泛起一丝暖意,却被这劈头盖脸的质问瞬间浇灭。他脸色骤然一沉,将手中书卷掷到桌上。


    铁横秋一看月薄之脸色,就知道:坏了。


    月薄之冷笑道:“你是为一个女人质问我吗?”


    “这是男人女人的事儿吗?”铁横秋无语了,“就算一条狗我也得问啊。”


    月薄之更恼火了:“哼,那是自然。”


    铁横秋愣住:……狗也醋啊?


    月薄之拂袖而起,冷然说道:“你好心肠,怪我杀人了是么?”


    “怪你,”铁横秋揉着额头,叹息道,“你杀人干嘛不埋啊?”


    月薄之猝不及防被这话噎住,冰雕似的面容裂开一丝愕然:“你是怪我不埋吗?”


    铁横秋看着月薄之一身雪白,身娇体弱的,却又道:“也罢,这种粗活你也干不来。好歹跟我说一声,我去收拾呀。”


    月薄之周身那冰封般的气势倏然消散,无措地抿了抿唇,眼睫低垂间透出几分孩子似的惶然。


    铁横秋伸手替他拢紧被风吹乱的雪氅,语气放柔:“罢了罢了,咱们别站在这破窗口说话。瞧这穿堂风猛的,可别把我家道侣吹出病痛来了。”


    说罢,铁横秋牵起月薄之的手往内室走去。


    月薄之任他拉着,脚步虚浮如踏云端,喃喃道:“你不是正气凛然的剑修吗?……怎地就不在乎我杀人了?”


    铁横秋笑了:“你说什么胡话?什么正气凛然?我不是魔尊吗?”


    月薄之蓦地怔住。


    铁横秋指尖滑入他指缝,十指相扣握紧,玩笑道:“我还是把你虐囚爱的霸道魔尊哦。”


    看着铁横秋的笑脸,月薄之从一块冰,要变成一团棉花了。


    铁横秋却叹了口气:“那个玄机阁主有一个什么能识血寻踪的法宝,咱们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月薄之却轻叹一口气:“我没杀她。”


    铁横秋眼睛倏然瞪大:“人不是你杀的?”


    “我杀她做什么?”月薄之微微偏过头。


    凌霄宫主的确是提剑来找月薄之麻烦了。


    月薄之本想一剑杀了她了事,但脑中一转,又怕给铁横秋增加困扰,便抹了她的记忆,把她放了。


    “岂料……”月薄之眸光微沉,“她竟会死在别处。”


    铁横秋疑惑道:“既然不是你杀的,你刚刚为何不说?”


    月薄之没回答,只是轻哼一声。


    铁横秋:……行吧,大少爷。


    怪我态度不好,是吗?


    铁横秋挠挠头:“这就怪了。凌霄宫主身手不俗,还有谁能无声无息把她了结?”


    “这也不怪。”月薄之淡淡道,“那时候她已然被我重伤,杀她不难。”


    铁横秋愕然:“原来是这样。”


    他想起来了,自己和魏琇莹去查看尸体的时候,靠近才发现是凌霄宫主,因为她的法器宝剑都不在身边。


    “恐怕是有宵小之辈碰见她重伤落单,趁机杀人夺宝……”铁横秋声音渐沉,“却让我们误打误撞背了这口黑锅。”


    话音未落,一道冷光骤然闪过,直直照进破窗之内。


    玄机阁主的声音随即响起:“就是这里!凶手必定在此!”


    铁横秋顿时脸色大变:“不是说人不是你杀的吗?怎么追踪法宝还是找到了这儿?”


    第175章 月薄之又不高兴了


    铁横秋从破窗中探身望去,只见一行人影御剑而来,破风疾至。


    为首的玄机阁主手中托着那寻踪罗盘,罗盘中心悬浮一滴血珠——想必取自凌霄宫主尸身。此时,血珠与罗盘彼此呼应,绽出一道凛冽寒光,不偏不倚,正射向他所在的破屋窗口。


    月薄之眯起双眼,沉吟道:“若是以创口上的伤血为引,寻到这儿来也不奇怪。”


    虽然月薄之并未杀死凌霄宫主,但的确重伤了她。如果玄机阁主取血的那道伤痕是月薄之造成的,那么寻踪法器指向此处,倒是合理。


    铁横秋心下一沉:不过……这倒是不好解释了。


    玄机阁主身后,百丈仙人与万籁静紧随而至。


    三人之后,还跟着魏琇莹和苏若清。魏琇莹跟来,是因为她和铁横秋都是尸体第一发现人,而苏若清则是因为凌霄宫主首徒的身份。


    铁横秋抿了抿唇,低头看着月薄之,传音入密:“现在看来,我们不好脱身。”


    月薄之冷傲回答:“我看未必。”


    铁横秋额头一跳:“不许滥杀!”


    月薄之听到“不许”俩字,轻哼一声,别过脸去,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铁横秋只好软下声线来:“要是动起手来,如何能拿到净时莲心?你的病治不好的话,我如何能心安?”


    听到这话,月薄之又是轻哼一声,不过嘴角微微翘起一点点。


    玄机阁主眼睛一眯,冷笑道:“居然是你们!”


    百丈仙人面露惊讶,而万籁静也配合气氛地惊讶一下:“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玄机阁主冷笑三声:“血晷指路,断不会有错!”


    话音未落,百丈仙人身形微动,率先掠入屋中,其余众人紧随其后,目光如电,四下扫视。云思归心中暗喜,当即开口:“屋内打斗痕迹还在,凶手想必确在此处无疑。”


    说着,他的目光直射向铁横秋和月薄之二人。


    魏琇莹上前一步,清声说道:“案发之时,我与铁横秋正在比剑,之后又一同行走,有彼此作证,应当与他无关。”


    云思归目光转向月薄之,语气平稳却隐含锋芒:“那么案发当时,阁下身在何处?”


    月薄之神色未动,只淡声答道:“在此处看书。”


    云思归轻笑一声,环视四周破损之状,反问道:“看书……竟能将屋内看成这样?”


    月薄之神色淡漠,道:“有宵小破窗而入,被我打出去了。”


    “哦?不知是何方贼人?”云思归追问道。


    月薄之眼皮都未抬,冷冷道:“鼠辈罢了,不值得我正眼相待。”


    魏琇莹心中暗暗吃惊:这病美人当真倨傲至极!分明修为不高,竟敢在玄机阁主这般大能面前语带机锋……


    想来平日确是被道侣纵得没边儿了。


    苏若清暗自咬牙:若不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散修,我怎会当众判负、颜面尽失?师尊又怎会孤身外出、最终遇害?


    如今师尊惨死,血晷罗盘直指此处,此人必定与师尊之死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苏若清再难抑制心头愤恨,看向月薄之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


    苏若清厉声喝道:“诸位前辈高人在此,岂容你在此砌词狡辩?!”


    月薄之没说话,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


    如此轻蔑之态,令苏若清气急攻心,内伤险些复发,喉头一阵腥甜,几乎呕出血来。


    云思归见状,顺势添火道:“如今证据确凿,你若仍无自辩之意,恐怕……也只能视作认罪了。”


    铁横秋闻言,忙上前一步,护在月薄之身前:“怎么就证据确凿了?是凌霄宫主死在这儿了?还是有人亲眼看见我家道侣杀害了她?”


    云思归问道:“那你如何解释血晷指向此处?”


    “好笑了,”铁横秋瞥他一眼,“什么血晷血鬼油炸鬼的,我不认识这玩意儿!它是你爹呢,它说啥你信啥啊?”


    云思归一噎:月薄之对我没礼貌就算了,怎的你这厮也如此粗鄙蛮横!真是反了!


    万籁静听得铁横秋突然这么呛玄机阁主,觉得很好笑,但又不好意思笑,便抿了抿嘴唇,广袖一抬虚掩唇角,假装在咳嗽。


    魏琇莹也差点笑出声来,只好想点悲伤的事情缓一缓。


    苏若清气得双眼发红,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要目无尊上,砌词狡辩?!”


    铁横秋却道:“唉,苏姑娘啊,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你仔细想想,尊师乃是化神巅峰的大能,而我这位道侣身虚体弱,平日里走两步都要歇三回,试问又如何能伤得了令师分毫?”


    苏若清闻言一怔,满腔怒火稍歇,气昏的头脑中透入一丝清明。她虽不甘,却也不得不承认此话确有道理。


    云思归却道:“如果他的凶手,那就是一个魔修,魔修潜入此处,当然会隐藏修为。再说了,即便他的确修为不高,也未尝不能与魔修里应外合、联手行凶。”


    此言一出,苏若清神色顿凝,再度朝月薄之投去敌视的目光。


    铁横秋却道:“玄机阁主,你一口一个‘如果’,这种假设的话谁不会说?那我也不妨‘如果’一番——若您才是那暗中作祟的魔修呢?若您自导自演、借这所谓‘血晷’指认无辜呢?横竖罗盘是您家的,您说指向谁,便指向谁?”


    云思归:……艹,被你小子说中了。


    苏若清怒极斥道:“玄机阁主何等身份,岂容你在此胡言攀咬!”


    云思归多年老狐狸,虽然被说中了,但还是神色自若,淡然笑道:“无妨,他护道侣心切,情有可原。只是人命关天,不可不察。”说罢,云思归转向百丈仙人,躬身一礼,“口舌之争终究无益,晚辈斗胆请前辈出手搜魂,真相自可水落石出。”


    一听“搜魂”二字,铁横秋顿时神色骤变,将月薄之严严实实护在身后:“他神魂虚弱,怎么经得起搜魂?”


    见他反应如此激烈,苏若清愈发激动:“你这般阻拦,莫非是心虚了?”


    铁横秋反唇相讥:“你不心虚,你清白,你也给我搜一下?”


