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怎么打着仗还有空发文……


    草木灰当中含有碳酸钾, 呈较强的碱性,它融入水中后,能和卤水中的钙、镁离子发生反应, 生成碳酸钙和氢氧化镁。


    从颜色上来说, 它的加入能使卤水中的杂质沉底、变得澄清。从味道上来说,它也是去除成品食盐苦味的关键。


    古代人没系统学过化学, 不知道什么是酸碱、什么是离子、什么是中和反应。但这不影响他们利用草木灰。要么是把它埋在土里, 利用碳酸钾中的钾离子肥地。要么作为皂角的代替品,利用其碱性浆洗衣物。


    但用它澄清卤水?


    勤劳的古代人民还是第一次见。


    当盐矿工人看到过了一道草木灰的卤水变清澈, 就已经瞪大了眼睛。当他们看到澄清卤水被当场熬煮成盐粒, 成品盐如雪般晶莹洁白后,更是惊掉了下巴。


    腐草为萤、雀入大水为蛤、点石成金、草木灰洁食盐……顷刻间, 扶苏露的这一手一下就和种种传说并提了起来。众人看他的眼神都闪着熠熠的光。


    但扶苏并不知道, 扶苏自己正对着刚出炉的成品盐粒放闪呢!这么洁白,都够去做牙膏的广告了。东晋有“空中撒盐差可拟”用以比喻雪之洁白的逸闻。但那是王谢两家才吃得起的盐, 质量定然非比寻常。


    今天,却能在西北的盐池里量产。


    他再用手指沾了两粒, 放入舌尖, 脸立刻皱巴了一下——被咸的。但那张皱巴的白生小脸很快舒展开来, 甚至绽出笑容。因为除了咸味以外,其他譬如苦、腥等怪味近乎于无。


    也就是说,从颜色和外观上, 灵州盐和现代工业精制食盐已经没什么两样。


    而一切的功臣, 竟然就是随处可见的, 被烧焦得黢黑的草木灰。


    “果然是好个东西呀。”扶苏感慨万分地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土。碱的作用极大,但自然界中的碱性物质并不多。能低成本持有的非碳酸钾莫属。烧一把砍断麦穗后的麦秆, 用处多得数不清。


    左右试探地问道:“好东西?您说的是指……它吗?”


    他们指了指地上零散的灰点子。


    “当然了。”扶苏说:“不仅能肥地、洗衣服,还能当净化剂用……”他说了一半,看到左右的脸色大为惊诧:“你们居然不知道吗!?”


    左右:“我们……应该知道吗?”


    《求知报》上又没教?


    再看工人和其他士兵们,听了他的话也一脸茫然的模样,仿佛在听天书。


    扶苏懵然了一刻,旋即拍了拍脑袋:对哦。是他想岔了。


    古代人民有使用草木灰的历史,又不代表全天下所有百姓都会用。煤炭不也一样么?在狄青的家乡登州,每年冬天都会烧上不少。但蜂窝煤在军中推广前,好多士兵压根闻所未闻。


    但这么便宜、经济、实惠的好东西,在化工业发达之前,不应该全国推广一波吗?


    扶苏说干就干。


    当天夜里,他就在灵州的临时住处里,灯下握笔、埋头苦写。写的内容不是军报、不是家书,而是一封久违的投稿文章——《论草木灰的制法及其妙用》。


    文章中,扶苏从草木灰的性状、制法写到不同用法之上,写成了一篇完整又漂亮的科普文。他甚至还对草木灰能起作用的原理,做出了相应的解释来。


    譬如,草木灰能浆洗衣物,扶苏虽然没有直言“碱性”两个字字,却点名了其中的内容物(即碳酸钾)和皂角有着相似的性状。不仅可以溶解脏污,还能拭去油渍等等。


    虽然并不涉及系统完整的化学知识,却足够通俗易懂、引人入胜。


    最后,扶苏还呼吁,虽然草木灰易得,只需要一把火,但大家可不能为了贪图它好用,盲目地砍树烧山啊。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万不可竭泽而渔!


    这篇科普小短文随着军报,被日行八百里的西北好马捎回汴京城,传到官家的桌案前,只用了三天。官家还以为西北有什么紧急军情呢,撕开信封一看,愣了一阵,又笑了一声。


    “肃儿不愧是肃儿,人虽在西夏,还惦记着大宋的民生啊。”


    他感慨万千,又把文章看了两遍以后,让内侍送去给《求知报》编辑部去了。主编沈括见了天子近侍,先被被吓了一跳。再看到他袖中揣着文章,定睛一看文章署名,又被吓了一大跳。


    赵肃?不就是——太子殿下?


    沈括脱口而出道:“太子殿下不是在西夏么?”


    “您这是哪儿的话。”内侍不满道:“殿下身在关外,便不能有感而发么?”


    沈括:“……”


    “是我狭隘了,低估了殿下心胸。”


    沈括也来了兴致,想知道太子殿下人在西夏有感而发,会在文章中吐露何种豪情?是否有范公戍边时“千嶂里,长烟日落孤城闭”般的水准呢?


    据说,殿下当年四岁轻取三元,还是梅尧臣之弟子,写的文章定然不会差到哪去吧?


    看着看着,沈括的神色变了。这篇文章与他最初所想截然不同……也很难用文笔好坏来评价。它当中没有横刀立马、收取十四州的豪情,所写的竟然是谁也没注意过的土灰?


    内侍见人半晌不语,冷不丁又来一句:“怎么样?沈大人?殿下这篇文章能发表么?”


    沈括顿时一个哆嗦:“当然!”


    莫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文章了。就算是知名不具某某某,就算毫无文笔可言,他也要登、必须得登啊!这哪里是才子言志之文?分明是指点老百姓生活的宝书!


    “某马上派人加印,印在头条!”沈括拍着胸脯承诺道。


    内侍得到答案,心满意足地走了。


    但沈括叫来书局的人后,除了吩咐他们加刊加班以外,还多嘱咐了一句:“这次《求知报》的印量,比往常加一倍。”


    “加倍?”书局的人失声道。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也不看看这篇文章的署名是谁!”沈括说。


    事实证明,沈括极其有先见之明。早在《求知报》诞生之初,大家还不知道它是什么玩意的时候,就凭“太子殿下”的供稿,销量生生突破一片天。


    如今《求知报》持续连载了四年,销量已经趋于稳定,但扶苏的声望却在与日俱增。


    而且自从太子殿下从西北运来青白盐,福泽了汴京男女老少后,就再没有动静。这是他自从青白盐事件后的首次举动,焉人不引人关注?


    “本期有太子殿下文章刊登”几个字被报童们传过大街小巷,往常习惯了自己不买,听茶博士、借邻居报纸看的人们,都忍不住叫住报童,从口中摸出两枚铜板买上一份。


    报纸到手后,他们先不看内容,先扒拉到目录页里,找到“赵肃”两个字,或喜出望外、或珍而重之地摸个两遍。


    这可是太子殿下登了文章的回数,和别的不一样。就算他们自己不看,留着收藏、或者让自家孩子好好学学也好啊。


    而在逐渐被纳入大宋版图的云州,自然也有《求知报》的发售。只不过,和当初扶苏、苏轼二人私发刊物不同,现在发售的《求知报》内容全部和汴京方面接轨。


    而身为一州之通判、前《求知报》资历最长的编辑,苏轼自然不会错过,甚至期期不落。今日他照例拿起报纸,一眼不经意扫过题头,眼睛锁定某个字眼,立刻破防了。


    “殿下他不是在西夏打仗吗?”苏轼大声哀嚎道:“他怎么还有空发表文章啊?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忙得团团转吗?”


    苏轼从来没做过实务官,初初上手一州的事务,就算是二把手通判,也让他力不从心了好一阵。他甚至不得不把让苏轸搬来住一阵的计划延后。因为实在太忙了,忙不过来。


    好在苏轸似乎有自己的事在忙,也主动写了信,说自己要留在汴京一阵子,让他在云州照顾好自己。


    “可恶,这一点不……”


    “公平”两个字,苏轼在喉咙滚了几圈,怎么也说不出口。殿下那是什么活?打仗。稍不留神就是要掉脑袋的。他充其量是忙了点而已。


    但要苏轼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扶苏:我也没想跟你比吧?),也决计不可能。他鼓着脸颊、捏着报纸沉思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那我也写一篇文章好了。”


    “写什么好呢?”


    可惜无论是什么内容,下一期《求知报》的头条都不会属于他了。


    因为,狄青前线大胜辽军的消息,正拍着马日夜疾驰,向汴京驶去——


    作者有话说:日六失败,因为家里水管突然坏了[裂开]大悲


    第142章 第 142 章 火药得了MVP


    先说苏轼, 因为云州曾因造反导致官府系统瘫痪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新选上任的官员们到了封地时,都加班加点了好一阵子, 用来处理历史遗留问题。


    也幸好众人到任后时值春日, 正是一年农耕农忙的时节,云州的家家户户都在田地里劳作, 刑狱事务陡然减轻了许多。不然, 恐怕会遭遇更加可怕的加班地狱。


    在这样的前提下,还能指望苏轼能有什么奇思妙想、发明创造呢?他握着笔, 绞尽脑汁思考一番, 仍然不知道该写什么。最后干脆什么也不想,掏出了自己的老本行——美食文!


    苏轼第一次写文章写的是荔枝, 荔枝干还是扶苏捎给他的呢。他写完后给杨安国一看, 杨安国对题材大为光火,却对内容爱不释手。


    从那时候起, 苏轼就知道自己很有写美食的天赋,还一度颇为自得呢。只是后来, 他追随好友赵小郎的脚步参加了科举, 运笔时多写策论和公文。在《求知报》时倒有了空间, 可惜主编兼上司是王安石,没给他发挥的机会。


    但云州给的机会就多了,那么多大宋闻所未闻的美食呢。光是用来招待扶苏一人还不够, 怎么能不写点文章, 让大家都知道。


    听说更北的山前七州, 美味的更多。幽州冀州那一片,甚至有吃驴肉的风俗。他们把驴肉切得碎碎薄薄的,过一道油之后夹在白面儿烙的饼子里, 让白面饼沾染上肉的香气。咬一口下去,暄软又劲道,口感简直绝了!


    苏轼写得自己口水险些流了出来,写字的手挥舞得愈发快了——写美食文的精髓,不就是馋到自己的同时馋到别人吗?他这篇文章可一定要馋倒一大片人,好让大家收复幽冀两州的念头坚定一点,再坚定一点,嘿嘿。


    苏轼满怀着期盼的念头,把投稿寄回了汴京的《求知报》编辑部。自己怎么说也是在任四年的前任编辑,应该还是有点面子的吧?


    结果下一期报纸拿到手里,封面扫了一眼,却没发现自己的名字。再仔看一遍,还是没有。


    苏轼:“!?”


    天塌了,怎么回事?落选了?


    沈括,你未免太不近人情!


    苏轼和沈括还有些私交,在发现自己落选的那一刻,心里去信谴责他的草稿都打好了。他满怀着愤懑不平之情,想看看是什么神仙文章把自己挤掉,就被狄青旗开得胜的消息糊了一脸。


    苏轼:“……哦。”


    输给它,还真是不服气不行。


    云州地处于大宋最北端,俨然是收复大业的最前线。送到汴京、刊载上报的军情,苏轼的手中自然也有一份。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这个消息的话,他的美食文确实对打不过。


    甚至未来修史书时,也得为这事单开一页,成为官家在位年表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唉,谁让狄青表现得神勇异常,不仅正面击溃打散了辽军的骑兵,一举发兵全面攻下了朔州、应州、和武州外,还借机发兵往莫州、涿州。瀛洲等数地。


    后三州乃是平坦的华北平原地区,缺少天险。也是辽国最主要的农耕区,战略意义非凡。


    若能顺利攻下的话,加上原本握在手中的云州,那就是幽云十六州已取其七,近乎半数。


    而且是矿产丰富、农业发达的七个州。一旦被纳入宋国领土,将是对辽的重大打击。


    军情登上报纸时,许多人还在恍惚:不是吧?我是不是看到了假消息?幽云十六州这么好打的吗?那之前的一百年是在干嘛?


