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 136 章 扶苏:天上掉馅饼。……
扶苏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军事上的才能。当然, 这是要看跟谁比。
在他的第一世,“秦王扫六合”的年代,随口就能说出一连串青史留痕的名将:王翦、蒙恬、李信、章邯……
当然, 还有他后来读历史书才认识的, 不那么愿意提起的几个名字:项羽、韩信、季布、彭越等等。
扶苏一直认为,自己是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的。莫说他们了, 他甚至不如父皇的十分之一。毕竟自己只有短短几年驻守上州的经验, 没有真刀真枪地打过进攻之仗。
但他托生到宋朝后,一切都大不一样。从前朝堂上都讲究“出将入相”, 也就是文武不分家的。就连章邯在任命为将军之前, 都是九卿之一的少府呢。这里甚至有明显的文官、武官的分野。文官还一直歧视武官,好奇怪。
纵观庙堂之上, 唯一堪称“文武双全”之人还是他师父范仲淹。有前朝名将遗风的狄青, 还要被打压、猜忌。扶苏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呀。
就算他也是个半吊子……但总比别人好点!
幸好官家和范仲淹的接受能力异于常人。八岁的儿子/弟子提出自己当主帅,他俩惊了一下就丝滑地接受了, 甚至很顺理成章。甚至还仔细地参详起了扶苏的计划:“你要带多少人出发,预计打到哪儿?”
扶苏抿起了嘴。
良久, 他给出了个数字:“五千。”
官家愕然不已, 比知道儿子打算自己带兵的时候还惊讶:“才五千?安全吗?肃儿, 你为何不多带些士兵呢?”
扶苏皱了皱鼻子:“又不是人多才安全,打了胜仗才安全呀。”
他阿爹不会觉得他是去西夏春游的,护卫带得越多越好吧?可惜, 他是去打游击的。
“我们大宋双线作战, 最忌讳的就是被拖垮陷入泥淖, 所以要速战速决。五千人,恰好是灵活行兵的上限。兵力再多一点,行军速度就会被拖慢。被西夏察觉行踪就不好了。”
这是扶苏给出的, 明面上的理由。还有一个他藏在心里没有说:因为他自己也对自己没底。只是机会太好,不试试就太可惜。
五千,刚好是折损也不伤筋动骨的兵力。就算失败了,也不影响正面战场的节奏。
“好吧。五千人就五千人。”官家说。但他顿了一下,还是和扶苏以商量的口吻:“……要不换个将领吧?肃儿,你把计划写给他,让他按你想法行事。你就坐镇后方就好。”
“哪有这样的呀。”扶苏哭笑不得:“战场上瞬息万变,难道都要我遥控吗?官家,你这样会青史留名的你知道吗?”
雍正皇帝、还有本朝太宗、都是被后世蛐蛐了一辈子的“战场微操大师”。官家你也想步他们的后尘吗?
“好吧。”
官家不甘地嘟囔了两声。他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对儿子的担心还是短暂压过了理智。他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在扶苏自以为长大后,这个行为就很少出现了。
今日,复又重现江湖。
“朕是担心,战场上刀枪无眼,若你哪里磕了碰着了,你让朕和你娘娘怎么办。还有大宋的未来又该怎么办呢?”
扶苏叹气道:“我正是为了大宋的未来才要出征的。”
官家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开口:“是,所以朕是在责怪自个儿。”
是他太过忽视武将之拔擢,满朝除了狄青以外,再无别的可用之人,才让肃儿不得已自己顶上。肃儿没说出口的那些顾虑,他当爹的,怎会看不出来呢?
但西夏这一仗,又必须要打。只有让他们知道疼痛了,才能乖乖地龟缩着。不让狄卿正面受阻。否则,就算有火药球在手,谁能保证每次都投掷得准?面对随时可能的偷袭,大部队也难以随时保持警惕,最终被拖垮个彻底。
“罢了。”最终还是官家松了口:“早去早回吧。”
“多谢官家。”
范仲淹等人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阵不真实的恍惚:就决定要两线作战了?主帅就这么定了?不再讨论一下别的人选?
但是一想到主角是太子殿下,他们好像又释然了不少。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牵扯大宋国运之要事,总是三言两语、轻描淡写间被定下。更可怕的是太子殿下从未失手。
那他们这次也……相信一波?
他们也依次点头表了态,肉眼可见太子长舒一口气,神色轻松了不少。官家则更郁邑了一点,撑着脸不说话。几人看得出父子间还有话说,连忙提出告辞。
到了垂拱殿外,几人互相对视几眼。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说了句大逆不道的:“太子殿下他还真不肖四,咳,其祖宗啊。”
先祖是什么样的?
太子殿下的曾祖太宗皇帝征辽时败退,一度骑驴车逃跑。其祖父真宗皇帝御驾亲征也想临阵脱逃,被宰相寇准硬押上前线。
主动上前线的太子殿下和他们一比……
“不如说,倒是颇有太祖之风。”
几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都深以为然。
说起来,官家倒是一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作风。没有上过前线,看不出秉性如何。何以只过了两代,就有如此之大的嬗变?
难道是曹皇后的言传身教?她是名将之后,自幼所受教育与寻常女子不同。
还有其他原因么?