    苏若清气结:“胡搅蛮缠!堂堂一个云隐宗出身的修士,怎么跟个地痞一样无赖?”


    百丈仙人捻须沉吟道:“搜魂之术牵动神魂,岂可轻用?若铁夫人果真清白,却因搜魂遭重创乃至殒命,老夫于心何安?”


    云思归早料到百丈仙人会有此虑——这位前辈向来慈悲为怀,最重规矩。


    他本意便是先提严苛之求,再作退让,好显得后来的提议合情合理:“前辈说得很有道理,既然如此,那至少也探脉一番,看看这个铁夫人修为深浅,又或是看看他经脉中是否潜藏魔气。”


    铁横秋心头一沉,正要开口阻拦,云思归却已含笑看来:“铁道友莫急,百丈仙人心慈,下手很有分寸,只是探脉,不会伤到尊夫人的身子的。”


    百丈仙人看着月薄之:“尊驾以为如何?”


    月薄之广袖垂敛,神色疏淡:“若要探查,以灵识感知即可。我不喜外人触碰腕脉。”


    苏若清气笑了:“百丈仙人面前,你还摆谱?”


    月薄之依旧不理她。


    百丈仙人却微微颔首:“无妨,剑修素有此忌,老夫理解。”


    云思归却有些不乐意了:仅仅用灵识查验,很可能真的被月薄之瞒过去了。


    然而,百丈仙人却极为尊重月薄之的意愿,并未强求,只双目微启,眸中骤然灵光流转,浩荡威压如潮水般弥漫开来——在场众人皆心神剧震:这是何等修为!果然,传闻不假,他已半步飞升了吧?


    云思归眼底掠过一丝期待:如此磅礴的灵识,应该能突破月薄之的伪装!


    铁横秋亦是心头一紧,暗忖道:百丈前辈修为深不可测……该不会真的被看破了吧?


    须臾,百丈仙人敛目收神,那如潮水般弥漫的灵识徐徐退去,众人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苏若清急不可耐地问道:“前辈,可有何发现……?”


    百丈仙人抬手示意她稍安,缓声道:“铁夫人紫府空虚、经脉孱弱,确是久病缠身之体。”


    听到这话,铁横秋心头发紧:他果然重伤未愈!


    云思归闻言一怔:果然如古玄莫所言,月薄之伤势极重,要杀他,就得趁现在。而且,断不能让他得到净时莲心!否则,等他痊愈了……


    云思归连忙追问道:“那他的真实修为究竟如何?经脉之中可藏有魔气?”


    百丈仙人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他既已是如此病体,老夫也不便强行深探。依眼下看来,他紫府空虚,修为断然不可能太高。又是这般虚弱之身,八成并非我等所要追寻之人。”


    云思归急了:八成不是……那不是还有两成吗?!


    可他终究清楚,依百丈仙人的性情,断不会因两成存疑,便去伤及一个八成无辜之人。


    云思归若再坚持,便显得刻意刁难,只得按捺下来,微微颔首道:“原来如此。”


    苏若清亦是面露失望,虽对月薄之仍存厌恶,却已不再将他视作凶手。


    毕竟常人怎会相信,一个病秧子能毫不费力地斩杀凌霄宫主?


    百丈仙人打算就此离去。


    云思归却还是暗搓搓说道:“不应该啊,我的血晷怎么会出错呢?”


    魏琇莹却开口:“这也正常啊,师尊你近年来有些老眼昏花了,研制好几个法器都失手了。”


    云思归:……


    苏若清在旁听得真切,对月薄之的疑心尽散,反倒对这位“玄机阁主”十分无语:听说这老头子修为停滞,寿元将尽,果然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正因真正的玄机阁主日渐衰弱、天人五衰之象已现,才被云思归伺机寻踪、暗中击杀,继而李代桃僵。


    云思归是挑了个软柿子来捏,没想到也捏到自己一手烂柿子汁儿。


    众人随百丈仙人相继离去,屋内只余月薄之与铁横秋二人。


    月薄之望着百丈仙人远去的方向,眸光微沉,心道:此人方才……分明是故意网开一面。


    他正打算向铁横秋提及此事,却见对方眼圈一红,猛地扑上前来。


    月薄之心下一紧:“怎么了?”


    铁横秋担心地道:“紫府空虚、经脉孱弱,确是久病缠身之体……这可是真的?”


    月薄之冷哼一声:“还不是你害的?”


    铁横秋心中想到:月薄之受伤,的确与我有关。但目前来说,我还不能跟他聊这个,毕竟,我是“失忆”的人,根本不记得这些事情。更别提,咱们还在霸道魔君虐求爱的剧本里呢。


    铁横秋努力回想一下夜知闻跟他对过的剧情:“嗯,是因为我以魔尊的身份囚禁你,折磨你,你才这样子吗?”


    月薄之一脸坦然,还带着几分嗔怒,丝毫没有忽悠人的心虚。


    铁横秋被这信念感感染,十分惭愧起来:“都是我不好,你本就是久病之人,我还那般折腾你。”


    月薄之微微侧过脸,却说:“你真的相信吗?”


    “相信什么?”铁横秋不解。


    月薄之道:“你相信你自己会走火入魔,会成为一个为了我而发狂的疯子吗?”


    铁横秋一怔,“相信”二字几乎脱口而出。可谎话还没滚到唇边,他便对上了月薄之投来的目光。


    一双正静静审视他的眼睛,清冷如刀。


    此刻月光正从破窗中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将月薄之的脸照得一片雪白,仿佛覆了一层薄霜。


    冷灰色的眼睛,带着审度一切的穿透力。


    只一眼,便让铁横秋浑身发寒。


    那熟悉的压迫感,一如从前,排山倒海般压来。


    铁横秋的心骤然绷紧。


    这几日他过得太安逸,竟浑然忘却了月薄之骨子里的危险性。


    这些时日以来,每当月薄之稍显不悦,他只消几句甜言蜜语便能将人轻松安抚。这让他不免有些自以为是,就像是个手持胡萝卜、坦然站在狮子面前的人。


    可是……狮子追着他跑、盯着他看,是为了那一根胡萝卜吗?


    第176章 蛊毒很懂事


    铁横秋心头一紧。


    月薄之的眼神愈发冷冽:“你当真相信,自己会做出那样的事?那样的事情……只怕你骨子里根本不屑为之。”


    依照这几日的经验,铁横秋随口几句蜜语甜言,便将月薄之轻轻松松拢住。


    可眼下,情形显然不同。


    某种不对劲在空气中无声蔓延。铁横秋说不出个所以然,但他分明感觉得到。


    果然,月薄之还是和从前一样,总爱抛出些似是而非的问题,逼着铁横秋去猜一个答案。


    无论回答什么,反正是铁横秋的沉默最容易激怒月薄之。


    而此刻,铁横秋却也是在沉默。


    月薄之很快被激怒了,怨气几乎凝成实质,四周空气骤然阴冷下来。


    铁横秋不知该说什么才能令他满意,但现在却明白,什么都不说更令他不满意。


    眼见月薄之几乎压抑不住,周身隐隐泄出魔气,铁横秋一咬牙,猛地起身将他紧紧抱住。


    月薄之身形较他高大,修为也远胜于他,此刻却竟被他轻易扑倒。他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声音却仍维持着冷静:“……你这是做什么?”


    铁横秋没有回答,只伸手扣向他的手腕。


    腕脉是剑修命门,向来不容外人触碰。方才就连百丈仙人来了,也是不给碰的。


    但此刻,这手腕却被铁横秋捏在手心,没有任何抵抗。


    月薄之浑身软绵绵的,竟真似个久病无力之人,任由他扣住手腕。


    铁横秋指腹按上脉门,低声说:“薄之,你的脉象不对劲……”


    “嗯?”月薄之微微挑眉。


    铁横秋道:“是不是蛊毒发作了?”


    月薄之一下竟是无言以对了。


    然而,铁横秋却一本正经:“说起来,也好多天没有缓解蛊毒了。你该不会是在默默忍受蛊毒发作之苦吧?”


    月薄之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铁横秋却扼腕一叹:“薄之,你何必逞强?”


    说着,铁横秋往月薄之身上大马金刀地跨坐,“我乃魔尊,敢作敢当!我点的火,就由我来灭!”


    月薄之一下也被这状况弄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心里未必没想过:这狡猾的家伙该不会是想用那档子事蒙混过关?


    而铁横秋也未必没想过:月薄之会不会猜到我是想给他降降火?


    只不过,铁横秋还是带着几分侥幸:虽然他清冷如月,但到底是一个男人嘛。是不是也会有色域熏心时刻?


    却见月薄之冷哼一声:“谁说我发作了?”


    铁横秋心下冷笑:我说你发作了,你就发作了!


    霸道魔尊,你以为是开玩笑的吗?!


    说罢,铁横秋双管齐下,双手齐出,双龙出海……末了,邪魅一笑:“嘴上说着没有,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月薄之羞愤不已,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居然是如此的薄弱。


    真是有失斯文!


    恼羞成怒之下,这位清冷月尊猛地一个翻身,化被动为主动,将铁横秋这邪恶剑修制在身下。


    “如此想来,的确是发作了。”月薄之给了一个自信的肯定。


    铁横秋却感到巨大的阴影压了上来,心中暗道不妙:日!


