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殿下决意夺嫡后 > 20、出征
    陆昱先前怕人误会,从未主动去过蒋培风所居府邸拜会。没想到,第一次来竟是这般情态——饱含着怒意,无措,情绪漩涡之中还有浓得化不开的委屈酸楚。


    “蒋培风,你以为前线是你大理寺的官衙正堂吗?蒋大人开开尊口便能明断这是非?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朝上能带兵的人是死绝了吗?偏偏你要去出这个头?!”陆昱喝问。


    蒋培风微微瞪大双眼,面露诧异神色。在他印象中,昭王殿下待人接物一向是谦恭有礼,极有分寸,就算是与相熟之人打趣玩笑,心思也是亦真亦假,甚少见昭王殿下做出如此出格之举。


    而且,陆昱从未连名带姓地直呼过他的名姓。


    陆昱下手不算重,蒋培风现下只觉得脸颊微微发麻,并未感觉如何疼痛。但他自小就是世家楷模,甚少犯错,就算偶有过失,父亲碍于高门脸面,教育他时也从未动过手。蒋培风还是第一次被人扇巴掌,一瞬间心中的别扭难堪远甚于肉*体疼痛。


    待蒋培风抬眼看清陆昱神态时,他却一句话都讲不出了。


    事发紧急,陆昱甚至都来不及换上朝服便匆匆进宫,他今日穿着一身青色底祥云暗纹锦袍,本是一幅翩翩佳公子的隽秀图卷,但如今陆昱脸色苍白,眉头紧皱,那双漂亮多情的眸子隐隐泛红,眼见泪光已经快要压抑不住,配上这身衣服,让人看到只觉他似是摇摇欲坠,孤寂脆弱,引人不住升起怜惜。


    陆昱的双手颤得厉害,他随即捏拳想压制住这双手不住的颤抖。蒋培风见状叹了一口气,上前拉起陆昱一只手,微微使劲将陆昱那捏得死紧的拳头掰开。


    陆昱确实使了很大的力气,手心上都留下了月牙状的血痕,蒋培风正要唤人去取伤药,便被陆昱开口打断:“培风……我……我不是……”


    “殿下不用在意,臣明白的。“蒋培风答道,他唤进下人,吩咐他去取伤药。


    “殿下玉体尊贵,手前些日子才伤到,将将才好便不要再折腾它们了。”蒋培风叮嘱了一句,再拉起陆昱另一只手让他松拳。


    “哪里就尊贵了,之前上山下河捡柴抓鱼的什么没干过,你又不是不知道。”陆昱嗫嚅了几句。


    蒋培风笑笑,光华万千,让陆昱难以直视。一想到眼前这人要去面对无情的刀锋和鲜血,要去面对未知的生死,陆昱便觉得心中如钝刀子磨肉,痛得厉害。


    蒋培风一向都是清贵雅致的文臣模样,如竹轩挺,如鹤仙雅,纵然世人皆言蒋家郎君文武双全,但蒋培风一向清雅无双,何曾真的上过战场?他的剑锋何曾染过别人鲜血?


    陆昱既愤怒又心痛,说不清是哪种感觉更占上风。


    “你不主动请这个战,怎么都轮不上你!我在泾州之时,就听过往来行商夸赞北羌新王手段了得、治国有方,如今北羌势如破竹,那新王可能就在大军之中!你要是有个万一,你让……你让蒋丞相和蒋家怎么办?”


    陆昱本来想说“你让我怎么办”,但终是没有开口。


    他是蒋培风的什么人呢?他没有立场开口。


    下人方才已经将伤药送来了,蒋培风拉起陆昱的手帮他涂药,闻言手上动作未停,回道:“殿下也明白,现下临时从他地调兵已是来不及了,京中也得留下将领兵士护卫圣上。臣生于蒋家,自不应该拘于眼前家族得失,为君为国是蒋家一直恪守的原则,臣也想全了这份忠义。请殿下信臣,臣会努力坚持到援军来的。”


    话音落下,药膏也已经涂抹好,陆昱将手收回,抿了抿唇,问道:“那培风可有什么是我还能帮上的?”


    蒋培风回道:“既如此,臣想向殿下借几个人。”


    “什么人?”