    宋太祖&太宗&真宗:我冤啊!


    前几任皇帝说冤也冤,说不冤也不冤、他们之所以屡屡吃败仗只因无法破解辽国的骑兵。此时的辽国战斗力堪称地表之最,去欧洲或者澳洲横扫一圈毫无压力。


    但再好的发动机也要烧油,再英武的军队也要吃饭的。靠着太子和本土源源不断的输血,宋军不愁吃喝。


    但辽国不一样呀。春天,正是最青黄不接的时候,驻扎的日子一久,军需供应跟不上,饿得士兵只能一天一顿,他们军队附近方圆数里的野菜、树根都被挖了个空。


    甚至偷偷化妆成百姓来买盐的士兵,最近也来得少,甚至压根不来了。没办法,想□□盐的将军家也没有余粮了呀。


    距离乔装买盐的辽军消失的第六天,狄青下了一个决断:是时候发起总攻了。这一次,不仅要打胜仗,还要把战线往前面顶。宋军驻扎了近一个月,大军耗费粮食无数,如果仅仅拿下三个州,不算太子殿下那边的意外之喜,从性价比上不能令人满意。


    狄青想更贪心一点。


    为了拿出让满朝文武继续支持的战果,他准备再多拿几个州。


    但贪心也有贪心的底气。狄青的手中还有许多新搓成的火药球——是他写信问太子殿下要来的。如果说狄青第一次在汴京郊外看它时,还像在看洪水猛兽,那么此时此刻,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眷恋依赖。


    谁让它,是大宋军队能战胜辽国骑兵的最大倚仗呢。


    火药球最先出现在宋对西夏的反击中,虽然也用在了进攻朔州、武州等战役里,但毕竟只是个小规模战役。辽军的大部队对它的了解还相当模糊。幸存的士兵们,对它的描述都相当抽象,还充满了神话色彩。


    以至于今日,辽军的将领对有没有这玩意还半信半疑呢。


    狄青打算这次让他见识个明白——最好亲眼看到火药球逢山摧山、遇水起浪的威力,好彻底明白大宋收复十六州的决心和手段。


    他做到了。


    随着宋军们熟悉的巨响想起,他们宛如闻到了猎物的捕食者般,瞬间兴奋了起来,呼喊着杀进火药球掀起的滚滚浓烟里去。而被饿了一整月,集体瘦了一圈的辽国的士兵战马们哪里是对手?就连逃跑的动作,也比往常迟钝三分。不少人甚至还愣怔着,就感到一阵剧痛,成为刀下亡魂。


    最引以为傲的骑兵大败溃散,留下的守城的步兵们更加不堪一击。他们甚至在狄青祭出下一轮火药球之前,就打开城门投了降——供养辽军军队已经让城中百姓饥饿不堪。他们只想吃口吃的。倘若宋国给得起,投了又何妨。


    这正和了狄青之意。


    没办法啊,攻城饭时候不得不炸,原先被炸开一个大洞的城门成了自己的盾牌后,还不得苦哈哈地自己修补?免了这一道工序,还省去不少麻烦,是正正好的。


    于是狄青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率着精兵走入一道又一道城门里。一直走到了十六州的腹地,也就是蔚州等地。在这里,大宋的影响力就小了很多。毕竟此地不和宋国接壤,棉衣、蜂窝煤什么的也没卖到那么远。


    这些地方生活的人民们,对宋国军队的印象只有一个:好像挺弱的吧?那他们进城的话,应该比凶狠悍勇、刮得地皮都不剩的辽人好上那么一点的吧?


    天知道,当本地乡民发现自己辛苦春耕的秧苗们全进了人和马的肚子时,他们有多绝望。但难道还能和当兵的去讨说法吗?他们就算吃了,又能怎么样?村民们只能捏着鼻子,趁着春天的尾巴掏干家底再次播种。


    就算有再次被吃掉的可能,但如果不种的话秋天就只能饿死。


    村民们想要的,只是个能安安稳稳务农的春天而已。


    他们曾远远地见过宋军的军容。比辽人矮,但各个都看起来吃饱了,连马匹都油光水滑。这让他们既放心又担心。既然吃得饱,按理说是不会来胡作非为的吧?


    但是万一呢?


    万一吃饱了,胡作为非得更有力气了呢?


    好在他们遇到的是宋军,而且是被强行灌输了四年《求知报》的宋军。是被国子监尖子生们耳提面命“之乎者也”和“仁义礼智信”四年的宋军。不说各个是道德标兵吧,道德水准远超平均水平。


    至少比北宋末年,到处都是招安成军队的土匪们好太多了。


    这样的人,在保证温饱的前提下,很少有去强抢老百姓的。当然了,他们也有一份自己的优越感——你村民米缸里的粮食再好吃,也是混着麦麸壳的糙米,那是我小时候吃的。比得上我现在装在罐子里,蒸得松松软软、还可以配上酱料吃的土豆泥么?


    没我吃得好,我为什么要抢你?


    于是,在辽军被冲垮、不得已撤退之后,抱着破罐破摔心情的老百姓,和宋军达成了秋毫无犯的诡异平衡,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


    当然,在狄青开仓发放便宜青白盐和蜂窝煤收买人心后,宋军、辽民之间又是另一番其乐融融的光景了。


    盐从哪里来?


    当然是从扶苏下辖的灵州运来的。在狄青奋勇向前拼杀的前提下,他则借这段时间,借着草木灰和青白盐的东风彻底收服了灵州,还打通了灵州和云州、汴京之间的要道。


    灵州位于后世的甘肃省,有阴山与横山天险作为阻拦,单凭人步行近乎寸步难行,唯有骑兵才能跋山涉水劈开一条生路。西夏也是依靠这两条山脉,占尽了天险的便宜,盘踞西北不动摇,让宋辽两大国都难奈他何。


    但有了火药球,一切就不是问题。炸山的风险太高了,一不小心就会山体滑坡,扶苏不是地质专业可不敢轻易操作。但是拔除一路上西夏建立的寨堡就轻松多了。


    点燃,投石机,砰——


    每当这个时候,扶苏都会感叹自己当初的灵机一动来得多合时宜?没了火药球,他们控制这条狭小的要道,不知道该填进去多少人民呢?


    现在好了,拿下灵州和汴京、云州直线距离上的一整条西夏寨堡,打通两国之路,就算甘肃和河北隔着黄河、太行山两道天险,也可以取道云州,物资运送得轻轻松松,好让狄青收复人心进行得更加如鱼得水。


    汴京的百姓们,甚至享受了一整个月的低价优质青白盐供应。运气再不好,一开始没排上队的人家也在后面成功上车,囤了至少半年的食盐在家里,日子好得简直像做梦。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自从太子殿下那封草木灰的文章登载出来以后,他们到手的盐质量又上了一个台阶,连最后的一丝苦味都近乎于无了,只剩纯正的咸味。是草木灰水的妙用么?


    而此时,已值仲春。


    仲春,农忙十分已过,大宋风调雨顺,北方战线的好消息接连传来,整个朝廷陷入了一种满足的倦怠之中。官家上朝时步履生风,因为满朝尽是夸他和夸儿子的。下朝时满怀期待,因为说不定就有新的捷报传来。


    就连十几年来,一直看不对眼的妻子曹皇后每次看到他时,都带着和气的笑意,会跟她分享肃儿的好消息。要官家自己来说,就算他此时禅位,也没什么遗憾了吧?


    幽云十六州已夺其七,武功已经迈过自家亲爹和亲爷爷,直逼太祖。文治上,庙堂之贤臣济济一堂、天下河清海晏。盖棺论定,必然是个极好听的美谥。


    当然,官家更加知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他自己多么能耐,一多半都要归功于他的好大儿。所以他更不好意思侵占儿子的功劳。不然,儿子践祚之后发现无事可做,在位期间留下的功绩反不如太子时候多,谥号加不到顶格,可怎么办?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般疯涨了起来再也按捺不住。甚至官家的梦里都出现了这事:他住在福宁殿每日自由自在、含饴弄孙,几个老臣们偶尔进宫探望他,夸个不停。当然夸的不再是今上,而是他怀里的小皇孙。


    原来肃儿之子,竟然又是一个不世出的天才!


    这个梦境太过于美好,仁宗从梦里醒来时眼神发直,怅然若失。上朝时看到了梦中见到的臣子们,甚至几度恍惚,还被臣僚们误以为生病了,隐晦地关心了几句呢。


    寻常的关心,官家必不会放在心上。但范仲淹的一句话却深得他心:“您当自保重身体,若有什么闪失,前线的太子殿下该如何是好?”


    一句话说得官家身子都抻直了。


    对的对的,他得保重好身体,万不能让自己的什么病毁了前线的大好局面。就算私心里希望儿子“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但不孝的帽子一被有心人扣上,就是终生的污点。


    让肃儿染上污点?怎么可能!


    官家绝不接受。


    所谓心病也是病,稍有不慎,就会酿成身体上的大病。官家深知此理,决意好好排解心绪,找人倾诉一番。


    他在心中过了一番倾诉的人选,首先,大臣们恐怕是不行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被他提拔起来的官员并不乐见太子上位。范仲淹、富弼他们……也不行,他们肯定会说太子殿下太小,您当君父的得当起责任来。


    官家忍不住苦笑,哪里担了责任?占尽了便宜还差不多!


    同理,妃子也不可行。


    那么就只剩下皇后了。当皇后和当太后想来区别不大,肃儿亦是她的儿子,不如听听她的想法?


    官家打定了主意,向坤宁宫走去。


    他向曹皇后倾诉了自己的想法,和官家预料中的所有都不同,曹皇后第一个反应竟是笑出了声。


    “一个不愿当太子,一个不愿作皇帝,今日我方知你们父子二人血脉相连,秉性亦如此相似!”


    第143章 第 143 章 “一个不愿当太子……


    “一个不愿当太子, 一个不愿作皇帝。今日我方知你们父子二人不仅血脉相连,连秉性亦如此相似!”


    曹皇后说道。


    话音方落,仁宗愣了一下, 细思一番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没有父亲被夸“儿子肖我”时不会开心展颜。但是相似的地方如果是不恋权这一点, 放在天家父子上,就很让人头疼了。


    皇后刚才发笑, 也是因为参透了这点吧?


    仁宗忽然想到了什么, 小心翼翼问道:“依皇后之见,若朕向肃儿提起禅让一事, 他会反应为何?”


    “……”曹皇后静静看着他:“官家自己心中难道没有答案么?”


    仁宗:“……好吧。”


    想也知道, 肯定还会说“我还小呢”“阿爹你要负起责任啊”之类的和范仲淹、富弼他们如出一辙的话来。严重点若是收到风声,还会窝在西北不再回来了。


    这绝对是肃儿干得出来的事!


    但官家甚是不甘心, 他向曹皇后描述了一番自己前两天那个梦:“能亲眼见证肃儿执掌天下, 能含饴弄孙,皇后你就不心动么?”


    曹皇后神情微妙:“自然心动, 不过我努力活久点应当也能看到吧?”


    官家:“……”


    对哦,他和皇后还不一样。自古皇帝践祚都有皇太后。但太上皇古往今来根本没几个。


    但曹皇后被仁宗所描述的画面打动, 心思反而活泛了起来。她在“能早些见到肃儿荣登大宝”和“遵循肃儿自己的意愿”两个念头间疯狂被拉扯, 一时竟分不出谁胜谁负。


    主要是吧, 唉,凭肃儿自己的意愿和性子,肯定只想当一辈子太子。甚至这太子之位都是好不容易求他坐上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 眼底都有相似的无奈。


    “对了, ”仁宗忽然想起一桩旧事, 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皇后你可知道,肃儿为何那么小的年纪时,就对太子之位格外抗拒?”


    寻常的小孩子, 要是突然蹦出什么不合常理的念头,一般会被认为是大人教唆。但肃儿可不一样,三岁就能倒背四书五经的天才。不能拿一般对小孩的经验揣测他。


    官家甚至怀疑过,是不是后宫有谁对肃儿说了些什么?但是也没理由啊。曹皇后生的是嫡长子,她又十足地疼爱肃儿,何苦说些把他往火坑中退的话?


