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叔


    怎么会……


    青染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碎片在邢闻道身前徘徊的画面,一会儿是碎片撞进来人身体里的画面。


    但毋庸置疑的,碎片最后选择了邢朝,邢朝肯定是他养的人类没错。


    “我问你在干嘛。”邢朝压着眉峰再次开口,神情隐隐有点怀疑和不耐。


    他个子实在很高,青染这具身体有一米八。


    邢朝比青染还高一个头,至少一米九,骨架也大,站在面前像一堵高大的墙。


    有一张轮廓深邃、线条硬朗的脸,眉压眼,高鼻梁,眼窝微陷,唇角削薄,耳垂带着枚黑色耳钉,将20岁独有的攻击性和凌厉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穿着无袖灰色t恤,下面是短至膝盖的篮球裤和球鞋,站在青染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我亲近一下自己的丈夫,有什么问题么?”青染收回探查的手, “还是说朝朝需要我描述一下细节?”


    弯起的嘴唇颜色瑰丽,弧度饱满,正如一枚柔软的玫瑰花瓣,开合间吐露出馥郁的芳香。


    邢朝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完这暧昧的回答后瞬间有点僵硬,然后脸一黑,冷冷道:“别叫我朝朝。”


    这个小名他哥都不这么叫了,只有爷爷偶尔还在叫。


    还有,云青染自己不是男人么,居然称呼另一个男人为丈夫称呼得这么顺口。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进的邢家。


    他不排斥有人为了钱往上爬,但厌恶这个人把他哥当做往上爬的跳板。


    “知道了,朝朝。”青染笑吟吟道。


    邢朝冷下脸。


    “嗷呜?”门口探出一只黑色狗头。


    青染循声看去,见是邢朝养的那只五黑犬,记忆中好像还是邢闻道生病后送给邢朝的。


    所谓五黑,其实是中华田园犬的一种,用个简单易懂的说法,就是这种犬身上除了牙齿全是黑色。


    邢朝的这只五黑显然养得极好,苗条矫健的身姿、油光水滑的皮毛、黝黑圆润的葡萄眼,和长长的嘴筒子。


    这只名叫黑旋风的五黑犬看见青染先是迟疑,耸着鼻子嗅了嗅后忽然目露凶光,背毛竖起,牙齿也跟着呲了起来。


    青染笑了笑。


    邢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黑旋风正僵着身子慢慢摇尾巴。


    发现主人看它,黑旋风小跑进来顶了顶邢朝的腿,犹豫看了看青染,绕过他跑到床边人立而起,试图去扒拉床上的人。


    邢朝及时揪住它脖子上的项圈。


    “我哥在休息,改天再叫他陪你玩,走了。”


    说完没看青染,冷脸领着黑旋风出去了。


    离开时心里还暗想,以往这人不是只要他语气凶一点、脸色冷一点就自觉退让的么,每次都假装大度,还当他看不出来。


    今天怎么不怕了?


    “朝朝其实脾气很好,是不是?”身后传来一道略有些气虚的清润男声。


    青染回头。


    床上邢闻道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撑着身体靠坐起来。


    青染帮忙把枕头垫在他身后,接着十分自然地在床边坐下。


    男人看着他的动作,脸上浮现一抹清风般的笑意:“谢谢。”


    青染没放在心上。


    随即想起自己现在的人设,又温声补上一句:“照顾你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


    靠坐在床头的邢闻道垂了垂目光。


    “长青觉得朝朝脾气好?”青染看向没说话的人。


    邢闻道抬起头。


    他穿着浅色家居服,俊眉修眼,长相是很传统的温雅俊秀,因生病皮肤略有些苍白,因此也就衬得那双点漆般的眸子越发黝黑。


    听见青染的问题,男人温良笑了笑。


    “不是吗?哪怕他再不喜欢这个称呼,心里再生气,但你是他的——”


    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青染心下挑眉,接上一句。


    “嫂嫂。”


    邢闻道接上称呼自如地往下说。


    “但你是他的嫂嫂,想到这点,他再气也就冷冷脸而已。”


    青染回想起方才邢朝冷脸唤狗出门的画面,反应确实跟邢闻道说的一致。


    “你不介意这个称呼?”看他沉思的邢闻道问。


    青染回神:“为什么要介意?对我来说,嫂嫂只是一种身份,而不是性别。”


    难道男人被叫一声嫂嫂就是侮辱么,他就低人一等了么?


    那低人一等的到底是嫂嫂这个身份,还是性别?


    而且就连原主也是不介意的,原主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跟邢家的关系。


    可惜邢家这边不肯对外公布,原主自己家里那边,父母嫌他丢人,从来不往外说的同时也严禁原主往外说,所以原主结婚的事除了邢家内部和他的父母,目前也就苏小白知道。


    “如果我介意的话,当初就不会跟你结婚。”


    看着青年平淡却笃定的神情,邢闻道仿佛透过这具完美的皮囊,看到了其下隐藏的纯粹灵魂。


    他忽而有些失神,过去的云青染,是这样的么?


    邢闻道:“咳咳,你打算跟朝朝打好关系了?”他掩唇轻咳两声后问,并未过多纠结。


    青染起身替他倒了杯温水:“我也是邢家的一员,跟丈夫的弟弟打好关系不是理所当然?”


    又听见丈夫二字,邢闻道握着杯子的手蜷了蜷。


    他问的不是这个,青染想必也知道。


    男人没有出声戳破,自顾往下说着:“我的身体你也清楚,估计没多长时间了,为什么不离开邢家重新开始?”


    何必非要困在这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封建腐朽的牢笼里。


    青染过去可没想过改善跟邢朝的关系。


    因为某些原因,邢朝一贯对青染不假辞色,几次之后青染便不再尝试亲近,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转而对爷爷越发恭敬孝顺起来,处理起二姑三叔那边的事也是极力周全妥帖。


    如今突然叫起朝朝这个小名……


    “外面的世界就一定比这里更好?”青染说出原主的心里话。


    邢闻道知道青染留在这里是想要什么。


    他自己名下有不少资产,可以做主在离世后将这部分资产转赠给青染,即便青染什么都不做也足够他奢侈地过完余生。


    只是比起邢氏的体量,想来青染也看不上。


    他内心叹了口气,不再多劝。


    “需要我帮忙么?”


    遮光窗帘被拉开一些,明亮的日光倾泻进来。


    青染站在落地窗前,放眼看去,透明的窗户外是大片青绿的草场。


    一道黑影闪电般在绿油油的草坪上蹿过,叼起飞盘再疾速飞奔回来,快得像与风共舞。


    “再来。”


    青染灵敏的五感听到了空气中飞扬的男声,视线尽头,高大身影接过飞盘使劲抛飞出去。


    汪!五黑犬大叫一声,立即兴奋地迈开四肢。


    青染静静看了会儿一人一狗互动,转身冲床上的人弯眸说了一句话。


    邢闻道听完有些讶异:“你想好了?”


    青染点头。


    “好,如果你想好了,我会帮你。”


    “长青一直都这么心软么,别人要什么都答应?”青染歪了歪头。


    男人一怔,低眸剖析自己的想法。


    其实今天之前他对青染虽然没什么恶感,但也一向不爱掺和他的事。邢朝对青染是不假辞色,他和青染更像井水不犯河水。


    今天为什么会……


    “就当我是乐于助人吧,”男人抬眸清风朗月地笑,“毕竟,你还是我的夫人,对吗。”


    青染也轻笑起来,暖金色的光融融地落在他眼角眉梢,好看得令人不敢直视。


    “我去叫人来帮你检查身体。”


    “麻烦了。”


    邢闻道点点头,等青染身影消失在室内,他唇角的弧度便缓缓落了下去。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叹。


    太阳西斜,短暂斜照进来的日光疏忽散去,只余一点昏黄的余温。


    他的生命正如这西斜的落日即将走到尽头,所以,不必留恋人间。


    *


    邢闻道得的是癌症,骨癌。


    大三那年,他家庭体检查出左腿骨头里有癌细胞,老爷子当机立断,请来世界上最好的外科医生给他做了手术。


    同时老爷子还想起当年黄老留下的谶语。


    断命这种事,老爷子从来都是宁肯信其有的,尤其他自己还是年轻时得黄老批命、找人迁坟才发的家。


    机缘巧合得知这一消息,又打通了黄建成那边关系自荐上门的原主就这么入了老爷子的眼。


    说来也巧,老爷子的人刚在国外办理好原主和邢闻道的结婚证,后脚邢闻道就术后清醒了。


    医生检查说手术很成功,只要做好术后复健,病人平时除了不能剧烈运动,生活可以跟常人无异。


    原主之前没想过提前交好邢朝的原因就在这里。


    他没料到邢闻道的病情还有复发恶化的一天。


    这五年他过着梦寐以求的生活,嫁入顶级豪门,虽然结婚的是同性,但并没有婚姻之实,可以说婚姻带给他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随着名义上的丈夫毕业进入公司,他在邢家的地位更是逐渐水涨船高。


    可惜。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句话应在原主身上,也应在邢闻道身上。


    灵力对癌症有没有用?


    青染没试过,晚上可以去试一试。


    反正老爷子也要求原主一天三顿地向他汇报邢闻道的病情,今天睡前还有最后一次。


    他去二楼通知医生例行检查,随后下楼查看今晚的菜色。


    家里一个老人、一个病人、一个长身体的年轻人,每人口味和忌口都不一样,都需要他过目检查。


    这个角色其实更像邢家的家庭管家。


    但考虑到原主每年到手的工资,这份工作显然性价比超高。


    青染暂且不打算违背原主的人设,甚至还想更进一步。


    他要做邢朝打心底里认可的、温柔端方的、典雅持重的……嫂嫂。


    傍晚,邢家主支四口人齐聚餐厅共进晚餐。


    邢闻道先前说邢家腐朽不算自贬,因为邢老爷子这人是真的重规矩。


    其中一条就是,家里人除了出差在外赶不回来的,每天晚上必须人员到齐、一起吃饭。


    为这,两兄弟从初中到大学都选的走读,超过晚上10点便不敢在外逗留,更不敢夜不归宿。


    两人年轻气盛时没少因为这条规矩闹脾气。


    叫二房三房的人来说,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分明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他们想要这种跟老爷子拉近关系的机会还没有呢,只能周末这天晚上过来聚一聚,还不能留太久,老爷子嫌他们吵,吃完饭没多久就赶人。


    话题扯远了。


    看见邢闻道坐着轮椅从电梯出来,青染上前接过护工的活,推着他走到餐桌前落座。


    饭桌上老爷子和邢朝已经到了。


    一张长长的大理石餐桌,老爷子坐在正上首,邢朝独自坐在右手边,青染跟着邢闻道坐在左侧。


    见人员到齐,老爷子浑浊的眼神扫过几人面容,拿起筷子发话:“动筷吧。”


    餐桌上响起轻微的碗筷碰撞声,除此之外一点多余的声音也没有。


    青染埋首安静用餐,见面前有道火腿冬瓜煲适合病人补身体,于是拿汤匙舀了半碗放到邢闻道手边。


    过去的原主从来不做这种事,怕老爷子觉得他没规矩,生气不满。


    原主那是当局者迷,但凡真心疼爱孩子的人,怎么会对这种关心体贴的行为不满。


    果然,注意到青染动作的老爷子表面上什么都没说,内心实则满意得很。


    要是青染因为长青病了就冷淡敷衍,他才是会真的动怒。


    对面邢朝也注意到了青染的行为,淡淡扫过一眼,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下一秒就看他哥冲青染温暖笑了笑,舀了半碗自己的鸽子汤放到青染手边。


    汤里还有大块的鸽子肉,带腿肉的那种。


    邢朝不信邪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食不言寝不语。”上首老爷子警告出声。


    邢朝咽下嘴里的食物:“爷爷,我没说话。”


    老爷子:“想喝汤自己盛,眼睛别乱看。”


    他那是想喝汤么?


    邢朝一言不发冷下脸,大口吃起饭来,直到晚上这顿吃完,他眼神都没往对面再瞟一次。


    用餐结束,青染推着邢闻道上楼。


    电梯上行时他开口:“你弟弟生气了,不心疼?”


    邢闻道无奈:“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而且不是冲你。”大概率是在自己生闷气,生气自己沉不住气。


    “谢谢你配合我。”


    “我答应过你,不会言而无信。”男人语气平和。


    青染想留在邢家,他尊重他的选择,只能尽力帮他。


    “不出意外,他今晚就会来找我询问个中缘由。”嗯,这么一想确实沉不住气。


    青染没接这话,只说:“我新学了点按摩手法,据说按完之后晚上会睡的舒服一点,一会儿过来给你试试?”


    邢闻道惊讶,看着光滑镜面上倒映出的漂亮身形,顿了顿:“你不嫌麻烦的话。”


    “帮你按摩怎么会觉得麻烦。”青染曼声说。


    他将男人推回卧室,正要扶着对方上床。


    “我想先坐一坐。”邢闻道说。


    青染停下动作:“好,那我回房间洗澡,你有什么事先叫护工。”


    邢闻道颔首,等青年身影消失在相连的门后,也缓慢起身去了浴室。


    另一边,青染洗完澡随意从衣柜拿了身没穿过的睡袍披上。


    原主好享受,每年品牌方都会送来最新款的衣服配饰任他挑选,因此衣帽间里许多东西还是全新未拆封的。


    青染选的这身睡袍是酒红色的。


    他皮肤白,吸饱水后更添了几分莹润饱满,恍若剥了壳的荔枝,稍一用力就能按出香甜的汁水来。


    收拾完他让系统帮忙在商城兑换点东西。


    系统一下来了精神:[什么什么?]


    宿主太能干,它连商品都卖不出去,可算又等到挣外快的机会了。


    [上次你不是提过个什么吃了能做梦的东西?]


    [有哦,[美梦丹],吃了半个小时之内陷入沉睡然后做梦。]


    [先兑换一半积分吧,这个世界应该会用的不少。]


    系统了然,原剧情里可是说了邢朝有睡眠障碍的,然后这个睡眠障碍医生都治不了,只有靠近小太阳女主才能缓解。


    [兑换好啦宿主,需要的时候随时叫我~]


    [谢谢零零,先给我一颗。]


    他掌握的术法中有一道“入梦术”,使用前提是被选中的生灵必须处于睡眠做梦状态,弄晕那种还不行。


    这不是巧了么?


    [宿主要去给邢朝送牛奶吗?]系统给完丹药问,剧情里女主就是这么干的。


    [?不。]


    青染推开与隔壁卧室相连的门:[我答应了要给长青按摩,失约可不好。]


    但他又不是真的会按摩,还是作弊好了。


    走动间酒红衣摆滑过白皙的小腿,恰似一株开至荼蘼的玫瑰,风情而不自知。


    第82章 小叔


    房间里邢闻道正靠坐在床头看书。


    他似乎看得很入神,连房门打开的声音都不曾听见,直到青染进来走到床边坐下,视野闯进一抹浓烈的红,他才恍然般抬起视线。


    “要开始了?”男人合拢书页问。


    青染撑着手偏头看他:“看你。”


    “那就开始吧,忙完你也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他将书放在床边。


    青染顺手拿过打算放到床头柜上,入手忽觉不对,书籍厚实的封面某处竟有凹凸不平的折痕,像被用力握出来的。


    “怎么了?”见他顿住的邢闻道问。


    青染随口答道:“书的名字有点拗口。”没探究男人留下这道痕迹的原因。


    放完书他顺便给男人摸了摸脉,指下跳动的脉搏虚浮躁动,外强中干,是以他水平无从下手的程度。


    邢闻道看着他似模似样搭在自己腕间的手:“你还会中医?”


    青染眨眨眼:“你就当我在占你便宜。”原身可没接触过中医,除了小时候生病。


    男人失笑摇头,他这副残躯有什么便宜可占?


    聊完闲话,按摩便开始了。


    邢闻道问青染需不需要他趴下或者怎么配合。


    青染:“躺下就好。”调整位置坐得更近了些,将他的胳膊抱到腿上揉按穴道。


    这个姿势不怎么方便,不过青染本身也不是为了按摩来的。


    邢闻道入口的东西需要经过重重检查,他没傻到大喇喇把药丸拿出来给对方吃。恐怕他敢拿,对方也不敢吃。


    他选择用灵力将药力全部化开,在按摩过程中以吸入的方式悄无声息让男人吸收。


    接着灵力通过穴道进入经脉,游走过男人全身,最后盘踞护住心脉。


    这具身体生机已然枯竭,灵力救不了邢闻道,只能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好受一点。


    [宿主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啊?]系统在他识海里不解地问。


    灵力滋养和丹药效果让床上男人有些昏昏欲睡。


    他躺在枕头上的脑袋自然地朝青染这侧倾斜,细碎的黑发下眉眼清俊,唇色浅淡,有种看淡世事的宁静气质。


    与外形极具侵略性的邢朝几乎是两个极端。


    青染停下动作:[我对他好?]


    系统嗯嗯点头:[对啊,又是按摩又是下药的。]以前这都是男主的待遇,邢闻道又不是男主。


    青染思索片刻,最终只得承认,也许是灵魂碎片的徘徊让他有所猜测……


    “咚咚。”


    门口响起敲门声。


    侧着脑袋睡着的男人从困倦中清醒,眼睛睁开,灯光下秾艳的颜色瞬间占据他全部注意力。


    以前为什么没注意到青染长相这么出众?


    脑海短暂地闪过这个念头,男人揉揉眉心笑道:“看来你的按摩技术很有效果。”


    “来追问原因的人到了?”青染记起他傍晚说过的话。


    “显而易见。”邢闻道回答。


    他收回胳膊重新靠坐起来,微微提高音量:“进来。”


    在房门打开,来人进来之前,又伸手握住青染随意搁在腿上的手。


    很凉,这是青染的第一感觉。


    他本身体温便偏低,男人的手比他体温还更凉一些,像块没有温度的玉。


    青染偏头看向对方,男人冲他微微一笑,做出口型:我答应你的。


    青染疑虑尽去。


    “哥,你跟那个云青染怎么回事——”邢朝边往里走边径直问。


    视线一抬,就见他口中质疑的对象正坐在床边看他。


    手还跟他哥牵着,不对,被牵着。


    邢朝倏地驻足。


    他压下浓黑的剑眉,目光凝向青染:“你怎么在这。”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过分深刻硬朗的五官让他神情显得非常有压迫感,仿佛一只凶悍的野兽,随时会暴起伤人。


    “来跟长青道一声晚安。”青染温柔回答,没让邢闻道帮他说话。


    他好似感受不到邢朝这具高大体魄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仍是大度从容的。


    还大方地站起来说:“既然你们兄弟有话要聊,我就不打扰了。”


    他柔和精致的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离开前回身弯下腰和邢闻道道别。


    音量不高不低,亲密地落在男人耳边。


    “晚安长青,聊完早些休息。”


    “晚安,青染。”


    看在后面邢朝的眼里,就是云青染低头跟他哥吻别,他哥还抬头回应了。


    他眼睛都惊得瞪大不少,心里怀疑人生,反复转头观察云青染离去关拢的房门。


    床上邢闻道垂着目光有些出神,耳边落下的气息是温热的,和短暂停留在手心的温度一样。


    这时思绪乱糟糟的邢朝拖来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看清他哥的模样后冷不丁开口。


    “哥,你耳朵好红。”


    邢闻道蜷握起空落的手,脸上半点没有心情被戳破的羞窘,望着来人。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邢朝:“哦,那倒不是,我就是想问问你跟云青染怎么回事。”


    邢闻道:“什么怎么回事?”