    明日还有大比!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前一刻,还大言不惭地说“我点了的火,我自己来灭”的霸道魔尊,此刻已经成了落水狗。


    月薄之的身形笼罩着他,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他彻底吞没。他喉结微动,下意识地想挣脱,但月薄之看似清瘦的手臂竟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不消片刻,铁横秋便是长发蓬乱,衣襟松散,像只被揪住后颈的狸奴,双爪乱抓,双足乱蹬,一张嘴嗷嗷嗷地叫唤……


    第二天,铁横秋只能顶着一副使用过度的身躯前往大比现场。


    然而,剑修的尊严让他不能放弃形象,他抬头提肛正步走,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是神采奕奕,威风凛凛,一副元婴高手的风范。


    客舍廊下,一名负责洒扫的杂役抬眼瞥见他二人:只见铁横秋走得铿锵板正、气宇轩昂,而月薄之却似弱柳扶风,掩唇轻咳,眼尾还泛着淡淡的红。


    那杂役不由摇头低叹:“铁道友……也太不是人了。”


    铁横秋今日一到场,便察觉周遭目光已与日前截然不同。


    昨日他那一手寒梅剑法惊艳四座,更击败玄机阁大力剑士魏琇莹,一举成为本届魁首的热门人选,而且他月尊传人的身份再无质疑。


    刚现身,便有数名修士迎上前来,个个面带笑意,语气热络非常:


    “铁道友今日神采更胜昨日,看来对魁首之位已是胸有成竹了!”


    “寒梅剑法果真名不虚传,昨日那一招‘梅影横斜’,实在精妙绝伦啊!”


    “梅蕊一脉隐世多年,如今有铁道友这般英才现世,实乃道门之幸。”


    旁边几名年轻修士更是目光灼灼,语带钦佩:“还望铁道友得闲时,能指点一二……”


    话音未落,又有人递来玉简灵丹,皆是示好之意。一时间,铁横秋身周尽是笑语寒暄,竟似被围得水泄不通。


    铁横秋人生一百多年来,都是遭受白眼过来的,遭到这般奉承反而不自在起来,不禁暗叹:当了元婴,才发现修真界是可以很友善的。


    铁横秋拱了拱手,倒不习惯推拒这些人,一时不知如何脱身才好。


    正当他疲于应付之际,月薄之在旁忽地轻咳两声,冷不妨淡声道:“吵得我头疼。”


    四周霎时一静,众人面上皆浮起几分讪讪之色。


    铁横秋忙扶着月薄之的臂膀,对众人一脸抱歉:“我家夫人身子弱,经不得人多的。”


    虽有人对月薄之的倨傲略显不满,却也不得不卖铁横秋几分颜面,只得赔笑道:“是我等疏忽了,既然尊夫人不适,还请快些去歇息罢。”


    铁横秋趁机便扶着月薄之往前走。


    没想到,看台那边居然还真的给月薄之留了座。


    “啊?我现在的待遇这么高了?”铁横秋自己都有些发懵,低声喃喃。


    月薄之在一旁轻轻笑了:“如今你已是名副其实的元婴剑修第一人,在外行走,也当得起一声‘老祖’了。”


    铁横秋怔了半晌,才摇头道:“不敢当,实在不敢当。”


    月薄之却淡然道:“你当得起。”


    铁横秋心念一转,侧头揶揄:“我若成了老祖,那你又该是什么?”


    月薄之瞥他一眼,静了片刻,才慢悠悠道:“我可比你年轻多了。”


    铁横秋顿时语塞,半晌一顿,笑道:“那你怎么不喊我一声哥哥?”


    月薄之闻言一愣。


    铁横秋也是玩笑罢了,真让月薄之喊他哥哥,他也受不了!


    却不想,月薄之扯着他的袖子,低声问他:“你喜欢这样?”


    这话倒也寻常,可被他这般郑重其事地问出,竟让铁横秋没来由地耳根一热,霎时闹了个大红脸。


    月薄之狐疑看着他:“你脸红什么?”


    铁横秋见月薄之眼神澄澈,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还是下作话本看太多了!


    黄书误我!


    铁横秋强自按下心头杂念,凝神步入赛场。


    接连几场大比,他都赢得轻松自如,势如破竹般杀入决赛。


    早早被淘汰的热门人选魏琇莹还来恭喜他:“愿铁道友一举夺魁,马到成功!”


    铁横秋感叹道:“魏姑娘真是心胸宽广。”


    “这哪是胸怀的问题,分明是面子的问题!”魏琇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若输给一个无名散修,自然颜面尽失;可若是输给最终魁首,那便不算丢人。所以啊,你赢得越多,我越高兴!”


    铁横秋:……有道理啊。


    还是名门子弟懂的门道深啊。


    铁横秋想起什么,把她拉到一旁,低声问道:“说起来,我这几天光顾着比赛,也不知道凌霄宫主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魏琇莹蹙眉答道:“这件事,我劝你就不要再去打听了。听说为了大比秩序稳定,大家一致决定不要大张旗鼓查案。要我说,八成是查不出什么结果,最后也只能含糊了之。”


    铁横秋惊讶道:“凌霄宫的弟子也不闹吗?”


    魏琇莹轻笑一声:“宫主骤然陨落,首徒又不成器,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哪还有心力生事?倒是万籁静,该乐得睡不好觉了吧。”


    铁横秋心下一动:“和万籁静什么关系?”


    “咳,我也只是随口一说。”魏琇莹顿了顿,压低声音,“你记得吗,先前云隐宗势颓,被各方蚕食?其中就以凌霄宫出手最狠。如今形势倒转,压力全落到凌霄宫头上。他们当初从云隐宗吞下的好处,如今不仅被万籁静尽数收回,还倒赔了不少呢。”


    铁横秋倒不以为意:“凌霄宫主当初的确仗势欺人啊,万师兄这么做也没错。”


    “修真界谁会讲对错呢?”魏琇莹笑了一下,“就像咱们阁主,近年越来越老了,阁内要把他踢下去的风声越来越盛。我看他再不认清形势,自己退下来,就要被暗杀了。”


    “你师尊要被暗杀了,你还乐呢?”铁横秋道。


    魏琇莹却道:“玄机阁中多是机关术士,像我这般纯粹练剑的是异类。阁主之位由谁坐,于我而言并无分别。横竖谁坐上那位子,我便称谁一声师尊罢了。既然都是充门面的,我当然希望一个强者给我充啦。”


    铁横秋感叹道:……正道魔道,其实也没什么分别嘛。


    日子转眼就到了决赛。


    铁横秋对此还是非常重视的,而月薄之嘴上说没所谓,但还是挺支持的。


    主要体现在决赛前夜,蛊毒很懂事地没有发作。


    总决赛,他遇到的对手,正是何处觅。


    铁横秋也很感慨:“没想到是和他巅峰对决了!”


    月薄之冷冷道:“他可是你的好师兄,你手软些,也是寻常。”


    铁横秋暗道:这哥们又要作了。


    铁横秋忙说道:“这可事关净时莲心,是要治你的病的!什么师兄师弟,就算我亲爹来了,我都照砍不误!”


    这话让月薄之感动不起来,因为他不觉得砍亲爹是什么大事。


    铁横秋大步踏上试台,目光扫过观战席。


    原本属于凌霄宫主的位置已然空置,而原先居于次席的万籁静,此刻座次已挪至正中,端坐于百丈仙人的左侧。


    只见万籁静高踞台上,长袍随风轻扬,周身隐隐流转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深沉气息。


    铁横秋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寒意掠过脊背,却只是摇了摇头,并未深究。


    第177章 大比夺魁


    铁横秋面对何处觅,心中并非全无负担。


    此战于何处觅而言,同样至关重要。若能夺得魁首,何氏少主之位便将彻底稳固,昔日轻视他的人,也不得不俯首称臣。


    这就是修真界:道理硬,没有血统硬;血统硬,终也没拳头硬。


    为了此战,何处觅甚至提前将不少珍宝送至铁横秋手中,言语间意味深长:


    “净时莲心虽然是世间至宝,但你想要拿去的话,我是不会和你争的。但无配不成方,即便有净时莲心,要熬制灵药,也需要很多天材地宝配伍。如果我能坐稳何氏少主的位置,何氏会鼎力相助,不计成本地为你炼就疗伤丹药。”


    话已说得再明白不过。


    何处觅的言下之意,是希望铁横秋在台上留一手。毕竟魁首的虚名对他这等散修并无大用,而铁横秋所求,不过是为道侣制药。而这件事,何处觅是可以帮上大忙的。


    这是双赢!


    铁横秋也不是没有心动的。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向腰间那柄长柳剑时,心头却骤然一定:若在擂台之上弄虚作假,我如何对得起月薄之,又如何对得起梅蕊一脉的传承?


    何处觅有一点说得对,我是一介散修,虚名对我无用。


    但我也不仅仅是一介散修!


    若我败在台上,世人不会说是散修铁横秋输给了何处觅,只会说是月尊传人败给了何氏少主!


    更别提,铁横秋要是故意放水,肯定会被月薄之看出来的。


    到时候这醋坛子打烂,又不知是怎样一场腥风血雨的醋海翻波!


    铁横秋便对何处觅郑重道:“剑修出手,就要对得起自己的剑!”


    这话很短,但足以让何处觅听清楚了铁横秋的决心。


    何处觅非但不恼,看着铁横秋的眼神还更加敬佩了:“好,不愧是铁师弟!那我们就擂台上见真章吧!”


    说着,何处觅还是把带来的礼物留下了。


    铁横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


    何处觅却轻摇珐琅扇,含笑打断:“无论胜负如何,你我的交情不变。”


    铁横秋望向他,目光之中亦不由多了几分敬重。


    今日,擂台之上,二人也是如此对望。


    他们郑重拱手:“请赐教!”