    至于别的妃嫔,肃儿跟她们全都不熟,对面都认不出来。就更不可能被教唆了。


    这个问题,曹皇后也不止思考过一次。只不过她和官家关系清淡,从没交流过。但既然官家问起了,她也娓娓道出自己的推测来:“会不会是,肃儿幼时读过史书,看到了一些不太幸运的太子?生出了误会来?”


    “譬如说,申生、赵公子章、公子扶苏、戾太子、常山愍王、章怀太子……”


    曹皇后说出一连串不重样的倒霉太子,仁宗听得越来越沉默。当她说完后,他在心中悄悄补充了道:“燕懿王”。


    燕懿王,也就是宋太祖序齿次子,实际上存活的长子赵德昭。太宗皇帝践祚后数年,此人因受太宗训斥,惶恐自刎而亡。自他死后,风言风语从未止歇。


    虽然太宗皇帝名义上兄终弟及,合乎礼法与五代十国以来的惯习,但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官家自己的心里都有疑影。他在想,肃儿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对太子之位避之不及吧?


    肃儿并不抗拒为民请命,担任首领时也相当能服众。他对东宫之位的抗拒,不似对其沉重的职责,倒像是对那个位置本身充满抗拒。


    嘶,所以还真的很有可能。


    皇后说得有道理。


    “所以,您也觉得像么?”曹皇后问。


    “嗯。”官家说道:“若皇后所言果然为真,朕今日方知,当初肃儿他在奉先殿愿意答应朕,到底是抱着何等的决心啊……”


    明明知晓这种可能性,却还是一眼看出他治下江山隐藏的积弊,愿意出手进行改革。那时候他还说自己要功成身退,难道他不明白“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吗?


    可肃儿还是同意了。


    官家一直一来都以为,那场交易里是自己让步更多。结果曹皇后的两句话,却让他轻易地改变了想法。


    正因如此,把皇位亲手交到肃儿的手上,朕才能放心。不仅是朕的亲眼,还要当着百官的面、天下见证……


    一个念头,渐渐在官家心中成型。


    ——


    扶苏哪里知道,远在汴京城的娘娘随口一句话,就差点让他从掉马的全世界路过。好在官家是个爱自省的好人,从来只感叹自己做得不够多。怪先祖、怪自己,也没怪到历史上某倒霉蛋公子的身上,才让他逃过一劫。


    他现在正想着,该怎么更进一步。


    就算他先拿灵州,再接连攻下寨堡,和灵州相隔极近的西夏首都兴庆府也毫无动静。估计城内的一帮人杀红了眼,养蛊的剧情到达最高潮,根本无暇他顾。


    扶苏也不急,打算等他们最后拼出个蛊王时自己再去摘桃子。希望那时候的得胜者,发现除了兴庆府外,整个西夏再无什么根据地时,不要太过惊讶吧。


    他的目光,放在了一座山上。


    先前有云,从西夏的盐要运到蔚州、涿州等广阔的平原上,需要绕行取道于云州。之所以不能直线距离通过,正因为路途上有太行山和黄河两道天险相隔。


    控制这两道天险,对于稳固领土至关重要。


    此外,分隔了幽云十六州中山前七州和山后九州的还有一道燕山。辽军溃散时就是从燕山撤退到北面。现在,山后九州被拿下一多半,剩下的两州也地处平原地带,有了先前的经验,攻破、实控只是时间问题。


    但还有更北边的山前七州呢?不迈过这道燕山,该如何拿下?辽国完全可以抱守天险,弃掉农耕区断尾求生。他们本就是个以游牧立国的国家,经略山前七州,每逢秋冬就掠马南下骚扰,说不定日子还会过得更舒服点。


    所以,太行山和燕山,先去哪个?


    扶苏手中拿着舆图,沉思了好久。突如其来的一阵风让他眯起了眼睛。但这道冷风忽然让他回想起了什么。


    父皇梦里说过的——当你意欲攻伐某地时,你最好有压倒性的优势。这句话反过来讲,当你身负绝大的优势,你最好真的把它运用到极致。


    人心之利,破坏只要一时,但养起来须十年百年之计。但火药球呢,它的优势却是立竿见影的。所以,当扶苏手中真的有火药球时,不用到淋漓尽致,更待何时?


    “我们去燕山。”他指了指舆图上那一条短短的山峦:“出发须小心些!说不定会遇上辽军的残兵,多派些斥候探路!”


    别的事情,左右可能会多说两句。但军令上,他们对主帅从不顶撞。


    “是!”


    燕山这边,还是平原。一翻过去就是气候高寒的内蒙古高原。仲春四月还冷得像冬天。


    这气候,辽国士兵在南方呆惯了必然受不了,加之军队溃散,说不定就有残兵化作流匪,埋伏山间偷袭徘徊。


    至于扶苏为什么知道?


    别忘了,他第一世可是作为监军戍边上州,防范匈奴!游牧民族的属性,他比朝廷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得清楚。


    所以,当派出的斥候说,发现有疑似军队经过的痕迹时,扶苏立刻警惕了起来。


    他当即命令军队原地不动,试图守株待兔,却发现丛簇的绿色树林中,鲜艳的旗帜若隐若现。


    等等,那是……宋军的旗帜?


    扶苏顿时眼前一亮,有种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惊喜感。


    在这里出现的宋军旗帜,还能是谁?攻打燕山,看来狄青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作者有话说:写得无比纠结、卡得要命……幽云十六州为什么真的有十六州啊!每天对着地图大眼瞪小眼。


    不行,我要快点结束这个副本[化了]


    第144章 第 144 章 居庸关下军旗乱。……


    “狄将军!”


    扶苏立刻张开双臂, 大声呼喊道。


    虽然扶苏从旗帜的颜色认出了狄青那边军队的身份,但是他没忘记,自己这边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呢。万一被当成是辽国的流寇, 可就糟了。


    扶苏不仅自己喊, 还让士兵们一起喊起来。叫声惊动了附近林中的鸟兽。一时间野兽遁逃、群鸟惊飞,好不热闹。


    狄青那边也远远注意到林中的动静, 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喊声。一开始, 所有人都如扶苏所料一般顺势警惕,耳朵高高地竖起, 结果听着听着动静, 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呢?


    那些“辽军”说的不是叽里咕噜的鸟语,而是他们大宋的官话?高低起伏的成年男子的呼喊当中还有一道格外清越、嘹亮的童声?


    狄青的脸色变得怪异。因为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本该在西夏的人。但怎么可能呢?狄青下意识就要否定。


    但一想到此人拗过了官家孤身直奔云州的履历, 又觉得,一切皆有可能。


    狄青抬起手来:“走吧。是敌是友, 上前去看个究竟。”


    他身后的士兵,喊得格外起劲。


    “是!”


    其实他们都猜得八九不离十。突然冒出的这支军队可能是大宋人。在背井离乡数月、即将遭遇硬仗之前, 遇到友军是什么感觉?不亚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就连狄青自己也没发现, 他原本咬紧的牙关微微松开, 嘴唇往上微翘一点。


    当他真的见到了脑中想的那个人后,原先的弧度立刻彻底上扬。


    “太子殿下!您也来燕山了。”


    “将军不也一样?”


    扶苏由衷觉得,现在播放个什么慷慨激昂的BGM才配得上他的心情。明明燕山就矗立在那儿, 高度和险峻一点儿也没变, 但他这一仗能赢的信心平白多了不少。


    两军迅速整合到一处。


    他们在被抽调成军之前, 同属于禁军。一眼扫过去甚至有几个熟人的。合流时一点都不尴尬,甚至颇为亲切。到处都是小声交谈声,最终汇成了低低的喧哗。


    扶苏和狄青看到这一幕, 都没拿军纪打扰。让士兵们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


    扶苏甚至提议道:“要不然,就在这里安营扎寨,休整一番?”


    狄青:“可。”


    两方的首领同时下达了命令,扶苏静静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无论是传令的速度、安营扎寨的利落程度、还是防备警戒的动作,狄青那边士兵的水平都比自己这边高一档。


    既然如此……


    “狄将军,不然总司令你来当吧?”


    扶苏很爽快地说道。


    狄青倏然一惊,眉毛高高地挑起。其实他刚才也在考虑这件事。从打仗的角度上,他当然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但是太子殿下的能力并不差,只和他相差仿佛。


    而且他麾下的军队,爽吃了一个月从西夏运来的青白盐。吃人的毕竟嘴短啊……


    结果,太子殿下这么快就开口让贤,狄青根本没有想到。就算从身份上的高下来说,总统帅也该是殿下而不是他啊。


    但狄青乃是民间出身的武人,不喜欢弯弯绕的官腔机锋。既然殿下愿意让,他也乐意接,就干脆地一口答应下来。


    扶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狄青的性格为人,时常让他想起另一人。第一世和他一同驻扎于上州、对他照顾良多的蒙恬将军。那时候,他作为长公子兼监军,也在军中担任二把手的位置,不时提出建议。


    这些建议有的被蒙将军采纳,有的没有。每一次被拒绝,都让扶苏学习更多,渐渐也能勉强称上一句“谙熟战事”。不如说,二把手才是扶苏最舒适的位置。


    但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他们要防着匈奴南下骚扰,今日却要主动跨过山的另一端。不得不说是个挑战,就算手中有火药这个大杀器也一样。


    “狄将军有什么计划么?”


    当晚,扶苏问道。


    千万人点起的数百丛篝火把营寨附近照得亮堂如白昼。原本在这一带丛林中活动的野兽见了都得绕道走,又不甘心地徘徊在营地周围,发出嚎叫声音,只可惜无人在意。


    篝火映得狄青脸上的刺青愈发明显,配合他提起辽军时的凶煞气,愈发吓人了。若不是扶苏早和狄青相熟,说不定就会被他吓一跳。


    但他说的话却与神情正相反:“盘踞燕山,北望七州而不攻。”


    扶苏的眼神倏然一亮:“然后,逼辽国和我们进行谈判?”


    狄青颔首:“正是。”


    扶苏闭上眼,看似在沉思斟酌,实际上是把脑子里的历史知识搜刮了一遍。他睁开眼时,目光灼灼:“狄将军说得不错,毕竟这一代辽国国主耶律宗真,并非庸主。”


    并非庸主,一意味着他能力不俗,真刀真枪在高原上和骑兵作战,对宋军未必有利。二意味着他会审时度势,比起一把□□,会更理性地选择割肉,徐徐以图来日的转机。


    但耶律宗真的儿子,历史上却是个大昏君。指望他重振国力?实在没可能。耶律宗真恐怕很难盼到所谓的转机了。


    其实要扶苏来讲,最适合攻打幽云十六州的时机不是现在,而是耶律宗真之太子上位时。最高统治者的昏庸绝对会全面辐射到军队的战斗力上。而宋军经过十数年的奋发图强,说不定能一改势弱,直接平推了十六州。


    但那时候,掐指一算时间,女真部落差不多也发展起来了吧?他们还有多少时间,用来同化北边诸州,和辽国掐架的同时防备金人呢。


    做一件事的最好时间永远是现在,这句话一点也不掺假。


    扶苏垂下眼,把一切思绪尽收眼底。再抬眼时只剩下坚定的支持之色:“好,我们就先打下燕山,给辽军一点颜色看看。”


    “不过,既然将军您确定了战略,具体怎么拿下燕山,就交给我吧!”


    ——


    燕山,居庸关。


    此地号称“天下第一雄关”,驻守在关隘上的士兵每日所见,唯有险峻高山上密布的丛林。他们以此为傲,亦以能驻守此关为傲。


    然而,最近的居庸关却不太平。无他,只因为辽军的战败军报随着战线一路至此地,引得士兵们好一阵议论。


    “你们听说了么?就几十里外那些城池,全被宋军收服了。”


    守关的将士们自恃燕山天险,纷纷嘲笑了起来。有的说平原人就是性格荏弱。有的人笑他们命不好,居然能被宋军俘虏,这还当什么兵?干脆抹脖子算了。


    “可是,我听说,那边的投降的士兵还有上好的盐吃。”


    “……”


    “……”


    嘲笑的声音忽然寂静下来。许久才有人不确定地说道:“假的吧?”