    邢朝:“哥你别装傻,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邢闻道好整以暇:“你不问出口,我怎么知道你想问的是不是我想的那个问题?”


    邢朝吸气,他哥又来了。硬生生压下急躁从头询问起来。


    “你跟云青染怎么突然变亲近了,晚上互相舀汤,刚刚又……那样。”


    他从来没见过两个大男人凑这么近的画面,尤其其中一人还是他亲哥,感觉怪怪的。


    听他一说,邢闻道难免想起晚上和方才发生的事。


    虽说是和青染有约在先,但他真的能完全当做只是演戏么?


    “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是变亲近?”


    “废话,难不成你们还本来就这么亲近。”邢朝脱口而出。


    话落见邢闻道并未反驳,那种荒谬的感觉再次浮现心头。


    高大青年好笑道:“哥,你不会要告诉我说我猜对了,你们只是恢复了原本的亲近吧?”


    “你俩搞什么?合起伙来演戏?”


    邢闻道暗赞一声敏锐。


    爷爷总遗憾朝朝不如他沉稳聪明,担忧他身体的同时也忧心邢家的未来。虽然后者并未在他面前明说过,但他看得出来。


    可是要他说,朝朝的果断和直觉分明也远胜于他。


    就好比现在,短短几句话便猜出了关键。


    但邢闻道却不能承认,他反问:“你觉得青染为什么来邢家。”


    邢朝嗤笑一声,毫不留情揭开他名义上嫂嫂的遮羞布。


    “还能为什么,因为钱呗。”


    想到这人把他哥当做攀附权贵的跳板他就不爽。


    此前他都没在他哥口中听说过这个人,他哥从始至终也没同意过所谓冲喜的事,结果一夜过去这人就成了他名字上的嫂嫂,谁能不清楚怎么回事?


    邢闻道静静听他说完:“所以你觉得我们没有感情?”


    邢朝:“难道不是?别想骗我,之前几年你们怎么相处的大家都有目共睹。听说你们大学还是同学,估计平时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吧。”


    邢闻道没有反驳他:“那有没有可能,也许我们不是没有感情基础,而是我不接受他以这样的方式留下?”


    什么意思,他哥是想说他和云青染有感情?


    邢朝第一反应是不信,但看他哥平淡笃定的神色又不免狐疑。


    他尝试根据这一前提进行设想。


    莫非当年是一个非要来,一个非不让,然后两人闹矛盾冷战,一冷就这么多年,直到……


    直到他哥病情恶化,时日无多,两人又重归于好。


    想起他哥的身体状况,邢朝心情低落下来,顿时也没心思怀疑了。


    既然他哥说有,那就当是有吧。


    邢闻道看邢朝消沉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愿朝朝能早些明白,这世上多的是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他愧疚于自己的欺骗,然而答应青染的话既出口,就没有反悔的余地。


    下午,确定青染不肯离开邢家后,他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青染提的内容是,希望和他扮演一对真正的夫夫。


    爷爷思想传统,松口同意他和男人结婚都是为了救他才愿意妥协。


    哪怕得知他和青染日久生情,一旦他病逝,爷爷留下青染的可能性也极小。


    而邢家终究要交到朝朝手里,只要朝朝愿意帮忙说话,加上他留下遗言……


    邢闻道很清楚,邢朝不会善待为钱而来的外人,却一定会善待他放在心上的爱人。


    邢闻道也审视过自己为什么会愿意帮忙,答案是他也说不明白。


    因为理性阻止回绝之前,感性已经促使他这么做了。


    *


    [宿主绕这么一圈就是为了留在邢家?]


    感觉和原主的计划差不多?系统暗忖。


    原主是利用苏小白从邢朝下手,宿主是亲身上阵,从邢闻道的感情下手?


    [留在邢家?这是附带的作用。]正乘电梯下楼的青染回答。


    系统好奇:[那原本的作用是什么?]


    青染:[很明显啊,当一个合格的好嫂嫂。]


    [啊?]


    系统懵了,难不成因为男主每个世界都把宿主忘掉,宿主生气了,要狠狠给男主一个教训?


    它上个世界看的那本带系统的快穿小说不就这么写的,主角因为爱人每个世界都把他忘记,还反过来帮着别人,主角可伤心可难过了。


    心里这么想,系统便直接问了出来。


    没看完的青染并不知道后续剧情,闻言挑起一边眉梢。


    [伤心?每个世界都忘记,每个世界都是全新的开始,这不是很有意思么。]


    像这个世界,他就要邢朝真心把他当做嫂嫂尊敬,然后再……引诱他。


    他要看邢朝抗拒不了本能爱他的样子。


    [哇,宿主你简直就是我们统界的理想宿主!]觉得工作有意思的宿主,多难得啊!


    青染笑而不语。


    对话间电梯抵达一层客厅,青染出了电梯朝厨房走去,在快要进门的时候碰见端着牛奶出来的苏小白。


    “咦,青染。”苏小白高兴地跟他打招呼。


    青染颔首微笑,看向她手中的玻璃杯:“去给朝朝送牛奶吗?”


    “对呀,你不是说二少有些失眠,让我每晚睡前给他送一杯助眠的牛奶嘛。”苏小白点头。


    接着撅了撅嘴有点失落地道:“不过二少每次都不喝,直接让我拿走。”


    她年纪比青染小几岁,是云家隔壁邻居的女儿,做起这种撅嘴的小动作一点都不幼稚不说,反而十分俏皮可爱。


    确实符合原剧情描述的天真。


    青染含笑拿过她手里的杯子,说:“没关系,以后你还是照常准备,牛奶我来送。”


    “啊我,还是我继续送吧,我就是随口说说,没有不满的意思。”苏小白手忙脚乱道,以为青染是误会她在抱怨。


    青染微笑:“小白,照我说的做,好吗?”


    苏小白望着他唇边仿佛摄人心魄的浅笑,愣愣点头,等从愣神中反应过来,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苏小白猛地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在心里尖叫,啊啊啊啊啊啊,青染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诱人啊!


    真羡慕大少爷!


    另一边,拿着牛奶上楼的青染正巧碰上刚从邢闻道房间出来的邢朝。


    不同于他和邢闻道洗过澡,青年还穿着下午见面那身短袖和篮球裤,肩膀宽阔,双腿修长,露在外面的胳膊小腿肌肉紧实,一看便爆发力十足。


    对方垂着头没注意到他,青染视线便放肆地由下而上打量起这具年轻鲜活的身体。


    离得近了,似乎还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灼热体温。


    邢朝此时心情非常烦躁,他哥的身体好像越来越不好了,说着话都能不知不觉睡着。


    这是过去从没有过的事。


    看着再不出声就要撞到自己身上的高大人影,青染:“朝朝。”


    邢朝不耐烦抬眼。


    “说了不准叫我——”


    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方才在房间的对话,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有事吗?”青年勉强耐着性子问。


    他对他哥的话暂且持怀疑态度,让他叫嫂嫂?想都别想。


    “你失眠的症状这么多年都没有缓解,我有点担心,给你送杯助眠的牛奶。”


    牛奶里面已经放了[美梦丹],保证邢朝喝下之后能跟他哥一样丝滑入睡。


    青染目光盈盈注视着青年,沉静的目光如同静谧的海水般能包容万物。


    邢朝被他纵容小孩子坏脾气般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视线下移,入目又是纤细的脖颈和大片白腻的肌肤,多停留一秒都觉得冒犯。


    再往上呢,形状优美的红唇,挺直秀气的鼻子,跳过含情的桃花眼……


    “那谁每晚送的牛奶是你让她送的?”邢朝盯着青染头顶问。


    黑色发丝中间有块小小的旋,头皮好白。


    “难怪我说了几次不用送她都不听,感情是有你在后面撑腰。”


    青染轻笑一声,悦耳的嗓音丝丝入扣,抓耳极了。


    他抱臂笑看着青年:“长青说朝朝脾气很好,现在我信了。”


    “我哥?”邢朝警惕。


    青染点头:“这个几次不听话的佣人现在还没被赶走,不就是证明?”


    不就是多送了几次牛奶,倒也不至于直接赶走。


    不过他哥原来会在青染面前夸他么……邢朝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先觉得高兴还是先觉得心情复杂。


    “喝吗?”青染将牛奶往青年面前递了递。


    考虑到青染跟他哥可能有的关系,邢朝犹豫了下,还是接过玻璃杯仰头。


    咕嘟咕嘟。


    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一大杯牛奶飞快见底。


    “一口气能喝这么多啊,”青染感叹,“真厉害。”


    邢朝只觉得莫名其妙,水喝得多有什么好夸的,没话可以不说。


    接过他喝完的空玻璃杯,青染弯眸柔柔笑起来:“晚上别熬夜,晚安朝朝。”


    这句晚安和说话的语气让邢朝回想起面前这人跟他哥的吻别。


    视线往下落了落,正看见青染唇角噙着弧度转身。


    邢朝身体顿了顿,这人还挺适合红色的,漫无边际想完也转身回了房间。


    让人上楼将杯子拿走,青染拉开床头的抽屉懒洋洋挑起适合的容器。


    最后腾出一个装维生素片的塑料瓶,让系统用[美梦丹]装个半满。


    系统一边照做一边说:[放在系统背包多方便呀,随取随用,还不用担心过期。]


    不过背包只能放积分兑换的商城物品。


    [不是为了方便,是留个证据。]青染道。


    他随手下一步闲棋,也许能用上,也许用不上。但未免后面哪天忘了,先提前把证据准备好再说。


    [有半个小时了么?]他问。


    [快啦~]


    过了片刻。


    [有了哦!]


    青染掀开被子躺在床上:[晚安零零。]


    嗯,他没打算做什么,就是好奇邢朝的美梦里会有谁而已。


    视野陷入黑暗,灵识悠悠荡荡穿过墙壁来到另一个空间,随着入梦术成功施展,眼前再度明亮起来。


    刺目的阳光肆无忌惮笼罩大地,青染抬手遮了遮眼,正要打量一下这是哪。


    “哥,你老婆来了。”


    伴随着哗啦出水声,少年变声期格外沙哑的嗓音自背后传来。


    第83章 小叔


    随后是一道清雅的男声。


    “什么我老婆,叫嫂嫂。”


    这道声音青染便很熟悉了,属于邢闻道。会叫邢闻道“哥”的人是谁自然也不言而喻,只有邢朝。


    兄弟俩睡前的聊天起效果了?


    不管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总归,现在在邢朝的梦里,他和邢闻道是货真价实的夫夫关系。


    “青染,怎么不过来?”温文的男声叫他。


    青染一边在心里觉得这次梦境简直有趣极了,一边以手遮眉转身。


    梦境背景没变,地点还是邢家庄园,不过是在主楼一侧面向森林的露天泳池附近。


    季节大约是盛夏,正值旭日东升,碧空万里,太阳高悬在东边天际散发出耀眼的光,将下方蔚蓝的水面映照得波光粼粼。


    炽白日光下,穿着黑色紧身泳裤的少年向后捋着湿发站在池水里。


    他身形比青染穿来时看见的要青涩单薄一些,对比记忆,倒像十五六岁时的模样,胸肌腹肌却已线条明显,初具成熟男性的魅力。


    少年捋完头发将手放下,晶莹水珠滑过他锋利的眉沿着侧脸自下巴滴落,落进水面搅散一池碎金。


    泳池边,遮阳伞下左右各摆着张沙滩椅,身姿俊逸的男人双脚自然触地,正坐在其中一张沙滩椅上含笑看着这边。


    这人显然就是邢闻道了。


    他也比青染穿来时看见的要年轻一些,特别是面色红润气血充盈,看起来当真像个芝兰玉树的浊世公子。


    青染想起来了,这是原主刚进邢家那年,也是邢闻道成功做完手术重获健康的那年。


    他抬脚朝两人走近,泳池里的少年拧眉盯着他看了半晌,不情不愿憋出一声:“嫂嫂。”


    青染内心想笑。


    邢朝服下的是[美梦丹],也就是说除了他这个外来者,梦境如何发展全然根据邢朝潜意识里的倾向。


    这人现实中对他疾言厉色,到了梦里倒是愿意老实叫一声嫂嫂。


    “朝朝。”青染温声回了一句,走到邢闻道身边。“长青怎么没下水?”


    “我这个身体可比不了年轻人气血旺盛。”邢闻道自嘲,神色却是轻松平和的。


    说着朝青染伸出手。


    这又是邢朝发挥的剧情?青染暗忖。


    他倒要看看这人怎么给他和邢闻道安排剧情。


    没有迟疑地握住伸来的手,顺着传来的力度在男人身边坐下。


    他的位置更靠近外侧,便偏头望向泳池里的人:“大早上的游泳,朝朝不觉得冷?”


    身后男人倾身靠近,轻轻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闻言低笑了声:“他气血旺盛,想来不觉得。”


    被打趣的邢朝盯着两人黏糊在一起的画面,只觉得腻歪,无语翻个白眼。


    “不冷,热死了。”


    青染:“怎么不在屋里吹空调?”


    邢朝:“屋里闷得很。”


    答了两句不耐烦赶人。


    “喂,你俩要黏糊回屋里回黏糊去,别在这打扰我游泳。”


    邢闻道憋笑,拉着青染起身:“走吧,我们不在这碍年轻人的眼。”


    “说的你俩多老一样,分明是嫌我碍眼。”少年不满反驳。


    见两人走远了都不理他,冷哼一声沉入水里。


    都没大学毕业,在他面前充什么老。


    另一边,拉着青染走远后邢闻道便将手松开了。


    他步履平稳从容,除了速度不急不缓了点,看起来恢复得很好。


    男人从裤兜里摸出手机点开相册:“我打算送朝朝一条宠物犬,青染有没有什么建议?”


    青染探身过去看,相册里全是各种各样宠物幼犬的图片。


    不过连续划了许多张也没看到疑似黑旋风的影子。


    “只有这些?”他问。


    “没有合眼缘的?”邢闻道听出他的意思。


    青染笑:“送给朝朝的礼物,合我眼缘有什么用,要朝朝喜欢才行。”


    “也是,一时忘了,”邢闻道摇头,收起手机,“图片都是宠物店主挑选过后发来的,多是名贵的品种犬。”


    “不如叫上朝朝一起去宠物店看看?”青染提议。


    邢闻道赞同:“也好。”


    经历突然生病这一遭他才明白什么是世事无常,癌症的复发率很高,如果有天他……


    那至少还有另一个温暖的生命陪着朝朝。


    于是等邢朝游完早上的运动量从池子里出来,就听青染和邢闻道通知,陪他们出去一趟。


    以为被叫去当电灯泡的邢朝老大不情愿。


    “你俩约会自己去就行了,叫上我干嘛,当陪衬吗?”


    邢闻道好笑地跟青染对视一眼,示意青染跟邢朝解释,他去开车。


    “谁说我们是去约会的,”青染推着邢朝肩膀往回走,“长青想要送你一份礼物,打算让你亲自去挑。”


    “真的?”邢朝狐疑地回过头来。


    少年今年才不过十五六岁,身高就已经比青染略高出一些了,回头时嘴唇差点撞到青染额头。


    他却没怎么注意,因为青染点头说:“真的。”


    少年漆黑的眼眸霎时明亮起来,衬得他那张过分凌厉的五官都显得收敛无害不少。


    “嘘,”青染竖起手指抵到少年唇边,笑吟吟道,“我背着长青偷偷告诉你的,别露馅哦。”


    唇上的柔软和微凉让正要高兴的邢朝忽然就有些走神。


    心想刚游完泳的人不是他么,为什么云青染的体温比他还凉一些,而且……


    少年目光不受控制落在面前之人漾着笑意的眼睛上。


    内勾的眼角外翘的眼尾,眼睫浓密纤长,黑黝黝的眸子像蒙了层水雾,看着怎么这么……妩媚。


    嫂嫂平时也是这样看着大哥的么?


    邢朝心里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洗澡换衣服?”


    肩膀传来催促的轻拍,柔若无骨的触感没有任何阻隔地落在皮肤上,软的像云。


    邢朝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咳,不会露馅的!”他低声飞快留下一句,立马转身跑了。


    留下青染歪头看着他跑远的身影,困惑,这人跑什么?


    听到邢闻道要送礼物给他就这么高兴?


    邢朝冲澡速度很快,邢闻道出行的车子停在楼下没等几分钟他就从大门出来了。


    穿着和成年后差不多,带字母的黑色t恤,短至膝盖的同色短裤,脚踩一双白色球鞋。


    左手带了只电子表,耳朵倒是光溜溜的,还没打耳洞。


    少年三步并作两步朝这边走来,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神情间的雀跃却藏都藏不住。


    邢闻道只看了一眼就轻声问身旁的人:“你告诉他了?”


    副座上青染无奈:“只说了你要送他礼物,不然他总臭着脸,觉得是去当电灯泡的。”


    听完邢闻道也笑起来,伸手覆着爱人光滑的手背摩挲片刻,一切尽在不言中。


    “嘭”地车门合拢的声音,一道身影自后方坐上车来。


    “走了,哥。”


    抬眼看清前方的画面,邢朝再次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就这么点时间也要黏在一起,真是够了。


    邢闻道注意到他的眼神,收回手边发动油门边问:“看不惯?”


    邢朝:“没有。”扭头望着窗外,眼不见为净。


    “没有最好,”开车的男人语气温和,“不然你只能尽快习惯了。”


    坐在副驾驶上的青染无声弯唇,看完车外后视镜少年面无表情的臭脸,回头又对上车内后视镜男人柔和的目光。


    像是饱含爱意。


    *


    汽车平稳驶出庄园,开过一段静谧的公路后来到热闹的街道上。


    路上行人和车辆多了起来,邢闻道稍稍降下车速,让车上两人有时间慢慢欣赏两侧的街景,决定要不要下去逛逛。


    密闭空间吹久了空调果然很闷,青染略降低了点车窗。


    一股热气裹挟着城市的喧闹顿时涌进车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面包刚刚出炉的喧软甜蜜的香气。


    发觉青染眼神落在商业街一侧的面包店上,邢闻道问他:“下车吃点东西?”


    还听出一些其他声音的青染点点头。


    男人找了个车位将车停在路边,三人下车,一前一后往面包店走去。


    邢闻道牵着青染走在前面,邢朝臭着脸跟在后面。


    这时邢朝怀疑起先前云青染话语的真实性来。


    他哥真要送他礼物?该不会是打着送礼物的借口拖他来当摄影师?