    铁横秋手腕一抖,长柳剑倏然刺出,剑身细如长针,柔若垂柳,一招“寒梅点雪”,直逼何处觅双目。


    何处觅手腕轻振,那柄看似风雅的珐琅折扇“咔嗒”连响,扇骨节节相扣、延展拼接,顷刻间化作一柄金纹精美的长剑,格挡下铁横秋这开门见山的一击。


    他步法变幻,剑势陡然刚猛,长剑破空,金纹流转如霞,剑风凌厉刺向铁横秋下盘。铁横秋却不硬接,长柳剑倏然一抖,柔韧剑身弯如新月,轻巧卸去攻势,旋即弹直反击,剑尖颤动如梅花乱舞,点点寒光直刺何处觅周身要穴。


    二人身影交错,剑光缭绕战作一团,台下观众只见光影交错,已难分辨二人身形。


    百丈仙人端坐台上,抚须含笑,连声道:“好,好,好。不错,不错。正道剑修一脉,果然后继有人。”


    万籁静亦微微颔首,笑意温润。


    “玄机阁主”在一旁笑道:“说来有趣,这两位俊杰,竟皆出自云隐宗门下。那云思归虽已入魔,教导弟子倒确有几分过人之处。”


    万籁静却轻笑摇头,道:“云思归在位时,私下总有事忙,何曾亲自指点过弟子?”


    旁边几个人听了,窃窃私语:“私下?私下的事是指……”


    “对哦,不是说云思归都忙着卖钩嘛。”


    ……


    听到这话,玄机阁主的脸皮几乎绷不住要裂开。


    披着玄机阁主皮的云思归暗自咬牙:何处觅何其恶毒,居然想出了这样的谣言来害我!


    要知道,什么走火入魔杀人放火的传闻都也还好,偏偏是这种下三路的难缠。


    简直是臭狗屎一样,一旦沾上了,那是不疼不痒,却能恶心好久!


    万籁静说完那一句不轻不重的话后,已然将视线转回台上。


    但见台上已经是风起云涌,铁横秋剑势骤变,长柳剑如灵蛇吐信,倏忽间连出七剑,剑剑皆点向何处觅剑招流转间的细微间隙。


    何处觅挥剑疾格,珐琅长剑虽绚烂如霞,却被那如影随形的细密剑光逼得步步后退。


    万籁静叫道:“好!”


    百丈仙人也感叹道:“这招寒梅吐蕊,已经有几分罗浮仙子当年的意思了。”


    万籁静含笑问道:“晚辈年轻识浅,未曾有幸见识罗浮仙子的风采。不知她当年是何等惊才绝艳?”


    百丈仙人目光微凝,似遥忆往昔,片刻后只缓缓道出一句:“罗浮仙子的剑心,纵是月薄之,亦不能及。”


    此言一出,四座皆寂。在场众人无不神色一肃,心生敬仰。


    就在此刻,台上何处觅一声清啸,竟也使出压箱底的绝招!


    那柄流光璀璨的长剑骤然分解,节节断开,化作十数段金纹闪烁的珐琅碎片,悬空飞旋,如蝶群纷飞,自四面八方扑向铁横秋。


    铁横秋眸光一凝,却不退反进。长柳剑倏然回卷,剑尖轻颤如柳梢点水,在身前划出一道道绵密柔韧的圆弧。


    何处觅见状,指诀疾变,碎片凌空回旋,再次聚合为剑,清喝一声,人剑合一,如金虹贯日般直刺而来!


    铁横秋却不闪不避,长柳剑倏地笔直如松,迎向来剑。


    双剑剑尖于空中精准相抵:“铮——!”


    清越剑鸣久久不绝。


    何处觅的剑再难寸进,而铁横秋的剑尖却微微一颤,一股柔韧绵长的后劲骤然吐出。


    何处觅只觉一股无可抵御的巧劲透剑而来,手中长剑几欲脱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震退十步,方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望着自己微颤的右手,又看向依旧气定神闲的铁横秋,终于缓缓还剑入鞘,抱拳苦笑道:“铁道友修为精深,何某……甘拜下风。”


    台上台下,一时寂然,旋即掌声雷动。


    铁横秋收剑入鞘,拱手一礼,声音清朗:“承让了!何少主重修剑道不过数日,便能臻此境界,天赋之高实属罕见。假以时日,剑道造诣必然青出于蓝,远超云思归那老匹夫!”


    听到这话,云思归眉心一跳:没事就踩我两脚呗。


    何处觅笑而不语。


    此时,百丈仙人缓缓自席间起身,苍老却浑厚的声音传遍全场:“如此说来,本届大比的魁首——已然产生了。”


    铁横秋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灼灼地望向百丈仙人,眼中满是对净时莲心的期盼。


    而月薄之也与有荣焉般含笑望着铁横秋。


    他凝视得那样专注,仿佛比起能救命的净时莲心,他更在意的是铁横秋那抹意气风发的笑容。


    就在此时,云思归忽然抬袖,扬声道:“仙人且慢!”


    声音蕴含真气,清晰传遍全场,顿时将众人目光尽数吸引过去。


    百丈仙人微怔,抚须问道:“玄机阁主有何要事?”


    只见云思归不慌不忙,拿出一枚发光的玉牌,说道:“实不相瞒,前日魔修作乱之事,让我心下难安。我特命弟子搜山,他们今日果然有收获!”


    说着,云思归一挥手,就见魏琇莹为首的几个玄机阁弟子押着五个魔修出现在现场。


    铁横秋见状,心中暗叫不妙。


    这五个魔修,铁横秋认得,乃是守在白光山附近的魔侍。


    略眼看去,魏琇莹的剑法精妙,还配了几个精通炼器的弟子一起,只要锁定了方位,要活捉这五个魔侍并不难。


    只见五名魔侍周身被暗沉乌金的缚魔索紧紧缠绕,显然已被彻底禁锢。这缚魔索乃玄机阁秘宝,威力非凡。


    眼前这几名魔侍虽身手不弱,可一旦被缚魔索缠上,自然是难以脱身。


    不仅是铁横秋,就连一向从容的月薄之,望见那几名被缚的魔侍,也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云思归将二人神色尽收眼底,心底暗自发笑:我虽一时奈何不得你们二人,但对付这些小鱼小虾,却不费吹灰之力。


    更何况,我都不必亲自动手呢。


    只需借这玄机阁主的身份稍作安排,自有无数正道之士,甘愿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刀。


    果然,魏琇莹也是只觉得自己做了好事,拱手说道:“师尊,幸不辱命!”


    云思归点点头,对百丈仙人道:“我昨日再次启用血晷,寻到了这几个魔修的踪迹,如今看来,之前的血案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一旁的苏若清闻言,眼中顿时燃起熊熊怒火,死死盯向那几名魔侍,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一般。


    百丈仙人目光如电,扫过那几名魔修,却缓缓摇头:“他们的修为,还犯不了那样的血案。”


    云思归似是早有预料,从容应道:“仙人明鉴。他们服饰统一、行动有序,显是受过严训的魔侍。这等人物背后,必有魔主操纵。那血案想必正是其主所为。”


    还未等百丈仙人回应,云思归对魔侍说道:“大胆魔人,还不从实招来?”


    五名魔侍虽被缚魔索紧紧捆绑,动弹不得,眼神却清亮如泉,毫无惧色。


    云思归指着其中一个魔侍,喝问道:“说出你们的主使!”


    魔侍冷哼一声:“神经!你才煮屎!”


    云思归:…………死到临头还玩谐音双关?!


    云思归大怒,对牵引着缚魔索的魏琇莹说道:“对他们用刑!”


    铁横秋:……可恶的老贼,这个撞聋侍卫算半个残疾人了吧,你还欺负他!


    魏琇莹接收到“师尊”的命令,马上就要动手。


    铁横秋坐不住了,只道:“无凭无据就严刑逼供,这是正道所为吗?”


    云思归冷笑道:“难道和魔修还讲江湖道义吗?”


    铁横秋脸色发青。


    云思归目光如刃,扫向他道:“你这般维护他们,莫非……与他们有所牵连?”


    一旁的苏若清闻言眼神骤厉,恍然接道:“不错!血晷之前曾指向铁横秋的道侣……难道你们当真与魔人有所勾结?!”


    铁横秋凛然道:“我愿立下血誓,凌霄宫主之死,与我绝无半点干系!”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血誓非同小可,一旦立下,若有虚言必遭天道反噬。苏若清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应对。


    云思归却冷眼如刀,缓缓开口:“你自然可以立誓自证清白。但你的道侣呢?他可敢立下同样的血誓?”


    第178章 人面兽心铁魔尊


    众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座上的月薄之。


    月薄之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我不。”


    云思归当即厉声道:“你这是心虚!”


    月薄之却恍若未闻,眼帘低垂,纹丝不动。


    铁横秋急忙上前一步,温声解释道:“诸位见谅,我家道侣自幼体弱,修为受损,这般情形之下,又怎可能与凌霄宫主之事有关?”


    只见月薄之身形虽高大挺拔,眉目如刻,面容却殊无血色,苍白得惊人。在这初春微寒时节,他独自紧裹着一袭厚重的雪氅,身形在宽大氅衣下竟显出几分单薄,指尖拢在袖中,默然不语的模样,倒真似弱不禁风。


    这位“铁夫人”在白光山已是位名人,众人早已习惯了他那副冷傲疏离的模样。


    此刻他断然拒绝立誓,在场竟无一人觉得他是心虚,反倒觉得若他一口答应下来,那才真是见了鬼了。


    更别提他病弱的形象深入人心,大家真的怀疑不到他头上去。


    云思归却冷哼一声:“既然无人认罪,那便只能让这魔侍开口了!”


    他陡然指向魏琇莹,厉声道:“用刑!”


    月薄之闻言眼锋骤扬,眸光如冰:那是他的下属,岂容他人当面动刑?


    铁横秋一见月薄之神色骤寒,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不好:月薄之肯定要跳起来打人,这一下就彻底暴露了!


    电光石火间,铁横秋福至心灵,灵机一动,动若脱兔!