    “就是啊,怎么可能?”


    “俘虏还能吃盐?宋人自己的盐够吃吗?”


    像是为了彻底否认传言的真实性,反驳的人声音格外之大。一开始说话的人不服气地瘪了瘪嘴。呵呵,宋军没盐吃?怎么可能?你们的军饷一半都是宋人的岁币发的吧?


    没错,在辽人的刻板印象里,宋国军队虽然不堪一击,但是宋人有钱是真的。也就是说……他们给俘虏吃盐这事,并非完全不可能。


    万一是真的呢?那就太扎心了。因为他们自己能吃的盐就不多。大锅饭,每次就少少地撒上那么一勺,根本没味。


    几人反驳完后,大家默契地换了个话题,避开了这个可能令他们破防的伤心地:“你们听说过了那个么?宋人的天罚之术?”


    如果说吃盐只是似有若无的传言,但天罚就是被溃败的逃兵证实的话。据他们说,他们不是正面打不过,是被宋军的术法算计了才吃了败仗。宋军可以引雷入地,把他们炸个人仰马翻,然后趁乱闪入军中乱砍一气。


    一个人这么说是借口,但从将军到士兵都这么说,每个人的描述没什么两样,就不得不令人相信了。据说,主帅已经亲自向国主汇报。他们也没压消息,最近,每个人都在议论此事。


    有相信的,也有不相信的。


    居庸关上的士兵,信的居多。他们日日与天险为伴,对自然有种莫名的敬服。但相信也未必意味着害怕,理由同样简单。


    “宋军就算能平地上引雷,难道还能把雷引到山上来?劈到我们身上?”


    很遗憾,扶苏还真的不行。


    宋朝的投石机,还达不到那么高的高度。而且要让火药球飞得高,引爆时间就需要更长。但这极难控制,一个不小心,就在空中爆炸了。


    但谁说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居庸关上的士兵,只见数个火焰般闪烁的光点闪过天空。他们齐齐揉了揉眼,还以为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现在不是白天么?哪里来的流火、或者荧惑?


    直到那数十光点在眼前越放越大,直直朝自己飘来。他们才意识到,哪里是什么离奇的天象?分明是朝自己飞来的燃烧的火球!


    结合刚才引雷入地的闲谈,居庸关的士兵们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是宋军!”


    “一定是宋军搞的鬼!”——


    作者有话说:心口疼好几天了,明天去医院查查,希望没事……[墨镜]


    第145章 第 145 章 引雷入地?引火上天!


    “一定是宋军搞的鬼!”


    辽军齐齐叫道。


    眼前的景象, 和传说中的“引雷入地”截然不同,却是如出一辙的诡异离奇。哪里有火球可以飞得这么高的?到底是从天上落下?还是从地上飞起来的?


    无论哪种可能,都让人细思极恐。难道宋军真的有人能调动天候吗?那他们的仗还怎么打?


    但更多的人已经没有细思的时间了。数十个燃烧的火球直直向他们飞来。仔细看, 每个火球几乎都大得离奇, 足有一人之高。他们光是躲避都费尽全力,有人一个不慎, 被飞扑的火球击中后, 慌乱间竟从关上摔了下去。


    片刻之后,下方传来沉闷的一声响。


    但辽军们丝毫没有兔死狐悲的余裕。因为他们并不比失足的同袍好到哪去。不少人已经被火球灼伤, 匍匐在地上试图灭火。然而那火焰沾上就好像灭不掉似的, 甚至迎风见长。


    从扶苏的角度,他只能见到火球从发射地成功降落到居庸关上。不规则的哀嚎声接连传来, 听得令人分外不忍。


    他默默别过脸去。


    “居然真的起效了。”在他身旁, 抬头仰望的狄青眼底殊无波动,甚至隐隐可见一丝计划得逞的激昂之色:“不愧是殿下。”


    “不过是借了天时的便利罢了。”


    扶苏说。


    狄青说:“那岂不是说明, 就连老天都站在我们这边么?”


    “……也是。”


    对于这个计划一次就能成功,连扶苏自己都觉得惊讶。在他最初的构想里, 是想用热气球载人飞到半空, 到和居庸关口平齐的地方, 和守城士兵打空战的。


    但热气球载人技术并不成熟,于是扶苏改用了它的青春版——孔明灯。孔明灯显然是不能载人的,但背上火药球却轻而易举。这就出现了另一个问题, 该如何控制火药球的爆炸时机?


    ……似乎控制不了呢。


    遥控炸()弹, 还是太超前了一点。


    扶苏干脆另辟蹊径, 把火药球的外壳拆掉,芯子里全部换成燃料,改造成了□□。又把制作孔明灯的材料, 如纸、竹篾等等全部在油中浸泡一遍。


    待孔明灯飞上高空,中空提供动力的火焰四周都是可燃物,迟早会成功自燃,再引爆挂在竹篾上的□□。刷地一声,硕大的孔明灯就会变成一人高的火球,带着磅礴的光热,使人完全无法阻挡。


    当它做出来后,扶苏原本还想试验一番,但恰好遇到了合适的风向。事不宜迟,第一枚试飞成功后,扶苏立刻放飞了数十枚,其中有一多半飞到了居庸关上,击倒了守关的士兵。


    “快上!”扶苏说。


    他虽然听到那些素未谋面的士兵的哀嚎,心有不忍,但还是最快下令进攻。不仅因为机会难得、时不我待。更因为他们得速战速决,攻完难关之后,还得赶紧去救火呢!


    扶苏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他一声令下,手下士兵伺机而动,趁着守关士兵自顾不暇,连忙上起了大杀器。他们把火药球埋伏到居庸关底部,干脆利落地点燃。


    “砰——”


    在上面的人立刻步履不稳,摇晃了几下。他们切实感受到了所谓“引雷入地”的威力,根本不是肉体凡胎能吃得消的!那些将军和士兵们根本没撒谎!


    宋军会引雷,会驭火。这仗还怎么打?


    其余的守关士兵见到这一幕,忙不迭地救助同袍,细问起事情经过时又不觉恻然。就算他们心中想觉得同袍们撒谎,可地面的摇晃和地上的烧痕火焰根本不是错觉。


    他们互相眼神躲闪地对望,某个念头在心中疯狂地滋长。最后齐齐看向了主将。


    主将:“……降了吧。”


    主将也是听说过军中流言的人,此刻只能苦笑着心中感叹:都说宋军给俘虏吃好盐的消息是假的,但现在呢?都盼着他变成真的才好啊。


    他们在宋军的手底下当俘虏、讨生活的日子,会变得怎样呢?


    ——


    当看到居庸关的城门大开时,扶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们此行的最终之战,也能圆满落幕了。除了制作自燃孔明灯花了些功夫以外,近乎无伤拿下了居庸关。


    从此往后,就能坐居庸关北望,不断给予辽国边界威胁。即使不再阻止进攻,他们也成了事实上的攻方而非守方。


    该提心吊胆的,该定期奉上岁币的,再也不会是大宋了!


    “真是不可思议。”


    就连扶苏自己也没想到,北伐之行的收获远远超出他预料。狄青却摇了摇头:“并非不可思议,皆是有迹可循。”


    “殿下或可试想,若此关乃是北伐第一战,将会如何?”


    扶苏皱了皱眉头,旋即迅速松开:“是了。他们定会强据天险,殊死抵抗一番。”


    绝不会有今日般轻言投降。


    正是因为宋军此前接连的胜利,和关于火药球离奇的传闻,辽军心中或多或少有“前面的人都打输了,那我输也算正常”或“输给天灾我并不丢人”的念头。


    这个念头在突然遇见火球后疯狂滋长,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扶苏摸了把脸:“总之,咱们先入关吧。”


    说起“入关”,他还稍稍愣了一下,最终变得啼笑皆非。怎么说的自己像后金人似的呢?他现在可是纯正汉……秦人。


    呸呸呸!


    扶苏拍了拍自己的嘴。


    除此以外,大宋接手居庸关的过程都一切顺利。没怎么抵抗就投降的辽兵们,最终也吃上了崭新出品的青白盐。尝到那纯正的咸味时,每个人的心情都相当复杂。


    唉……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嘲讽宋军,现在全都成了小丑。


    然后就是,土豆泥,真香!


    比起吃一记天降大火球,吃上俘虏餐的他们无比庆幸。幸好当时投降得快!


    收拾居庸关的残局又用了两三日功夫,期间扶苏还如法炮制,收复了附近几个小关隘。占据了高处的天险,燕山已是囊中之物。按理说,是时候班师回朝了。


    扶苏却说:“我想先在这里待一阵子。”


    狄青一顿,露出恍然的神色:“殿下莫非欲行云州之故事么?”


    扶苏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


    他们这次收服的土地里,朔州等地分属后世的山西,煤炭资源和云州一样丰富。涿州、蔚州等地属于华北平原,也是后世最重要的粮食、棉花产地之一。


    还有西夏那边,食盐、煤炭、矿产资源都相当发达。还有个缺水的环境需要治理。光想想都是千头万绪,扶苏恨不能学习富江,把自己切成几块,每一块负责一州的工作。


    只可惜,这个念头被狄青无情镇压。


    “殿下不可。”


    扶苏:“诶?”为什么?


    狄青的眼底满是无奈:“殿下莫不是忘了如何你我之前谋划的?攻下燕山、逼迫辽国国主和谈。和谈的关键时期,汴京如何能没有您给官家出谋划策?”


    扶苏:“……”


    可恶,被说服了。


    他乌莹莹的眼睛一转悠,转瞬又想出个办法来:“那我回汴京,狄将军你留下吧。反正你在云州也见过我是怎么做的,不如依葫芦画瓢,先打理一番朔州?”


    狄青这下是彻底无奈了:“您在想什么呢,殿下?”


    “我可是个武将。”


    而宋朝是最尊重武将的朝代。他们充分信任武将串联士兵、自立山头、举兵造反的能力。


    狄青在胜仗后不肯班师回朝的行为,放在哪朝都会被怀疑,更遑论本朝。


    完全是在挑衅官家“宽仁”的名声!


    扶苏彻底蔫巴了下来。他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怎样都觉得不满意。忽然被狄青揉了揉头安慰道:“殿下,您何必急于一时?至少打下来的地方都是我们大宋的。来日方长,不妨慢慢经略。”


    “狄将军,你说得对。”扶苏说:“但我总忍不住担心,怕被辽军抢回去。”


    狄青:“殿下不妨看看居庸关的俘虏吧。倘若把他们放归辽国,他们愿意吗?”


    “……”


    肯定不愿意,辽国哪里有那么好的干粮和盐给他们吃?


    所以,被他们攻下的那些地方,老百姓们会同意自己重归辽国治下吗?


    扶苏:“我明白了。”


    “好吧!”他语气突然振奋了起来:“那我们班师回朝!”


    他们离开时,居庸关的狼烟久久不消散。城头上的旗帜从辽变成了宋。想来,这天下第一关归属变更之事,不日就要传出。


    这当然是扶苏安排的。


    “希望我们班师回朝的时候,辽主已经回过味来,派来使节团议和了。”他说。


    有那么快吗?


    扶苏略略估算了一下。恐怕,得辽国的反应非常迅速才可行吧。反过来说,这刚好是对辽国君主政治智商的测算。要是他们来得快,说明辽国君主足够识时务,说明和谈意愿强烈,谈下山前七州的可能性极大。


    若是来得慢了呢,刚好说明辽国上下反应迟缓,君主优柔寡断。他们大宋守住、坐稳十六州的概率也大大增加。


    总之,他们大宋横竖都不亏!——


    作者有话说:做了一堆检查,看参数心脏是大概率没问题了。


    但是今天胃、耳朵和牙齿又不舒服了,整个人就是四面漏风中(悲)


    明天复诊,顺便挂个别的科看看。


    最大感想是,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身体[裂开][墨镜]


    第146章 第 146 章 诚如扶苏所猜测的……


    诚如扶苏所猜测的那样, 辽国那边的反应称得上一句“快”了。


    当居庸关投降、燕山被拔下的战报传到辽国朝廷上时,满朝文武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怎么回事?