    他哥和云青染负责甜甜蜜蜜,他负责围观拍照那种。


    他在后面走神想着有的没的。


    前面青染却没配合邢闻道进面包店,而是拉着他七拐八拐,拐到面包店后厨门外堆放杂物的位置。


    “你不是要吃东西?”邢朝奇怪地打量四周,来这?


    随即听青染耐心提醒他:“嘘。”


    熟悉的字眼叫邢朝又想起泳池边和这人短暂的皮肤接触,对方用手按着他的……


    “嗷嗯……嗷嗯……”


    角落里传出细微的动物幼崽的哼唧,将邢朝飘远的思绪一下子拉回现实。


    他皱眉问:“你们听没听见什么动静?”


    才看过图片不久的邢闻道已经有所猜测,松开爱人的手,看他从一堆纸箱下抱出只浑身黑漆漆的小奶狗。


    狗崽看着似乎刚断奶,连路都走不稳当,捧在手心小小的一团,叫声软软糯糯、哼哼唧唧,实在可怜。


    本就喜欢狗这种生物的邢朝立刻被戳中了软肋。


    他上前小心从青染手中接过狗崽,一手托着一手顺着奶狗软软的头毛。


    “这是流浪狗生的小狗吧?哥,我们能不能养它?”


    正用湿纸巾替青染擦手的邢闻道听完这话瞬间笑了。


    “原本今天出门就是打算送只宠物狗给你,如果你确定要养这只流浪狗,宠物店我们就不去了?”


    邢朝惊讶,原来没骗他啊。


    “可以,”他立刻点头,“爷爷那边……”


    邢闻道:“我去说。”


    老爷子喜静也喜净,一向不允许他们在家养些猫猫狗狗的。


    “谢谢哥,”少年高兴地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对着青染顿了下,“还有嫂嫂。”


    道完谢便低头专心逗弄小狗去了。


    青染看着窝在他怀里黑漆漆的一团,心道原来现实中黑旋风是这么来的?


    “青染也喜欢小动物么?”继续替他擦手的邢闻道问。


    青染收回目光摇头:“一般般。”喜欢和爱好这种东西,对以前的他来说太过奢侈了。


    “那青染喜欢什么?”


    青染抬起眼睫。


    身前男人看着清俊,实则身高不比成年后的邢朝矮多少,站在面前低眸看来时像一株俯身低就的绿竹。


    男人丢掉纸巾理顺他翻找时被纸箱碰乱的头发,动作耐心又细致,指尖穿过发丝,接着轻轻触碰他的额头,指腹轻抚过侧脸托起他的下巴。


    “谢谢夫人帮我准备送给朝朝的礼物。”


    低声说完这句谢语的邢闻道低下头来。


    “嘶!”床上男人猛地坐起。


    天还未亮,房间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自梦中惊醒的高大青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不是,他怎么会梦到这么奇怪的场景?居然梦到他哥主动亲云青染!


    好可怕的噩梦。


    隔了几间房的卧室,因主人清醒被自动踢出梦境的青染:“……”


    他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本身直接入睡,想起什么又探出灵识观察了下隔壁邢闻道的情况。


    床上男人呼吸平稳面色舒缓,一看就睡得不错。


    至少比邢朝正常多了。


    收回灵识正要睡过去,察觉他醒来的系统悄悄提醒:[宿主,你只能再睡一个小时了哦。]


    [现在几点?]


    [四点。]


    青染沉思几秒。


    人老觉少,邢老爷子通常每天早上五点醒。


    而原身过去晨昏定省一天都没落下过,每天也跟着不到五点便起来,就为了在老爷子起床后的第一时间去请安。


    起初老爷子是为了观察原身的性子才提的这个要求,怕原主表面恭顺内里藏奸。


    后来发现原主爱钱是真,坦然也是真,便表示不用这么做了。


    但原主觉得这是个表孝心的好机会,就一直坚持了下来。


    [五点也太早了点。]青染如是说。


    [那我们不去啦?]


    青染没有回答,灵识卷着[美梦丹]的药力上了五楼。


    系统见状立刻大声夸赞起来。


    [宿主真是尊老爱幼心地善良,担心老爷子睡眠不足对身体不好,竟然自掏腰包改善他的睡眠质量!]


    感动!哽咽!


    青染都被它捧读的语气逗笑了:[剩下的积分你拿一半去买能量芯片吧。]


    [哇呜呜,宿主你真好~]


    接下来几天,青染觉得自己像化身成了药贩子,每天都在给邢家人下药。


    用的是同样的药物,然而使用效果却不尽相同。


    老爷子是睡眠充足面色越来越好,勉强称得上一句精神矍铄。


    邢朝则面色萎靡,天天冷着张脸释放低气压。佣人碰见他都绕着圈走。


    而邢朝碰见青染也是绕着圈走。


    最近邢朝都要烦死了,自从喝了云青染送来的牛奶,他睡眠障碍确实好转不少,每次都能在半个小时内入睡。


    但是每晚做梦并且梦到云青染和他哥卿卿我我是怎么回事?


    他居然有这种……这种喜欢围观别人亲密行为的癖好?


    他倒没往牛奶有问题上面想,只觉得是自己过去二十年没睡好,所以睡着了也思维活跃,属于一口气补过头了。


    邢朝这边青染还能理解。


    他虽然不是每晚都入梦,但看青年面对他的反应就对这人做了什么梦心里有数。


    可是为什么邢闻道也有点神思不属?


    有他辅助入睡和用灵力护住心脉,男人这几天看着状态好了许多,但每次面对他,过不了多久就开始晃神。


    几次之后还有点回避与他见面。


    这是怎么回事?


    青染尝试过入梦。


    不过或许是灵魂之力太过微弱的原因,他入梦失败不说,还将男人从熟睡中惊醒了。


    试探过后青染只得放弃这个方法。


    【如果云先生非要撕破脸,那我也只好跟你鱼死网破了。】


    三天过后又拖了两天,始终没收到转账的黄建成发来这条消息。


    把这事忘到脑后的青染淡定看完信息,操作完转账吩咐系统。


    [监控一下黄建成的手机,要是他去赌博,记得随手举报。]


    [收到~]


    做完这一切的青染收起手机,看向露台上坐着轮椅透气的男人。


    哪怕邢闻道气色比之前略好一些,比起邢朝梦里的健康还是差远了。


    眼前这个男人的底色是苍白虚弱的,像竹子掉光了竹叶,又像是玉山倾颓,仍旧好看,却带着易碎的美感。


    他抬步走到男人身边蹲下,抓着对方放在膝盖上的手。


    “长青。”


    邢闻道的手下意识想要收回来。


    青染微微用力,抬起潋滟的眼眸看他:“长青后悔帮我了吗?”


    邢闻道看着他。


    这双眼睛恍惚与他梦里的人重合,有时在山间小屋,有时在青春校园,有时在昏暗的室内。


    更多时候,是盈着水光迷离情动地望着他。


    虽然长相看不明晰,但邢闻道确定,梦里那双眼睛……是属于青染的。


    他在梦里放肆占有他。


    第84章 小叔


    然而在梦外,这无异于冒犯。


    青染请求他帮忙,他却在梦中……与他翻云覆雨,一晌贪欢。


    因此每当梦醒后面对青染干净望向他的目光,他都自惭形秽。


    “长青?”


    梦里的人不会这样叫他。


    这样想着,邢闻道收拢纷乱的思绪:“抱歉,我没有后悔,我只是……”


    “只是什么?”青染不明所以问,实则好奇起对方梦境的内容。


    邢闻道笑叹:“只是最近晚上总是做梦,有些困扰罢了。”


    总是梦见不该梦见的人,做些不该做的事,让他梦醒依然心乱如麻。


    他不欲在青染面前谈及这些,那只会显得他更加无耻,略过话题问起:“最近好像没怎么看到邢朝?”


    既然对方不想提,青染只好配合地不多问。


    他回答:“是不太经常看到,可能学业比较忙。”


    这话不太有说服力,因为邢朝脑子非常聪明,大二课程对他而言没什么难度。


    非要说忙的话,还比不上跟邢闻道熟悉集团事务。


    邢闻道也知道这是借口,想起这几天因为做梦心乱所耽误的事。


    他提议:“我感觉今天身体好多了,我们叫上朝朝出门逛逛?”


    他时间不多了,尽快落实答应青染的事才好。


    “你们要出门?”找来露台的邢朝正好听见这句话。


    看见不远处他哥坐在轮椅上,而云青染蹲在轮椅边跟他哥手牵手,梦里看过太多类似场景的邢朝已经能习以为常、面不改色。


    “来的正好,省得我们找你,”邢闻道看见他说,“你跟我们一起出门。”


    邢朝压着眉头。


    梦里他弄名其妙跟着当电灯泡就算了,现实中吃饱了撑的才……


    现实中更该盯紧狡猾的云青染才是,免得这人花言巧语骗他哥答应些有的没的。


    于是爽快点头:“好啊。”却连眼神都不敢往轮椅旁瞥一眼。


    见两人商定,青染说着起身:“我去跟爷爷说一声。”


    结果因为蹲久了大脑供血不足缺氧,眼前突然一黑。


    “小心。”


    “喂!”


    邢闻道及时抓住他的手,邢朝也大步过来抓着胳膊扶住他的肩背。


    青染反手抓住两人手臂借力,晃晃脑袋:“没事,就是蹲久了有点头晕。”


    见他站稳,邢朝立刻松开退到一边。


    邢闻道则任他抓着关切地问:“现在呢?”


    青染冲他笑了下:“现在不晕了。”松手又说了一遍:“我去跟爷爷说一声。”


    邢闻道癌症晚期,老爷子对他的安全和出行看得格外严格。


    要是不提前跟老爷子通气,他们带着邢闻道都走不出庄园大门,更别说逛了。


    邢闻道说:“让朝朝跟你一起。”免得爷爷以为是青染撺掇的,迁怒到他身上。


    “朝朝。”他示意邢朝。


    邢朝无所谓地应下,唯有一点不满:“哥,你怎么跟他又叫起我的小名。”


    “朝朝听起来比较可爱,”邢闻道说,无视自家弟弟不情愿的臭脸,“去吧。”


    被夸可爱但高兴不起来的邢朝转身大步走在前面。


    几分钟后发觉身侧没人,驻足回头,看清后面的情形后眉心又拧了起来。


    “你在后面散步?”他嗓音沉沉。


    青染不急不缓走到近前:“没办法,我不像朝朝生了双大长腿。”


    邢朝盯着他头顶的视线下意识下瞥。


    穿着居家长裤的青年双腿匀称修长,明明没他高,腿却不比他短多少,纤细的脚踝在裤腿下方若隐若现,他竟有种能单手握住的错觉。


    但他干嘛要去握云青染的脚?


    把这离谱的联想赶出脑海,邢朝抿唇说:“跟上。”


    这次速度放慢许多。


    乘电梯来到五楼,邢朝没让青染跟他一起,自己进屋找到老爷子说了出门的事。


    不多时出来开口:“爷爷说医生确认过没问题就可以。”没提自己在其中劝说的功劳。


    找医生确认耽搁了点时间,等三人收拾妥当准备出门,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初夏上午,阳光和煦。


    邢朝开车过来停在楼下,主楼大门外青染推着邢闻道等待上车。


    这似曾相识又有所差异的情形,让邢朝微微有些愣神。


    梦里开车等人的是他哥,和云青染,他是那个上车的人。现实里情况却颠倒过来了。


    唯一相同的是,他哥和云青染始终在一起。


    难道两人真没演戏骗他?


    邢闻道的腿能走,只是因病情复发体能下降才时常以轮椅代步。


    这会儿他和青染身边没有护工跟着,邢闻道自行坐上车后,青染便推着他的轮椅到后备箱存放。


    邢闻道提醒愣神的人:“朝朝,下车帮忙。”


    邢朝:“哦。”


    下车没用青染协助,成人使用的轮椅在他手里像个大型玩具,轻易便将重量不轻的轮椅给提进了后备箱。


    动作间从小臂到胳膊绷起漂亮的肌肉线条,青染以欣赏的语气赞叹:“朝朝力气真大。”


    “……经常运动而已。”邢朝被他夸的不自在,只觉方才使用过的手臂隐隐发麻。


    青染却表示:“能保持经常运动的习惯就很厉害了,像我没什么自制力,身上的肉都是软的。”


    邢朝没接话,心想再软能有多软。


    后备箱车门在眼前自动合拢,在两人都没注意的身后,一道黑影闪电般蹿来。


    或者说青染感知到了,只是故意当做没注意到。


    “嗷呜!”发觉主人要出门玩耍、生怕自己赶不上的黑旋风捣腾四肢一个飞扑。


    结果不知哪里出了差错,竟错扑到青染身上。


    没有防备的青染当即短促的惊呼一声向旁边倒下,被眼疾手快的邢朝拦腰搂在怀里。


    “黑旋风!”邢朝压低声线警告。


    自知犯了错的黑旋风耷拉着耳朵低下脑袋,连尾巴都不怎么摇了。


    它小小的脑袋里有着大大的困惑,疑惑它明明是朝主人扑去的啊,为什么会扑到旁边大魔王身上……


    “没关系。”青染平复下急促的心跳说。


    他安慰地拍拍搂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声音温和包容:“黑旋风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太兴奋了一时没控制住而已。”


    “是不是黑旋风?”他夹着嗓音问。


    轻轻柔柔的声线勾得身后某人耳朵发痒。


    于是先前情况紧急时没注意到的细节一股脑涌入脑海。


    鼻间暖调清幽的淡香,眼前被黑色发丝衬得白到发光的后颈,以及,手臂下柔韧的腰肢。


    柔弱无骨,真的很软。


    邢朝触电般松开手。


    他夸张的反应引得青染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但纵容地什么都没问,只问及黑旋风:“要带黑旋风一起吗?”


    眼睛盯着地面装乖的狗,邢朝:“咳,不带了,不方便。”


    青染听他声线比平时低沉一些,眼中笑意更深,点点头回身蹲下,安抚被丢在家里顺便还帮忙背了黑锅的狗子。


    他轻柔抚摸狗头,边柔声开口:“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不好?”


    些许灵力通过肢体接触传递到五黑犬身上。


    没别的大用,顶多让狗子身强体壮、脑子聪明一点。


    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只隐约觉得舒服的黑旋风乖乖低着脑袋任他摸,身后尾巴甩的像螺旋桨。


    邢朝目睹这一幕,暗嗤一声没出息。


    不过这样温柔似水的云青染倒让他十分不习惯,浑身像是有羽毛在挠。


    “你跟黑旋风好好说一下。”收买完狗子的青染起身道,抬脚先上车去了。


    他上的是后座,车里邢闻道正安静坐着等他们。


    见他上车,男人出声询问:“我听到后面好像有点动静,出什么事了?”


    青染笑着描述:“黑旋风发现我们偷偷出门,激动地跑过来,结果不小心扑错人了。”


    成年五黑犬体重不轻,这么激动地冲过来扑人,没有防备之下很容易受伤。


    邢闻道仔细打量他:“没受伤吧?”


    青染摇头:“没有,幸好朝朝接了我一下。”


    邢闻道放下心来:“那就好。”


    两人说完话,邢朝也安顿好狗子上车了,汽车载着三人朝庄园外开去。


    开过大片草坪,穿行过幽静茂密的树林,沿着城市公路一路驶进繁华的市中心。


    青染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包店。


    坐落在商业街一侧,玻璃窗后的空间干净明亮,除了门口招牌被风霜雨雪染上时间的痕迹,和梦境中别无二致。


    他出声提议:“长青,朝朝,我们下去吃点东西怎么样?”


    上次在梦里刚捡到狗邢朝就自己把自己吓醒了,他都没来得及进去尝一尝。


    车里其他两个男人经他提醒也看到面包店。


    邢朝默不作声找车位停车,邢闻道则笑道:“真巧,朝朝的黑旋风就是在这里捡到的。”


    “还有这回事?能给我讲讲吗?”青染故作好奇地问。


    这时邢朝找到车位停车,三人下车往面包店走。


    因为距离不远,邢闻道没坐轮椅。


    他回握住青染牵来的手走在前面,一边回忆起来。


    “当时我本想去宠物店给朝朝挑一只宠物狗,开车经过这里时,正好看到面包店的店员驱赶在门口徘徊的黑旋风……”


    青染心里惊讶,原来当初黑旋风不是邢闻道带着邢朝出门捡的,而是碰巧遇到?


    这倒是和梦境有所区别。


    “我想既然碰到也是缘分,便打电话给朝朝,说我捡了一只流浪狗,问他养不养。”


    “朝朝估计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因为爷爷一直不允许我们在家里养宠物,我此前也从没提过这事,就随口答应了。”


    青染接话:“所以当看到长青真的带了条小奶狗回来,朝朝应该很高兴吧?”


    邢闻道说是,神情也随着回忆柔和起来,玩笑道:“他懂事以来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那么外露的情绪。”


    青染被他的说法逗笑,实在是现在邢朝酷酷的样子太过深入人心。情绪外露,该不会是像梦里那样笑出两颗小虎牙?


    他想象着别人的神情,却不知自己眉眼弯弯的笑脸正如这初夏的日光,温暖而明媚,让周围空气似乎都跟着明亮起来。


    男人望着他失神。


    两人身后,邢朝放下对准二人的手机陷入沉思,他干嘛这么自觉当摄影师?


    收起手机大步跟上去。


    “哥,你说黑旋风是在这捡的?”


    男人淡淡侧过视线:“你第一天知道?”


    邢朝小声嘀咕:“再问问怎么了……”


    *


    从面包店出来时间还早,三人转道进了旁边的商城。


    逛街向来是个体力活,邢朝把后备箱里的轮椅拿了出来,推着他哥跟在青染后面。


    青染陆续进了不少品牌专卖店给两人买东西,大到衣服鞋子,小到领带袖扣。


    反正不赶时间,因此每一件东西青染都精挑细选,要拿到两个男人身上比划看过合不合适再说。


    清楚其中内情的邢闻道坦然接受并配合。


    虽然只是做戏,可古话说君子论迹不论心,这些东西的的确确是青染精心挑选给他的,不是吗?


    邢朝就拘束多了,他实在不习惯有人这么温柔地对他,尤其这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嫂嫂。


    三人皆是样貌出众之辈,长相或清俊或温雅或酷帅,出入的地方又非富即贵,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非常吸睛。


    差不多逛到中午,青染总算结束买买买的行为准备找地方吃饭。


    忘了说逛街开销全部由我们大方的邢大少买单。


    青染投桃报李,路过一家珠宝店时短暂离开了一下,回来后左手无名指上便多了一枚素戒。


    他笑吟吟将另一枚戒指戴到坐轮椅的男人手上:“长青不会拒绝我吧?”