    如惊电破空,他瞬身掠出擂台,一把将月薄之牢牢抓在身前。


    众人尚未回神,只愕然惊呼:“这是做什么?!”


    话音未落,铁横秋旋身振臂,一袭玄袍已猎猎加身,玄铁面具覆上容颜,俨然一派尊者气象!


    全场骤然死寂,继而骇然四起:“玄袍铁面……是魔尊!!”


    莫说是在场的正道了,就是那五个魔侍,也是目瞪口呆,阿巴阿巴。


    百丈仙人骤然色变,就连一向从容镇定的万籁静,此刻也不由得睁大双眼,身体无意识地微微前倾。


    何处觅怔在原地,喃喃道:“他……他才是魔尊?”


    魏琇莹激动了:……太好了,我输给的人不仅是魁首,还是魔尊,这下我可是“惜败于魔尊的剑道高手”了!


    云思归虽也面露惊愕,却迅速回神,厉声道:“他果然是妖孽!”说着,他迅速转向百丈仙人,急声道,“请前辈出手,速将此獠擒下!”


    铁横秋冷笑一声,把手扣在月薄之的咽喉,一副把他挟持住的样子。


    月薄之虽不明其意,却依旧静立未动,任由施为。


    铁横秋声寒如铁,喝道:“谁也不准妄动!否则我就捏断他的喉骨!”


    听到这话,五个魔侍眼睛瞪得像铜铃,其中四个甚至想道:我听到了什么?难道耳疾会传染吗?


    云思归冷笑一声,扬声道:“谁人不知他是你的道侣!你们根本就是一伙的,如今又在此演什么双簧?”


    铁横秋却嗤笑回应:“什么道侣?不如让百丈仙人慧眼识别,看看我和他之间可有道侣血契?”


    百丈仙人闻言神色一凝,当即展开神识细探。片刻后,他面露恍然,扬声道:“二人之间……确实并无血契相连!”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众人皆露诧异之色。


    魏琇莹不禁脱口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铁横秋冷笑一声,倏然伸手,将月薄之脸上那层鲛绡假面一把扯落。


    刹那间,月薄之的真实面容暴露在众人眼前!


    全场顿时一片死寂,随即惊呼四起:“这、这是……”


    百丈仙人虽早已察觉这位“铁夫人”以假面遮掩,气度必非凡俗,可当真看清对方面目时,仍不禁陡然变色:“你……你是月贤侄!”


    “什么?月尊?!”


    “不是说铁横秋是月尊传人吗?!”


    “这怎么可能……月尊何等修为,怎会如此轻易受制于人?!”


    ……


    铁横秋冷笑一声:“你们的见识实在是太少了!”


    魏琇莹大受震撼:“的确是少啊,要不你给咱大家伙说说呢?”


    铁横秋傲然挺立:“我要说的,你们未必会信。”说罢,铁横秋把手往五个魔侍的方向一指,“你们来说吧!”


    五名魔侍猛地抬起头,颤声道:“我、我们说……”


    倒是撞聋侍卫脑子转得飞快,立即说道:“这还用说吗?你们去血诏城打听打听,谁人不知呢?”


    魏琇莹闻言似有所悟,惊呼道:“难道……难道那些话本里写的,竟是真的?!”


    铁横秋大受震撼:还有话本呢?


    问题来了,在哪里可以购买呢?


    铁横秋稳住声线,恢复冷傲之态:“你且说说,都听到了些什么。”


    魏琇莹略显迟疑,终究还是开口:“坊间传言,铁面魔尊绑了一个正道仙君在魔宫里,霸道虐囚爱……”


    在场不少爱读书爱聊天的修士也都暗暗点头,显然他们也早对这些传言有所耳闻,甚至读过类似的话本。原本只当作是市井杂谈,如今亲眼见证……


    难道这一切,竟是真的?!


    如今,修士们都恍然大悟了:


    “怪不得铁夫人老是病怏怏的。”


    “我就说铁夫人穿雪氅的姿态有点儿眼熟呢,月尊就是雪氅不离身的病美人啊。”


    “怪不得铁横秋对他百般呵护,铁夫人却始终冷若冰霜……”


    ……


    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修士们悟了:这,就是霸道魔君虐囚爱!


    当然,也有人忍不住提出质疑:“月尊修为盖世,怎会如此轻易受制于人?”


    百丈仙人也目光凝重地望向月薄之,沉声问道:“贤侄,你这究竟是……”


    月薄之却只是紧抿双唇,默然不语。


    铁横秋却抢先一步:“桀桀桀!当然是因为我人面兽心!”


    百丈仙人:……就这么形容自己吗。


    铁横秋其实也不知该怎么掰,便对魔侍说道:“你们说说,我到底是怎么囚禁得了月尊的?”


    听到这个问题,魔侍们微微松一口气,因为这标准答案早就背熟了,原本是用来应付失忆的铁横秋的,却没想到此刻居然用在正道群雄面前。


    一名魔侍当即朗声答道:“月尊先天心疾突发,尊上当时是他的贴身弟子,趁其不备,近身得手。更何况……”他语带敬畏,续道,“尊上后来魔功大成,神通盖世,天下何事不可为?”


    铁横秋满意地点点头:“听到没有,我神功盖世!”


    大家已经很自然地脑补起整个故事了:铁横秋使得一手纯熟的寒梅剑法,看来的确是月薄之亲传。这么说来,便是月薄之发病的时候,遭到这个入魔的弟子背刺,从天上月沦落为阶下囚。


    几名正道修士闻言勃然大怒,厉声斥道:“恶徒!果真是人面兽心!”


    铁横秋:“桀桀桀桀……”


    魏琇莹:……咋觉得他不太正常呢?


    虽然铁横秋霸道魔尊虐囚爱月尊这个故事有些荒诞,但总归也算是解释得通。


    若真把真相摊开在诸君面前,他们才会觉得瞎编乱造,胡扯八扯。


    此刻,众人几乎都相信了这个故事,不然,也的确没有别的更好的解释。


    若不是月薄之当真病重难支、修为大损,又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百丈仙人神色凝重,目光如炬。


    铁横秋保持挟持人质的姿态,寒声道:“百丈仙人,你与罗浮仙子既有交情,总不愿亲眼见你的月贤侄血溅当场吧?”


    百丈仙人声冷如霜:“此地皆是我正道中人,任你魔功滔天,也绝无退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再执迷不悟!”


    铁横秋却嗤笑一声,语气讥诮:“少说废话。要我放月薄之可以,拿我的五名魔侍来换!”


    月薄之听到这话,眼神一冷,瞥向那五名魔侍。


    那五名魔侍背脊一寒:得嘞,又醋上了。


    云思归心知他们不过是在合演一出双簧,可眼下若贸然揭穿,非但于己不利,更无人会信。


    他只得故作恳切,向百丈仙人劝道:“前辈还请三思!这个铁横秋人面兽心,连欺师灭祖的事情都做得出来,怎么会真的守信放人?”


    铁横秋冷道:“那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捏断月薄之的脖子?”


    云思归:……不信啊。你捏啊。你捏啊……


    百丈仙人略作沉吟,终是颔首道:“好。但你须谨守承诺,不能伤害月贤侄分毫。”


    铁横秋冷笑一声:“放心,我可不似你们正道中人,嘴上一套,做的一套。”


    百丈仙人长叹一声,面露无奈。


    铁横秋又补一句:“再说一次,那凌霄宫主的死,的确与我无关。我做的事,我承认,但不是我做的,休想扣在我头上!”


    云思归喝道:“还在狡辩!”


    他侧目望向百丈仙人,却见对方手抚须髯,默然沉思,显然已将这番话听入了心中。


    铁横秋寒声道:“你先放人!”


    百丈仙人目光沉凝:“老夫言出必践,你须先放开月贤侄。”


    铁横秋嗤笑一声,语带讥讽:“你们正道中人,我信不过。”


    百丈仙人轻叹一声,对云思归道:“先放了那些魔侍罢。”


    云思归还想要劝阻:“前辈,还请三思!魔道诡谲,只怕……”


    “无妨,”百丈仙人语气温和,却带着威严,“你就按我说的做。”


    云思归不敢再多反驳,只得转向魏琇莹,沉声道:“放人。”


    魏琇莹应声而动,指诀轻捻,缚魔索应声而落。


    五名魔侍立即遁逃,消失无踪。


    百丈仙人沉声道:“你现在可以放人了吧?”


    铁横秋却是冷笑一声,足尖一顿,非但不放开月薄之,反而挟着他腾空而起,看来是要遁逃了。


    云思归顿足厉声道:“我早说过魔道之辈绝不可信!”


    就在此时,百丈仙人眼中精光一闪,身形如流光般倏然掠动,已稳稳拦在铁横秋面前。


    百丈仙人一掌击出,磅礴灵力如山海倾覆,直逼铁横秋而来。


    铁横秋心头一凛,深知即便十个自己也难挡此威。


    电光石火间,月薄之故作踉跄,往前一跌。


    百丈仙人果然骤然收势,掌风一敛,顺势将月薄之接住。再抬眼时,却见铁横秋身形已化作一道赤焰,瞬息之间遁空而去,踪迹全无。


    百丈仙人眼神一凛:“十阶火遁术?不愧是魔尊,果然是深藏不露啊。”


    百丈仙人自知是追不上铁横秋了,便扶着月薄之缓缓落回台上。


    月薄之看起来还是柔柔弱弱的,心内却是醋海翻波:他竟然就真的这样抛下我了?


    他拿我去换那五个侍卫?


    一股怨戾之气自心底轰然腾起,顷刻间灵台晦暗,怨气汹涌。他几乎按捺不住,恨不得把当场的人全都杀了。


    月薄之垂首不语,在旁人眼中似是惊魂未定、虚弱不堪。


    云思归贱兮兮地凑过去,只想要说几句话来嘲讽月薄之。他不爽了,也要对方不好过。


    但他一靠近,却发现月薄之并不是真的柔弱,垂头的表情……别人不懂,但是云思归可是很明白!