    “殿下当日派去镇北关的人。”


    陆昱心下大骇,如果蒋培风知晓了当时他派了何人去北疆,无异于自己亲手将人证送上。如果有朝一日他和蒋家背道而驰,那他今日送上的筹码足以要了他的命。


    可那也得有日后。


    陆昱并未犹豫多久,还是选择相信了蒋培风,他道:“那人是我的侍卫长,名唤朱七,你想用他做什么?我今夜便去交代。还有一人,前些日子随粮队走了,名唤许翎,如果你们有缘得见,此人也可极其得用。”


    蒋培风将自己的计划细细对陆昱说了,陆昱思索片刻,道:“我晓得了。但行事人选可由我斟酌一二?”


    蒋培风起身对陆昱行礼:“自然可以,谢殿下相助。臣明日便要出发,殿下也要随圣上离开京城,今夜定是繁忙,臣就不留殿下了。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待万事安定以后再秉烛长谈。”


    陆昱闻言,只抓住了“万事安定”、“秉烛夜谈”二词,这无疑是蒋培风给他的承诺,他会平安回来的承诺。


    蒋培风那幽深的黑眸里面似乎有些情绪,又似乎还是蒋家大郎一贯温润却疏离的样子,陆昱就这么看着蒋培风不动,只用眼神描摹着眼前人的五官,一遍又一遍。


    “我不会离开京城。”陆昱缓缓开口,“我不会离开,司尚书也不会,我们会协调好后方诸事,不让你在前线烦忧。还有这京城百姓,如果手握大权,享受高官厚禄的人都走了,他们该多么惶恐害怕?我虽然只是个‘半路出家’的亲王,但至少也挂着一个名头,我留在京城,或多或少能对百姓安抚一二。”


    不知又想到什么,陆昱笑了起来:“再说,如果培风你挡住了北羌,等到了援军,京城自然无碍。你让我相信你,那我就全然信你,信你一定能够获胜,信你定能力挽狂澜。”


    蒋培风眉头轻蹙,但并未出言劝说陆昱,正如他要全了蒋家忠义,昭王殿下也自有他的选择。他只是说:“殿下心怀百姓,臣十分感佩。殿下倾力相助,对臣全然信任,臣在此提前谢过。”


    ……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蒋培风还是难以入眠。


    今日陆昱那紧蹙的眉头,那强压泪意的双眼,那死死捏住的双拳都在蒋培风脑海里不停地复现。


    蒋培风不是不明白陆昱可能对他有些别的心思。就算是之前他迟钝也好,或是以为昭王是诱他站队也罢,随着时间的推移,陆昱那双清亮眼眸中递出的情谊越发让他难以忽视。


    更何况,他自己对陆昱怀着的心思也并不完全清清白白。


    许是去年陆昱在诗会被为难后那双虽是泛着滟滟水光却又透着倔强的眸子吸引了他,亦或是日后累月经年的相见相交改变了他,如果说他之前去昭王府上教习陆昱诗文还只是因为圣上旨意,那如今他却是心甘情愿。


    待他注意到的时候,陆昱也已经难以离开他的视线了,怕殿下吃苦,怕殿下受罪,也怕殿下被这皇城宫廷变了模样。


    但是,蒋培风不能越雷池一步,只因为他是蒋家郎君。


    蒋家作为累世簪缨的顶级门阀世家,枝繁叶茂,煊赫多年,在这滔天权势和金尊玉贵之下,却是有着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利益交换,家族姻亲是这张网的丝线,而这世家中人,就是这细密大网的节点。作为世家门阀的郎君,他们在享受家族荫蔽,锦衣玉食的背后,所谓站位、立场、情爱、姻亲都只能与家族共线,全不能由自己做主。


    作为蒋家主干未来理所应当的掌舵者,蒋培风自小就明白,他日后定是会如同父亲与母亲的结合一般,遵家族之命,迎娶一位既是家族同盟,又门当户对的高门贵女,夫妻敦伦,诞下子嗣,让他成为新的网结,重复自己的路径,以保家族长盛不衰。


    至于他自己与那贵女,如果有幸能够夫妻恩爱,琴瑟相和那是再好不过,再不济也便只能如父亲母亲一般,相敬如宾,但貌合神离罢了。


    这便是如他一般的世家子弟,此生都难以逾越的高墙。


    更何况,男子相合,本也有悖于伦理纲常,于礼不容。


    ……


    翌日寅正,天色依然黑沉如墨,只余那一轮冬日的月在天边洒出朦朦胧胧的银白光线。


    蒋培风骑马刚刚行出府门,便顿住了。


    他一眼就抓住了隐在暗处的陆昱。


    “殿下?”