    邢闻道看着戴在自己左手的对戒,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即便没有答应青染的前提在,他也不想拒绝。


    说来好笑,他和青染合了婚书、领了结婚证,却连最基本的婚戒都没有。


    不怪朝朝怀疑他们。


    他微笑收下了这份礼物,待青染去旁边打电话确认用餐地点,开口:“邢朝。”


    看着路人百无聊赖的邢朝俯下身:“哥?”


    邢闻道目光笼在不远处青年高挑的背影上:“帮我一个忙。”


    邢朝:“你说。”


    “联系一下珠宝设计大师,帮我订做一对戒指。”邢闻道轻声说道。


    他平静的语气里有着淡淡的遗憾,他的春天,来得太迟太迟了。


    以邢朝的敏锐,瞬间领悟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无论他哥和云青染过去是真是假,从此刻开始,都将是真的。


    “暂时别让他知道。”男人温声补上一句。


    邢朝喉咙干涩,什么质疑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低低应了句:“……好。”


    中午吃饭的地方是一家高级私人餐厅,厨师根据邢闻道的身体情况,专门烹饪了适合他忌口和口味的食物。


    自从生病后身体渐渐虚弱,邢闻道饭后就有午休的习惯,青染问他要不要回家休息。


    邢闻道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是别太快回去了,家里的景色我都看腻了,晚上看一场电影再回去如何?”


    青染配合地纵容:“我觉得不错。”


    于是去酒店开了间总统套房让邢闻道休息。


    精力旺盛的邢朝没有午睡的需求,借口不耐烦待在房间玩手机,跟青染说了声出去了。


    青染留在客厅回了几条消息,随即接到老爷子打来了解为什么没带邢闻道回家的电话。


    过去原主最怕被老爷子质疑,因此总是循规蹈矩,一点多余的事都不敢做。


    青染比原主好就好在没那么大心理压力,简单解释了下原因。


    “回来再当面跟我汇报一次。”手机里苍老的声音给人以莫大的压力。


    青染表面恭敬实则淡定地说:“好的爷爷。”


    邢朝一去不回,从下午开始就没露过面,晚饭是青染和邢闻道两人吃的。


    待到傍晚时分,暮色降临,两人如约退房去看电影。


    影片是邢闻道挑的,一部关于青春和爱情的文艺片。


    影厅入座率不高,电影开场没多久连几个零星路人也离开了,就剩青染和邢闻道坐在中间。


    昏暗安静的空间里,荧幕散发出淡淡光线照出两人并排的身影。


    渐渐的,渐渐的,其中略低一些的身影倾斜身体靠在了旁边男人肩上。


    邢闻道没有叫醒他。


    荧幕上的故事仍在上演,他看在眼里却看不进心里。


    他试图回想肩上这个人过去的模样,耳边那道低不可闻的规律呼吸声却总是扰乱他的思绪。


    于是邢闻道想,一起看过电影,或许也算约会?


    男人静静望着荧幕直到尾声。


    灯光倏地亮起,枕在肩上的人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点开手机发出条信息。


    几分钟后,接到消息来电影院接人的邢朝回消息说自己开车到了。


    有清洁工提着扫帚进来打扫卫生,看清影厅就两个人,并且位置很干净又提着清扫工具出去。


    邢闻道轻声叫醒肩头的人:“青染,我们该走了。”


    “青染?”


    “嗯?”青染迷迷糊糊倒进男人靠近的肩窝,摸索着抓起对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长青,我好热……”


    一个多小时前,青染发觉自己的身体在不正常的发烫,经系统检测告知,应该是海鲜过敏。


    而他和邢闻道的晚餐中正好有一道用海鲜调味的菜品。


    青染只记得叮嘱厨师邢闻道饮食的注意事项,却忘了这具身体海鲜轻微过敏。


    不过现在掌控这具身体的是青染,只要他愿意,轻而易举就能化解这种程度的不适。


    他却仅将症状压制到发烧晕眩的地步。


    然后现在,脆弱又无力地倒进邢闻道怀里。


    “我可能是过敏了,”他安抚地摸摸脸上的手背,“别着急,吃点过敏药就好。”


    邢闻道压下慌乱的心跳,低声说:“好,我叫朝朝进来。”


    他恨起自己身体的虚弱,他做不到的事,只能让弟弟代劳。


    第85章 小叔


    “哥,车就停在电影院外面,你们直接出来就能看到。”


    外面邢朝正坐在车上开着车窗吹风,接到邢闻道打来的电话,他接通不等对面开口便直接说道。


    同时他在心中暗自发誓,下次再也不要跟他哥和云青染一起出门了。


    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他却不配有姓名,两人动不动眼神对视、相视一笑,他近了觉得自己碍眼,远了觉得自己多余,反正就是近也不是远也不是,不如离的远远的敬而远之。


    至于监督云青染,嗯,谅这人也不敢对他哥做什么。


    “朝朝,青染过敏了发烧,你进来一下。”邢闻道在那头语速飞快说完。


    邢朝听了一惊,立刻推开车门往里走:“我马上进来。”


    等邢朝根据影厅编号快步赶到现场时,就见云青染昏昏沉沉倒在他哥肩上,看着有点人事不省的样子。


    而他哥视线担忧地落在对方身上,那样专注自责的眼神,他从未见过。


    短暂掠过的念头并未影响青年的速度,邢朝大步走进密密麻麻的座位中间,跟他哥确认:“情况很严重?”


    座位上男人拢着眉心:“不清楚,你抱他出去,我们去医院。”


    这时候也不用纠结他抱云青染合不合适了,邢朝直接弯腰将靠在他哥肩上的人拦腰抱起来。


    第一感觉是很轻,不比那台轮椅重多少。


    他抱着人,邢闻道跟在他身侧,三人一齐出了影厅。


    外面有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他们的情况,上前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得知有人过敏急需送医,又很快放行。


    青年脚步很稳,放任过敏侵蚀着自己的青染无力蹭了蹭面前的脖颈,察觉到抱着他的身体僵了僵,他像是反应过来什么般抬头寻找起来。


    “长青……”


    湿热的气息灼烧着邢朝颈侧的皮肤,叫他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头皮都跟着仿佛过电。


    邢闻道就跟在邢朝身侧,抬头便能望见。


    青染朝他伸出手。


    “我在这,”邢闻道回握住他的手,“朝朝抱着你,我们去医院检查。”


    青染轻嗯了声,忽然弯了弯唇角说:“长青的手凉凉的,好凉快。”


    邢闻道失笑:“是你身上温度太高了。”


    对话声一来一回响彻在耳边。


    邢朝一边再次感叹自己像个多余的工具人,思绪一边无法自控地有些飘远。


    怀里的人又软又轻,还小小的,没骨头似的窝在他怀里……像具精致柔软的玩偶。


    云青染真的长了骨头吗?为什么能这么软?


    电影院附近有家私人医院,由邢朝开车,一行人到医院就诊。


    医生检查后给出的结果与青染所说一致,确实是海鲜过敏。


    不过情况不算严重,开点药就行,不用打点滴和住院。


    邢闻道让邢朝接来温水,等青染吃过一顿药再准备动身回家。


    临行前青染挣扎着提醒邢朝:“我答应了黑旋风给它带好吃的,麻烦朝朝去帮我买点黑旋风爱吃的零食。”


    交代完又靠着邢闻道陷入了昏睡。


    他情况确实不算严重,吃下过敏药大约半个小时,快到庄园前便好转清醒过来。


    醒来时周围非常安静,光线也暗淡,车内两人没有交谈,他靠在后座邢闻道肩上,耳边只有汽车驶过夜色的声音。


    车窗外是庄园树林茕茕的暗影,无声伫立在道路两侧,如同沉默的守卫。


    “我睡了多久?”青染沙哑着离开男人肩头问。


    “不久,只有半个小时,”邢闻道回答,侧首借着亮起的氛围灯观察他的状态,“好点了吗?”


    “已经没事了,”青染说,手落在男人肩膀缓慢地揉按,“肩膀僵不僵?”


    他醒来第一件事却是关心被他靠的邢闻道肩膀僵不僵,这让车内两个男人心里都有些异样。


    前面的人静默着没有插话,视线若有似无瞄向后视镜。


    被询问的邢闻道轻柔拉下肩头的手:“不僵,我很好。”


    迟疑了下,手背贴向青年额头。


    青染直接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是不是不烫了?”


    掌下触感光滑温热,宛若捧了一块嫩豆腐,让人不自觉放轻力气。


    男人嗯了声,自责道:“抱歉,那么长的时间我竟然没有发现——”


    青染竖指抵住他的唇。


    熟悉的一幕让前面偷瞟的人触电般收回目光,有种做贼被当场抓获的心虚感。


    这个动作云青染好像也这么对他做过……在梦里。


    “跟长青有什么关系?”


    身后传来温柔好听的声音。


    “如果长青这都要自责的话,是不是该先怪我连自己海鲜过敏都忘了?”


    “所以别责怪自己了,这就是个意外,”青染双手捧着男人的脸揉了揉,“长青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邢闻道无奈一笑。


    他眉宇间有着淡淡的疲色,青染看得出来。


    生病相当消磨人的心志,出门玩了一天,哪怕邢闻道多数时候以轮椅代步此时恐怕也有些累了。


    或者说像他这种至今仍没被病痛改变心性的才是难得,堪称意志力强大。


    青染替他输了些灵力,等回到庄园便催促对方赶紧回房间洗漱休息,他自己则去了五楼找老爷子汇报。


    这会儿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按以往的习惯,老爷子九点就会准时熄灯睡觉,现在书房里还亮着灯,显然是在等他。


    青染换上原主的状态,敲门轻手轻脚进屋,在老爷子开口前,事无巨细交代出门做了什么。


    说到看电影时老爷子眼神不明扫来一眼。


    他既不追问谁提的看电影,也不问有谁一起看电影,除非长青能活下来,否则结果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最后只提了句短时间不要再带长青出门就让青染出去了。


    青染出来乘电梯下楼。


    到三楼电梯门开启,他迈步出来的同时手机突兀振动响起。


    拿出来一看,屏幕上简单显示了一个字:妈。


    青染整理情绪接起电话。


    “妈?”


    拐角后邢朝听到声音,驻足。


    他本是被他哥提醒来爷爷这替云青染解围的,看这情形是晚了一步?


    他犹豫要不要等云青染打完电话问问情况,如果爷爷误会,他可以负责上楼解释。


    不远处青染看着地砖上被灯光拉长的身影,了然挑了挑眉梢,静静听手机那头说话。


    “青染啊,你最近怎么样?那边没什么事吧?”


    手机背景音有些杂乱,接着传出女人有些慌乱的声音,听着刚才像是在和人争论。


    “挺好的,没什么事。”青染以原主的性格生疏道。


    “哎好,我跟你爸也挺好的,身体健康,家里也没别的大事——”


    “哎呀你说那么多无关紧要的干嘛,你就问他,小白说的邢家那个得了绝症的人,是不是跟他结婚那个!”


    女声后紧跟着响起一道急躁的中年男音,属于原主的父亲。


    “哪有你这么大喇喇问的?”被抢话的云母不满。


    云父振振有词:“我跟自己的儿子委婉什么?!”


    青染听着对面一言不合又要吵起来,及时出声:“你们听小白说的?”


    “你起开,我来。”云母抢过发言权道,对着手机简单解释完前情。


    “是啊,你不是给小白介绍了工作么,小白打电话把这份工作夸的天花乱坠的,你苏叔苏婶儿第二天就提着礼物上门了。”


    然后委婉询问:“听小白说邢家有人生病了,还是绝症,平时气氛挺压抑的,你……”


    “我没有觉得压抑,”青染说,“至于生病的人,确实是长青,也就是跟我结婚的人。”


    声音传入耳朵,懒散靠墙等待的青年眼神倏然变得锐利。


    “那你等人没了赶紧回家,别留在那地方了听见没有?”云父听他承认立刻命令道。


    青染却果断拒绝了:“我不会离开的。”


    “爸的话你也不听了?”


    云父在那头气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倔,我们家从小也没亏待你,你要什么有什么,还都给你用最好的,你怎么就一心钻进钱眼里了?!”


    “为了钱居然背着家里跟个男人结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瞧你这干的什么事,传出去我跟你妈脸还要不要了?小时候也没见你喜欢男的,幼儿园还会扯小姑娘辫子!”


    “我没觉得孩子丢了我的脸啊,别带上我。”云母拒绝被捆绑。


    云父一噎:“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搞内讧。”


    青染没对云父的长篇大论发表意见。


    邢朝耳力也没好到隔着距离听见手机那头的对话,他只听见青染始终平静坚持的声音。


    他说:“不论你们怎么说,总之我不会离开长青的。”


    “爸妈你们不用担心我,有空了我会回去看你们,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随即是长久的沉默,应该是如他所说结束了通话。


    邢朝后脑抵着墙轻轻撞了下,望着对面立体悬挂的壁灯,心绪复杂难言。


    “你在这站着发呆么?”


    近距离响起的柔和声线惊得心不在焉的青年猛地站直了身体。


    他这副反应又将青染吓了一跳。


    “我吓到你了?”青染拍着自己胸口惊魂稳定地问。


    明明自己也被惊的不轻,第一反应却是反过来关心他。


    以前的云青染是这么、这么……这么让人冷不下心肠的脾气吗?


    邢朝想不起来了,能想起的只有对方仿佛永远温柔包容的眼神,以及跟他哥亲密无间的样子。


    “咳,没有,”高大青年清清嗓子否认,“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青染歪头轻笑:“大概我跟朝朝心有灵犀?”


    他似水的眼眸里盛着壁灯橙黄的光,暖融融的,是一种好似泡在滚烫的温泉水里,让人提不起戒备的温暖。


    邢朝忽然失语,不知该如何接话。


    青染逗完人告诉他答案,示意他看地上的影子:“喏,原因在这。”


    邢朝顺着他提示的方向看去。


    身后灯光将他们身影拉长投到地面,两道影子并排站着,一高大精壮,一纤细单薄。


    邢朝只稍稍动了下,地面上高大身影便与旁边单薄的身影不留痕迹地相融,恍若本就天生一体。


    青染也挪了挪步子,然后轻笑出声。


    他回头意味深长打量起青年的身材。


    邢朝不明所以,随即发现地上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的影子。


    云青染的身影被他的影子完完全全覆盖住了。


    “待会儿我给你送牛奶来。”青染开口,离开前噙着笑拍拍青年结实的胳膊。


    “朝朝身体发育的不错。”


    欣赏调侃的眼神看得邢朝耳朵微微发烫,顿觉窘迫。


    *


    入夜,熟练用[美梦丹]让邢闻道和老爷子睡得更沉的青染再度进入邢朝梦中。


    这次梦境的时间线又往前走了些,正好来到邢朝18岁成年那天。


    老爷子给他举办了盛大的成人礼,当晚宾客如云,处处衣香鬓影。


    而本该在宴会上回避、不对外露面的青染正与邢闻道手牵手接受众人的瞩目和祝福。


    青染:???


    他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算假如他真和邢闻道是名正言顺的夫夫,故事本该有的走向?


    平时看不出来,邢朝竟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当真以为老爷子那关那么好过吗?


    宴会内容乏善可陈,无非就是些往来交际,客套寒暄。


    邢朝在这方面还挺写实的。


    这时候邢闻道是邢家确定的继承人,难免有人端着酒杯上前来攀谈。


    陪在邢闻道身边的青染跟着喝了不少酒,倒是宴会的主人公没怎么见到人影。


    他视线在宴会厅睃巡,身侧男人注意到,低下头询问:“在找什么?”


    “好像没看到朝朝?”


    “他带着朋友躲到游戏房去了,这会儿估计在打游戏。”


    青染评价:“真会躲懒。”


    “累了?”男人摸摸他因酒意泛红的脸。“宴会还有一会儿结束,累了就先回房间休息。”


    青染不累,就是酒喝多了有点微醺,闻言说:“我去旁边沙发上坐着歇会儿。”让男人有事到沙发那里找他。


    邢闻道目送他离开,转身又投入到枯燥的应酬里。


    青染说想歇会儿并不是借口,他没上楼找邢朝,而是真去沙发坐着闭目养神了。


    在邢朝眼里他就是个普通人。


    所以只要他没主动使用超出普通人的能力,喝多了酒就是会晕、就是会醉。


    他在沙发上不小心睡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身体悬空,视线上方是邢朝晃动的脸。


    这张脸比过去长开许多,俊朗深邃,能摆脱少年的称呼称得上一句青年。


    “朝朝,你要抱我去哪?”青染不解地问。


    周围环境还在客厅,只是参与宴会的宾客乃至邢闻道都不见了,留下一地聚会后的狼藉。


    “嫂嫂,我抱你回房间休息。”邢朝理所当然地说。


    嗓音也脱离变声期,有了日后低沉的雏形。


    “长青吩咐你的?”青染问。


    高大身影摇头。


    青染:“你要抱我回哪个房间?”


    邢朝:“当然是你跟我哥的房间。”


    青染:“那怎么长青不来抱我,是你来抱?”


    他没记错的话,邢闻道这会儿身体健康着,病情还没复发呢。


    邢朝这是将睡前的记忆带到梦里来了?


    青染问完这句,就见抱着他的身影猛地顿住脚步,接着他就在现实中清醒了。


    并不怎么意外的青染翻个身陷入沉睡。


    另一边,邢朝狠狠锤了下床,反思自己干嘛要抢他哥的活儿,一边睁眼到天明。


    *


    翌日。


    大概是头天出门太耗费精力的原因,邢闻道醒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迟一些。


    他照旧梦到了青染。


    只是现在的他不再抗拒和拒绝,除了仍在面对青染时有些羞愧外,他开始坦然甚至主动。


    人性是否就是如此卑劣丑陋?他在心中自省,却并不打算改变。


    因醒得比以往更迟,这件事直接惊动了老爷子。


    幸好医生检查说没对病情造成影响,老爷子才松了口气,但是却直接断了青染和邢朝之后再带邢闻道出门的可能性。


    邢朝这时在草坪遛狗,暂且不知道这个消息。


    邢闻道早就看淡了,不在乎能不能出门,安慰身旁的青染:“没被爷爷吓到吧?”


    青染说没有:“爷爷是关心则乱。”


    他暗中摸了摸男人的脉,被灵力护住的心脉更虚弱了,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朝朝在楼下?”


    “嗯,在草坪上跟黑旋风玩飞盘。”


    “推我去看看。”


    青染推他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楼下草坪上一人一狗互动玩耍的身影清晰可见。


    邢闻道却只注意到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站在他身后,如此亲密。


    “青染。”


    “嗯?”