几人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别的。只好把这归结为太子殿下的又一“异常”之一。算了,反正异常已经够多了。他们只需要接受就好。
垂拱殿中的扶苏哪里知道,他信任的几个大臣正在试图揭他的老底。但他的底实在太离奇,一般人很难掀得动。此刻,他正乖乖低头,面对着官家的絮絮叨叨。
和一般家庭父母的刻板印象不同,扶苏的母亲曹皇后反而是话少的那个。她连自家儿子不当太子都接受了,之前听说他要去云州,也只一句轻飘飘的“注意安全”。
官家反而是絮叨的那个。而这次,他真刀真枪地要上战场,他的絮叨更加翻倍。绞尽脑汁地搜刮起真宗皇帝告诉他的,上战场的经历,一点一点讲给扶苏听。
扶苏听得极为认真,时不时地点头,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他在享受阿爹对他的关心。
见到儿子的姿态,官家反而不好意思:“好了,你祖父的情况和你截然不同。朕要是再说下去,肃儿你也该烦了。朕只嘱咐你一句话——”
“就算为了大宋的未来,你也当好好保重自身,平安归来。”
“诶?”扶苏吃了一惊:他还以为会说就算是为了官家、娘娘、妙悟之类的话。
“不然朕能怎么办呢?”官家的眼神无奈极了:“怕是只有这句话,才能让你长长记性,珍重自身了。”
扶苏摸了摸鼻子:还真是。
大宋的未来,不只是他东宫太子的身份。还有铺开了一半的改革。倘若他身为太子,却在前线受伤,朝廷对辽夏的态度将彻底转为保守收缩。那他为了收复十六州铺垫的改革,最终也会渐渐被搁置、取消……
扶苏的脸顿时像个小苦瓜。那可远比受伤难受得多了。
狠还是官家狠。
一说就说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倒不是说官家、娘娘、妙悟他们不重要。他们当然重要。但战场上想的当然是军机、排兵。布阵。想亲人是开小差行为。但官家拿出大宋来压他,就是另一个层面了。
“官家,我一定答应你。”扶苏说。
——
话分两头,各表一边。
且说狄青在正面战场上遭遇西夏军,掏出火药球大获全胜。被刻意放走的士兵们回到都城,连夜告知了消息。
李元昊听着下首的禀报,深深皱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天降神罚?铁鹞子损失惨重?
在说什么?
面对这样离奇混乱的消息,一般人的第一反应不是接受,而是是不是主帅为了避免败仗,找的离谱借口。李元昊也是这样想的,他无视了禀报之人难看的脸色,召来幸存士兵,亲自询问。
得来的结果,让他眉头更深了。
什么玩意儿?
天降一声轰隆巨响以后,火光和黑色的烟雾冲天而起?铁鹞子们被炸散了阵型?然后宋军就从烟雾中钻出来,拿着刀,切他们和切菜一样。他们好险才捡回一条性命?
不是,你们听听,你们说的还是人间的话吗?
但士兵们提起那声巨响时,眼底真实的恐惧和不自觉的颤抖,都证明着它真实存在。李元昊又分开问过了每个人,他们给出的答案都相似,细节又能相互佐证。
无不证明着,那声巨响真的存在。
问题来了,那声巨响到底是什么呢?还有随之而来的火光,烟雾?
李元昊暗中捏紧了拳头。
他是西夏的开国皇帝,眼界见识都不凡,自然不会相信什么“天降神罚”之类的说法。但他的才干又让他十分明白,那能引发巨响之物,戳中了铁鹞子的死穴。
铁鹞子战无不胜,所依托的无非有二。训练有素的战马,和刀枪不入的重甲。但那声巨响直接让马匹受惊,战士和马匹之间的联系被斩断,战斗力大打折扣。
而坐在马匹上,试图稳定自己身形的士兵,身着的重甲就不是对他们的防护,而是负担。他们极容易失去平衡,被马甩到地上。那样和步兵还有什么区别?
思及于此,李元昊的拳头捏紧了。
他脑海中一瞬想过很多可能:比如是不是辽宋合伙陷害他?还是辽国刻意知情不报,让他羊入虎口?还是宋……
但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所谓“神罚”到底是宋偶然得之?还是他们已经掌握了力量?
若是后者……
李元昊挥手让幸存的士兵全部离开,对左右道:“把太子召来。”
过了一会儿,太子宁令哥到了。他对着李元昊行了一礼:“父皇。”
李元昊把军报一扔,抛到了后者手里。待他看完后,神色大为震动之际,说道:“你速速去探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注意,千万不要让宋军发现你。”
宁令哥:“是。”
他规矩地低头行礼,未曾没留意到,当李元昊说到“亲自前去探查”的字眼时,眼底冒出一丝诡异的精光。
这一场令人不快的禀报到此结束。幸存的士兵们被拖了下去。王宫中,添酒回灯重开宴,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那时,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短命的西夏王朝已经是末日的倒计时。
——
其实扶苏也没想到。
他亲自去禁军中点了五千人出发,其实并不是最精锐的那一批——最精锐的现在正在狄青的麾下呢。但火药球倒是多带了几颗。
火药球最实用的场合有二:一是对骑兵,可以扰乱马匹行动,让骑兵自乱阵脚。二就是攻城了,攻城时用火药球炸破城墙,可以飞快瓦解敌方的防线。什么云梯、什么地道,都不如直接炸穿一路来得实在。
刚好,这两点都完美符合西夏的弱点。这谁能忍得住不来浑水摸两条鱼?
反正扶苏不能。
路线和他规划好的一样——从狄青走过的道路上出发。西夏不会两次同一条踏进两次吧?原地守株待兔吗?
但扶苏是第一次带兵,出于谨慎之故,他还是放出了斥候向前方探查。结果这一查,还真查出了点东西来。
“前方敌袭?”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重复:“你认得出来吗?他们是西夏的人?”
“看样子是的。”斥候回答道。但片刻后又调整的措辞:“但看样子,他们并非是为了埋伏,只是在原地那处打转着。”
“哪处?”
“就是殿下您……”斥候咽了口唾沫:“从天上请来的祥瑞。他们在那个大坑附近打转,似是在寻觅什么。”
“不会吧……”扶苏喃喃道:“我的运气这么好吗?”
就这么恰好,他北上的时候碰到了西夏的调查队伍?一天、一时、一分都没错开?
“他们有多少人?”