    连居庸关也破了吗?


    这剧本不对吧?


    战败明明接踵而来,群臣好像还反应不过来似的, 气得耶律宗真心口闷痛——


    无论是派遣使臣, 还是暗中联络西夏偷袭的安排都是他做的。在这个过程中,满朝文武毫无贡献。结局虽然弄巧成拙, 但你们摆出这副无辜表情是什么意思!?是在怪朕吗?


    说到底, 就是因为有你们一干空吃粮饷、遇事不决的臣子,大辽才会变成今天这样吧?


    耶律宗真强忍着火气:“诸卿可有什么想说的么?”


    话音落下, 一片沉默。


    耶律宗真眉心又跳了跳。快忍不住了。臣子们也察觉了气氛的微妙, 愈发战战兢兢不敢开口。


    拯救这一切的,是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是皇太弟, 辽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当中有一段渊源:他和耶律宗真的母亲萧太后暗中谋划宫廷政变, 试图行废长立幼之事。而她疼爱的幼子、既得利益者耶律重元本人却向皇帝兄长举报了母亲的阴谋。


    耶律宗真十分感谢他,把他封为皇太弟, 并扬言皇位要兄终弟及。这位太弟比起耶律宗真的儿子们颇有能力,也获得了朝堂的一致认可。他愿意开口, 满朝文武都悄悄松了口气。


    谁知道, 耶律重元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


    “臣弟以为, 宋国妄自撕毁盟约在先,偷袭居庸关围而不打,看似是北上战线过长、匆匆鸣金收兵, 实则是对我大辽的挑衅之举。”


    他说完后, 当即有人表示不满意了。


    “怎么可能?”


    “弱宋怎敢挑衅我大辽骑兵?”


    可是大辽最引以为傲的骑兵, 不是已经被宋国的地上神雷灰溜溜赶回了老家了吗?


    耶律重元面色倏然冷了下来:说难听的实话注定是遭人讨厌的角色。但在他看来,事实摆在面前,却蒙着头假装充耳不闻的人更可笑。


    难道在这个朝堂上, 不会只有他和阿兄两个看清局势之人吧?耶律重元一想到此种可能,就忍不住倍感绝望。


    他扫视一周:“那你们说,若宋朝盘踞居庸关,时不时突袭骚扰,我大辽该如何防备为好?”


    “当然是派兵……”


    “派兵的军饷谁来出,你出吗!?”


    朝堂上复又一片静寂。反调彻底消失之后耶律重元才继续说道:“所以,依臣弟之见,辽宋如今攻守之势已然殊异。以宋国对南州的执念,他们迟早会卷土重来。吾等当早做准备。”


    “但你方才不说派兵不……”


    “所以臣弟恳请陛下,早日再派使节出使宋国!以摸清宋国之虚实!”


    “哦?派使节?”刚才一直不言不语的耶律宗真似乎来了点儿兴趣:“除了探清虚实外,这使节要和宋国谈些什么呢?”


    “自然是谈和平。”耶律重元说道:“至少在秋收以前。”


    秋收时分,人精装马也贴膘,才是他们辽军最强也最有余裕的形态。在那以前,他们大辽必须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朝堂上谁都清楚,他们短时间内打不起第二次仗。


    “所以,使节团要和宋国约定,他们虽盘踞居庸关,但不可骚扰我等。必要时,我们甚至可以付出一些钱财或土地。”


    耶律重元说出这句话时,是做好了挨一顿骂的准备的。但出乎他意料,无人反对,就连远远坐在上首的兄长也没有骂他“丧气话”“有辱我国威”之类的话。


    “付出土地”几个字,让他们陡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即使那只是下策、备用方案。


    耶律宗真只问了一个问题:“那么,谁愿意率使团出使宋国?”


    耶律重元陡然跪下:“臣弟愿往!”


    这个决定,在他主动提出“使节团”三个字时就做下了。或许在未来的史书上,他会成为不光彩的屈辱的名字。但是耶律重元愿意,为了他国家能越过这艰难一步,他甘愿背负骂名。


    这是短期之内,辽国第二次出使大宋。比起上一次前去谈判云州和岁币的使团,耶律宗真的重视程度显然高了很多。就连送给“异父异母的亲弟弟”大宋官家的礼物,他也亲自过问一遭。


    但是吊诡的事情出现了。明明领头人是当朝皇太弟,但愿意充当副使、使节团成员的人却寥寥无几,差点让耶律重元成了个孤零零的光杆司令。最后,还是耶律宗真捏着鼻子,一对一和群臣谈过后,才又招来几人一同出使。


    愿意在国家危难的关头当出头鸟,他们高风亮节的程度虽不如耶律重元高,但人格底色都是相近的。出发才几日的时间,很快就熟悉在一处。面对辽国的危机,他们也有各自的看法。


    “依我所见,我大辽虽然危机重重,但也未必没有破局之道、反过来说,那宋国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那神雷能上天下地,难不成还能收拢人心不成。”


    “此言得矣。南边诸州和宋国分离百年,怕是连语言也未必相通。就算他们侥幸打下来了,怎么守住?当中未必没有我大辽可乘之机。”


    几人交流完想法以后,齐齐看向了团长耶律重元,想听听他如何定夺。只见耶律重元微微颔首道:“我亦如此作想。只可惜,不能在朝堂上的蠢材面前说。”


    “不然,那些蠢材们只会问你‘那为何不发兵夺回来’‘尽会说丧气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会意大笑。笑过之后彼此亲近了几分。


    “不若我等南下路过诸州时,以借道为名仔细看看!宋国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所做之事必有缝隙!”


    耶律重元:“我正有此意。”


    ——


    有此意的人,远不止他一个。当苏轼知晓了辽国将有使节出使大宋,且要路过云州时,立刻兴奋地搓了搓手:“真的吗?得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上首的王安石皱眉:“不可胡闹。”


    “王大人,你想哪里去了?”苏轼笑得两只眼睛都弯起来了,俗话说像“一脸贼像”的模样,搓着手:“我又没说要打他们一顿。”


    王安石:我也没说你要打他们啊。


    还是说你其实真想过?


    “既然辽国使节团来了,我们当然得拿出最高规格招待,务必让他们感受到大宋对邻邦的热情、百姓生活的幸福程度,和我们大宋先进的当地治理水平。”


    苏轼兴致高昂地说完后,挑了挑眉毛:“王大人,难道你就不心动吗?”


    王安石:“。”


    谁说他不心动了?


    好歹也是考过了两次试,好不容易才当上的云州知州的。王安石怎么都不想被人看扁了去,何况还是被他讨厌的辽人。


    两人在《求知报》也当过四年的上司下属,默契深厚。众所周知,《求知报》这地方你要没有点搞事儿精神,位置是坐不稳的。


    王安石在委婉表达了自己也想“给辽国使节团一点震撼”的意思后,立刻问苏轼道:“你有什么想法?”


    苏轼的眼珠子又转了转:“我突然想到了一计……”


    他小声跟王安石讲了自己的想法。后者听完后神情尤为微妙,定定地看了苏轼一会儿:“你确定吗?”


    “没事的,王大人,万一消息传出去了,问起首倡你供我出来就行。”


    苏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拍了拍胸脯:“若说云州的特产,一般人觉得是蜂窝煤。但煤炭也不是哪里都有的。但是它!我可以保证哪里都能见到!当之无愧的特产。”


    王安石:“……行。”


    此时的辽国使节团们,还不知道他们将要经历什么。他们一路南下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南方的春天真暖和啊。


    宋人能够生在这么温暖的地界,也太便宜他们了。想想还真是令人嫉妒。


    这样的念头在到达云州时达到了巅峰。


    耶律重元等人远远在城门外,就等到了迎接他们的宋人官员们。使节团暗中互相交流了一个隐晦的眼神:看来此地的守备充足,斥候的视野能探到好远。


    这不免使他们的心底蒙上一层阴影。云州乃是最先沦陷之地,但充其量也才六个月。这点时间就足够他们理顺城池吗?


    但更震撼的事还在后面,他们被宋朝官员领到了会客的花厅。一进门,就被热腾腾的暖意包围了,宛如进入了酷暑。


    “怎么这么热?”


    “啊?这很热吗?”接待他们的队伍中,有个身量未足的少年。他捂着嘴,表现得十分惊讶的样子。


    耶律重元开始还以为此人是那个姓王的领头的儿子呢,没想到竟是正儿八经的副手。他在心中又吐槽了几句宋人瞎胡闹,半大的黄口小儿也能当官儿吗?


    此黄口小儿开口解释道:“可能因为我们宋国地处南边温暖之地,导致我我比较怕冷,所以爱点炭盆吧。”


    辽国使节团:“……”


    他们听完这句话,拳头默默硬了。一股莫名的邪火梗在心底。什么意思?辽国在北边,所以不怕冷吗?不点炭盆难道是因为我们不想点吗?春天还怕冷的娇气鬼,呵呵。


    耶律重元不想口头上被比下去:“小苏大人还挺讲究。”


    “主要是讲究得起。”


    苏轼看着辽国人各个铁青着的脸色,险些乐出声来。他当然是故意的了。而且有什么可笑话我的?明明是你们身怀云州煤矿的宝山,还一点不自知,被我们大宋摘了桃子更可笑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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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7章 第 147 章 耶律重元:你们的关注……


    “咳!”


    王安石突然以手掩口, 重重地咳了一声,提醒苏轼见好就收:你就这样把家底全部吐露了,万一辽国的人越想越后悔, 勾起逆反心, 说什么也要把云州打回来可怎么办?


    他借着用茶润嗓子的功夫,悄悄地瞪了苏轼两眼。后者无辜地抬头, 望着小花厅的天花板, 但也果真老实下来,没把炫耀的话说出口。


    这一切没逃脱过耶律重元的眼神。


    他不禁更加狐疑了:就这眼神交流, 这默契程度, 说是上司和下属谁能信?真的不是亲父子吗?但宋国的父子也是同姓的啊。这明明一个姓王、一个姓苏的,还真是奇怪啊。


    但这种话, 显然不方便拿到明面上说。他眼神飘移了一下, 随口道:“这炭盆的模样倒是新奇。孤以前从未见过。”


    他原本是随口找了个物件,试图转移话题缓和气氛的。结果仔细看了看那茶盅的模样, 还真是新奇得紧:炭盆的盖子把手,竟是个小人的形状, 仔细看看又不是小人, 是个小神仙的法相!


    小神仙带着大宋的幞头, 一手捏着个元宝,一手握着判官笔。仔细端详,福气满满的脸上表情也分为两半。左半边眉眼弯弯、笑意盎然、右半边眉头紧锁, 威严横生。


    作为神仙的法相来说, 未免可爱过头。但是是年画娃娃吗?好像也不像。


    耶律重元是个重度佛教信徒, 对类似之物也颇有兴味。他登时向王安石请教道:“敢问王大人,不知这把手上雕的是哪路神仙?”


    “哦!”


    最先开口回答的,不是王安石而是苏轼。后者目光熠熠地看着他:“您也太有眼光啊, 我还没来得及向您介绍它,您就已经发现了呀。”


    王安石的嘴咧开一条缝,神情里只余无奈滞涩。罢了罢了,该来的还是来了。既然他说了由他一力担责,那就随他去吧。反正太子殿下最后算账的对象,不是自己。


    “哦?”耶律重元:“所以是?”


    苏轼:“您是辽国的皇太弟,没错吧?”


    耶律重元:“呃,对。”


    不是,怎么突然和我扯上了关系。


    “这位和您的地位一样。”苏轼在耶律重元不解的眼光中,既骄傲又幸灾乐祸:“是大宋的皇太子。和您未来一样要登上皇位的人。”


    耶律重元自诩宋国官话学得不差,苏轼所说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怎么合起来就那么难以理解呢?他怕自己领会错了意思,眼神飘向了王安石,却见后者也点了点头。


    耶律重元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皇太子?”耶律重元说:“可皇太子不是活着的吗?如何能树法相呢?”