    陆昱驾马而出,走到蒋培风眼前。


    如今春日未至,天气依然寒凉的厉害,蒋培风于黑暗中看不清陆昱神色,却能感受到在陆昱靠近时一齐向他袭来的寒气。


    这人究竟在这等了多久?


    细细一看,昭王大氅下还是穿着昨日那身锦袍,可见也是一夜未睡。他拉着缰绳的手在寒凉月光下泛着青白颜色,应是冻得不轻。


    陆昱的目光上上下下在蒋培风身上梭巡了一遍又一遍。今日蒋培风只穿了一身轻甲,在夜色中隐隐约约透出寒光,他的五官在这黯淡月色中并不十分分明,但如此也不妨碍陆昱看出蒋培风的不同,平日里培风一身文官打扮,温润挺拔;如今却凌冽带锋,是陆昱未曾见过的模样。


    “培风穿上轻甲,竟是这般模样。”陆昱赞叹。


    “天气寒凉至此,殿下何苦?”蒋培风轻声温柔问到。


    “我为亲王,又留在京城,理应送送出征将士。”陆昱低头沉默一瞬,继续补充道:“我也想来送送你。”


    陆昱一路随着蒋培风到了军营,看着蒋培风点了兵,看着兵士们列队集结。


    此次出征,自是不像上一次一般有圣上亲临,文武百官一齐相送。如今帝王离京,北羌铁骑在岐水河畔虎视眈眈,就连当日精锐的征北大军都抵挡不住北羌的铁蹄。这一去,也不知有几人能够平安回来,兵士自然颓丧。


    只见昭王登上点将台,抬声喝问:“诸位是不是以为自己此行是前去送死?”


    众人无言。


    昭王再次喝问:“本王再问一遍,你们是不是以为此行是前去送死?”


    台下渐渐有胆大之人应道:“难道不是吗?就连此次领兵之人甚至都不是个将军,我等难道不是送死?”


    天色已经渐渐亮开,众人面上的颓丧不安越发清晰映入陆昱眼中。确实,蒋培风从未领过兵,精湛的武艺与骑射也仅在皇家狩猎时才显出一二,平日甚少得见。


    他和蒋培风对视一眼,蒋培风对他微微颔首,而后他将头转向台下:“蒋大人文武之才冠绝天下,绝非梁释可比!大家不信他,无非是因为蒋大人从未领兵,甚少现出武艺,大家觉得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是也不是?不若众将士推举一人上台比试,如若蒋大人赢了,诸位可否信他服他?”


    “自然!我等行伍出身,不懂那些所谓名门气度,只服气实力!只看他会不会让我们白白送死!”


    陆昱知道蒋培风会赢。


    只见蒋培风招式轻盈灵巧,从容不迫,一派淡然之态就将众人推举挑战之人挑落马下。不愧是面面俱到的蒋家郎君。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太阳已渐渐露出模样,旭日的金光渡在蒋培风的轻甲之上,将他衬得如宝相庄严的玉雕一般,宛若神祗。


    众人心服口服,一扫黯然。


    蒋培风正欲拱手向陆昱拜别,就被陆昱打断:“我就送你到长亭。”


    蒋培风垂下双手,无言默许。


    陆昱便这么和蒋培风驾马并排同行,一步一步,终是到了长亭。


    蒋培风令大军继续前进。他和陆昱翻身下马,立于长亭之中。两人看着眼前萧瑟冬景,一时之间无人说话。


    冬日万物枯萎,长亭之外的柳树也只留下四分五裂的虬干,连折柳送别都无法做到,更是添了不少萧索。凄寒冬风将人心中愁绪也吹得不知更甚几分。


    还是陆昱先开了口:“就送你到这里罢,培风无需忧心后方诸事,我定倾尽全力助你。”


    蒋培风的目光和陆昱的目光相接,交缠,又避开,仿佛有千言万语。


    “殿下保重!”蒋培风只说了这一句话。


    陆昱欲转身离开,又突然停住,似是忍耐踯躅了千万遍,片刻后他回身对蒋培风说:“培风,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没有别的意思,就像朋友送别那——”


    话还未尽,蒋培风已经上前两步拥住了他,培风今日衣上熏的还是醇厚好闻的沉香,透着轻甲也能闻到。陆昱抬手回拥住蒋培风,只想将这一幕刻进神魂。


    “驾!”前线不容耽误,蒋培风上马转身远去。


    骏马扬起四蹄,愈来愈远,直至陆昱满心满眼的身影融入远方浩浩荡荡的队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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