“若暗处没有别的埋伏的话,”斥候闭眼估计了一个数字:“不到五百人。领头人衣着不俗,似乎有些身份。”
“那还等什么?”扶苏说:“全军听我命令,把他们一网打尽。”
五千人对五百人,后者还不是铁鹞子。任谁来都只有碾压的份。至于有埋伏?扶苏决定赌一把:西夏绝不会料到宋军会另派一支军队,原路北上。所以不会有埋伏。
他赌对了。
宋军在暗、西夏军在明。前者又有人数上的碾压,哪里还有不拿下的道理?又因为扶苏并不要求捉活的。许多西夏军还没反应过来,头已经没了。反应过来的,往往要面对十数人的围杀,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这场送到扶苏嘴边的开门红,宋军的损伤几乎忽略不计。而西夏那边,只有一百多人及时投降成为了俘虏。当然,包括扶苏特度嘱咐要留活口的那位衣着不凡之人。
据说此人发现有敌袭时,也十分勇武地组织周围人杀敌,但双拳难敌四手。发现自己落入宋军手中,又想着挥刀自尽,幸好被拦住。若不然宋军只能拿一具尸体交差。
“自尽?”扶苏听到禀报后吃了一惊。
一般人被俘虏后选择自尽,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悍不畏死,很有气节。第二,他的地位对于己方势力来说十分重要。
所以是哪种呢?
当宋军压着那个人来到扶苏面前,他一眼就能确认:两种都有。
也难怪斥候一眼就认定,此人的身份很不一般。封建年代,平民和贵族的身份之别会直接作用于长相上。眼前这人的身材,一看就是吃肉蛋奶长大的。普通人没那营养条件。
身份高贵的前提下,还能被西夏方面派来,调查战场遗迹的秘密。一个政权里,有资格的也拢共不到十人。再结合他的年龄,扶苏心中有了大致的范围。
他问:“你是谁?”
那人双目瞬间放空,一副根本没听到扶苏说的话的样子。
扶苏:“嚯。”
好装呀,这个人。
西夏是有自己语言的。但他们的文字是李元昊派人仿造汉字生造的。所以,西夏权贵阶层又能接触实务的人不会宋朝官话?
一定不可能。
只是单纯地不想回答罢了。
但扶苏没有气馁,他相当有耐心。此人不肯说,一定是因为他说出来的后果相当严重。越是这样,扶苏越要细问。
他又说:“你现在咬死不松口也没关系,西夏有的是俘虏。一会儿就能从他们嘴里知道你身份了。”
那人身子微微晃了晃,依旧装作充耳未闻的样子。但扶苏知道,他不仅在听,心中也狠狠地动摇了。
他不客气地加上最后一个砝码:“看了那个深坑那么久,有看出什么端倪吗?看出来我们是怎么挖出来的吗?”
那人猛然回头,不可置信瞪大了眼,说起口音别扭的大宋官话:“果然是你们宋人干的!”
有那么一瞬间,扶苏觉得自己好像个什么大反派似的。因为那人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气恼、担忧、后悔等等神情,像是知道了重要情报,却苦于自己陷入敌人手中,再不能送达,为故国忧心似的。
扶苏顿时对这人身份更好奇了。
谁呀?不是一般的忠心。
他招了招手,问及了对俘虏的审讯结果。那人的脸上立刻出现心如死灰的神情,恨不能自己一死了之。
“回禀殿下,据俘虏说,此人乃是党项国的太子,宁令哥!”
禀报消息的士兵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走在路上,接近无伤俘虏了别国太子!这岂不是天上降下的馅饼吗?就算没有别的建树,他们此行也不算空手而归了!
扶苏则了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西夏的太子啊,那难怪呢。
知道火药球是宋朝的东西,他会那么着急,原来是真情实感在为自己未来要接手的国祚着急。
……等等,西夏未来是宁令哥继任吗?
好像不是诶。
扶苏的眼神突然停在宁令哥上,神色几度变幻,飞快地头脑风暴起来。不是宁令哥这个太子继任,又是谁来着?当中出了什么意外?
忽然,他神色一变,自己站远了一点,吩咐左右道:“给他松绑吧。”
左右:“啊?”
宁令哥:“啊?”
连宁令哥自己都没想到,他正在暗道自己倒霉,痛骂老天不公呢。明明是听从父皇的命令前来探查所谓“神罚”真相,却不甚落入宋军之手成为俘虏。还要被一个矮不溜秋的奶娃娃问话。
要不是被没收了身上所有武器,他真想就地一死了之。
结果他听到了什么?奶娃娃要给他松绑?
他刚想看有没有机会,抓住那奶娃娃当成人质,拼出一条逃跑的生路。就见那奶娃娃一个灵活的闪身,被周围人护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露不出。
宁令哥遗憾地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准备徐徐图来日。
然后,他听到了此生最离奇,最不可思议,也印象最深刻的话。
那奶娃娃说:“放他走吧。”
这下,宋军和宁令哥都被惊成了石像。谁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命令。宁令哥嗓音嘶哑着开口:“为什么?”
若说因为小孩子心善,也不像啊。方才下令围杀他们的时候,可恶的宋军全都下了死手,半点也没留情。
扶苏看了看左右的人:“呃,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吗?”
宁令哥没说话,态度却不言自明。
扶苏叹了口气:“好吧。”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历史上,李元昊就是被他的太子,宁令哥亲手所杀。至于原因就更加离谱荒谬了。
扶苏的眼神奇异又带有一丝同情:“你的未婚妻、或者现在的妻子叫做没移氏,对吧?你最好回去看一看,她现在还好不好。”
宁令哥大惊失色:“!?”
扶苏的说法十分隐晦。但宁令哥身在局中,突然被点了这么一句,又怎么会不懂?妻子,难道是他的父皇……?
可恶,这一切,宋人又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他们西夏内部,出了奸细!?
宁令哥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这个奶娃娃。杀了他的麾下,留了他性命又放他走,偏偏把他最不愿意听到的丑事,当众揭露了个彻底!
不行,还是先回去看看,妻子如何了。
此时此刻,周围也有人回过味来:“您是想放他回去,让父子鹬蚌相争?我等作壁上观,渔翁得利?”