    想象一下,要是他在大辽把自己的脸做成神仙的法相,甚至在官员之中流传甚广,他的皇兄会如何作想?他还能有命活吗?


    还是说,这是宋国人放出的烟雾弹,给外人制造大宋皇家父子分庭抗礼的假象?


    耶律重元的脑子像浆糊。抬头一看,同使节团的其他人脸上也写着相似的茫然。他们拿不准皇太子塑像的脑回路。更拿不准宋国人把此事广而告之的脑回路。


    王安石以拳抵唇:“咳。”


    一切都是苏轼的个人行为,请勿上升到其他任何高度。


    那苏轼的目的是什么呢?很简单,当然是给辽国人安(xuan)利(yao)他的天才好友啦!


    眼见着辽国使节团脸上都挂上了迷茫。苏轼满意地笑了。不理解?不理解就对了。在云州待上一个月,就能让全州人民自发塑像的含金量,你们辽国人懂个什么?


    但在表面上,他故作摇头:“非也非也,这和太子殿下,和我们大宋官方都无关。是云州百姓自发要给他造塑像的,他多反对也没用。难道还能拗着他不成?”


    耶律重元:“啊?”


    这一回,他的疑惑终于不加掩饰,直接体现在了声音上。我没听错吧?云州不是刚被你们大宋拿下吗?就有人自发给太子殿下塑像?你真的没吹牛吗?


    苏轼脸上的微笑不变:“若您不信,不妨去街上看看,就知道我此言是真是假了。”


    耶律重元知道,既然苏轼敢这么说,那么多半不是假的。但或许是侥幸心理作祟,或者是同为继承人的好胜心,他立刻站起身来,款款地伸出手:“那就劳烦带路了。”


    使节团长起身,辽国其他人立刻跟上。一方面为了满足好奇心,另一方面,也可借机看看云州内部的状况,带回朝廷作为此行的收获。


    他们鱼贯走出了小花厅,其他作陪的宋国官员们也依次离开,落得王安石和苏轼在最后。


    苏轼立刻举双手投降:“之前商量好了,出了事您尽管报我的名字!”


    王安石看着他:“倒不是这个。只是,你先让辽国人知晓了殿下,就不怕他们有防备?”


    “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手段根本算不上什么。那位皇太弟的能力并不差,但是比之殿下还是差远了。”


    苏轼说:“若以后真是他继位,我只觉我大宋的未来一片光明。希望他能早日明白这一点以后少做点妖,乖乖束手就范。”


    “走吧走吧,王大人。”他拉了拉王安石的袖子:“人家都在等我们了呢。”


    在大宋的地盘上,自然不能让辽国使节自行乱窜。万一去了不该去的地方怎么办?苏轼自然而然承担起了领队之责,带他们去附近山上的祠堂中转悠。


    通往郊外的路上人烟稀疏,但耶律重元掀开帘子望去,仍可见零星数位行人。


    “他们是?”


    “当然是去参拜祠堂。”苏轼说道:“你看他们手里都提着东西呢。”


    耶律重元放下帘子,心也往下沉了沉。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证明了苏轼所言非虚。这位和他地位相当,年纪却更小的小太子极为得人心。但他心中仍然抱有侥幸。


    万一呢,万一是宋人愚弄了云州百姓,实际上这位太子并无过人之处呢?


    马车行得靠近了祠堂,越见参天树荫下游人如织,香火不绝。热闹得像年节的庙会,简直不像刚打完仗的城市。


    苏轼又解说道:“最近,春耕刚结束,总体上比较顺利吧。所以大家都来拜一拜太子殿下,以示感谢之情。”


    耶律重元“嗯”了声,面上又抽动了下。还能春耕,真的好悠闲啊。他简直不想数,刚打完的那场仗毁了他们多少耕田、放牧的节奏。出使的前一刻他还在处理烂摊子。


    身为物资补给和必经之路的云州,居然看起来没有受什么影响的么?


    耶律重元总觉得,他今天受到的文化冲击未免太多了点。


    但更冲击的还在后面。


    几人走下马车,尽管衣着上都做了掩饰,仍可见通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可周围的行人见了他们后,浑然不见惊慌之色,眼神自然而然地划过,视若平常。


    “哦,这个啊。”


    苏轼见缝插针地解说:“大概是因为殿下他来一趟了云州,铡了好几个为非作歹的大户的狗头吧,所以大家现在看了权贵也不怕。可能是觉得殿下会给他们做主吧?”


    “不,等等?”耶律重元感觉自己的小脑又萎缩了一下:“你是说,你们的太子殿下曾经来过云州?”


    “殿下他来过啊。”苏轼说:“还是瞒着我大宋满朝文武的呢。”


    他当然不会说,扶苏来云州是为了蜂窝煤这种国家机密,只说:“因为云州当时还缺一个能安定军心,梳理民心的人,所以殿下就自己向官家请缨,官家也点头了。”


    短短几句话,透露的信息量不知几何。


    耶律重元扪心自问,他身为大辽的皇太弟,能否在前线战事未定时赶过去。


    答案是……不能。


    一来,他的身份必然高于主帅,贸然冲到前线去两人定然会尴尬。二来战场刀剑无眼,万一磕着碰着,哪里受伤该如何是好?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需要考虑皇兄耶律宗真是怎么想。兄弟到底不比父子,他的皇太弟地位尴尬,稍有行差踏错就万劫不复。和拥兵的军队,前往遥远陌生的地盘,皇兄难道对他不会猜疑?


    然而这些幽暗的龃龉之处,在大宋天家父子面前似乎荡然无存。宋朝的臣子说起时,似乎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问题。


    对啊,能够允许自己儿子在民间塑像立庙的官家,和儿子的关系怎么会差呢?


    耶律重元的心又沉了一点。


    他怀着沉重的脚步,踏入了祠堂之中。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行人香客们对宋国太子的的各色溢美之词,然而耳畔传来的话语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可真好看、真可爱啊……”


    “就是就是,小贵人一看就是有贵气,又有福气的长相!”


    “真的像从年画里拓下来似的!”


    “等我媳妇什么时候怀孕了,就让她多来拜一拜。每日都看着,到时候生个和小贵人一样漂亮的孩子。”


    “做梦吧你就!还想一样漂亮?就你这个长相,你孩子能有三分像小贵人,都得给他烧高香了!”


    耶律重元:“?”


    你们的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对?你们给他塑像,难道仅仅因为长得好吗?


    就连他自己也被行人们带歪了。在不久的将来,他终于来到宋国都城汴京,看到那位传说中的太子之时,就忍不住盯着他糯乎乎的脸。


    这也不是很可……不,这明明比祠堂里那个雕像可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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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8章 第 148 章 民心,无解的阳谋。……


    耶律重元看到大宋太子真人之后的种种疑虑且留待后话, 现在摆在他更重要的问题是,这宋太子到底如何短短时间做到,能让云州百姓心甘情愿为它塑像、俯首祭拜的。


    他在朝中坐稳了皇太弟的位置, 自然也不是傻子, 能看得出来,宋国的云州官员把他们辽国使节团带到此地, 既是一种无声的炫耀, 又是一种隐晦的示威。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示威到底是名副其实, 还是狐假虎威呢?


    他迅速整理好了表情, 像寻常途经的游客般凑到人堆中去,面上挂起了好奇的微笑:“敢问诸位, 你们口中的‘小贵人’就是这雕像上的人物吗?你们缘何要祭拜他?”


    方才还在谈笑打趣的人群被吓了一跳。他们纷纷侧目看向耶律重元:“你不是云州人吧?辽国来的?”


    耶律重元心里一咯噔。


    明明你们半年前也是辽国的。


    他面上微笑不变:“是。”


    “我这位朋友刚从涿州来,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你们就好好给他介绍介绍吧!”苏轼立刻看穿了耶律重元的打算,也凑上前去, 笑眯眯地说道。


    他仍是少年人的身量,长得也面善, 比长相显粗犷的耶律重元好接近多了。人群们瞬间打消了疑虑, 热心地你一言我一语讲起了扶苏的功绩, 和这间祠堂的来历。


    耶律重元被迫听了整整一刻钟敌对国家太子的彩虹屁,听得脑袋都要晕了。什么智取蜂窝煤呀,勇斗张家人呀。有的还像近古的故事, 有的已经接近了传说级别, 不似真人。


    别的不说, 世界上怎么会有有比木柴还好烧的燃料呢!明珠蒙尘了那么久,居然被这宋太子火眼金睛发现,还点石成金了?


    耶律重元刚在心中哂笑了声, 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他们刚才在官衙里,是不是提到过烧炭的问题?苏轼说了句“主要是烧得起”,该不是因为这个吧?


    他脸色忽然变得古怪,目光直指苏轼。后者好像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样,点了下头:“就是殿下发现的。”


    “只是怎么发现的,就不能告诉你了。”


    顺着这二人的话,人群也议论了一阵子。


    “俺们村子全活了下来,没一个冻死的,畜生们也活得好好的,全靠的它。”


    “你们还给畜生棚子里烧煤?真有钱!”


    “我倒是想啊!一往牛棚子里放火,它们就怕得不行,快蹬到人身上来了。又怕烟子熏死它们,只能把牛擦一擦,接到院子里放着。”


    这又是超出耶律重元理解的话了。在他的认知里,辽国境内每逢冬日下雪天,大片人和畜生冻死饿死才是正常的。哪有那么多柴、那么多炭可烧呢?就连他们王庭,也挨不住冬天,只能靠南迁躲避寒冷。


    可他们说……


    人在大脑宕机的时候,是会搁置议程,处理下一个指令的。耶律重元张了张嘴,短暂关机后再度重启:“那你们说的,他抓住本地的豪强,挨个清算的事情……”


    “怎么了?”


    “你们见过吗?”耶律重元问道。


    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们是在人云亦云吗?不会是随便谁传出去的,被宋国使了手段风一样地传出去后,遍地信以为真了吧?


    要问为什么耶律重元会有如此这般联想,只因为……辽国官府做过类似的事。


    苏轼再度听懂了耶律重元的言外之意,也不反驳,只抱着手臂笑而不语。确实啦,他们确实在宣传上使了不少的手段。云州临时版《求知报》的主编就是他呢。但是……


    “谁说我们没看到的?”


    “你是什么意思?我娘的案子,就是小贵人亲自审的!行刑那天,我们也亲眼去看了!犯人可是痛痛快快地被砍了!”


    耶律重元顿时尬住了。但他仍不死心:“那这个祠堂……”


    “是城里城外的百姓一起筹钱建的,没花小贵人一分钱!我也捐了呢!”


    “我也我也。”


    “那个段银儿你们知道吗?听说她捐了自己全部的身家,在隔壁城里头,建了个比我们还大的。我去看过一眼,真气派呐。”


    “是不是那个被太子殿下亲口平反的?”


    “对对对!就是因为见了她,太子殿下才想着要平冤假错案的。”


    “……”


    耶律重元脸色由白转青,彻底说不出话来。行人们的话句句入他耳,直指宋国太子危难中拨乱反正,还云州百姓一片朗朗青天。拨的谁的乱?反的谁的正?


    还不是他们大辽?


    要不是大辽治下,云州被治理得一团糟糕,哪有这宋太子收拢民心的今天?


    耶律重元听得又羞耻又气氛,偏偏苏轼悠悠地站在一旁,他还不能失了礼数。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该冲着谁。同为国家的继承人,他有一种微妙的输了的感觉。


    他只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礼貌,和苏轼说了声“失礼”,回城的路上坐着马车,看着窗外,恹恹地不说话。其他使节团人也像霜打的白菜一样,垂着头不语。


    苏轼在心中哼起了小调来——看来,他的目的达到了。借着太子殿下的威风,狠狠地削了一波辽国使节团的士气。


    今天之后,他们还会觉得被大宋攻下的地盘是失落之土,是辽国只要打败宋军,就可以随时可以回收的地方吗?当地百姓真的会允许吗?


    还有这耶律重元,他可是大辽皇太弟呢。以后见了赵小郎本人,真的还有底气么?