    原本想要开嘲讽的云思归,看到月薄之一副随时发癫的状态,立即倒退三步,假装在四处看风景。


    第179章 暴打云思归


    月薄之眼中神色晦暗不明,心底恶念翻涌。紫府中传来的阵阵刺痛,蓦地将他带回到那个以蘑菇化身硬撼洞天爆炸的瞬间。


    那时,铁横秋竟然想以血肉之躯为州府百姓挡下灾劫。回想起来,他眉目间的决绝如刀刻般清晰。


    一幕幕画面不自觉掠过心头:丰和郡里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一张张带着烟火气的笑脸。他忆起自己暗中捻诀,将一道辟邪咒印悄悄留在那方土地时的心情……


    他缓缓将翻涌的恶念压回心底,却如同咽下一口冷铁,沉坠难消。


    旁人不知道内情,只以为他是个久病缠身的文弱之人,方才又受挟持惊吓,才变得这么的虚弱。


    百丈仙人上前扶住他臂膀,温声道:“好贤侄,你先随我回去歇息片刻吧。”


    月薄之默然无声,并不回答,却并未推拒。


    看着百丈仙人要把月薄之带走,云思归上前一步,拱手道:“仙人,眼下遭此剧变,人心惶惶,还需请您主持大局。”


    百丈仙人神色一凝,目光扫过台下一张张惶惑不安的面容,又落在擂台上神色茫然的何处觅身上。


    百丈仙人沉默片刻,长叹一声:“说来惭愧,老夫身为本次大比主持,竟让魔修潜入决赛而不自知,险些令其夺魁,实是失察之过。”


    云思归连忙劝慰道:“魔人狡诈多端,诡计难防,前辈万万不必自责。”


    百丈仙人略一沉吟,又道:“眼下局面纷乱,一时难以决断。大比暂且中止,待我从长计议再作安排。”说罢,便令众人散去。


    众人心绪未平,却也不便久留,陆续纷纷离去。


    何处觅神色复杂地缓步走下擂台,身旁却有人道贺:“如此看来,本届魁首非你莫属了。”


    听到这话,何处觅只是苦笑一下,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何处觅不愿接受这些道贺,便找了个借口离开,独自一人踏入密林深处。斑驳的树影洒落在他肩头,光点跃动,一如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才走出几步,忽觉背后阴风骤起。他还未及回神,一道掌风已凌厉劈来——竟是“玄机阁主”!


    何处觅大惊失色,急忙侧身避开这一击,厉声喝道:“玄机阁主,你这是何意?!”


    云思归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心道:他的身法竟精进至此,若在往日,绝无可能躲过我这一掌。


    云思归冷笑一声,目光如冰:“你和魔人铁横秋过从甚密,我自然是来拿你的。”


    何处觅心头一凛,想起方才正是这位“玄机阁主”步步紧逼,才令铁横秋暴露身份。他眼中锐光一闪,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思归冷笑一声,并不答话,掌风却又疾又狠地再度袭来。何处觅翻腕掣出鎏金珐琅剑扇,流光一闪,迎势格去。


    云思归却不想和他激斗,免得惹出太大的动静,把百丈仙人招来了,那可不美了。


    他思忖着此刻百丈仙人必定忙着和月薄之叙话,没功夫留心外头。这是他对何处觅下手的最好时机。


    速战速决地拿下何处觅,一来可以把他的剑骨再度拔出——云思归修为重回法相,也不多稀罕何处觅的剑骨,更多是不忿何处觅竟能重获剑骨,只觉得仿佛是自己棋差一着,颜面有损。更别提何氏书局污他的名声,他自然对何处觅恨之入骨,誓要将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来,更是要借何处觅为饵,再逼铁横秋现身。如此一来,那位刚刚脱身的“魔尊”,恐怕又不得不自投罗网了。


    想到此处,云思归出手如电,毫不容情。


    一道漆黑魔气自他掌心汹涌而出,瞬息缠上鎏金珐琅剑扇。何处觅急欲后撤,却终究迟了一步。魔气触肤的刹那,一股熟悉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


    何处觅眼瞳骤然收缩,失声惊道:“你是——”


    “云思归”三字尚未脱口,一道魔气已如利锥般刺入他眉心。何处觅身形一僵,随即软倒在地,再无意识。


    云思归敛去魔气,垂眸冷睨,轻嗤道:“依旧不堪一击,废物。”


    云思归俯身,将何处觅的身体翻转过来,低语道:“还是先取灵骨。”


    他抬手按向何处觅的大椎穴,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忽觉一阵阴风自背后扫过。刹那间,无数魇影自虚空浮现,缭绕舞动,如鬼如魅,将他团团围住。


    望着眼前缭绕不散的诡谲魅影,云思归动作一滞,脱口道:“古玄莫……?”


    之前,古玄莫因本体被灭,阴差阳错地挣脱了束缚,自此摆脱了“永远留在魔域,不能离开”的誓约。


    他得以重返人间,重塑形魄。恰在同一时期,云思归也借千机锦重生归来。当时,二人都是初获新生,修为未复,处境脆弱,曾一度相互扶持。


    携手并排,为非作歹;同心同德,作奸犯科。


    待二人实力渐渐回归,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深意。


    云思归每逢心神动摇之际,便能察觉缕缕魇影试图侵入他的灵台;而古玄莫偶尔凝化实体之时,亦隐约感到某道视线若有若无扫过自己后颈大椎……


    二人继续在一起的话,真是睡觉都要睁着半只眼。


    最终,二人心照不宣,立约分别,各奔前程,只道一句:“来日再见,希望还是朋友!”


    而如今,道道魇影浮现眼前,云思归暗道不妙:他现在是又想对我下手了?


    他也拿不准此刻的古玄莫是什么境界,但计算起来,应该和自己相差不大,一打起来势必两败俱伤,徒耗修为而已。


    云思归当即露出笑容,温声道:“古贤兄,百丈仙人就在近侧,你我行事还须谨慎为上。”


    这话是想敲打他,让他明白,要是闹出动静来,会惹来百丈仙人的注意,对谁都没有好处。


    然而,他的话语非但未能震慑对方,魇影反而愈发汹涌,黑潮扑袭而来!


    云思归当即双掌齐出,厉声喝道:“你莫不是疯了?!”


    他原本还顾忌惊动旁人,不愿闹出太大动静,可眼见魇影攻势越来越凶,心头也不由火起。若再一味退守,只怕今日真要殒命于此。


    “是你逼我的!”云思归周身魔气翻涌,赫然现出本命法相——


    一尊狰狞霸道的双首魔龙撕裂虚空,陡然降临!


    当然,他仍未敢全然放纵,刻意压制了法相威能。双首魔龙收敛至十丈长短,狰狞中透着克制,既不至过分招摇,又足够应对眼前局面。


    却见魇影围剿而来,云思归左手虚握,魔龙怒首骤然张开,喷出滔天黑焰,直扑魇影而去!


    然而那些魇影一触魔焰,竟未如预料般溃散,反而嗤嗤作响,化作缕缕水汽蒸腾消散。


    云思归蓦然蹙眉,诧异道:“是水影……不是魇魔……”


    云思归突然明白了什么,却也晚了!


    水影蒸腾消散,视线再无遮蔽,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数十名正道剑修立于四周,个个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景象,惊呼四起:


    “这、这是魔修法相……!”


    “玄机阁主……竟已入魔?!还是法相大魔!”


    “他身旁倒着的……是何处觅!”


    “何处觅受伤了!”


    ……


    云思归齿关紧咬,心头怒涛翻涌:究竟是谁在设计害我?!


    然而此刻已容不得细思,他蓦地驭起魔龙,身形腾空疾掠,赶在惊动百丈仙人之前远去。


    周遭剑修虽然看出他入魔了,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开玩笑!那可是法相大魔!


    云思归正欲驭龙远遁,却见一道清影倏然闪现,拦于前方。


    “你——”云思归怒瞪双目,电光石火间猛然醒悟,“万籁静,是你!”


    万籁静温然一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地上围观的剑修们顿时哗然,有人失声惊呼:“是云隐宗的万籁静万大师兄!”


    又有人忧心忡忡道:“万大师兄……能拦得住这魔头吗?”


    身旁同修面色凝重,低声应和:“恐怕不易……万大师兄虽已臻化神之境,可这魔头却已显化成型法相了!”


    云思归也想明白,自己和万籁静之间的实力差距,犹如天堑。


    如此,他也定了几分,冷笑道:“你是想拖延时间,拖到百丈仙人赶到吗?也要看你有没有命等到那个时候!”


    话音未落,他已催动魔龙法相,挟着滔天魔焰直扑万籁静而去。


    魔龙腾啸,气势浩荡,如天崩地裂般直压而下!地面剑修纷纷站立不稳,狂风卷过,修为稍浅者更是踉跄倒地。


    众人心中骇然:这一击之威竟撼动山河,万大师兄危矣!


    万籁静却神色从容,唇边含笑,掌心缓缓托起一座玲珑竹楼。


    云思归凝神望去,不由愕然:那不就是小竹楼的微缩之形?


    “故弄玄虚。”云思归毫不迟疑,全力一击轰出!


    云思归心惧百丈仙人赶来,只求速战速决,这一击自是毫无保留。


    他心底暗忖:本想留你万籁静一命,日后慢慢折磨……可惜如今情势紧迫,只能让你速死。


    倒也真是遗憾!


    却见万籁静掌心轻轻一推,那小竹楼陡然腾空而起,瞬息之间化作十丈之高!