扶苏:我只是选择相信历史的惯性而已。
在原本的历史上,因夺妻之恨杀了李元昊的,正是眼前这位太子啊——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
第137章 第 137 章 两线告捷。
在李元昊的祖先执政的时代, 西夏,那个时候还叫党项,一直是辽国的附庸国之一。到了他这一代方才独立成国, 几度抵御辽国入侵, 还和大宋打得有模有样。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吸纳人才, 发明了一种脱胎自汉语中的西夏语, 试图以此维护党项,或者叫做回鹘民族的独立性。种种行为证明, 他不仅武略过人, 文治上也颇有远见,堪称是西夏的一代明君。
……如果他没有死于强夺太子妃, 被太子一刀刺死的话。
但既然人家做都做了, 扶苏只能不客气地评价他为“唐玄宗青春版”了。
在原本的历史时间线上,这件事发生在庆历八年, 也就是去年。也许是扶苏造成的什么蝴蝶效应,李元昊晚年并未如史书所写般过度沉湎酒色。和太子的塑料关系也并未破裂。不过看宁令哥被他一点就恍然的神色, 虽不中、亦不远矣。
扶苏有极大概率可以肯定, 李元昊对儿媳妇下手就在这次。
一个可以百分百俘虏的太子, 和一个百分之五十死掉的西夏国主,一般人会选哪个?扶苏当然选择后者——连他这次带兵出门,都是在赌运气不是么?那不如一赌到底好了。
而且, 据扶苏所知, 就算宁令哥亲手杀掉了李元昊, 坐上皇位的也不是他自己。而是现任皇后襁褓之中的婴孩。国家的实际掌权人变成了太后之兄、婴孩的舅舅。
到那时候,趁乱攻取西夏不是更好么?
这些心思与筹谋,扶苏谁也没说。他趁着夤夜放走宁令哥, 周围人也没有拦住他劝阻的,全都依言照做。森凉的月色下,宁哥令孤单又焦急的背影渐渐远去。这让扶苏产生了自己是曹操,对面是曹操的错觉。
呸呸呸,想什么呢?
扶苏连忙摇了摇头,片场错了!
那宁令哥路走到一半,倏然回头,眼神死死盯住扶苏:“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未婚妻的消息,你们大宋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不仅是宁令哥,扶苏的左右们也悄悄竖起耳朵来。他们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扶苏说:“当然是……我身边的人禀报给我的。”
隔着老远,宁令哥的神情变化都清晰可见。他顶着铁青的一张脸,咬牙切齿:“无论如何,我都当谢你告知之恩。”
然后奋力一拍马鞭,倏然跑远了。
春夜又冷又寂。直到宁令哥带来的最后一丝声响都消失,扶苏身边的人才回过神般,小声向他确认:“竟然能探出党项阴私,皇城司果然厉害。”
“我何时说是皇城司了?”
“啊?”
“可您不是说身边人……”
“我糊弄他的。”扶苏淡淡道。
他在宁令哥面前表现得足够坦诚,宁令哥自然不会以为他在说假话。还会因为切中自己心中之猜测,对此答案愈发深信不疑。这样一来,他就会愈发防备亲近之人,政变成功的可能性也就越低了。
这才是扶苏想要的。
卑鄙是卑鄙了一点,但放他一条生路已经很够意思了嘛!扶苏在心中腹诽,转头就碰上左右崇拜的光芒几乎要化作实体的眼神。
“果然是我们太子殿下!”
“是天佑大宋啊!”
扶苏:“……”
他已经懒得猜这群人又脑补到哪里了。
不是皇城司告知的。他怎么知道李元昊对儿媳有非分之想?那就只能是天告知的。不不不,你们不觉得这种讲别国首领床底料的老天,根本没什么可崇拜的吗?
扶苏不理解他们的脑回路,只好抢在他们尬夸前先发制人:“我说要放宁令哥走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拦着我点儿?”
左右互相对视一眼,吞吞吐吐:“因为这是您的决议啊?”
“我的决议就不会错吗?”
“是的。”
“没错。”
左右异口同声道。
扶苏:“……”
“亏我还想了一会儿该怎么说服你们。”他闷闷不乐地嘟囔。
或许说一不二对有些人来说很爽,但他却总觉得哪里有不安。可能上辈子被父皇不理解,这辈子又不断提出惊人之语,让官家和范仲淹他们震惊,解释已经成了习惯了吧。
而解释又是一个重新组织语言、梳理逻辑的过程。扶苏自己也能通过它,再确定一番自己正确与否。没了它,他总觉得心里哪里不得劲儿。
“下次有疑问的话,一定要问问我。”
左右皆肃容道:“是!”
他右边那人率先举起手来:“报!殿下,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走?”
扶苏摸了摸下巴:“这是个好问题啊。”
宁令哥回西夏,杀父什么的需要时间,他们贸然现身攻打,容易化身外部矛盾,反使西夏内部团结对外。所以,这段时间应当找一个消息灵通的、安全的地方,徐徐图之以待来日。
但眼前的大片荒郊野岭,既不消息灵通,也不安全。扶苏甚至能偶尔听到野生动物的嗷叫声,但顾忌着他们人多势众,它们只能远远围观,半点不敢上前。他抄着舆图凝神看了一阵,最近的可以落脚的地方在……
——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见面了。”席上之人喜笑颜开地滔滔不绝:“我说,殿下该不会是想我了才特意请兵北上的吧?”
王安石:“……”
扶苏:“……”
扶苏转而关切地看向王安石:“大人,您辛苦了。”
摊上这么个说话欠打的通判。
王安石脸朝向另一边,无限感怀地点头。是啊是啊,是真的不容易。就这么大小孩儿,你跟人计较都觉得掉价的年纪,偏偏从下属摇身一变,变成了监督他的通判。这找谁说理去?
“喂。”苏轼见状却急了:“王大人你什么意思?还有殿下你怎么不答我之前那句话?”
“好好好。”扶苏说:“我请兵北上就是为了公款旅游的,为了见你,总行了吧?”
苏轼“哼”了一声:“我就知道。”
说罢,他又一道道给扶苏介绍起了桌上的菜色来:“这是兔头、这是羊杂泡馍、这是莜面……都是汴京吃不到的特色,你快尝尝!”
扶苏看了他一眼:“怎么刚来一个月,你就像个当地老饕似的。不过是你也不奇怪。”
苏轼笑嘻嘻:“那可不。”
此刻,无论是扶苏的左右,还是席上云州方面的其他人,都险些惊掉了下巴:什么,太子殿下和小苏通判这么熟的吗?