    邢闻道有太多话想说,话到唇边,终究只说了一句。


    “别担心,朝朝会照顾好你。”


    在我永远离开你之后。


    第86章 小叔


    青染以为他指的是老爷子那边,意思是如果老爷子生气,邢朝会帮他说话。


    因为昨天从出门到回来,邢朝都是这么做的,尽管回来汇报这步帮的迟了点。


    他按着男人肩膀:“你也把我想的太胆小脆弱了,老爷子就是看着凶了些,实际上并不爱跟小辈计较。”


    想想好笑地加了句:“跟朝朝一样,外冷内热。”


    他跟男人闲话家常:“我看朝朝五官跟你好像不怎么相像。”也不像老爷子。


    邢闻道嗯了声:“朝朝像妈妈,我更像爸爸,都随了奶奶的长相。”


    邢奶奶是独女,她离世后她那边的亲戚就剩偏远的三两支,这些偏支倒是想跟邢家攀关系,但邢家不爱搭理。


    至于邢闻道跟邢朝的母亲,虽说也是大家千金,却不受家里重视。


    当年老爷子看在长子的面上愿意帮扶长媳家里两把,自长子长媳离世这段关系便渐渐淡了,甚少松口让两个孙子去外家常住。


    邢闻道和邢朝懂事后了解到亲妈在外家的待遇,也不太亲近那边的亲戚。


    这么说来庄园里反倒是老爷子续娶那位那边的人更多。


    老太太人没了,但生了一儿一女,分别是邢闻道和邢朝的二叔和三姑。


    二叔三姑到了年纪各自成家,又各生了好几个孩子。


    这些孩子里年纪大的都快赶上邢朝了,再等几年又是结婚生子的年纪。


    嘶,得亏庄园面积大。


    青染有点理解为什么老爷子嫌那边吵,让那些人没事别到这边来晃悠了。


    这么一大帮子人挤在一起,人人呼吸一口都嫌空气稀薄。


    *


    青染上午才腹诽过这事,晚上便见识到一大家子人齐聚一堂的场面。


    这天是周末,按老爷子定的规矩,晚上正好是一家人聚餐的时间。


    说句不夸张的话,放眼望去乌泱乌泱的,全是黑黢黢的人头,连偌大的客厅都显得拥挤了。


    “……”


    邢闻道和邢朝同样不喜欢这种场合,一个面色淡淡,对上前来嘘寒问暖装慈爱的两家长辈态度平平。


    一个面无表情,任谁来搭话都板着张脸爱搭不理。


    过去原主为了在邢家的地位,每到这天都尽心尽力招待。


    原主想的是不说让两家人替他说好话,至少别说坏话,同时还能给老爷子留下个懂事能干的好印象。


    两家人却拿准了原身地位不稳好欺负,但凡有什么想要的就对原身开口,大到名车名表,小到珠宝首饰。


    每次还是那种超绝不经意的说法。


    比如在原身耳边讨论最近哪个牌子新出了款限量款跑车、纪念表、高定礼服、联名珠宝……有多珍贵多珍惜,可惜最近手头紧巴拉巴拉……


    言下之意就是让原身识趣点主动买给他们。


    原身能怎么办?


    他还想在邢家长久地待下去,总不能弄得自己四面皆敌。邢闻道两兄弟与他关系淡淡,他不能再让另外两家人说他的坏话。


    因此原身和邢闻道结婚五年,按每年五千万报酬计算,存款怎么也该两亿了。


    青染穿来时账户里余额只有一点五亿出头,其中就有这个原因在。


    现在轮到青染面对这种抉择。


    晚餐还没开宴,被当做家庭代表指派出来的邢二婶和邢三姑又开始在青染耳边聊些有的没的,不时还发话询问一下青染的看法。


    “那可是拍卖级的蓝宝,很有收藏价值的,买来送人倒是个不错的礼物。是吧青染?”


    青染看向说话的邢三姑,对方脖子上还戴着过去原主送的一条钻石项链,璀璨奢华,耀眼极了。


    唔。


    维持原主人设还是小小崩一下人设,这是个问题。


    他低头纠结的样子落入一旁两个男人眼中,仿佛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花枝,湿漉漉地写满脆弱和狼狈。


    “姑父已经落魄到让你改行乞讨了,三姑?”不远处传来邢朝冷漠的质询。


    这话问的近乎刻薄,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于是客厅众人,包括远处一群无聊玩手机的初高中生,和近旁状似侃大山的两个大老爷们,都跟着循声看去。


    未成年们放下手机噤若寒蝉,被点名的三姑父脸色难看。


    邢朝本来是推他哥去屋外透透气,估算着在开饭时间回来,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那段似是而非的话。


    两人都不是蠢人,怎么可能听不出这段话的言下之意。


    他们印象中的青染是温柔明媚的,何曾见过他这么孤零零手足无措的模样。


    “嗐,一家人聊聊天而已,邢朝你别多想。”三姑父出声打圆场,一边给自己老婆递眼神。


    接收到示意的邢三姑连忙开口:“是啊,我们就是跟青染随便聊聊,你别是误会了。”


    见推着轮椅走近的两人神色冷淡,邢三姑心里也有些打鼓。


    因为这些年老头子摆明了偏心,他们两家对上主支这两个毛头小子,一向没什么底气。


    他们针对云青染,占便宜是真,借机出气也是真。谁让云青染是主支的人,又软柿子似的那么好捏。


    但以往这两人不是向来对云青染的事不闻不问么,今天吃错药了?


    邢朝停下脚步冷冷嗤笑了声。


    邢闻道则朝青染伸出手:“青染,过来。”


    有人出头的青染顺势犹豫地看了眼邢二婶和邢三姑,迈开步伐走到两人身边。


    他蹲下身:“长青?”


    仰头看来的眸光清的像一汪水。


    邢闻道抚抚他的眼尾,接着将他放在自己膝盖的手握进掌心,平淡却犹如实质的视线落到一旁两位看似低调的男人身上。


    “不管你们从青染这里要走了什么,一个星期之内,我要看到它们物归原主。”


    确实,他们过去对青染的事不怎么上心。


    但人性本就自私。


    不关心的时候不予理会,反之,当真的把这个人放进心里小心珍藏,对方过去受的每一分委屈都觉得难以忍受,不也同样理所应当?


    两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听完这话顿时色变。


    他们一个是老爷子亲儿子,一个仗着嘴甜会哄老婆没少借邢家的势,可以说都不缺钱花。归还那些东西虽让他们肉痛,但还算不上伤筋动骨。


    让他们脸色难看的是,邢闻道的话简直丝毫不留情面,和大庭广众之下打他们的脸有什么区别!


    今天这口气要是忍了——


    “还是两位长辈打量着我如今时日无多,所以连带我的人也不放在眼里?”


    这话他们怎么敢应,怕不是这一秒刚点了头,下一秒就被老爷子摘了头踢出去!


    邢二叔深吸了口气。


    “都在吵什么。”


    即将开口之际,电梯口传来老爷子苍老却具有威慑力的声音。


    他拄着拐杖,身后是跟随多年头发花白的老司机,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没什么,爷爷,处理一点小事。”邢闻道从容不迫地说,坐着轮椅也不显弱势。


    老爷子暗自点头,若是长青能活着……唉。


    “爸,”邢二叔却像看到转机一样,试探开口,“长青家的之前送了我们点东西,长青说、”


    老爷子没听他说完,缓慢迈步走向餐桌。


    “除非我另有交代,否则,邢家的事仍由长青做主。”


    简而言之,按邢闻道说的做。


    邢二叔面色扭曲,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今年都四十多岁了,哪里比不上那两个饭还没他盐吃得多的小子!


    僵笑半晌,最终还是只能憋屈地说:“是。”


    走到餐桌的老爷子在上首落座发话,其他人安静如鸡陆陆续续入座。


    邢闻道拍拍青染的手:“我们也去吃饭吧,别怕。”


    青染站直身体摇头:“长青在,我就不怕。”


    可是我还能护着你多久?


    男人神色有些黯然,看了看跟在青染身侧愈显高大的青年,垂下眼睫陷入思索。


    不用一个星期,三天之内青染就收到了这些年送出去的礼物清单。


    与清单一同送回来的,还有停在车库的各色跑车,和面前装在礼盒里的各色名表和珠宝首饰。


    “啧,你出手还真大方。”邢朝觑了眼快摆满的桌面说。


    “邢朝。”邢闻道淡淡警告了声。会有这么多东西不也有他们放任不管的原因?


    旁边几个品牌经理安静站着不敢说话。


    “有特别喜欢的吗?”邢闻道询问。


    青染扫了眼桌面,琳琅满目的宝光闪瞎人眼,除了物品背后代表的价值,东西本身没有任何吸引他的地方。


    便如实说没有。


    “我猜你也不喜欢,”邢闻道柔和眉宇笑了下,“别人用过的东西,用着难免膈应,所以我叫人送了一批新的来,顺便把这些东西收走。”


    回收的钱当然还是青染的。


    男人一发话,品牌经理便带着人手脚麻利把桌上的珠宝收走,接着送上一批成色更好的。


    其中有一批精心盛放在红布包裹的礼盒里,还是当着青染的面开保险箱拿出来的。


    青染意识到什么。


    邢闻道注意到他的视线,拿起一枚帝王绿做的蛇形胸针放到他胸口比划,一边开口:“这些是我的收藏,还算保值,等我去世会全部留给你。”


    单一件拿出来就超过青染全部身家的古董收藏,到他嘴里就只有一句还算保值的评价。


    “朝朝,你想要什么自己去挣,我就不给你留了。”


    “哥。”邢朝不喜欢他说这种话。


    邢闻道没理他,换了另一枚粉钻胸针小心别在青染胸前衣服上,后仰观察片刻,仿佛已经看到青染穿着礼服长身玉立站在身前的样子。


    “很适合你。”他眼带笑意说。


    “我不想要这些。”青染摘下胸针放回桌上说。


    品牌方的工作人员识趣退了出去。


    邢闻道耐心问他:“那你想要什么?”


    坐在地上伸直双腿,将脑袋靠在男人膝盖上,青染说:“我想要你活着。”


    这句话有几分出自真心,有几分出自做戏?


    邢闻道不知道。


    或许是出自真心吧,因为青染想留在邢家的话,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他活着。


    唯独这一点,邢闻道做不到。


    他轻柔顺着腿上青年的发丝,冰凉丝滑的触感仿佛沁凉的山泉,这水淌过他的指尖,也淌过他心口的余温。


    “好,我活着。”他温柔给出承诺。


    身后邢朝握紧右手咬紧了牙关,窗户上两人亲密依偎的画面在这一天深深刻入他脑海里,至此不忘。


    *


    半个月后,邢闻道的身体开始迅速虚弱下去,病情急剧恶化。


    他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在沉睡,剩下的时间则加快速度用来帮助邢朝理顺集团事务。


    邢朝在学校请长假是为了多陪陪他哥,结果回来却被老爷子催促抓紧时间跟他哥学习。


    学习什么?


    学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接任的还是本该属于他哥的位置,丝毫不顾及他哥的想法和身体情况。


    为此邢朝跟老爷子大吵一架,声音大到书房外的人都能听见。


    收拾完东西出来的苏小白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后怕地回头看一眼,赶紧端着托盘下楼了。


    天呐,老爷子看着那么威严有气势的人,二少竟然敢跟老爷子拍桌辩驳,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两人吵成这样,她得赶紧告诉青染一声,别让青染不小心撞到枪口上。


    来到邢家苏小白就知道青染跟邢家真正的关系了。


    不是云叔和云婶儿对外宣称的给有钱人当助理,而是给有钱人当老婆。


    要问苏小白什么想法?


    想法就是这种好事怎么落不到我头上!


    包括她周围一圈同事,不管男女都是这个想法。不就是结婚冲喜吗,又不是结阴婚要被拉去埋了,只要钱到位,一切好说!


    邢家佣人圈里几乎个个对青染的运气羡慕嫉妒恨,羡慕他有个和大少相合的好八字。


    但出了门就只能把所有复杂的情绪埋在心底,一个字都不能对外透露。


    签了保密协议的。


    不过她运气也不差嘛,青染有好工作还记得介绍给她,不然以她平平无奇的学历,可找不到待遇这么好的工作。


    苏小白心情又飞扬起来,去厨房放完茶具,确认暂时没她的工作便偷溜出去找人。


    青染正在外面草坪上和黑旋风抛飞盘。


    邢闻道这会儿还没醒,他便趁这个时间出来透透气,换换心情。


    对于邢闻道病情的急转直下,青染的情绪比他自己预料中要复杂得多。


    剪不清,理还乱。


    [宿主,苏小白来了。]


    见宿主似乎没发觉有人靠近,还在用超长待机飞盘遛狗的系统提醒。


    青染收回思绪悄无声息散去灵力,于是空中失去控制的飞盘被黑旋风一个纵跳叼进嘴里。


    身影矫健的五黑犬咬着飞盘屁颠屁颠跑回青染身边。


    “青染,青染。”苏小白也找到青染身边来。


    她羡慕地看了眼乖乖趴在青染手下被撸毛的狗子。


    唉,明明最近负责喂狗的都换成她了,怎么黑旋风还不肯被她摸呢?


    她细数了下,黑旋风好像就只肯让大少二少还有青染摸。


    “找我有事?”青染回头问她。


    苏小白想起正事:“哦,就是我刚刚听到二少和老爷子吵架了,想提醒你小心一点。”


    青染要真是货真价实的大少夫人她就不担心了,可这不是只有个名头么。


    “他们为什么吵架?”青染惊讶。


    苏小白挠头:“好像是二少想让大少好好养病,但老爷子让他抓紧时间和大少学着接管集团。应该是这样,我没敢细听。”


    “你不听是对的,”青染提点,“以后听到有关雇主家的任何事都别往外说,包括我。”


    苏小白笑眯了眼睛:“好,我知道了。”


    但真有危及青染的事她还是会说。她苏小白没别的优点,讲义气算是一个。


    “黑旋风,我要上楼去看看长青,让小白陪你玩一会儿好不好?”青染撸着狗头问。


    苏小白目露期待。


    黑旋风看看大魔王,又看看旁边的炸毛人类,叼着飞盘转身跑了。


    它去找主人陪它玩。


    苏小白耷拉下脸。


    青染朝她露出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去洗洗手上楼了。


    三楼卧室,拉了遮光窗帘的房间静悄悄的,清俊男人闭目躺在床中央安睡。


    青染轻手轻脚到床边的陪护椅坐下,伸进被子握住男人温凉的手,静静望着床上出神。


    系统说[美梦丹]引导出的梦境即便频繁也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反而有抚慰精神的效果,所以他没有停下这个药物的使用。


    只要邢闻道有了睡意,他就会给对方喂一枚,以便对方睡得更好。


    此时他望着床上的人想,邢闻道的梦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青染……”床上男人呓语出声。


    第87章 小叔


    以为邢闻道醒来的青染回神。


    却只看到床上男人蹙着眉头,呼吸急促挣扎着醒来的画面。


    “长青,你做噩梦了?”


    青染心里再次疑惑起来,不应该啊。


    在老爷子和邢朝那就是美梦,怎么到了邢闻道这里老像噩梦。


    梦里梦外都是想看见的人,邢闻道有一瞬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但身体由内至外透出的疲乏让他很快清醒过来。


    这是现实。


    “是美梦。”邢闻道平复心跳回答,感受到被子下握着他的温热的手,心脏柔软得像是泡在温水里。


    是美梦,梦里梦外都是。


    “梦到了什么?”青染好奇,是美梦怎么反应这么奇怪。


    男人眼神暗了暗:“不方便告诉你。”


    青染抿抿红唇。


    他表情没有异样,偏偏邢闻道就是从他抿唇的小动作看出他在不高兴。


    这份有异于他平时性格的小脾气反而叫邢闻道心软,无奈透露:“跟你有关。”


    青染抬起剔透的眼眸,看着他不说话。


    邢闻道迟疑片刻,掀开身旁的被子:“上来陪我躺一会儿么?”


    见青染没有动作,他垂下目光要重新将被子盖好。


    青染按住他的手。


    “我只是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心意。”他平静又困惑地说。


    他知道邢朝才是他养的人类,却总是控制不住对邢闻道多加关注,甚至还分不清这份关注是否与当初灵魂碎片的摇摆有关。


    这让他困惑极了。


    邢闻道想,其实只要有这句话,其他的都不重要。


    看着小心上床侧躺在身边的人,他替对方盖好被子躺正身体,适应暗淡光线的眼睛望着头顶灰白的吊顶。


    他听见自己说:“你只是为了留在邢家,记住了吗?”


    青染看着男人昏暗中清隽的侧脸。


    “记住了吗?”


    “……嗯。”


    许久后,房间再次陷入寂静,只有两道交错的呼吸声轻微起伏。


    邢朝收回视线轻悄合拢房门,额头抵在门上闭上眼睛。


    原来他哥和云青染的关系真的比他想象的亲密很多……


    也是,两人卧室相邻,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他也不一定知道,他哥又不会将这种事告诉他。


    *


    邢朝和老爷子争执的事最终还是传到了邢闻道耳里。


    男人抽空找邢朝聊了聊。


    自那之后,邢朝就再也没有消极怠工过,变得加倍忙碌起来。


    他一边要在家跟着邢闻道学习,一边要跟着老爷子在集团露面。


    已经确定的、且大家认可的继承人即将离世,无疑会给邢氏这个庞然大物造成巨大影响,为此老爷子不得不重新出山稳定军心,同时也是为邢朝保驾护航。


    邢二叔倒是腆着脸表示他愿意替老爷子分担,结果被老爷子直接撅回去了。


    邢家能发展到今天这个程度,少不了当年岳家对他的帮助和提携,因此老爷子从没想过将邢家交到原配血脉之外的人手里。


    再说了,以邢二眼高手低、得志猖狂的性子,也不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接下刑氏!


    邢二那边自讨了个没脸,暗中关注情况的邢三见状,顿时熄了也帮自己老公要点好处的心思。


    两人不约而同对主支恨得牙痒痒,心想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奶奶么!


    被暗恨的邢朝对此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了也不屑放在心上。


    他现在压力很大,经常忙到脑瓜子都是木的,上百家不同的公司和分管项目在脑子里打架。


    因此当邢闻道突然结束教学说起私事,他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


    “哥你说什么?”


    邢闻道重复了一遍。


    邢朝揉揉发胀的太阳穴,露出一言难尽、难以理解的表情:“云青染不是你老婆吗,你让我、你让我……”


    他纠结地不知如何表达。


    邢闻道云淡风轻笑了笑:“他还年轻,总不能让他一辈子替我守寡。”


    “总之如果他之后有了喜欢的人……”男人眼神有一瞬变得怅然,顿了许久。


    “记得替他把好关,别让他被骗了。”


    知道青染也曾有过动摇,这就足够了,将死之人不需要更多。


    “听见没有?”


    邢朝闷闷应了声,嗓音沉沉的:“哥,你心里一点都不介意、不别扭么?”


    他实在理解不了他哥的宽容大度,换做是他……


    “我更想让他快乐。”男人轻声道。比起这点,他的那些情绪不值一提。


    所以让云青染在别人怀里快乐?