    话说回来,也就是因为这位耶律重元还有些志气,有些眼界,今日才会备受打击吧。要是是个昏庸之士,连自己和大宋太子的差距有多少都看不清,又何谈比较呢?


    扶苏也是类似的想法。


    ——当他听到辽国派出的使节团长是大辽的皇太弟,耶律重元其人后。


    但在扶苏熟知的历史里,下一任皇帝是天祚帝耶律洪基。这位皇太弟最终与皇位失之交臂,似乎不言自明了。


    “‘此人践祚后,辽国或有东山再起之机,宜应好生防范’?”扶苏看完后摇了摇头:“子瞻他多虑了。”


    因为下任辽国皇帝,是那位有名的昏君呀。


    涉及别国皇位之更迭,一般甚少被扶苏的蝴蝶效应影响。比如说西夏李元昊和宁令哥,前者还是引爆了后者的夺妻之恨。


    后者弑父以后,又和皇后势力在兴庆府养蛊了几个月。优胜者和历史写的一样,是皇后及兄长一家子。这家好容易干掉宁令哥,打开城门一看,傻眼了。


    西夏国土已经十失六七,尽数落入大宋手中。就连他们自己,也被守株待兔的大宋军队逮了个正着。


    从皇后、到国舅、再到襁褓中的新任西夏小国主,一大家正整整齐齐坐上马车,被宋军押送着,赶往汴京城受封呢。官家已经准备好了“夏国公”的封号,以后,他们就要和前朝的柴家人一个待遇。


    当然了,这道授勋仪式,有必要在辽国使节团面前进行。


    扶苏举手提议。


    和谈嘛,当然要秀己方的肌肉了。西夏国主和后族们很不幸成了炮灰。


    “但有堂堂辽国皇太弟观礼,这规格也不算埋汰了他们。”


    官家脸上露出了促狭之笑:“肃儿你是打定主意,想让那耶律重元如坐针毡呐。”


    想想看吧,辽国既管束不住、又久攻不下的西夏国,其皇族成了大宋的阶下囚。辽国人的心理压力该有多大?


    更不提他们自己,刚吃了宋的败仗。


    “不然怎么把剩下的七州拿到手?”扶苏小声嘟囔道:“不过子瞻想多了,防备这人实在没有必要,因为他以后……什么?”


    他读完信的后半部分,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宛如铜铃般。手一下把信纸捏皱巴一半:“他给耶律重元看了我的雕像!?”


    官家:“啊?”


    他立刻伸头:“给朕看看?”


    扶苏两眼发直,下意识把皱巴的信纸塞到仁宗的手上。片刻后又想起不对,伸手要去夺。


    但官家已然高高举起,飞快地扫视着信纸上的内容,发出短促一声笑。


    被儿子瞪了眼,方才整肃的神色:“子瞻做的这不是挺好么?昭彰民心,替汴京提前震慑了一番辽国使节团,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扶苏幽幽地说道:“您确定,他不是在拿我开涮吗?”


    官家望天。苏轼做得太直白,他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呃,可能两方都有吧?”


    “而且肃儿你看,子瞻他后面不也写了,震慑的效果挺好的嘛?第二天送别时,那耶律重元眼底挂着硕大黑眼圈,想来一夜未能成眠?”


    官家弯起了唇角:“想来是在思考如何破解云州之局面,但不得其法罢?”


    民心,本就是是最大的阳谋。


    扶苏皱了皱鼻子,瘪着嘴道:“既然有了苏轼这一步,咱们也可以调整一下方向,给辽国使节团来点不一样的看看了?”


    当然,能覆盖掉他们看到那些雕像后,给自己的奇怪印象最好!


    官家:“什么?”


    扶苏勾了勾手指,示意后者凑近。后者听完后眼前倏然一亮。


    “这可真是……”官家微妙地一顿,吞掉不好的形容词:“釜底抽薪了。”


    扶苏:“其实您想说的是杀人诛心吧?”


    “哈哈……”


    ——


    多年后的耶律重元总会想起,他率着大辽使节团进入汴京的那个上午。甚至在史书的某一页上,还引用了他本人的原话,描述当日的盛况。


    但他永远不知道,一切的出发点,皆源自被他念叨了一辈子的那位大宋国太子,试图洗刷掉自己雕像带来的奇怪印象而已——


    作者有话说:昨天背又扭了,导致坐在椅子上又很痛。最近一直非常倒霉,小病不断[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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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第 149 章 耶律重元:我就不该自……


    耶律重元抱着沉重的心情, 走进宋国都城汴京城的大门。即使越往南行,越能感觉到与北地截然不同的、仲春四月的和煦与温暖,他的心情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你问为什么?


    问得好。对于这个问题, 耶律重元恨不得立刻化身祥林嫂, 大倒苦水三个时辰不带停。不止是云州民心归宋,也不只是他作为皇太弟, 被宋国的皇太子比下去了。


    更重要的是, 他该如何委婉地把事实告知给辽国人听?而不是让他们自尊心受挫后,大呼绝对不可能, 继续堂而皇之地闭上双眼?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他打了好几遍草稿,揉烂掉无数张信纸, 挑灯夜战一整晚后彻底放弃, 宣告这件事不可能达成。


    就连他亲眼所见云州之景况,亦有如堕梦中的惊迷之感。更何况远在盛景, 只能听传信的辽国君臣呢?明明就在十年前,宋国还是个积贫积弱, 对上党项人都够呛的水准啊?


    耶律重元的嘴角漫上一丝苦笑:如果不是皇太弟的身份震着, 是大辽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恐怕他的言论就要被打上“奸细”的标签了吧?


    这份郁郁的心情一直压在他心口,直到见到汴京城的城墙为止。一瞬间,他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消散了, 只剩下惊叹, 呆愣地看着眼前数人之高, 巍巍静立着的砖石城墙。


    辽国境内未必没有险境,刚被宋军攻克掉的居庸关就是其中之一。但那是倚仗天险而建,眼前却是人工的伟力。两者予人感觉截然不同。


    恍然间, 他又想到,如此之巍峨的城墙,当中又该有多么繁华,负担着多少人的生计呢?辽国最精锐之骑兵需要多久才能攻下?或者说,能攻得破么?


    耶律重元说不准。


    因为类似规模的城市,大辽从未有过。他们的都城一年随季节迁移数次,未有恒定过,更谈不上发展和规模。


    “……如何?”


    “嗯?”耶律重元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刚才是陪同的宋朝官员在同他说话。


    “巍巍如山。”他苦笑着回答道:“希望我皇兄能有亲眼一见之日。”


    更希望辽国官员能看一眼。就不会成日不自量力地叫嚣“那就打回去”“开战又何妨”“胆小如鼠有失先祖遗风”了。


    陪同的宋人沉默了一下,旋即意味深长地回应道:“会有那么一日的。”


    一刻。


    两刻。


    当耶律重元反应过来,“会有一日”指的是他皇兄“有当大宋阶下囚来汴京的一日”之时,那位陪同官员已经走远。他立刻,谁也没瞧见,悻悻地呲了下牙,又拍了下自己的嘴。


    都走神到哪里去了!居然公然在宋国人面前露怯,被占了口舌便宜还没反应过来!实在是太不应该!


    “呃,您没事吧?”


    扶苏骑在马上,缓缓行至汴京城下、辽国使节团跟前。第一眼就是耶律重元自己掌自己嘴的冲击性画面,登时被吓了一跳。


    这辽国人咋回事?自己打自己?


    “没……诶?”耶律重元应声,片刻后才发现说话的竟然是个身量未足,瞧上去雪雪糯糯煞是可爱的小豆丁。大脑转瞬宕机了一下。


    但在云州的记忆太鲜明,耶律重元立刻分辨出眼前豆丁和祠堂人像有六分像:“原来您就是宋国的太子殿下,久闻大名。”


    耶律重元一边寒暄,一边在心中暗暗作起了比较:和祠堂里半笑半肃的像极其相似,但真人的线条更软和,瞧着也生动多了。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祠堂里的行人们,独独夸赞样貌,还期待自己的儿女长相和宋国太子相似,因为……真的很可爱啊。


    扶苏:“……”


    他眼尖地瞥到耶律重元脸上的了然之色,一点儿都不想知道此人了然了什么,对他印象又有几何。又在心里狠狠地给苏轼记上一笔!可恶的苏轼!肯定是你!


    “皇太弟远道而来,想来舟车劳顿了,不如先在相国寺中安置下来如何?稍晚些时候,我再带您入宫赴宴,官家届时会设宴款待,有我大宋文武百官一同作陪。”


    耶律重元自然点头。他大约心中有数,谈判将是漫长的拉锯战,并不急于一时。但除了落脚休息外,他另有一件事拜托扶苏。


    “想游览汴京?”扶苏指了指自己:“还要我作陪?”


    耶律重元故作退让:“若是有哪里不便的话,那就……”


    “没问题的呀。”扶苏一口爽快答应下来。


    他大约猜到了耶律重元在想什么,并且毫不排斥。汴京的繁华,就算让他看到又如何?光是城门的威慑,想来也并不足够。也该让他见识下大宋的软实力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拍即合。前往汴京城的路上耶律重元也不安静,又向扶苏请教起了宋朝的文化。扶苏仿佛回到了在国子监,被梅尧臣、杨安国考验的时候,额前黑线地应付着一个又一个看似请教,实则考验的问题。


    耶律重元对汉家文化的理解相当之深。当中有几个问题的深度,连扶苏都暗暗吃惊。但他不知道的是,耶律重元表面虽然平静,但内心郁卒颇深——怎么这位年幼的小太子,连知识都如斯广博啊?完全难不倒他!


    他又一次深深地受挫了。


    扶苏没看出耶律重元的心思,是因为他没想到成年人会无聊到自降身价,和小孩子比试。但同他一齐陪驾的内侍却轻笑一声,补充道:“太子殿下他,年仅四岁时就夺了三元桂冠,亦是我大宋最年轻的状元。”


    耶律重元的心碎了一地。


    最年轻。状元。


    好的好的,我错了我认输,我再也不会不自量力,和这位宋国的小太子比试高低。


    比的越多,他的心也被伤得越狠。


    汴京城城门大开,圆顶拱形门的厚度宛如漫长的隧道,使耶律重元方才消退的震撼感又回来了。不仅城墙高,连厚度也如此之厚,实在令人倒吸一口凉气。


    耶律重元忍不住用眼睛目测厚度,没看见身边的小太子垂下眼,状似不经意道:“对了,近来我大宋正好有些仪式,使节团们也一并参加吧,不然就显得我们大宋怠慢了不是?”


    耶律重元“嗯”了两声应下。不就是参加什么活动当木头桩子吗?去就是了。说不定还能借机多打听点消息呢。


    后来,他无数次感到后悔,当时没有留心这句话中的陷阱。能让宋国天才般的太子亲口相邀的,能是什么简单仪式?他要是再重视点,不表现得那么失态的话……


    可惜,不是谁都能再来一次。


    扶苏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面上神情一松。在耶律重元试探着问起城墙时,也好心地答出了具体数据:“有四丈之宽,三丈之厚。辽国应当也有差不多的城墙吧?”


    耶律重元流汗:“哈哈……有的吧。”


    有个*,根本没有!