他们只听说是国子监的同学兼同年,还以为是伴读一样。没想到还能像普通朋友一样互怼互损,太子殿下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只有王安石淡定地享用着美食——作为《求知报》的前主编,这一幕他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次,早就司空见惯了。
苏轼忽然浑身一个激灵。他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被无数道炽热的目光包围了。他条件反射看向扶苏,却瞥见他嘴角勾起的一抹笑。
“好啊!”他大叫:“殿下你是故意的!”
扶苏夹起一个兔头,淡定地啃了起来:“你怎么才发现呢?”
和苏轼相处就得这样。有仇当场就报。不然他就会一直不长记性地惹你。
王安石却留意到了别的地方:“殿下吃兔头似乎十分熟练。”
“咦,还真是。而且居然不怕?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吓了一跳。”
扶苏的手微微僵了一下。他这辈子当然没吃过兔头,所有的技巧全是上辈子学来的。他眼珠溜溜地一转:“之前来云州的时候吃过一次,所以有些印象。”
“可我怎么没……”
“在你之前。”
别人再没有质疑的角度了。扶苏反而觉得有些久违。基本上他当上太子以后,准确说是“发现”了土豆以后,无论做什么,质疑他的人几乎没有。像以前那样藏拙也好,装傻也好,需要遮掩的日子几乎没有了。
他一边感叹,一边顺势转移了话题:“狄将军那边有什么消息没有?”
狄青那边,是需要借道云州的。所以和云州知州王安石保持信息通畅,乃是应有之义。这也是扶苏跑到王安石这里落脚的原因。
若问消息之通畅,哪里比得上他呢?
事关军机,王安石立刻屏退了其他人。扶苏这边除了少数几人,其余都退下另开一席。
苏轼的品级和职责,按理说是不够去看机密的,但他理直气壮站在扶苏身边,赶人的时候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扶苏和王安石先后瞥了他一眼,都装作没看见。
他笑嘻嘻地留了下来。
“殿下请看。”王安石从袖中掏出几张轻飘飘的纸,递给扶苏,后者迫不及待地接过。
看了一会儿,一脸感叹之色:“居然还能这样。”
苏轼顿时好奇不已:“什么什么?”
他立刻凑上去,扶苏也把纸歪过去让他看,只见上面写着狄青的动向。
狄青并未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堂而皇之地兵临城下、攻破城门。而是选取了几处和邻州接壤的地界,乔装成了走私蜂窝煤的农人,化整为零潜入了邻州。
他们的口音和本地人有所不同,但一切都可以用“是云州人所以不一样也很正常”解释。然后花了点钱,借住在当地的村庄里。
待分批潜入后,人数凑得足够多了,就一举冲掉了本地的县衙。几乎是在其余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就从内部夺得了胜利。损伤也相当之少。
接下来的,就是安抚民心、分发物资、处理狗官一条龙。这一套,狄青在云州见扶苏做过,自己也上手实操,所以做得相当熟练。
县民们在短暂地惊惶过后,就在“免费粮食”“免费蜂窝煤”的糖衣炮弹中败下阵来,依旧过起了自己的生活。
截止到扶苏看到的军报,狄青的军队已经如法炮制,收复了两州的四个县。而且都是和云州相邻的县。军队的大部队正在有序地贯通,扩大着大宋的版图。
“这还真是取了我的精华啊。”扶苏感叹了一句。
“接下来的都是硬仗。不过,就这几把胜仗也足够辽国气一阵子的。”
辽使临走前,放下的狠话还历历在目。
不是说云州是个巧合吗?怎么我们又如法炮制收复了几个县呢?
王安石和苏轼出发得早,不知辽使和大宋具体交涉了什么。但当扶苏模仿给他们看的时候,纷纷会意地笑出了声。
“但辽国必然有了防备。”王安石说。
这一任辽主不是傻子。就算他不会主动攻打大宋,也会联系西夏给大宋使绊子,更会加强云州几个邻州的防备。王安石收到了消息,按理说他们巩固在邻州的武装也收到了消息,想来朔州和武州不会安分了。
“是啊,所以我说,接下来都是硬仗。”
扶苏说。
不过他并不害怕,不如说之前投机取巧夺来的完全是惊喜。而两国交战,尤其是冷兵器时代,归根到底比拼的就是国力。
谁的人口多。谁的士兵强。谁的粮食源源不断。谁的马匹年轻力壮。
但是论国力,在扶苏心中,大宋不会输给同时代的任何国家。不然他这几年兢兢业业下来,难道是白干的吗?!
事实也正是如此,棉花、土豆、蜂窝煤、西北马……跨时代的物质资源像是buff一样,源源不断地加持着宋朝士兵。而四县不费吹灰之力拿下,更狠狠地涨了一把宋军的士气。
若说此前对于收复武州、朔州、应州等地还是个挂在嘴上的目标的话,那么现在,就不再是梦,相反,它如此触手可及。
“冲啊——”
面对着辽国集结的武装,宋军不仅没有坐以待毙、固守城门,反而主动出城去拼杀。战线不断向前推移,竟然推移到了另一处城池前。他们从守方,杀出一条血路,硬生生成了攻方。
兵临城下,狄青再次祭出火药球,往辽国的城墙上遥遥一扔——
“砰!”
是比上次更剧烈的响声。
石头的硬度比之泥土何止百倍有余?但还是被火药球炸穿一道裂缝。站在城墙上的辽国士兵只觉身体一阵摇晃,眼睁睁看着城墙的石块扑簌簌滚落下去。
他们的脸色瞬间发白。
而打头阵的宋军们也陷入了烟尘之中。姚大就是其中之一,他运气不甚佳,还被石子碎末迷了眼,流下源源不断的泪水。但姚大也不敢揉,心跳声恍若鼓擂,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宋军旗帜的方向。
他们在等一个进攻的讯号。
终于,色彩鲜烈的旗帜动了。他们所有人都冲向了城墙的方向。在箭雨当中,悍不畏死地冲向那个被天降的祥瑞砸出的孔洞,和辽军被巨响冲得溃散不成样的人心。
宋军赢了。
宋军又赢了。
没有任何讨巧的手段,而且,是正面战场。
扶苏不知道别人怎么反应的,反正他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下子站了起来。他静静站了一会儿,眼睛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写着战报、沾满硝烟气息的纸张。
过了一会儿,又推开窗户,遥遥眺望向了北边的方向。
“我也该出发了。”他说。
苏轼:“这就要出发了吗?不再等等?”