    云思归心头一震,暗呼不妙:这竟真是小竹楼本体现形!他的阵道与炼器修为竟已高深至此,连这等可随心伸缩的宝楼都炼得出来?


    万籁静趁云思归心神震荡之际,一剑疾刺而来!云思归匆忙举剑相迎,此刻再无法遮掩,唯有施展出云隐剑法。


    地上众剑修见状骇然失色,纷纷惊呼:“那是云隐剑法!他……他难道是云思归?!”


    “果然!云思归当真入魔了!”


    “既然他入魔是真的,那么他卖钩,应该也假不了吧!”


    ——听到最后一句,云思归心神不稳了一瞬,却见万籁静又是一剑刺来,差点格挡不住。


    云思归怒喝一声,左拳猛握,正欲催动魔龙。


    却见魔龙法相竟被小竹楼散出的清光稳稳镇住,动弹不得!


    云思归大为诧异:“这怎么可能!”


    再强的阵法也需浩瀚元气催动,方能发挥如此神威。万籁静虽天赋卓绝,但究竟有多少底蕴,云思归自认十分清楚。


    若说这宝楼是万籁静所铸,他尚可相信;可若说单凭万籁静一人之力便能催动此等威能——他却是万万想不通的。


    想不通就对了。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此刻为宝楼提供真元的,是古玄莫的本体!


    原来古玄莫自入小竹楼,便如瓮中之鳖,顷刻间被困于阵心,如今已被万籁静镇压在楼核深处,化作这宝楼运转的真元之源。


    更别提,万籁静对古玄莫多次搜魂,从古玄莫操纵魇影的功法里得到了感悟。魇功是魇族才能施展了,万籁静身为人族,自然无法修成。但他却触类旁通,研究出了水影之法。


    但见那小竹楼凌空旋转,竹叶纷飞间涤出万千水珠,每一滴水珠滚落之时,倏然化作凛冽剑气,如骤雨倾泻!


    即便万籁静修成化神,云思归也不把他的全力一剑放在眼里。


    一剑不成,但若是千剑,万剑,暴剑如雨呢?!


    如雨的剑气纷扬洒落,双首魔龙被斩得皮开肉绽,魔气四散溃涌。本命法相轰然破碎,云思归猛地喷出一口黑血,周身伪装尽数崩解,赫然露出本相——


    脸庞是云思归的原本相貌,赤裸的身躯密密缠裹着千机锦。


    众人骇然惊呼:“果真是云思归!”


    “是云思归……好像没穿衣!”


    “这么骚,果然是卖钩的吧。”


    ……


    万籁静又是一剑斩落,正中云思归身躯!


    那千机锦倏然分开,剑锋过处如劈棉絮,旋即又迅速聚拢复原,毫发无伤。


    万籁静眉头一蹙。


    云思归得意大笑:“呵呵,白费功夫,我是杀不死的。”


    万籁静眉头舒展:“正合我意!”


    云思归眉头紧蹙,尚未明白其意,却见万籁静蓦然收剑回身。小竹楼凌空疾旋,猛然爆发出一股吞天噬地之力,顷刻将云思归吸入其中。


    万籁静垂眸轻笑,温如春风,抚摸着散发出幽光的小竹楼:不死的真元提供者,多好啊……


    云思归这边动静这么大,当然早早就引起了百丈仙人的注意了。


    然而,百丈仙人想动身去的时候,抬眸看到万籁静的小竹楼位于半空,气势浩荡,将魔龙镇得动弹不得。


    百丈仙人微微颔首,捻须含笑:“倒不需老夫插手了,也该让年轻人崭露头角,扬名立威。”


    当然,他仍静坐窗边,神识遥遥笼罩战局,一旦生变,便会立即出手支援。


    而月薄之亦偎在窗畔,一身雪氅裹得严严实实,更显得孱弱不堪。


    百丈仙人温声问道:“好孩儿,你还是不愿告诉老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月薄之只是淡淡别过头去,默不作声。


    虽说百丈仙人与月罗浮曾有旧交,但月罗浮早逝,百丈仙人不是云游便是闭关,与月薄之相见甚少。月薄之待他,自然也谈不上亲近或信赖。


    百丈仙人唏嘘叹道:“即便不愿意说,好歹让老夫给你把脉看病。”


    月薄之才开口道:“仙人若真垂怜,把净时莲心给我就是了。”


    百丈仙人却眉头微蹙:“你要别的倒也容易,只是这净时莲心早已说好了是为大比魁首所备。如今看来,只怕该归何处觅了。”


    月薄之冷笑一声:“大比魁首明明是铁横秋。”


    百丈仙人闻言一噎,不禁讶然:“怎的?那铁横秋掳走你,你竟……不恨他?”


    月薄之咬牙不语:怎么不恨?


    就恨他不掳走我。


    铁横秋那边已经跑远,并在纵酒城和五个魔侍汇合。


    魔侍长却说道:“尊上啊,如今月尊就在白光山上,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毕竟,他孤身一人呢,身上又带着病痛。”


    铁横秋抹去额间汗珠,沉声说道:“在众人眼中,月尊是身份高贵的受害人,又有百丈仙人护着,正道诸君绝不会为难于他,反而还会款待他呢。我倒想着,或许百丈仙人见他病体沉重,主动将净时莲心给他疗伤……那便是最好不过。”


    魔侍长闻言颔首,恭敬赞道:“还是尊上深谋远虑啊!一石二鸟,不仅能够带着我们顺利脱身,也能确保月尊的安全。”


    铁横秋却想到什么,脸露难色:“只怕月尊未必这么想,还要钻牛角呢。”


    魔侍长和剩下四个魔侍也齐齐露出难色:糟了,月尊碰到牛角尖,如同蚯蚓碰到湿泥地,焉有不钻之理?!


    五个魔侍急得团团转,甚至有些埋怨铁横秋:“其实尊上当时可以不用顾忌我们的,有什么比得上月尊呢?我们被用刑不要紧啊,还是得护着月尊最重要啊!丢下什么都不能丢下月尊啊!不然月尊得怎么想啊?”


    月尊该不会连我们的醋都吃吧?


    死了,死了。


    吾命休矣!!!


    铁横秋看他们这副样子,忙说道:“没事的,没事的……”


    魔侍们:……你当然没事!


    铁横秋摸了摸鼻子,却说道:“我还有一计,可挽回月尊!”


    众人眼前一亮:“尊上英明,不如立即行动!”


    第180章 霁难逢的兄弟


    白光山的一场大变,并没有影响纵酒城的歌舞升平。


    纵酒城本就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众人即便听闻有魔修在附近出没,也不会放在心上。


    毕竟,他们都习惯了:什么?


    纵酒城附近有魔修?


    开玩笑,纵酒城里头的魔修应该也不少吧!


    城中有一处名为“未艾居”的茶楼,颇为热闹。这茶居中央设有一座梨花木说书台,台上人语声朗朗,台下茶香缭绕。四方宾客围坐在红木桌旁,桌案呈阶梯状层层递高,如花开四瓣、渐次绽放,使得无论坐在何处,视野皆通透无碍。


    二楼设有雅阁,珠帘半卷,隐约可见其中人影绰绰,更显喧嚣之中别有洞天。


    东边的雅间内,坐着一名男子。


    却见他身披一袭深紫长衣,流光缎面间暗纹浮动,似有仙山云影缭绕其上。一头墨发并未束起,而是细细编作长辫,其间缀以珠翠璎珞,碎光流转间,透出几分出世之高华,又隐隐带着一丝妖异之气。


    此人气度非凡,掌柜的自然不敢怠慢,殷勤相待。却见他大手一挥,就点下满满一桌珍馐美馔。


    掌柜看他点下这么多食物,笑问:“公子可是要宴请贵客?不知有几位宾客光临?小店好事先备妥。”


    那男子唇角微扬,答道:“只一位。”


    话音未落,他掌心忽地一翻,如变戏法般,凭空托出一只玲珑小鸟儿来。却见那小鸟羽翼细柔,眸光清亮,歪着头环视四周。


    旁人见状或许会心生诧异,但这掌柜毕竟在纵酒城经营多年,见多识广。他一看就知道这小鸟儿是开了灵智的,心中忖道大概是尚未修成人形的妖灵。


    他心中暗忖,这鸟儿多半是这位贵公子所养的灵宠,不敢怠慢,当即又报出一连串适宜灵禽食用的珍稀食材。


    听得那夜知闻垂涎三尺,吱吱喳喳。


    霁难逢哈哈大笑,袖袍一拂,爽快道:“既然如此,那就全都上来吧。”


    掌柜连忙应声,快步转去后厨安排。


    原来那日霁难逢带走了夜知闻之后,便在这纵酒城里四处闲逛,偶尔在城内听曲饮食,有时也会出城,到附近好山好水的地方郊游。


    夜知闻隐隐想到:这大兄弟怕是已经认出我来了。


    可既然霁难逢不言明,他便也继续装作一只灵智方启、懵懂未凿的小山雀,日日立在对方肩头,伴他走过城中烟火、城外云霞。


    夜知闻轻盈地跳上桌沿,低头啄食着盘中的灵果。


    此时,外间说书人的声音隐约传来,讲的正是近日白光山发生的大事:“……谁又能想到,那铁横秋,竟然就是当年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面魔尊!”


    话音入耳,夜知闻浑身一震,嘴边的松子“啪”地一声掉了下来。


    霁难逢却仿佛听到什么极有趣的事,一手托腮,眼中含笑,听得饶有兴致。


    待说书人扬声道出下一段:“……更惊人的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梅蕊传人月尊,如今竟已成魔尊阶下之囚!”


    闻言,夜知闻绿豆眼瞪得毛豆大:“……!!!”