    他立刻失去了继续打探的心思,同时扫了扶苏一眼:是错觉吗?面对试探,这位小太子总是坦率地有什么说什么,但总有办法让他闭嘴。


    扶苏:哪里的话?纯属偶然。


    使节团的目的地在相国寺。辽国西夏的国教都是佛教,相国寺是使节团的固定住所。扶苏和相国寺有许多交集,便提前跟他们打了招呼。这一次,连居住相国寺的散客也清场了,保证从上到下都是自己人。


    苏轼怒斥西夏使节“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的故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


    相国寺环境清幽,菩萨们的法相也雕刻得极其精妙,栩栩如生。但忠实的佛教徒耶律重元今天却毫无参拜的心思。他安置好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走向寺门口。


    那里,扶苏正背手对着他。听到脚步声悠然转了过来,冲他会意地笑了笑:“太弟殿下,看来是迫不及待想逛逛汴京了。”


    耶律重元:“是。”


    他没有否认。他必须亲眼看一看汴京。想确认一下苏轼吹嘘的是否在说谎。想从寻常的市街上获取更多的情报。


    扶苏:“那走吧。”


    他的态度自始至终地坦荡。耶律重元想看什么就尽情看吧。毕竟自从收到辽国要派遣使节团的消息以来,自己在汴京以逸待劳。


    他可以保证,耶律重元会对自己目之所及的信息量感到满意。也可以保证,出现在辽国使节团眼前的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安排。


    甚至包括最近三期的《求知报》。


    为此,扶苏还特意跑了一趟《求知报》编辑部,和主编沈括一起校对了稿子。确保“草木灰的多种妙用法”之类的有效内容不会被耶律重元看到,再带到大辽去。


    ……结果,耶律重元还真就瞄上了《求知报》。


    他路过了茶楼之时,恰逢里间的茶博士正在念《求知报》上的文章,底下的听众一番如痴如醉的模样。自诩为汉文化自身爱好者的耶律重元立刻停下脚步,想知道茶博士讲了什么内容。


    这一停,步子就再也抬不起来。他的面上也露出了沉醉叹服的表情。唯独在文化之深之广上,耶律重元能毫无耻感地承认,他们大辽确实比邻居宋国差太多了。


    今日一见,不止是深度广度,就连种种创举也别出心裁:“真不知道,这报纸的主意是谁出的?为何此前从未有人想过呢?”


    耶律重元把头偏向扶苏,想从他那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出乎他意料,宋国太子不像之前那般洋洋洒洒地介绍。他只做了一个无比简单的口型,就结束了这次问答。


    耶律重元:“……”


    我就知道,我就不该自取其辱!——


    作者有话说:还以为能写到扶苏攒的大活呢。


    不管了,先给人一点小小震撼吧[狗头叼玫瑰]


    第150章 第 150 章 已经全是大宋的啦!……


    “是我。”扶苏说道。


    早在耶律重元的兴趣点转移到《求知报》上的时候, 扶苏就做好了自己又会吓到人的心理准备。但他毕竟不喜欢别人夸他,被问道时只用简单的回答了事。


    片刻后,扶苏就看见耶律重元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意弥漫的微笑——堪称完全丧失了表情管理的程度。这不管对于一个皇太子、还是外交人员都是绝大的失态。


    这反而使扶苏更加好奇, 是无关立场的好奇, 耶律重元为什么会如此作态?苏轼到底给他灌输了什么啊?


    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嘴。也许是耶律重元真的被打击得很彻底,也把苏轼吹嘘的那些内容说了个七七八八。又道:“云州之见闻业已令我不可思议。不想来到汴京, 方知天外还有天。”


    苏轼夸耀过的内容, 竟还不足宋国太子本人优点的二分之一。


    扶苏:“……”


    他脚趾抠地了一会儿,方才抬起头, 谆谆对耶律重元说道:“其实你不用跟我比, 真的。”


    “多谢小殿下宽慰了。”


    扶苏无奈地抿起嘴角:看来耶律重元以为他在打官腔?实则不然。他的意思是:只有辽国未来的继承人才需要对标他。你是注定出局的皇太弟,何苦处处比较, 惹自己不高兴呢。


    要是耶律重元听到扶苏的心声, 说不定就不是无奈苦笑,而是气得吐血了。


    思及于此, 扶苏自己也摇了摇头:“报纸快要念完,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别让人再内耗了, 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耶律重元点头, 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刻脱队, 买了份崭新的报纸。队伍中的动静瞒不过扶苏。耶律重元觑着他恍若未觉的眉眼,悄悄地松了口气。


    报纸实在是个新奇的好东西,对开启民智大有裨益。他觉得大辽也可借鉴一番, 准备回去就推荐给皇兄。看样子, 宋太子对他的效仿至少是不反对的意思。


    “多谢殿下的慷慨。”他说道。


    扶苏觉得耶律重元似乎又误会了什么:他不阻止模仿, 难道是因为他慷慨吗?是辽国的识字率摆在那,根本不至于到担心的地步啊。


    光是在汉人管辖的十六州内,扶苏实地踩过点后就能明显感觉到, 当地百姓的识字率远不如大宋高。更遑论由辽人管辖的更北边,即游牧民族的聚居地了。


    所以,就算辽国的报纸发行得出来,又能成什么气候呢?光记得垒意识形态的高塔,不注重国民基础教育,注定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扶苏微妙地顿了一下:“不用谢我,你想做就去做吧。”


    有的时候,还是善意的隐瞒比较好。


    “多谢小殿下了。”耶律重元说得无比真心实意。得到扶苏口头支持后只觉精神一振,这次访宋他总算不会空手而归。


    扶苏:看吧,还能落一声谢谢呢。


    耶律重元一洗方才的颓废,对逛汴京这件事又提起了兴趣。本来嘛,汴京城的繁华就远超过他想象,只是为了维持辽国皇太弟的面子,才表现得目不斜视。


    现在心中的包袱卸掉后,他看哪里都觉得分外新奇。先买了报纸、打赏过茶博士、喝了一盅汴京特色饮子。一连串下来,耶律重元又问起扶苏,汴京城中哪里有卖书的地方,他想买些书捎回去。


    扶苏讶异挑眉:“书吗?”


    这个他还真知道。


    他领着耶律重元到一书局前,做了“请”的手势。这地方是国子监自营的书店,开店已有三年时间。从四年前起,作为扶苏对母校的一点私心优待,报纸的印刷一直交付给国子监,导致国子监的印书局愈发壮大。


    于是,扶苏见状又提议道,让书局空余的人力用来印刷藏书阁中的孤本、残本,顺便再开个书局对外售卖。说不定还能赚点外快。书局的生意一直长虹至今。


    耶律重元一说起,扶苏就把人带到了这里。他领着人在书架面前转悠了一圈:“有你想看的书么?”


    耶律重元:“有,太有了!”


    他的表情犹如掉入米缸的耗子,在书架前看个题目,随手翻翻里面内容,只要自己感兴趣,就毫不犹豫地拿起,全然不顾价格几何。光一个书架走完,他就买了十几本。


    如此风卷残云之架势,就算扶苏看了,也不由感叹道:好家伙,看来他“喜好汉学”并非虚名,挑选的多是唐宋诗集、词话、笔记,有几本就连扶苏都没听说过,耶律重元却捧在手心,一副如获至宝的模样。


    耶律重元扫书的夸张行径,自然也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有的监中学子正安静看书,听见动静皱起眉头,想看是何方神圣,却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好像他几年前在国子监听讲学时看到的……年龄也对得上……那不就是……


    “太……!”


    扶苏立刻反应过来:“嘘!”


    “子殿下”三字戛然而止,说话之人险些咬到舌头。他从扶苏的动作中证实了猜想,脸上泛起激动的潮红,重重地点头。然后他就看到太子殿下指了指疯狂扫书的家伙,然后双手合十,露出一个歉然的微笑。


    学子更加说不出话来了。


    被可爱得。


    怎么没人告诉过他,太子殿下那么可爱啊!?难怪官家那么疼他,一切都有迹可循!


    可以免费看书的书局不香了,手中捧着的古籍文字也入不了眼了。学子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太子殿下看,并且暗暗猜测着,能让太子殿下代为道歉之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结合近来的国家大事,难道是……辽国使节团的人么?


    学子猜到这个答案,立刻放下书离开书局。他一半是怕自己杵着,碍了太子的事影响邦交。更是想分享自己今日偶遇的幸运。


    他的心一路怦怦直跳,在回国子监的路上偶遇了一位同窗。对方看到了他,对他友好地打了个招呼。他正要回应,一开口就变成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偶遇太子殿下了?”


    同窗:“……谁问你了?”


    等到此学子周遭之人都变成“好了知道你偶遇太子殿下不用再说了”的形状后,他才消停了一阵子。也不能说是消停,他只是放过了周围的亲朋好友们,转而写了一篇文章,记录了当日发生之种种。


    然后,将这篇文章投稿给了《求知报》。


    也不知道主编沈括、总审核司马光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一致让这篇文章过了,登上了当期的版面。该学子一时名声大噪。


    那时正值辽国使节团离开前,耶律重元派人买当期的报纸时,先看到标题,再转念一想,自己在大辽把报纸办起来后,会有人写一篇类似的文章登载上报,只为记录和他偶遇吗?


    ……更加郁卒了怎么办?


    宋国的太子小殿下,你真是临走前都不让人离开得安心啊。


    当然,那些都是后话了。此刻的扶苏还没意识到自己道歉的小举动,会引发怎样一场哭笑不得的后续。他瞧着快要没过耶律重元头顶的累累书山,心也提了起来——万一这人被书砸到脑袋可怎么办?


    要知道,耶律重元是北方人,肉蛋奶喂大的辽国贵族,身高可不容小觑。连他的头顶都能盖过的书山真的很高。砸到扶苏自己身上,多半会砸出伤来。


    “怎么这么多?”


    耶律重元的声音隔着书山传来:“除了我自己的,还有亲朋托我捎带的,不知不觉就这么多了。殿下见谅。”


    “这样啊。”扶苏说。


    人总是对认同自己文化的人多一些亲近。耶律重元就在扶苏眼里顺眼了一分。联想到他未来并不平坦的命运,不由让扶苏感叹不已: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却也未从成啊。


    他暗含怜悯地看了耶律重元一眼:“我替你付账吧,权当是尽地主之谊了。”


    耶律重元没有拒绝——主要他现在这样子,绝对空不出手掏钱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


    其余使节团成员也买了一堆书。辽国上层贵族间汉学风靡,并非一句空话。光是他们几人就达到了书局半月的销售额。好在能在国子监书局公开售卖的,都不是什么敏感内容。扶苏权当增加游客消费了。


    耶律重元有点不确定,在书局之行后,大宋小太子对他的态度软化了一分,和颜悦色的神情变多了。是他的错觉吗?


    倘若他直接问扶苏,就会得到一个回答。


    不是。


    扶苏对耶律重元的态度,确实改善了点。


    一来,经过书店那一遭,他有点怜悯这个一脚被天祚帝踹飞皇位的倒霉蛋了。二来,他马上就要给人一顿迎头暴击了,还不允许对人态度好点吗?


    ——


    晚间的接风宴上,耶律重元站在最前方,以使节团团长兼大辽皇太弟的身份,迎接着大宋方面的致意。先是大宋的官家与皇后,他以平辈之礼接了,将杯中酒利落地一饮而尽。


    然后就是白日刚见过的,宋国的小太子。耶律重元敏锐地发现,小太子的酒杯中盛的似乎不是酒液。而是颜色鲜艳的果子饮。


    他此刻方才有对年龄的实感。


    还是个小孩儿啊。


    耶律重元哂笑一声,心情复杂,再度将斟满的酒水一饮而尽。


    下一个致意的,是谁?


    “是夏国公。”扶苏好意地解答:“不过国公本人尚在襁褓之中,实在喝不了酒。你看,让他的母亲或者舅舅,随便哪位代饮一杯向你致意,如何呢?”


    不是,问题是夏国公是谁啊?


    在耶律重元的认知里,一个国家最尊贵人的除了君王和储君外,再次就是宰相了。辽宋都是相似的制度。这点他不会弄错。


    所以,夏国公到底是什么来头?明明是襁褓婴儿,还能位列一国宰相之前?难道是宋国官家的小儿子吗?


    但当夏国公之母随着扶苏的话起身时,耶律重元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不,不可能。此人的长相、举止完全不像宋国人。倒是更像他们北边的贵族女子。


    等等,北边?夏国?


    两个敏感的关键词立刻给予了耶律重元不妙的联想。他吞了口口水:应该不会吧?


    “你们应当没见过。”扶苏说:“这位夏国公之母,乃是李元昊之妻。昔日李继迁在位,你皇兄应当见过她的吧?如此也算缘分一场了。”


    李继迁在位之时,还没有“西夏”,党项只是辽国的附庸而已。


    而如今,夏国公连同数百平方公里的西夏土地,已经全是大宋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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