扶苏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麾下五千精兵。”
他这次带来的五千精兵,总不能天天以逸待劳,不然人就废了。扶苏干脆把他们放出去给云州官府做徭役。当然,徭役也是有工钱的,钱由云州的财政来掏。
五千男子,还多是壮士,能干的活有多少?几乎没几天时间,整个云州首府就焕然一新,看得苏轼直呼过瘾。
“这都被你发现了。”苏轼说:“不过,真的不再等等吗?”
“等不了了。”扶苏脸色无奈:“好啦,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不过我总不能真的不出发呀,不然这次请兵是来干嘛?打酱油的吗?”
“而且,西夏那边,也快差不多了。”
“好吧。如果你见到李元昊的话,麻烦带一句话给他。如果他还活着。”苏轼说。
扶苏好奇道:“是什么?”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苏轼和李元昊之间没什么仇怨吧?
“当然是那句——”苏轼清了清嗓子:“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扶苏先呆了一呆,旋即爆发出一阵大笑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个啊。”
是他遥控着苏轼,对西夏使臣说的话。也是他和苏轼友谊的起点。
一晃,居然过了有五年时间。
“我一定会帮你带到的。”扶苏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如果李元昊还活着的话。”
——
李元昊还活着吗?
当然不。
他先收到太子所率全军覆没的消息,悲痛之中,彻底放开手脚,强占了太子妃没移氏。
结果不出三日,又收到太子独自一人逃回都城的消息。
李元昊顿时心虚不已。
他的心中,未必不曾兴起过一把杀掉太子,另立新后之子为太子的念头。但对那所谓“天降神罚”的疑虑,和太子宁令哥如何转死为生的好奇又迫使他压下这念头。
“宣太子进来。”李元昊说。
宁令哥进入宫殿的时候,依稀和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唯独通身戾气重了不少。李元昊兀自疑惑:看上去没受什么伤啊?应该没被宋军怎么样吧?那他的戾气又是对谁?
他问道:“太子,一路可安好?”
“托您的福,路上好得不能再好了。”宁令哥意有所指道:“父皇呢,可曾安好?还有我那太子妃没移氏呢?她好么?”
没移氏她……
李元昊心虚地别开眼睛,旋即面色如常。
但这一瞬间的心虚,顷刻就被宁令哥给捕捉到了。他一路上夜不能寐,最害怕的结局还是发生了。就像迟迟不落的第二只学子,轰然落地。
好像有一股惯性促使着他,他冷静地拿出匕首,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的那样,向前一捅。刺啦一声响,是锋利的刀尖刺穿衣料,没入皮肉的声音。
宁令哥捅破了李元昊的胰脏。
后者的脸色一瞬几度变化:震惊、疑惑、恍然、愤怒、疼痛……但已经没用了,他的生命在被捅个对穿的那一刻,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可笑又可惜的是,这位使西夏独立成国,坐拥西北的雄主,最后还不知道,所谓宋朝的天降神罚到底是何物,而他们西夏的命运,到底又会走向何方。
李元昊只用等死就好了,但宁令哥考虑得就多了。
杀掉了李元昊后,宁令哥耳边嗡鸣,神情一阵恍惚。他呆呆看着生父的鲜血流淌在手上,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宫廷、都城、宋军……他该先处理哪个?
对,宋军的头子,那个奶娃娃说了,他们西夏的内部有奸细,得全部清洗一遍!至于宋军,反正人数不多,领头的还是个娃娃,等他稳定了局面,再思考该怎么处理。
扶苏:正合我意。
当然,他没能亲眼见证宁令哥弑父。听到的版本已经是太子突然性情大变,弑父后在宫中都城大肆搞屠杀。
这是他率军突袭洪州,用火药球炸开了城门、登堂入室后得到的消息。
扶苏听了后直摇头:你们西夏的保密工作不怎么样啊?而且看样子,中央政府也完全停摆了?
不过洪州乃是特地加固的对宋防线,驻守的都是忠于李元昊的军官。他们有一些特殊的消息渠道,并不奇怪。而听说主君竟被儿子所杀,起因竟然是强夺儿媳……许多军官都深深感到丢人,消极抵抗了起来。
被宋军俘获后,也一副如丧考妣之态。
扶苏起先还戒备了几天,担心是他们装样子使自己放松警惕。但过了好几天,再无任何援军赶来。扶苏才敢确信——李元昊确实是死了,中央朝廷也确实停摆了。
洪州失陷,无人在意。
他得意地扬起了嘴角——这里面不说百分之八十,起码一半是我的功劳吧?剩下一半,合该颁给那位执行人,太子宁令哥。
也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从大逃杀中杀出重围呢?不过,在历史的大手下,多半很悬。
扶苏刷刷地给仁宗写信,把自己的猜测也写进去了。当然,宁令哥弑父的原因他没写。被强占了妻子什么的,还是太重口了,他在长辈面前很难说得出来。
写完信件后,他用火漆封口,让人寄回了汴京。突然,他从官家又想到了辽帝。现在的话,辽帝面前应该堆满了军情急报吧?
军报同时来自两个国家,而且都是于己不利的坏消息。想象着辽帝的神情,扶苏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大伯,时代变啦。
第138章 第 138 章 离西夏灭国不远矣。……
好巧不巧, 扶苏口中的“大伯”,也就是辽兴宗耶律宗真的手上确实有两份军报,把他吓得从酒醉中一下清醒了过来。
饮下蜂蜜水醒酒过后, 再用热毛巾敷脸, 擦擦眼睛,重振了精神。耶律宗真把自己整饬了一番, 重新回到书桌前, 翻开手头的两份军报,不由得僵住了。
……怎么回事?上面的字一点没变。
也就是说, 他刚才看到的军报, 不是酒后噩梦凭空幻想?而是真的?
耶律宗真彻底呆若木鸡:“……但是,怎么可能呢?”