    霁难逢笑意愈深,信手向台下掷出一枚紫金锭,打赏得干脆利落。


    夜知闻:“……你这个败家郎们,这一枚紫金锭,能买多少松子了!”


    如今夜知闻在霁难逢面前也是很难绷,原因无他——霁难逢竟不知从何时起,听得懂他每一句吱吱喳喳!


    要知道,在他的认知里,除了同族之外,就唯有结下血契的铁横秋能与他言语无碍。


    如今霁难逢突然也懂了,夜知闻起初大为震惊,暗自怀疑对方是否用了什么秘法窥破天机。


    直到后来他才得知,原来霁难逢是特地寻了几位妖修,认认真真从头学来了这门鸟语。


    真难想象,这样一个聪明人也会使这样一个笨办法。


    听到夜知闻的小声埋怨,霁难逢不由轻笑:“他说得精彩,自然该赏。”


    夜知闻忍不住嘀咕:“……这哪里精彩了?不是胡说八道吗?”


    “哪里胡说了呢?”霁难逢眼尾微挑,含笑反问,“你倒是说说。”


    夜知闻哪敢实话实说,只得含糊地哼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我主要还是比较欣赏《云思钩》跌宕起伏以至于毫无逻辑的剧情。”


    霁难逢闻言低笑,随即扬声道:“劳烦换一出《云思钩》。”


    说书人一听贵客发话,立马应声转调。


    台下却有听众不满嘀咕:“正听到《霸道铁尊囚月记》的精彩处,怎地说换就换?”


    “有钱就是爷,你要扔我一枚紫金锭,莫说是让我说钩,直接演钩都行。”


    ……


    夜知闻低头啄刚刚掉桌面上的松子。


    霁难逢却轻声道:“掉在桌上的就别吃了,脏。”


    夜知闻抬头,一副“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表情:“你忘了我可是只野生禽类?别说是桌上,就是掉进泥坑里,我也照吃不误。”


    话音未落,厢房珠帘被人掀起,一道身影缓步走入雅间。


    看到这人,夜知闻嘴巴一张,刚刚好不容易叼起的松子,又啪嗒掉下来了。


    霁难逢倒是不惊讶——毕竟,他何等修为,眼前人还没来到楼下,他就已经有所觉察了。


    他含笑起身,从容一揖:“铁兄弟,别来无恙。”


    铁横秋下意识抬手,轻触覆在脸上的鲛褪面具。


    他最近在白光山附近出名了,自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所以逃离白光山后就戴着这鲛褪,以“铁小五”的身份行走。


    不过,他也意识到,自己要在霁难逢面前继续戴这个面具,也是没有意义了。


    他便扯下鲛褪,露出真容来。


    霁难逢看见铁横秋的脸,倏然一怔,立即想起了什么:那日在白光山,以云隐宗弟子身份偷袭自己的,就是眼前此人。


    想起这件事,霁难逢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铁横秋无奈一笑,抢先解释道:“那日之事,不过是开个玩笑,绝非有意伤人。”


    霁难逢心念电转,明白了几分,笑道:“自然。你当日所用剑法与剑器皆粗糙至极,若真存杀心,断不会如此敷衍。”


    夜知闻却急了:“什么偷袭?什么伤人?发生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急死我了,吱吱。”


    铁横秋并未多言,只抬手轻轻一点夜知闻的额头。


    血契之力作用下,夜知闻身子一软,如同那日在白光山一般,顷刻陷入昏睡。


    看到这儿,霁难逢恍然大悟:“你是夜知闻的灵主!”


    铁横秋含笑颔首,神色从容。


    得知夜知闻竟已与他人结下血契,心神相通、举动皆受对方意念牵引,霁难逢心头蓦地翻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波动。


    一股凛然气势自他周身弥漫开来,铁横秋几乎被这股威压逼得踉跄后退,勉强站稳身形。


    铁横秋暗暗心惊:……这压迫感!十个我都根本打不过!


    这就是合体期吗?


    百丈仙人和他,谁的修为又更高深呢?


    见铁横秋身形微晃,霁难逢顿时意识到自己威压外泄,随即眸光一敛,周身气势如潮水般退去。


    威压收敛好了,铁横秋才再次靠近。


    他故作从容自若地坐下,自己给自己斟酒。


    霁难逢也微微一笑,坐在一旁,却率先伸手,把小山雀拢进袖子里。


    看到这个姿态,铁横秋忽然想起月薄之,心中一时百感交织,竟有些恍惚。


    霁难逢执盏笑道:“阁下难道就是近日名震白光山的魔尊铁横秋?”


    听到“魔尊铁横秋”,铁横秋还是觉得这五个字的排列组合好陌生、好荒诞。


    但他面上仍作高深莫测,淡淡答道:“那得看你了。”


    “看我?”霁难逢眉梢微挑,似有几分意外。


    “就看你,”铁横秋缓缓一笑,目光深邃,“是不是魔尊的好朋友——魔将霁难逢了。”


    霁难逢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笑声止歇后方才意味深长地说道:“……谁说魔将和魔尊,就一定是好朋友呢?”


    铁横秋心想:的确不是。


    魔尊登位,靠的可不是什么友情啊。


    魔族以强者为尊,但眼下以铁横秋的实力,实在是不能做到以武服人。


    不然,情况就很简单了。


    铁横秋捏了捏眉心:果然,还是很想像月薄之那样简单地活一次!


    但现在没办法做到。


    铁横秋只得微微一笑,转而问道:“那不知季南风与铁小五,又算不算得上是好朋友?”


    霁难逢呵呵低笑,把玩手中酒盏:“我现在年纪大了,一听到‘朋友’两个字,就觉得害怕。以我的经验,一个人要太讲义气,总是会失去很多的……”


    “但他也会得到很多。”铁横秋续上他的话。


    霁难逢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眼中似有浮光掠影,无数往事在这一瞬翻涌。


    铁横秋垂眸想到:这个霁难逢也是千年老人了,在魔域这种地方,以一个半魔孤儿的身份,杀到今日的位置,经历过的事情恐怕不是我能想象的。


    霁难逢缓缓抬眼,语气依旧轻描淡写:“却不知这位‘好朋友’今日特地寻来,所为何事?”


    铁横秋正色凛然,沉声道:“我的道侣被正道妖人挟持,囚于白光山,如今危在旦夕!恳请你与我联手,共闯山门,救他脱困!”


    霁难逢不由一怔,半晌淡淡道:“百丈仙人本尊可是坐镇白光山?”


    “不错。”铁横秋道,“他就是带头挟持我夫人的恶徒。”


    “我明白了,”霁难逢闻言,拱手道,“告辞!”


    说着,霁难逢站起来就要走。


    铁横秋忙也站起来,拦在他面前:“好朋友,请听我一言啊。”


    霁难逢道:“不是不听,是我耳朵最近不好。”


    铁横秋:……魔域的撞聋有那么多吗?


    铁横秋摸摸鼻子,却说道:“你放心,兄弟我已经有全盘计划,绝不会让兄弟你陷入危险!”


    霁难逢呵呵一笑:“不是兄弟我怕危险不帮兄弟你,主要是兄弟我比较爱好和平。”


    铁横秋:……爱好和平的魔将……好陌生的汉字排列组合。


    霁难逢何尝不是在想:……月薄之被正道妖人挟持……我们去救月薄之……好陌生的汉字排列组合。


    白光山上,到底是月薄之一个人被所有人挟持了,还是月薄之一个人把所有人挟持了,还真的不好说。


    铁横秋叹了口气:“既然兄弟你不帮忙,兄弟我只好单枪匹鸟去闯山门了!”


    霁难逢闻言,眼神一眯:……单枪匹鸟……好陌生的汉字排列组合。


    铁横秋道:“我的灵宠忠心耿耿,一定会助我一臂之力的。”


    霁难逢闻言,脸上那副从容含笑的姿态骤然冰消瓦解,眼中寒意陡生,仿佛瞬间撕开了所有伪饰。


    铁横秋早已习惯他笑意慵懒的模样,何曾见过如此骇人的转变。一股凛冽杀气扑面压来,几乎令他难以站稳,周遭空气霎时凝如寒霜。


    霁难逢却只是语气平淡地说道:“兄弟,需知威胁一名魔修,从来都不是明智之举——尤其当他的修为,远在你之上时。”


    他每说一字,空气中的威压便凝重一分,如山如海般向铁横秋压去。


    铁横秋只觉浑身骨骼都在发出细微的颤响,牙关紧咬,却仍强顶着滔天气势,一字一句艰难回道:“兄弟……你误会了。我绝非威胁,而是想与你谈谈我最近萌生的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霁难逢唇角微扬,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空气中的威压却未有半分消退。


    铁横秋艰难地说道:“我思前想后,朱鸟有灵,我不该以血契强加束缚……正考虑与他解除契约,不知兄弟……觉得如何?”


    霁难逢闻言,并未显露半分喜色,眼底反而凝起更深的寒意:“你是想拿他做交易?”


    “不……”铁横秋在滔天威压中几乎难以喘息,仍竭力说道,“我说了,朱鸟有灵!我不愿再束缚他。我会彻底抹除血契,从此还他自由。他去何处、做何事,全都由他的心决定。”


    霁难逢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铁横秋艰难一笑:“也许,没了血契后,他还更喜欢同我做伴,也未可知呢。”


    这般带着试探的调侃却并未激怒霁难逢。他反而轻轻笑了,语气中透出几分真正的放松:“若那是他的心意。”


    话音刚落,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威压骤然消散,如同从未存在过。


    压力霎时撤去,铁横秋只觉得浑身一轻,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些踉跄跪倒在地。


    就在他身形摇晃、即将倾倒的刹那,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稳稳扶住了他。铁横秋抬头望去,正对上霁难逢含笑的目光:


    “好兄弟,不妨细细说说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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