    还要让他把关。


    邢朝无法理解,也清楚自己改变不了他哥的想法,便忽略心中那些许微妙的抵触,提醒自己日后记得照做。


    既然提到云青染,他也想起一件事来。


    “哥,你上次交代我找大师定做戒指,对方说时间太短……”


    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雇主和他自己都满意的成品。


    不过大师也表示他手上有一对精心打磨多年的作品,原本是准备做来自己收藏的,如果这边要得急,他可以调整一下细节忍痛割爱,这样速度就要快很多。


    说什么自己收藏,好听点的话术罢了,兄弟二人心知肚明。


    “我看了下对方发来的图片,成品很惊艳。”邢朝低声说,拿出手机让邢闻道看保存的照片。


    男人目光凝向屏幕上并立的对戒,两枚戒指设计得简洁大方,低调却不失奢华,即便男人戴着也不显花哨。


    “就这样吧,”声音不知满意还是遗憾地说,“到时你悄悄帮我拿回来。”


    “好。”


    邢朝以为他哥至少能坚持到拿到戒指,亲自戴在云青染手上。


    但六月初,在这个全国小朋友喜迎假期的时候,邢闻道病情再次恶化下去。


    他渐渐起不来身,时常陷入长久的昏迷。


    他的房间被转移到楼下专门布置的专业抢救室。


    他逐渐不允许青染靠近探望他,就算进病房也要隔着一道医护帘。


    越来越多的道士和尚在邢家庄园进出,被老爷子请去探讨邢闻道的病情。


    当初一手操办了冲喜之事的黄建成也在其中。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老爷子不得不承认五年前的冲喜已经失去了效果,或者说他开始怀疑到底有没有效果。


    被当着众多同道问起这事儿的黄建成冷汗涔涔,面上还要佯装淡定营造高人风范。


    [宿主,老爷子问起当年冲喜的事了。]


    不在现场的青染也被系统及时转告了这一消息。


    彼时青染正在花园挑选花束回去给邢闻道的病房插瓶,闻言嗯了声表示知道,便不再多问。


    连手上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先不提这些人是不是有真本事,就算有,又有几个人敢说?


    事实正如青染所料,这些没啥真本事的人根本不敢多嘴。


    那可是癌症晚期,全世界都认定药石无医的绝症!你说冲喜有问题,好,你有本事,你说接下来怎么治?


    不知道?不知道就闭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以这些人皆默契地换上一副惋惜的表情,表示病人命数已尽,他们能力有限,没有帮人逆天改命的修为。


    老爷子心知自己是病急乱投医,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真正有本事的高人。


    他能得黄大师指点是他毕生之幸,可惜长青没有他的幸运。


    让人好生将这些修行中人送走,老爷子又叫来医生询问。


    医生摇头,低声说:“就这两天的事了。”


    老爷子原本被充足睡眠调养得还算精神的面容瞬间沧桑下去,充满说不出的疲惫。


    “咔嚓。”


    剪断后没被及时接住的花枝坠落在地。


    青染惊醒般回过神来,见篮子里花束够了,放下剪刀捡起地上的玫瑰回到室内。


    一一将花枝上的尖刺、枝叶修剪干净,他抱着玫瑰花束来到二楼。


    布置的重症监护室分里外两间,青染将玫瑰插进外间茶几上的细颈花瓶里。


    灼灼的红俏生生立在瓷白的长瓶里,是这素净空间中唯一的亮色。


    不多时隔间门打开,穿着全套隔离服从内出来的邢朝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背对他站在茶几前的身影孑然单薄,正如无声立在花瓶中的玫瑰,美得悄然而孤寂。


    青年尽量平静地开口:“我哥这会儿睡着了,你要进去看看他吗?”


    青染向后侧了侧耳朵,并未回头。


    他轻声说:“不了。”


    他知道邢闻道为什么不愿见他。是不愿,而非不想。


    邢朝显然也清楚,所以没有坚持。


    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传来,邢朝脱下隔离服走到青染身边。


    “听说灵岳观的平安符很灵验,我想去替我哥求一张,你……”


    灵岳观是他们本市的一座道观,在周围许多城市中都小有名气。


    以往邢朝最不屑这种求神拜佛之事,过去他始终看云青染不顺眼就有这个原因,觉得云青染会钻营又无耻,专欺骗老年人。


    现在,他终于懂了爷爷当年的想法。


    “我跟你一起去。”青染及时出声。


    这是第一次就他们两个人单独出门。


    不同的是,这次他们不再总是一前一后分坐两排,而是坐在了同一排空间。


    仍是由邢朝开车,青染坐在副座,车内气氛却沉闷冷清,一路上都没人说话。


    到了灵岳观所在的枫山脚下,两人下车步行爬山道上山。


    青石铺就的台阶蜿蜒绵亘,即便是工作日,慕名前来打卡拍照的游客和居民依然络绎不绝。


    山道一侧有当地小贩出售零食或特色饰品,更甚者还有借山上灵岳观名气,摆摊算卦的。


    两人身影混迹在众多行人中,忽然被个胡乱披着黄色道袍的老头叫住。


    “哎哎哎,两位,我观你们乌云罩顶,近来似乎运途不顺呐。我这有替人消灾解难的去厄符,助人逢凶化吉的转运符,保家宅平安的平安符……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一张只要十块钱!”


    “黄老头,有你这么做生意的么,见人就说别人乌云罩顶?”


    旁边有摆摊的小贩看热闹。


    被叫黄老头的糟老头子不理他,只顾盯着转头看来的青染观察,摸着下巴不存在的胡须念念有词。


    “红鸾星动,哟,最近桃花运正盛啊,还不止一朵。嘶,等等,这桃花怎么似幻非幻,似真非真,重重叠叠……”


    听见运途不顺才跟着驻足的邢朝听见后面那段话,立马就想抬脚走人。


    想想出门的目的又压下性子:“你说这么多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青年压着眉峰眼神锐利:“这样吧,既然你找我们推销,那就说说我俩的关系,只要你能说对我就把你摊子上的东西全包了。”


    嘿,你都站住要我往下说了,肯定有心事被老头子我戳中了呗。


    黄老头眯缝的眼里精光一闪,瞅瞅两人,断言:“红鸾天喜,近在眼前!”


    邢朝思考了两秒才敢确定这老头在说什么东西。


    这老头说云青染的桃花是他!


    一分钟前的他肯定是脑子进了水,邢朝暗暗唾弃自己,抓着青染转身就走。


    “哎别走啊,运途不顺的话我这有去厄符、转运符……”黄老头对着走远的身影呼唤。


    旁边摊贩嘲笑他:“快别卖弄你那半桶水都没有的相面术了,说不准你别多话光卖符,生意还好些。”


    黄老头讪讪:“这次是失误,失误……”


    他向后往摇椅上一靠,摸出捡来术数书又看了起来。


    哎呀,他觉得自己看得挺准的呀,分明就很符合书上写的面相嘛,怎么就没生意呢!


    另一边,被青年一路拉上山顶的青染:“知道别人是胡说的还生气?”


    邢朝停下脚步深深吸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但就是很气。


    眼前道观已经到了,他沉着脸回头,这才注意到自己还抓着云青染的手腕。


    他松手道了句歉:“不好意思,刚刚太着急了。”


    青染说没事,心中转过山腰那老头的判词,随即将之抛诸脑后。


    “灵岳观到了,我们进去吧。”他温言道。


    观内气氛肃穆,两人排队进场,一一拜过不同殿宇内的塑像,同时没忘记求签和求平安符。


    签是邢朝求的,上上签,说他所求之事或有转机。


    邢朝明知这不过心理安慰,却仍不免抱有一线希望。


    两人带着求来的平安符下山,上车正要回家,邢朝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的是国际安保公司的人,说国外知名珠宝设计师托他们运送一份名贵物品,现在这份物品已经落地下了飞机,问邢朝是定个地点交货还是他们送货上门。


    邢朝想起他哥要他暂时瞒着云青染,刚要开口回答,手机又打进一通电话。


    与此同时,青染的手机也响了起来。


    两人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邢闻道病危。


    “送到邢家庄园,地址是……”青年声线瞬间沙哑,匆匆交代清楚后续便驱车疾驰回赶。


    主楼二楼,两人赶到病房外时,另外两房的人已经到齐了,在走廊上乌压压挤成一堆。


    邢朝无视这些面色各异的亲戚径直冲向室内。


    青染落后一步,走到门口竟迟疑了。


    已与邢闻道说完话的老爷子疲惫地坐在沙发上,透过敞开的房门看他。


    许久后。


    “长青想见见你。”老爷子嘶声说。


    青染这才抬脚进了房间,经过沙发时:“谢谢爷爷。”


    老爷子闭上眼睛不予理会。脑子里浮现出重视的长孙认真恳求他的画面,一滴浑浊的泪沾湿眼角。


    病房。


    时隔多日,青染再次见到了这个让他心情复杂的男人。


    邢朝红着眼睛让开位置,青染上前到陪护椅坐下,握住男人搁在床边的手。


    张口欲言,第一句说出口的话却是。


    “你瘦了好多。”


    邢闻道苍白笑了笑,专注看着他问:“是不是很难看?”


    青染抬起视线仔细观察他,清隽的眉、挺直的鼻、泛白的唇,那双眼睛仍如初见时一样,青山远岫,湛然有神。


    于是摇摇头:“你在我心里,还是那个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谦谦君子。”


    他将求来的平安符放进两人交握的手心。


    “你是不是等了我们很久?”


    “我和朝朝去了一趟灵岳观,听说那里的平安符很灵——”


    “青染。”邢闻道打断他。


    “抱歉,我要失约了。”


    男人眼神和语气十分温柔,青染怔怔望着他。


    “我有些要跟朝朝说,你出去等我好不好?”


    青染点头:“好。”


    他起身去了外间,听见身后有人说:“邢朝,你跟我保证,会照顾好他。”


    接着是嘶哑的男声。


    “哥,我跟你保证。”


    他听到急促的滴滴声,外间慌乱涌入的脚步声,或夸张或克制的低泣声。


    唯独没有那道轻微滞涩的心跳声。


    青染心神动荡。


    他灵魂仿佛脱离了这具肉身般游离在外,恍惚又回到许多年前,看着相熟的生命一个个离开身边。


    青染清楚这是他修行出了问题。


    分明突破在即,却被他强行压制,以至于稍微心神不稳便陷入破境的迷障。


    迷障之所以是迷障,便意味着没那么容易摆脱。


    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却无法控制地一遍遍回想他以为早已遗忘的记忆。


    他看到那只开智后小心养来作伴,结果被隔壁虎妖幼崽当着他的面顽劣摔死的小猞猁。


    他看到化形后相交甚笃,只是一次闭关对方就寿尽终老的穷秀才。


    他看到志同道合结伴追求大道,却在发觉他的机缘后暗下杀手被他亲手解决的友人……


    他看到了邢家庄园,看到了哀戚的人群,看到了微弱的星芒从失去呼吸的男人身上析出飘向半空,即将逸散。


    万念归一,不可见的灵力卷着星芒回转,青染倏地从迷障中清醒。


    病房中其他人早已护着邢闻道的尸体去了灵堂安置。


    他托着掌心近乎不成形的碎片,终于明悟。


    原来是他。


    原来他是。


    怔神间,闪烁的星芒忽然挣脱灵力束缚朝某个方向飘去。


    青染一惊,转头看见自门外进来的青年。


    星芒飘到青年身上,没有任何排异的与之融为一体。


    短寸,浓颜,耳钉,他是邢朝。


    有着挺拔身形的青年缓步走到青染面前,深邃狭长的眼眸微红,抬起右手。


    “我哥有一份礼物留给你,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接受。”


    说着将掌心小小的首饰盒打开。


    里面是一枚低调奢华、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戒指。


    “另一枚呢。”


    “在我哥那里。”


    “挺好看的。”青染说。


    他凝望面前俊美的青年,看他利落的眉,高挺的鼻,削薄的唇。


    深刻硬朗,与他哥的温润一点都不像。


    他摘下手上的素戒,笑着伸出左手,轻声说:“帮我戴上吧,长青。”


    第88章 小叔


    邢朝蓦地抬眼。


    他没听错的话,面前这个人刚刚叫的是长青。


    长青,松柏长青,日月长明。


    像松树柏树一样四季青翠、年年康健,像日月一样明亮耀眼,光芒四射。


    这是爷爷当年对他哥的祝愿。


    他哥哥邢长青,不负厚望长成了爷爷期望的继承人,优秀耀眼,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他本该有光明灿烂的一生,有家人,有朋友,有……爱人。


    天色早在不知不觉间暗下来,没开灯的房间是鸦青色的,给房间内的一切蒙上一层淡淡的阴翳。


    包括那束下午采摘的玫瑰,那浓郁灼目的红,在此时变成惨淡沉闷的灰。


    他该叫嫂嫂的人站在身前望向他,那双惯常含笑的眼睛被暮色蒙上阴影,眼眸里笑意停止流动,沉寂如不起波澜的水。


    像是一个信号。


    邢朝心中止住的情绪忽然再度翻涌,裹挟着无数遗恨、不舍、钝痛和麻木,呼啸而来,掀起一场无声的黑色海啸。


    喉咙像是被无形之物堵住,干涩难言。


    你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还是在这一刻,把面前转送戒指的我,看做一个叫邢长青的人?


    邢朝什么都问不出来。


    他沉默着垂下视线,托起青年伸来的手。


    这双手修长、莹润、细腻,温度微凉,有着恍若玉璧雕成的精致。


    它本该被另一个男人托起。


    如今,却由他,由他这个从伦理上属于对方小叔子的人握在掌中。


    邢朝单手拿起盒中剩下的戒指,没了依托的首饰盒“啪”的坠地,声音响彻在这死寂的室内,震耳欲聋。


    昏暗中,高大青年缓慢将象征圆满成双的婚戒戴入青年纤长的无名指。


    咚咚,咚咚,咚咚。


    两道心跳仿佛在这一刻悄然重合。


    青年声线低哑,握着这只戴上戒指的手说:“嫂嫂,我会替我哥照顾你。”


    *


    只要青染自己不想走,就让他永远留在邢家——这是邢闻道去世前请求老爷子答应的遗言。


    于是青染以邢闻道伴侣的身份参加了他的葬礼。


    前来吊唁的亲朋显然非常惊讶。


    不过人都已经死了,邢闻道是同性恋且有个男老婆又怎么样,众人惊叹一番私下讨论几句也就过了。


    老爷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强打精神办完葬礼就大病一场。


    然而这世界上最公平是时间,最可怕的也是时间,它会抚平一切痕迹,包括遗憾和伤痛。


    渐渐的老爷子病好了,邢朝假期结束返回学校,开启了自己学校、公司两边跑,分身乏术的忙碌生涯。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生活中彻底少去一个人的身影。


    得益于邢闻道的安排和邢朝不遗余力的坚持,青染得以安心留在邢家,成了邢家真正的一员。


    他仍像过去一样对老爷子恭敬孝顺,事事上心,只是不再需要一天三次的汇报病情,也不再需要早晚晨昏定省。


    他在邢家自由了很多。


    “啊啊啊黑旋风你别跑,看你干的好事!”草坪上响起女生抓狂的声音。


    吐着舌头奔跑的黑旋风装作没听到,化作一道黑影朝草坪边缘长身玉立的青年飞奔。


    青染目光从手机屏幕离开,视线定定落在即将飞扑过来的五黑犬身上。


    收到警告的黑旋风“咻——”地一个脸刹,及时停在三步之外,蹲坐起身子对青染狂摇尾巴。


    看,就连黑旋风也早已走出旧日的阴影。


    犹记得当初它可是食欲不振、夜夜哀嚎了好长时间。


    [啧啧啧,这狗不能要了。]系统闪着能量翅膀在识海点评。


    “黑、黑旋风!”总算追到近前的苏小白撑着膝盖大喘气。


    青染看她米白的制服包括脸上都溅了好多泥点子,蹲坐在地上装乖的五黑犬四肢也是一副泥潭里淌过的模样。


    “你们这是怎么搞的?”他惊讶地问。


    喘匀气的苏小白站直身体叉腰,又爱又恨地瞪了地上的狗子一眼。


    “还不是黑旋风,草坪上好好的不玩,非要往泥坑里踩,我拉都拉不住!”


    “前两天下了雨,树林那边有块水坑没干透,也不知道它怎么找到的……”


    衣服被弄脏的苏小白絮絮叨叨抱怨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美食诱惑了快一年,黑旋风终于愿意在主人没空的时候让苏小白陪玩了。


    可喜可贺。


    不过想让它老老实实被撸狗头?任重而道远。


    “听见了吗黑旋风,说你呢。”青染睨向蹲坐着摇尾巴的狗。


    黑旋风歪了歪头,吐着舌头“哈哧哈哧”喘气,耳朵向后伸头过来让青染摸。


    青染只好摸着它的脑袋,跟苏小白说:“回去换衣服洗洗脸。”


    苏小白看了看狗子脏兮兮的腿:“黑旋风是不是也该洗澡了?”


    青染点头:“嗯,这事等我回来再说吧,我马上要出门一趟。”


    黑旋风认人,要让它老实待着洗澡,要么是它认可的人,比如青染、邢朝,以前还要加上个邢闻道,要么它认可的人在旁边看着。


    除此之外,其他人给它洗澡只有越洗越脏的。


    正说着话,青染手机呜呜振动了下,有新消息进来。


    【邢朝:嫂嫂,你什么时候过来?比赛要开始了】


    【青染:给黑旋风冲个腿就来。】


    【邢朝:!它干什么坏事了!】


    【青染:偷偷踩泥潭了[偷笑]】


    【邢朝:回去再教育它。随便给它冲冲就行,嫂嫂快来】


    【青染:好~】


    “喂,邢朝,又给谁发消息呢。”


    沐大体育馆,见邢朝坐在休息区长椅上手机不离手,他的队友忍不住打趣。


    “比赛都快开始了还这么心不在焉。”


    发完消息的邢朝放下手机走向队友们,边极为自然地回答:“我嫂嫂。”


    邢闻道去世后,邢朝跟青染的关系熟悉亲近许多。


    邢朝喜欢运动,青染有时间会去体育馆看他打球,自然而然也就认识了和邢朝玩的好的朋友。


    这些朋友有家里不缺钱的公子哥,也有家境一般的普通人。


    邢朝也犹豫过要怎么在朋友面前介绍跟青染的关系、怎么称呼青染,见青染自己不介意,就一直叫嫂嫂了。


    反正即便这些人心里嘀咕也不敢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


    好比现在。


    “哇,嫂子要来?”


    “嫂子是不是又要请咱们吃好吃的?”