他喃喃道。
一向崇尚和平, 谦退得近乎软弱的宋国, 怎么会突然两面开弓?不仅击退了西夏铁鹞子的埋伏,还报复般攻下了重兵把守的洪州。云州附近的朔州、武州也有数个县城相继沦陷。
甚至于, 就在军情传回来的路途上,他们辽国的防线还在不断沦陷。现在, 没人知道朔州、应州、武州到底陷落了几何。
这不对啊?
为什么跟我认识是宋国不一样?
耶律宗真真的很懵。
历史上, 耶律宗真就是因为喜爱宋国文化而出名的。他擅长音律, 精通绘画。还喜好游乐民间,与臣子饮酒赋诗。正因为他崇尚宋文化,对南方的中原之国十分了解。所以才敢断言, 宋国断无北上之能。
所以, 即使在位期间对西夏胜少败多, 耶律宗真也稳坐钓鱼台,丝毫不慌。因为他料定,宋朝是不会趁虚而入的。宋人的文臣武将, 既无野心亦无魄力。等讨论出个结果,最好的时机早就过了许多。
比宋国打了胜仗更让耶律宗真震惊的是,他们竟然打赢了辽久攻不下的西夏!这不显得自己这十年的攻伐,宛如小丑一般么?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
耶律宗真细细地读着军报,不放过其间每一个字。有了,这写着呢!天降神雷!一定是因为它,宋国才能震慑西夏的铁鹞子,直夺洪州的。
耶律宗真竟然诡异地感到一丝欣慰:看来不是自己太没用,是宋国运气太好。
他长舒一口气,说服自己后,方才召来亲近的大臣前来相商对策。这一幕他很熟悉,云州沦陷的战报传来之后,他早就和心腹们商量过一遭了,结果当然是无法出兵。
虽然无法出兵,但可以派遣使者,向宋国狠狠敲诈一笔岁币。谁知道,宋国最后没有上当,甚至两线开花,造成了今日的结果。
思及于此,耶律宗真刚才说服自己的优越感顿时消失,败仗的郁邑之情复又归来。他吐出一口酒后的浊气,捏了捏眉心:这次再不出兵恐怕说不过去了,不然岂不是告诉其他国家,他大辽是个好捏的软柿子?
但考虑到辽国国内的情况……他们是真的出不起啊!唉!
——
狄青一直在等辽国的士兵。
不是原先在朔州、武州等地布防的那些,而是真正的军队储备,从京城直调入南端的那种。
算上狄青的羁旅生涯,其实,这是他第一眼见到辽军。从前在西北多和西夏军交锋,到了南边又遇见侬智高所率之南人,也和越南的李氏王朝打过交道。
而辽军与他们都不同。
辽国实行南北分治,其中属于幽云十六州的南人军队,在狄青看来和未经太子殿下锻造前的宋朝军队战力相当。但是部署在朔州、武州等地增援的北方骑兵,则是他见过战斗力最强的。
他们骑术精湛,人与马几乎合为一体。最可怕的是他们近乎全民皆兵。这是募兵制的大宋拍马也不能及的。所以,对付他们,需要狄青好好地费上一番心思。
宋朝的骑兵,人与马是新磨合的,就算有火药球这等利器,在后续的拼杀上最多只能和辽军骑兵争得五五开。但他们的军队、马匹储备都有限,就算一换一在国力上也是亏的。
所以,他们宋军有什么优势呢?
狄青在信上写道:一来装备优良;二来物资充沛;三来士兵的文化素质高出不止一截。所以他们最适合打的就是防守之战,拼物资拼消耗,生生拖死辽军。
反正现在是春夏之交,放牧的关键期。你们辽国的男女老少天天在前线呆着,牛羊还放不放了?不放了你们这一年吃什么?
至于我们大宋,血厚不怕消耗。待到辽军不耐烦了,要真刀真枪地实干起来,还有火药球这一手底牌等着他们呢。到时候出其不意来一场大胜,就足以劝退他们了。
太子殿下,你看我说得对也不对?
扶苏读着信,读到这里时点了点头,说得很对呀,没什么毛病。狄青贯彻了他对火药的态度,以威慑为主。要让辽国知道他们大宋手握一种利器,就算你们有全世界最精锐的骑兵又怎样?还不是会被雷声吓得到处乱窜么?
所以,倘若您觉得我说得对的话,就劳烦您在西夏想想办法吧。双线并行、以战养战。这不正是我们的第二个优势吗?
扶苏顿时哭笑不得。
什么呀?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呀!
他就说嘛,大宋虽然物资充足,血厚,但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总不能让狄青在边境耗到天荒地老。原来狄青打的是西夏的主意。用西夏方面的物资,养着攻辽的军队,他还想得怪美。
但其实……扶苏摸了摸鼻子。
别说,他还真有办法。
西夏盘踞着未来的陕西、青海、甘肃、内蒙古一带。这里虽然气候干燥,还有着大片的无人区,但其物产也相当丰富。其中最被现代人所忽视,但死死卡住古人脖子的物资,就是盐。
西夏的青白盐也确实是名产。李元昊甚至效仿中原国家,专设盐铁使,还建造了炼盐的国有工厂。后世每当宋夏关系紧张,西夏就会中止换盐作为要挟。足征他们的盐质量好。
在好几年前,西夏使臣和谈失利,被大宋抓住把柄时,承诺的岁币里就有盐这一项。可惜后来他们仗着天高皇帝远,时不时地赖账。官家和扶苏也拿他们没办法。
但现在,都打下西夏的一部分了,肯定要把盐矿给据为己有啊!甚至不需要全境,就某个盐矿的产量,就足够70亿人从大宋吃到二十一世纪。
那还等什么呢?