    “邢朝,你跟你嫂子关系可真好……”


    邢朝面上不以为意,其实心里挺喜欢听其他人说他跟他嫂嫂关系好。


    他似乎将对他哥的感情移情到了云青染身上,但这种感觉又略有不同,他暂时也分不清楚。


    “走吧,准备比赛。”


    准备过程中,邢朝时不时抬头注意入口的方向,青染不来,他眉头便不自觉压着。


    直到比赛开始的哨响后,熟悉的纤长身影出现在观众席的前排家属区,邢朝冷了好半天的脸才多云转晴。


    青染对上他的目光弯眸笑了笑,用口型说了两个字:加油。


    邢朝抿着嘴角略一点头,转身打球都更有劲了。


    这是高校联合举办的校级篮球赛,前来观看比赛的学生还挺多,加上参赛的还有邢朝这个风云人物,体育馆呼声震天,热闹极了。


    青染目光追随着人群中跃动的身影。


    正式球赛对参赛者有身高体格方面的要求,邢朝或许不是场上所有参赛队员中身高最高、体格最壮的,却是身材比例最匀称完美的那个,如同艺术家手下精准刻下的雕像。


    而这个有着黄金比例的高大青年,比赛间隙还不忘抽空往他这里瞥一眼。


    青染忍俊不禁。


    他闲着无聊给邢朝计了下数,一个小时的比赛时间里,邢朝往他这看了不下十次。


    手指轻点了点自己的腿,青染若有所思。


    随后比赛结束,这场决出冠亚军的比赛里,邢朝所在的沐大篮球队最终以二十一分大比分领先,拿下冠军。


    台上校领导发表讲话给参赛队伍颁奖,邢朝撇下队友们偷溜到观众席这边来。


    他穿着黑红的一号球衣,一手抓不住的短寸被汗水打湿,湿漉漉的更显粗硬。


    刀裁般的剑眉斜入鬓角,下面是一张立体深邃的五官,露在外面的胳膊小腿肌肉线条流畅,汗湿着肆无忌惮散发雄性魅力。


    “喝点水。”


    青染从提来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电解质水递给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亮光一闪而过。


    “谢谢。”邢朝接了水退开几步。


    青染好笑地看着他的动作:“离这么远做什么,怕我吃了你?”


    “不是,”邢朝看了眼干干净净似乎能闻到香味的青年,别开脸,“我身上出汗了。”


    总觉得靠近点都像玷污亵渎了这个人。


    “朝朝真细心,”青染温声夸赞,见戴着黑色耳钉的耳朵微微泛红,嘴角噙着笑,“一会儿还有别的事么。”


    邢朝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将一整瓶水喝完,然后摇摇头:“嫂嫂有事?”


    青染:“朝朝不是刚拿了冠军?请你跟你的队友们吃庆功宴。”


    “嫂子,我们接下来没事!”


    “对对对,没事,咱们上哪吃?”


    “吃烤肉怎么样?学校北门外新开了家烤肉店,有没有去过的,味道怎么样?”


    “我去过,投一票。”


    领完奖杯摸过来的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青染冲这些青春洋溢的大男孩笑了笑,提过塑料袋:“我买了水来,你们——”


    被邢朝抢过塞进一个朋友怀里。


    邢朝面无表情:“自己拿去分。”同时也阻止这些浑身臭汗的人朝他干净喷香的嫂嫂靠近。


    队友们一边分饮料一边满嘴侃大山。


    “别这么小气嘛邢朝,成天防贼似的。”


    “就是,你嫂子就是我嫂子,我早把嫂子当一家人了,这么客气干嘛。”


    “……”


    青染听了会年轻人笑闹,适时说:“你们先去洗澡换衣服,我在校门口等你们。”


    “知道了嫂子!”众人齐声道。


    邢朝脸黑。


    叫这么亲热,你们自己没嫂嫂?


    青染在校外略等了会就等到了提着脏衣服出来的邢朝。


    青年换了身更显朝气的短袖和中裤,面冷却鲜活,完全看不出他还有穿着西装跟老爷子去公司的一面。


    今天青染是自己开车来的,邢朝问清他停车地点,去将脏衣袋放在汽车后排。


    然后开口:“走吧嫂嫂,我们先过去。”


    青染问:“不等你朋友他们了?”


    邢朝:“他们知道位置。”


    等青染转身,他掏出手机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邢朝:[地址]自己过来】


    烤肉店距离不远,担心那边不好停车,两人是步行过去的。


    中途要过两个红绿灯,期间邢朝不远不近跟在青染身侧,注意力始终留了一分在他身上。


    或许邢朝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


    等到了烤肉店,服务员问明用餐人数领他们去位置落座。


    邢朝又示意青染坐在靠墙的角落里,他自己则坐在外面。


    青染照做后玩笑般地询问:“难道朝朝真的在防止我和他们接触?”


    “是防他们接近你。”邢朝下意识纠正,随即解释:“他们太闹腾了。”


    他直觉不想让这些人跟青染走得太近,至于原因,也许就像他刚刚说的,这些人太闹腾了。


    嫂嫂这么端方持重,跟这些跳脱浮躁的家伙分明不是一路人。


    “嫂嫂介意?”邢朝不确定。


    青染弯了弯唇:“只要在朝朝心里,我比那些朋友重要我就不介意。这样我就知道朝朝本意是为了我好。”


    “嫂嫂当然比他们重要,”邢朝声音低了些,忽然有点耳热,莫名补上一句,“我答应了我哥要照顾你。”


    青染安静了会。


    “只是因为长青吗?”


    邢朝心口一跳,嫂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没能问出口,因为门口其他朋友到了。


    一窝蜂涌入的年轻小伙子打破了两人间正要走向微妙的气氛。


    这些人找到位置就自来熟地挑座位落座,得知两人还没点菜,拿起菜单你一言我一语地发表起意见。


    不大的空间立刻吵的像菜市场。


    “朝哥,往里挤挤,外面坐不下了。”有人催促邢朝。


    邢朝往里挪了挪,顿时察觉膝盖碰到了什么。


    本是大马金刀敞开大腿坐的他不动声色收拢双腿,忽听旁边一声悦耳的轻笑。


    “收着腿坐不难受?”声音轻声问道,带着笑意:“自然点,跟嫂嫂别扭什么。”


    邢朝顿了顿,默默放松双腿。


    收着腿坐某个位置确实挤的难受,憋的慌。


    膝盖重新触碰到粗糙的布料,他视线往下一瞥,看见自己的膝盖正与旁边另一个人的大腿相贴。


    宽松贴身的布料勾勒出对方圆润匀称的腿型。


    邢朝忽地意识到一件事,嫂嫂好像从来没穿过长裤以外的裤子。


    一顿饭除了邢朝偶尔走神,大家都吃的心满意足。


    青染作为在座最年长的人,烤肉什么的全程没用上他,一开始有服务员,后来有这群精力旺盛的男大学生。


    既是精力旺盛,也同样能吃,一顿饭吃了青染超过三千块。


    对青染来说属于小钱。


    虽说每年五千万的报酬没了,但有邢闻道留给他的大笔资产,他现在也是不折不扣的有钱人一枚。


    出了烤肉店已是晚上八点多,夜色笼罩大地。


    住校生们不急着回学校,青染和邢朝却还要开车回家,因此一群人在烤肉店门口道别。


    “谢谢嫂子请客。”


    “嫂子再见。”


    “不用谢,大家再见。”


    等两人身影消失,有人突然说了句:“也不知道叫的哪个嫂子。”


    “啥意思?”旁边的人没听懂。


    先前开口的人坏笑:“云青染不是邢朝去世大哥的老婆么,说明这人喜欢男人对吧?”


    旁边的人翻个白眼:“你该不会担心对方看上你?”


    先前开口的人:“我不担心他看上我,但有人担心啊。没发现邢朝防咱们跟防贼一样吗,这一声嫂子说不定叫的是……”


    他脸上露出“你懂的”的表情。


    结果后面有人呼了他脑袋一巴掌。


    “蹭吃蹭喝这么多还堵不上你的嘴?”


    然后大家伙齐齐拥上去把这人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哎哎哎轻点,我胡说的还不行么?”


    “靠!谁公报私仇戳老子屁股!”


    另一边,回到停车地点的邢朝先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他记得嫂嫂好像不喜欢开车。


    青染从善如流自副座上车,系好安全带,见青年握着方向盘似乎没有出发的意思。


    “朝朝?”他疑惑地喊了声。


    邢朝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藏起语气里的探究,一边发动油门。


    “嫂嫂吃饭前问了我一句话,我没听清,能不能再问一遍?”


    第89章 小叔


    青染知道他听清了,却还是配合地重复问道:“我想知道,朝朝照顾我关心我,仅仅是因为长青么?”


    驶过夜色的汽车穿行在繁华的街道,两侧灯影幢幢,车流如星火。


    明暗光影自副座青年风情的眉眼掠过,邢朝盯着后视镜中他忽明忽暗模糊不清的脸。


    “嫂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青染心下微笑,是探究他的意思,还是不敢探究自己的意思。


    “我以为这么长时间,朝朝也算了解我的为人,能发自内心地认可我。”


    他神情染上一抹轻嘲:“原来朝朝自始至终都只是看在长青的面子上。”


    “不是,”邢朝回答得很笃定,“一开始我照顾你是因为我哥,后来……我真心把你当做嫂嫂尊敬。”


    青染的回答让邢朝松了口气。


    同时也下意识忽略了心底随之而来的,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真的?”青染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


    邢朝对上后视镜中他明媚的双眼,放低声音:“真的。”


    青染眸中漾开笑意:“那就好。”


    那我要开始了哦~


    回到庄园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老爷子早已睡下,家里各处静悄悄的。


    趴着打盹的黑旋风动动耳朵,听见汽车发动机的动静,从主楼外它自己的小别墅里跑出来迎接,黑暗中眼睛绿的发光,尾巴快摇出残影。


    想起嫂嫂说它白天踩过泥潭,邢朝止住狗子往身上扑的动作,安抚摸了摸狗头便驱赶对方回去睡觉。


    他和青染则迈步进客厅乘电梯。


    电梯上行,青染说:“原本想着出门回来给黑旋风洗澡的,今天看样子是来不及了。”


    邢朝表示:“明天洗也行,正好我明天没事,我们自己在家洗。”


    青染:“论文写完了?”


    老爷子年纪大了,精力一天不如一天,没有时间等邢朝慢慢长大。


    因此必须尽快结束学业进刑氏接管集团的邢朝用一年时间修完了大三大四的学分,只待通过论文答辩便可从学校毕业。


    而答辩这一环节,对于邢朝这种家世的人来说可有可无。


    刑氏集团给沐大捐过价值上亿的实验器材,邢闻道还是沐大的知名校友,校方领导和导师不会不给邢家这个面子。


    邢朝:“已经定稿在刘教授那里通过了,不出意外可以和这一届的毕业生一起在月底拿毕业证。”


    他顿了顿。


    “拿完毕业证,正好回老家给大哥扫墓。”


    邢闻道祭日快到了。


    这句话说完,两人一时间没说话。


    须臾电梯停在三楼,邢朝看向先一步踏出去的背影:“嫂嫂。”


    青染停下脚步。


    身后青年问他:“你心里是不是还记着我哥?”


    这个记着,显然不是指单纯的记得那么简单。


    曾经他哥留下那么句吩咐,邢朝潜意识里便以为他哥去世云青染或许很快会移情别恋,他为此还早早做好把关的心理准备。


    但没有。


    这一年里云青染连回家的次数都少的可怜,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邢家,待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


    邢朝曾无意听见他跟家里打电话,因为开的外放,所以他听的很清楚。


    电话里的人说,既然和你结婚的人去世了,你怎么还不回来,真要为个死人守一辈子吗?


    当时云青染的回答邢朝至今仍记忆犹新。


    云青染说:“有何不可。”


    “嫂嫂……”


    随后迈出电梯的邢朝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我哥已经离开很久了,你该往前看了。”


    邢朝似乎有些懂得他哥当时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了。


    青染没有回答这句话。


    他转身朝青年浅淡一笑,眉目温和:“待会儿洗漱完别急着睡,我给你送牛奶来。”


    邢朝也没有强求他回答,他只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而已,如果云青染喜欢上别的人,他——


    他别扭归别扭,但不反对。


    完全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这人毕竟曾是他哥老婆。


    “我一会儿自己下楼喝就行。”他说。


    青染温声说:“没关系,每天给你送牛奶我都养成习惯了,让我保留这个小习惯好么?”


    邢朝受不了他温柔的语气,让他总是提不起脾气拒绝,抿唇点头:“行。”


    约莫十点,洗完澡的青染熟练端着牛奶敲响邢朝的卧室房门。


    邢朝的睡眠障碍经他调养好转许多,早已用不上[美梦丹]助眠。青染也体谅对方沉浸在失去亲哥的悲痛中,这么久以来都没用这东西。


    但如今邢朝既然开始劝他寻找第二春,想必也做好准备了吧?


    房间里,正赤着上身擦头发的邢朝听见敲门声赶忙翻出件短袖套上,然后走到门口拉开门。


    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呼吸一滞。


    入夏了,青染又换上更合心意的轻薄睡袍,白天他确实只穿长裤不假,可到了晚上,他还是更喜欢穿简单方便的睡袍。


    黑的,白的,红的,以及眼前这件……森绿色的。


    浓郁的绿色衬得他肤色干净白皙,眉目如画,他伸手将牛奶递到青年手里,眼眸带笑:“早些休息,晚安。”


    邢朝又做梦了。


    并且暂时还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


    梦境中他回到篮球比赛后,体育馆淋浴区的水声哗啦作响,清澈水流坠落到地面溅起细细的小水珠。


    刚结束剧烈运动的邢朝脱下汗湿的球衣球裤,站到喷洒水流的淋浴下冲洗。


    外面青染环顾了圈所处的位置。


    看装修像是集体淋浴区,但他没来过这,不确定具体是哪。


    直到熟悉的嗓音自某个隔间传来:“有人没?帮我拿下外面长椅上的衣服。”


    青染根据提示找到长椅上的衣袋,拿起后透过微敞的口子往里看了眼,眼熟的短袖中裤让他顿时意识到这是什么时候。


    他挑了挑好看的眉。


    他身上还是睡前那套森绿睡袍,不过他进入梦境在邢朝意料之外,所以穿什么暂时倒与邢朝无关。


    青染随意将衣服变换成日常的常服,默不作声走到传出水声的隔间外。


    隔间外有块挡板,因为淋浴的青年身形过于挺拔,往上只能挡到胸口以下的位置。


    里面的人背对他在洗头,洗发水的白色泡沫顺着水流淌过脖子肩颈流到后背上,结实的背阔肌贲张若起伏的山岳。


    “朝朝。”


    声音出口,青染清晰地看到青年紧实的背肌绷紧了一瞬。


    他无声笑了笑。


    很好,没直接惊醒,用不着他动用能力将人强留在梦里了。


    “衣服给你放哪?”


    “挂在挡板旁边的挂衣钩上就行。”背对他的青年绷着声线道。


    “好,衣服给你放这儿,我先出去了。”


    出去的青染没走远,在淋浴区不远处找到了个挂着“理疗室”牌子的房间。


    这偌大的体育馆此时只有他和邢朝两个人在,理疗室也理所当然的没人,里面只有一排排形似单人床的木板床。


    青染歪头疑惑,这些单人床是干嘛的?


    洗完澡找来的邢朝看见眼前的情形却是愣了下。


    然后双手交叉脱下刚穿上没多久的短袖,径直往里趴在了其中一张单人床上。


    “嫂嫂,其他人都不在,只能麻烦你帮我放松一下肌肉了。”


    青染恍然,原来是放松按摩的地方。


    他走到按摩床旁边,手按在青年肩背上沿着漂亮的线条勾画,嘴上却迟疑地说:“我不太会,朝朝教教我怎么做?”


    背部传来的痒意让邢朝觉得肌肉更硬了。


    他脸朝下额头抵着自己手臂,压着嗓子闷闷道:“就是把僵硬的肌肉揉开。”


    “噢,那我试试。”柔和嗓音说。


    邢朝提起心。


    “呃……”随即闷哼一声。


    不是预想中的胀痛,而是酸、麻、痒等多种复杂的感觉交织在一起,如同蚂蚁啃蜜,不怎么疼,却反而比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放松一点朝朝。”身后的人俯下身在耳边提醒。


    清淡好闻的香味逼近,耳边落下湿热的气息。


    邢朝耳朵倏地发烫。


    心知越紧张只会给按摩的人越增加强度,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肌肉在放松绷紧间反复交替,皮肤逐渐滚烫升温,像旺盛燃烧的火炉。


    青染的手却是温凉的,宛如山间淌过的清泉。


    于是温度对比越鲜明,彼此肌肤相触的瞬间触感便越清晰。


    邢朝脑海中甚至能勾勒出那只手一寸寸揉按过他肩颈、脊背、胳膊、大腿又回到腰背的画面。


    接着这只手停下动作在后腰拍了拍。


    “翻身。”


    青年内心松了口气,很快又跟着提起。


    他翻身仰躺在按摩床上,眼睛被迫直面自己想象中的画面。


    邢朝恍惚着开口:“嫂嫂,原来绿色这么漂亮。”


    青染顿了下低头,见自己身上的常服不知何时变成了睡前那身睡袍。


    然后他就醒了。


    忙了半天没收到利息的青染不满啧了声,闭眼直接入睡。


    次日,天气晴朗,惠风和畅。


    今天说好要给黑旋风洗澡,因为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邢朝牵了根水管打算直接在草坪上洗。


    黑旋风是个喜欢洗澡的好姑娘,见主人牵水管就知道要做什么,兴奋地甩着尾巴围绕邢朝转圈。


    邢朝正蹲身检查狗子的洗漱用品拿齐没有,被骚扰得出声驱赶:“一边玩会儿去,别捣乱。”


    结果黑旋风真的听话跑走了。


    他惊讶抬头,就见跑走的黑旋风正在走来的青染跟前讨好轻蹭。


    “不是说好一起给黑旋风洗澡的么,怎么不叫我?”青染走近问,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狗子。


    他穿着宽松的墨绿色丝质衬衣,下身是件黑色休闲长裤,用布料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邢朝眼神闪了闪,不期然又想起昨晚的梦境。


    虽然知道梦境内容大约是与他白天的经历有关,但是,他怎么能只梦到他哥的老婆?


    “朝朝?”


    邢朝回神,低头淡定回答:“我想着我一个人也能洗,嫂嫂可以去忙自己的事。”


    手上装作很忙地整理瓶瓶罐罐。


    “我没什么要忙的,”青染没拆穿他,自我消遣地说,“我现在就是闲人一个,再不找点事做都快发霉了。”


    邢家把他当做闲人养着,他可不就是很闲么。


    “不然嫂嫂来给我当助理?”第一反应是解决嫂嫂问题的邢朝提议。


    青染踌躇:“可以吗?”


    邢朝点头:“当然可以,等从老家回来我就要正式进公司入职了,嫂嫂来给我当助理,我身边也能有个自己人。”


    听说能帮到邢朝,青染这才松口,红润的唇微微弯起:“好,到时候我试试,要是我有什么不懂的,朝朝记得教我。”


    漂亮青年身穿森绿睡袍俯身替他揉按脊背的画面倏地窜进脑海。


    邢朝心脏慌乱地跳了下,清清嗓子:“嗯。”


    青染仿佛什么都未察觉,招呼狗子过来:“黑旋风,快来洗澡。”


    一边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光滑的手臂。


    邢朝眼神都不敢往那抹白皙上瞟,专心盯着黑旋风黝黑的皮毛,拧开水管开关。


    “汪!汪汪!”


    喜欢洗澡的黑旋风抬头挺胸站在水流下,高兴地吐着舌头,从头到尾积极配合,根本用不着人控制。


    不过再配合它也只是个灵智未开的动物,洗完了兴奋地浑身一甩,淅淅沥沥的小水珠顿时全甩到旁边两人身上。


    “黑旋风!”邢朝警告叫停狗子的动作。


    接着随便用水管冲了冲脸,随手把水珠一抹,湿漉漉的五官深邃又俊美。


    一抬头,眼睛进水的青染偏头眯着眼睛。


    他看不见自己此时的模样,吸了水的丝质衬衣大片大片贴在他胸前,勾勒出从未对外示人的诱人弧度。


    青年喉结上下滚动,猛地狼狈地偏开目光。


    “朝朝。”


    眼睛看不见的青染伸出手摸索着。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邢朝一边唾弃自己昨晚做梦把脑子做坏了,方才居然条件反射产生了些许旖旎的遐想,一边抬手让对方抓住自己的手臂。


    “你眼睛怎么样了?”他低声询问,不想让嫂嫂听出自己语气里的异样。


    青染抓着他试探地眨了眨眼,度过初时的那阵涩意后眼前再度恢复清晰。


    他收回手松了口气:“没事,眼睛突然进水了有点不适。”


    邢朝侧脸对着他:“没事的话你先回去整理下换身衣服,我来给黑旋风吹毛。”


    “换衣服?”青染不解其意,低头发现胸前的现状,立刻跟着转身。


    “那、那我先回趟房间,黑旋风这里交给你了。”


    他佯装淡定实则慌张羞赧的语气让邢朝刚要平静的心跳又快速跳动起来。


    “嗯。”


    低低应了声,等脚步声远去,长长呼气放松下来。


    然后邢朝拍了下乱跳的胸口暗恼:“没事乱跳什么!”


    抬起视线找黑旋风吹毛,黑旋风在不远处歪头疑惑地望着他。


    “汪!”人,你好奇怪。


    邢朝:“……”


    “过来吹毛!”要不是你不听话乱甩水,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这肯定是昨晚做梦的后遗症。


    邢朝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结果当天晚上又做梦了。


    这次梦境依然是白天经历的延续。


    他抬起水管将漂亮青年半贴在身上的衣服完全打湿,也完完全全看清了那具纤细完美的轮廓。


    他走进苍绿的森林,在一片皑皑雪色中,看见了内里嫣红靡丽的果实。


    小巧,饱满,诱人。


    令人口舌生津。


    在低头品尝前,邢朝直觉作祟猛地惊醒。


    青年在黑暗中盯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看了半晌,眉头拧得死紧。


    然后起身进了他哥生前的卧室,背对开在墙壁间的红木门枯坐到天明。


    在这个房间里,他躁动的思绪和身体冷静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背叛和负罪感占了上风。


    很好,邢朝确定了,他其实是欲求不满才会做这种荒唐的春梦。


    邢朝又开始躲着青染了。


    学校那边没什么要紧事,他便天天去公司打卡,早出晚归,一反常态的热爱起工作来。


    对其中内情心知肚明的青染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每隔个三五天便入一次梦。


    他没有主动操纵梦境,邢朝梦到什么他就配合经历什么。


    他是清醒的,所以在梦里仍保留着一分身为嫂嫂的端方,邢朝却是不清醒的,所以行事更多出自本能。


    但即便如此,邢朝依然克制。


    青染不理解但尊重的地方就在这里了,两人现在连个拥抱亲吻都没有,真不知道邢朝在躲什么。


    很快的时间来到邢朝领毕业证这天。


    今天他们定了要回老家,老爷子已经先行一步出发了,青染则带着黑旋风,等邢朝领完毕业证再动身。


    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一到下午,天空突然阴云密布。


    第90章 小叔


    “轰隆隆……”


    云层上方响起阵阵闷雷。


    沐大校园里,与邢朝并肩往外走的青染正在查看单反里他为邢朝拍摄的毕业照,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看天色。


    “要下雨了。”


    “那我们现在出发?”邢朝提议。


    每当嫂嫂专注的眼神落在身上邢朝就浑身不自在,心跳又急又快,为此连毕业照都不想拍了。


    不对,他本来就不喜欢拍照,是嫂嫂说他提前毕业没有班级合照,总要留个纪念。


    照片拍的差不多的青染点头:“走吧,赶紧回老家,免得待会儿半路上雨下大了。”


    两人说着走到学校停车场上车。


    邢朝开车,青染收起相机坐在旁边,被关在车上无聊睡觉的黑旋风从后面懒懒掀起眼皮看他们一眼,合上眼睛继续打盹。


    汽车启动往校外开去。


    邢老爷子年轻时是小县城的人,凭本事考进大城市的学校,结识了后来的邢奶奶。


    婚后他在岳家的帮扶下开始创业做生意,起初事事不顺,本是前景极好的项目总会因各种各样的意外搅黄。


    后来无意间得黄大师指点,回老家将祖坟迁到了一处风水宝地,事业才渐渐顺畅起来,接着赶上时代的东风,一朝飞黄腾达。


    要说玄学风水这事儿灵不灵?谁也不敢打包票说个准话。


    老爷子是本身有这样一番际遇在,所以对这些深信不疑。


    他在祖坟就近的小山村找关系批了地,建起精致的小洋楼,邢朝说的回老家其实就是回那个临近祖坟的山村。


    地址在本市乡下,开车回去大概三四个小时。


    汽车出了城,青染用手机开着导航挂在车前的手机支架上,一边问:“要听点音乐吗?”


    说着手已经点开了车载屏幕的音乐歌单。


    邢朝说:“我随便。”


    青染便随意挑了个歌单按顺序播放。


    上了城乡高速,越往乡下开路上的车辆越少,黑色汽车孤独地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宽阔公路上。


    阴沉的天空,黑色的汽车,灰暗的路面,三者在开阔的视野中连成一线。


    酝酿暴雨的天空起风了,汽车两侧缓缓降下车窗,飘出一阵温暖舒缓的乐声。


    女声低吟浅唱,诉说着有关爱情的心事。


    迎着风的青染额前黑发被风吹得凌乱,给他温和的气质中添了几分随性。


    他随手撩开遮眼的发丝,顺势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也有种别样的魅力。


    “我注意到拍照的时候有好些学生找你说话,其中有没有表白的?”


    邢朝微微一凛,见后视镜中的人并未注视自己:“……有。”


    “有朝朝答应的么?”


    “没有。”


    柔柔的笑声被风送到邢朝耳边。


    “之前不是还大义凛然劝我往前看,朝朝自己不也单着?”


    邢朝辩驳:“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邢朝:“我又不喜欢他们。”


    大概前有他哥跟嫂嫂的事,因此就算表白的同学里有男的他也没那么反感。


    “朝朝喜欢什么样的?”声音接着问他。


    邢朝脑海跟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浮现出一个熟悉的漂亮青年。


    次数多了,邢朝渐渐都有点麻木了,无视脑子里那张脸回答:“好看的。”


    “这也太笼统了。”


    问话的人像是觉得他敷衍,偏过头来无奈道:“世界上好看的人那么多,难道朝朝个个都喜欢?”


    是啊,世界上好看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我就仅仅总想起你呢。


    邢朝不敢往下细想,无所谓地牵牵唇:“那只能说明他们不符合我的审美。”


    话音刚落,眼前骤明骤暗。


    随着一道撕裂阴云的闪电后,震耳的雷鸣轰隆响起。


    靠窗的青染感受到一丝飘到脸上的凉意,抹去水迹说:“下雨了。”


    “得加快速度了。”邢朝也道。


    不然半路雨势太大,他们有可能会被困在路上。


    两人失去谈兴,一人将车窗摇起,一人打开雨刷提高车速。


    汽车一路疾驰,刚下了高速公路,灰蒙蒙的云层就再也承受不住水汽的重量,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给世界笼罩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乐声被浩大的雨声压过,听着只觉得嘈杂,青染干脆把音乐关了。


    他望着被雨帘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的车前窗,蹙着眉心担忧地说:“雨太大了。”


    邢朝点头。


    瞥了眼导航,此时他们才刚到山村所在的镇上,接下来的全是难开的山间公路。


    而天气预报说暴雨会断断续续下到半夜。


    他自己倒没什么,但车上还有云青染。


    青年低沉的嗓音响起:“冒雨赶路太危险了,我们先在镇上找地方住下。”


    青染没意见:“只能这样了。不过这镇上会有酒店或者旅馆吗?”


    原身是城里人,他是第一次来这地方。


    每年跟着回来祭祖的邢朝对这里还算了解,闻言一边驱车开往记忆中的地点,一边回答:“没有酒店,有两家旅馆。”


    他去的是条件更好的那家。


    结果旅馆大门关着,门上贴着转租的联系方式。


    隔壁开门市的店主好心告诉他们,说这家旅馆因为装修好、要价高,导致生意不行不干了。


    邢朝只好谢过对方,转道将车开去另一家旅馆。


    这家旅馆倒是还在营业。


    不过也许是大雨来的急,与他们有同样打算的路人较平时多,加上旅馆体量小,房间只剩下最后两间普通单人间。


    “两间。”邢朝道。


    老板掏出纸笔登记。


    这时一个长相粗犷、身材高胖的男人突然冒着雨急冲冲冲进来。


    “兄弟兄弟,匀我一间!”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着邢朝诚恳道:


    “我带我老婆孩子回老家吃席,刚开到镇上准备回去呢就遇上大暴雨,我老家在山里,再开车回去不现实,兄弟你看能不能匀我一间房?”


    这人毕竟是先来的,旅馆老板没出声帮腔,停了笔打算等两人自己商量商量再说。


    被两双眼睛盯着的邢朝浓眉压了压,一张轮廓深邃的脸显得又俊又不好惹。


    高胖男人本以为没戏了,正想直接跟老板出双倍房价,怎么着也要抢下一间房。


    “等会儿,我要跟我嫂嫂说一声。”


    忽听俊美男人的话,高胖男人整个大喜过望:“行行行,你去问!”


    哎等等,这是叔嫂俩啊。


    尽管邢朝猜到云青染大概率会同意,他还是没有先斩后奏,事后通知。


    大雨倾盆,没有转小的迹象,雨伞打在头上可有可无。


    邢朝倾斜雨伞将车顶遮住一部分,免得雨水从敞开的窗户飘进去,抬手刚要敲响车窗,里面的人已经先一步将车窗降下。


    “遇到突发状况了?”青染在车里也能看到旅馆大堂的画面。


    邢朝点头,简单将高胖男人的诉求说了一遍。


    “没关系,匀给他们吧。”青染果然愿意。


    本来房间就还不算他们的,对方要是直接说服老板,他们也无可奈何。


    邢朝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但是……


    “匀一间房给他们,我们就只剩一间单人间。”


    青染观察到青年沉凝的神色,仿佛意识到什么,垂下鸦色眼睫说:“要是朝朝介意——”


    “不是。”


    邢朝下意识打断。


    说完发现自己回答得过于急切了,调整语气尽量平静地表示:“我是担心嫂嫂介意。”


    再加上最近三不五时的旖旎梦境,面对这种情形,他有点心慌意乱。


    青染听完:“你是朝朝,我有什么可介意的?”


    他唇边的笑清浅柔和,都说天下至柔者莫过于水,邢朝觉得云青染确实是个像水一样没有攻击性的人。


    只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却还有妩媚风情的一面。


    “……”


    死脑又乱想了。


    邢朝只沉默三秒便决定由它去。


    没办法,控制不了,就像他控制不了做梦。


    他只能保证自己行为是清醒的。


    “我进去跟对方说一声。”


    “一起吧,”青染说,“今天不是住这么。”


    邢朝侧身让开。


    车门打开,即将下车的人穿着干净整洁的裤子和鞋子,而脚下汹涌汇聚的雨水却几乎没过鞋底,裹挟着泥沙枯叶,十分浑浊。


    邢朝眼神动了动,欲言又止。


    撑伞把人送进旅馆后,回头来接在后排哼哼唧唧以为要把它丢在这的黑旋风。


    青年一把抱起几十公斤的狗子,没让它脚沾地:“别乱动,听见没有。”


    “汪!”


    进门放下狗子,领着妻女进来的高胖男人看见他,又和老婆一起再三道谢。


    邢朝淡淡点头没放在心上,叫黑旋风跟上,和办理完手续的青染上楼了。


    留下楼下高胖男人盯着他俩的背影纳闷。


    这人不是说跟他嫂嫂一起来的么,他还迟疑了下是不是不合适,怎么是两个男人?


    还是说他听错了?


    *


    偏远小镇上的旅馆条件很差,进门是面积不超过10平米的空间,中间摆着张齐整的双人床。


    不是那种king size的大床,但两个男人挤挤也能睡下。


    双人床两侧有放东西的床头柜,对面是拉着窗帘的窗户,旁边是关着门的卫生间,其余的就没了。


    邢朝皱眉打量这过于寒酸的环境,担心云青染会住不习惯。


    “还不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听对方这么说,他暂且放下心来:“嫂嫂你先休息,我下去拿行李。”


    他们计划会在乡下长住一段时间,所以带着不少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青染闻言:“给我拿今晚洗漱用的就行,我身上没怎么淋湿。洗漱用品单独放在收纳袋,你拿那个收纳袋就行。”


    说完看向几近浑身湿透的邢朝,语气放缓了些。


    “倒是你,最好拿身干净衣物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感受到关心的邢朝点点头出去了。


    下楼用遥控车钥匙打开后备箱,因为嫌麻烦没打伞,串珠般的雨帘很快打湿青年翻找东西的后背。


    自己的东西找到后邢朝又去找云青染的。


    属于对方的行李箱里东西分类叠放,整整齐齐,收纳袋也并排放着三个。


    邢朝随意拿起一个打开看了看,马上又红着耳朵尖将东西放好。


    里面是贴身穿的……内裤。


    第二个是袜子,第三个才是洗漱用品。


    也是脑子短路了,洗漱用品的分量和触感都跟其他东西不一样,他怎么会犯傻的。


    幸亏嫂嫂不在这,不然该不会以为他是故意装糊涂?


    拿齐东西往衣摆底下一塞,青年冒着雨又匆匆回到旅馆楼上。


    进门发现房间没人,角落里黑旋风百无聊赖趴在地板上,正懒洋洋甩尾巴。


    “你另一个主人呢?”青年向狗子问道。


    狗子理所当然的没理他。


    “你除了吃还会干什么。”没得到答案,青年把顺手拿的玩具丢给它。


    狗子立刻叼着玩具啃玩起来。


    青年无语:“噢,还会玩。”


    单方面输出完毕,青年拿上换洗衣物进卫生间洗澡。


    一到夏天就习惯冲凉水澡的人这次老老实实洗的热水,只不过温度比较低。


    洗完出来又给早已到了老家的老爷子打电话报平安,解释雨势太大,他和嫂嫂等明天雨停再回去。


    说完挂断手机,身后传来房门被推开的动静。


    “我找老板借厨房煮了点姜汤,”端着碗进来的青染说,“你刚才淋了不少雨,来喝点姜汤驱寒。”


    碗里蒸腾的热汽在他如画的眉眼晕开,让眼前画面美好得宛若虚幻。


    邢朝心脏又不听话地乱跳起来。


    他听着自己胸腔砰砰的心跳声,面上端着张酷帅酷帅的脸走到青染跟前,伸手接过前。


    “嫂嫂喝了么?”


    “在厨房喝了。”


    骗你的。


    邢朝这才接过喝完。加了红糖的姜汤又烫又辣,还带点回甘,味道居然还行。


    “谢谢。”


    青染不以为意:“一家人说什么谢。”


    一家人。邢朝在心中咀嚼这个词,心情跟着变得放松柔软。


    对,他们是一家人。


    傍晚时分雨势小了些,但依然没停,青染他们和隔壁的高胖男人一家没有临时改变主意,仍旧决定明天再走。


    镇上没送外卖的,晚上两人在旅馆随便吃了点晚饭填肚子。


    回到房间,邢朝搬了把椅子进来坐着看集团报表,青染给黑旋风倒了点狗粮当晚饭,然后拿着东西去卫生间洗漱。


    洗漱完出来陪着狗子玩了会玩具,见时间走到晚上九点。


    “还没忙完?”洗手出来准备上床睡觉的青染问。


    邢朝盯着手机屏幕点头:“嗯,还有一点没看完。”虽然不用他急着今晚看完。


    “朝朝是不是想等我睡了,直接在椅子上坐一夜?”青染直接戳破他的打算。


    确实是这么想的邢朝紧抿薄唇无从狡辩。


    “如果你真这么做,我就生气了。”青染用温和的语气说着生气的话。


    “未免你在我睡着后阳奉阴违,”他上床拍拍旁边的位置,“上来,在这看。”


    邢朝张张口,想说你是我嫂嫂,我们睡一张床不合适。


    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睡同一张床又不代表一定会发生什么,说不定是他做贼心虚才这么抗拒。


    于是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青染看着他僵硬的身体发笑:“好了,我们是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才挨着凑一凑,这么紧张干什么。”


    说完倒下躺在枕头上。


    “朝朝。”


    邢朝小心侧过视线对上床上之人的目光。


    青染冲他弯了弯眼眸:“我先睡了,你看完报表也早点睡,晚安。”


    “晚安。”邢朝低声道。


    直至过去许久,身侧呼吸声变得轻缓均匀,青年才轻轻的、长长的,呼出憋在胸口的气息。


    小心思都被戳破了,邢朝没再试图回椅子上枯坐,他怕云青染真的冲他发火。


    洗漱后轻手轻脚上床,继续看报表。


    看了会始终静不下心,邢朝深深呼吸,强迫自己视线别往旁边看。


    无形的药力随着呼吸进入肺腑。


    过了二十多分钟,困意渐渐上涌的青年关掉光源也跟着躺了下来。


    黑暗中,一轻一重的呼吸声交织。


    没有空调的房间带着夏季雨后特有的闷热,熟睡的高大青年翻了个身,一把搂紧柔软的凉意来源蹭了蹭。


    “嗯……”


    勾人的轻吟丝丝入耳,反而让睡梦中的邢朝感觉更热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适应黑暗的眼睛隐约看清唇边不远柔美清丽的轮廓。


    “嫂嫂……”


    清雅的幽香若有似无萦绕在鼻尖,怀里的身体柔软、温凉、没有任何抗拒地攀附着他。


    邢朝想起这人曾穿着睡袍给他揉按过身体,他也曾剥开那层森绿,细细欣赏过对方内里的嫣红。


    顿时心如擂鼓。


    鬼使神差的,他低头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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