他立刻派人去审讯业已投降的西夏军官,询问他们西夏境内哪里有盐矿。得到回答之后又写信,问官家多要了五千人马。打算凑足一万人,摩拳擦掌大干一场,争当一回地表最强盐贩子。
这时候,后勤供应是自己亲爹的好处就凸显出来了。几乎没有任何阻碍,五千士兵就浩浩荡荡地从汴京出发。他们日夜兼程地赶到了洪州,给扶苏的下一步助阵。
待人全到齐后,扶苏粗粗一审阅,军队的质量居然还不错。他一边安排新来的军队好生休息,一边把他们打散插入原来的士兵当中,以图培养两拨人的默契。
当然,他一边练兵,一边也不忘安抚洪州的百姓们。送物资、免徭役、理刑狱这一套功夫,作为创始人的他已经做得相当娴熟。
洪州,是个被李元昊的旨意强行要求建起来的军事重镇。所以居住在其中的百姓,都和军队有些关系。登记的户籍里,有近乎一半家里都有当兵的。西夏的士兵们投了降,他们也跟着一道投降了,心情也很平稳。
毕竟么,跟谁过不是过?新来的这位宋国太子还承诺,等到打下灵州后,给他们每个人发上好的青白盐吃嘞。从前他们日夜苦哈哈地操练,哪能有这么好的待遇?
没错,扶苏的下一站目标,就是灵州。
灵州乃是西夏腹心之地,其意义相当于洛阳之于大宋。倘若洛阳失陷,离汴京被攻破也就不远了。西夏也是一样的道理。打下灵州,西夏也将濒临亡国。
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灵州附近的乌池、白池、瓦池、细项池等,更是西夏财政收入的一大来源。
不过,马上就要变成大宋的啦。
扶苏一连命令长途跋涉的休息了几日,都再未等到其他西夏军队的反扑、夺还。他由此可以确认,西夏的中枢现在是真的瘫痪了。
就好比左右脑互搏时,已经顾不上脊柱自主进行的生理反应。非要搏出个胜负来,才能处理底下不听话的躯干。
既然如此,宁令哥,放你一条生路的利息,我现在就来收取了!
——
就在狄青、扶苏摩拳擦掌之际,宋朝的朝中也并非毫无反应。禁军们频繁调度,财政数字大起大落,两线作战的消息根本瞒不过众臣。汴京城中物议四起,议论纷纷。
当中,有相信太子殿下的,毕竟他是云州收复的最大功臣。不听他的听谁?也有不少提出质疑的。他们苦口婆心地劝谏道:一时行,未必一世都行。就算是太子殿下也有失手的时候吧?
而况,眼下这两线开战的局面,难道不是百分百会失手吗?官家,您是不是忘了啊,不到十年前我们大宋还和西夏打的有来有回吗?怎么现在这么敢的,一万人就想攻下灵州?
对此,官家表示:“十年前决定开战的主帅是朕,但现在前线指挥的人是肃儿。”
满朝文武:“……”
没救了没救了。
面对一个为了力保儿子,连自己都不惜泼脏水自污的主君,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官家但笑不语。
他不觉得自己是为了力保儿子而自污,他和肃儿本来就不一样。若说他是守成之君,稳坐龙椅上几十年混来个“清平盛世”的名声的话,那肃儿就是开拓之主。他是不一样的。
远在西夏的扶苏,果然没让他爹失望。
灵州大捷的消息传来汴京时,一齐送来的还有许多战利品。出乎许多人的想象,他们的战利品不是西夏军的人头、耳朵等血腥物品。
被宋军背来的麻袋落在地上,解开来看,竟是雪白晶莹,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晶体颗粒。
食盐——
作者有话说:今天顶不住了,只有日三,明天日六继续。
另外这个文正文完结,全文完结的日子已经大体定了。番外请在置顶留言,正文的话,大家还有什么想看的情节吗?
第139章 第 139 章 马克思诚不欺我。……
在古代, 盐,就是钱。
若不然,汉武帝何以让桑弘羊搞盐铁官营敛财呢?不然西夏何以把制盐工厂当作举国之支柱呢?不然何以从古至今的私盐贩子, 都是富得流油又濒临杀头的形象呢?
白花花的盐, 足以让朝堂上的任何反对派都没话说。它甚至比同色系的白银更加珍贵。人类没有白银,充其量失去了一种贵金属货币。但是人吃不到盐, 是真会得病乃至死亡的。
官家问运送物资的士兵:“你们一共运了多少盐回来?”
士兵的脸上洋溢着浓浓的自豪:“运回之时清点着有七百六十吨, 路上不慎损耗了一些,到了汴京还余七百五。”
七百五十吨盐!什么概念!
一个成年人每日摄入盐分六克, 古代人没那么好条件, 按每日四克来算,整个汴京城数十万人口, 一日要消耗三吨多的盐。也就是说, 运回的这些盐,足以汴京城所有人吃上大半年。
而且, 太子运回的还是西夏产的青白盐,而非质量欠佳的解盐。青白盐的杂质更少, 纯度更高, 价格也多一番!若折成等价的货币来算……不仅能平了太子殿下出兵的军费, 甚至还犹有过之。
这还没完。
“这只是殿下运来的一部分,另一部分被他运往云州各县,和狄将军那儿去了。我们出发的时候, 太子殿下还待在盐矿。据说他又想出了能让青白盐质量更上一层的办法。”
满朝文武发出低低的惊呼, 官家的脸上一片有荣与焉。他嘴角高高翘起:“这孩子, 怎么走到哪儿就折腾到哪儿?”
任谁都能听出他浓浓的炫耀之意。但没人敢揭穿他。一来人家是官家,惹不起。二来,你有这么出息的儿子, 你能忍住不炫耀么?
官家也就说了两句,就见好就收了。他挥了挥袖子:“这些精盐,全部充归国库。三司使何在?记得点算清楚。分售之时,记得减价两分售卖于百姓,好让百姓们同享国土复归之乐,也让他们记得肃儿的好。”
富弼出列道:“臣遵旨。”
——
苏轸推开屋门来,倚在门前,只见自家仆人们都拎着个看上去就很沉的麻袋,吭哧吭哧地往里抬。她见到就想搭一把手,口中好奇道:“你们在抬什么呢?”
“回大小姐,是盐。”仆人们避让开她帮忙的手。但为了满足小姐的好奇,把麻袋往地下一放,解开口袋:“官营的盐仓大减价,排队都排疯了。我们好容易才抢来这么些。”
“盐?降价?”苏轸更好奇了,她往麻袋里看去,只见一片晶莹的白色,宛如冬雪,质量一看就上好:“是最近谁要过寿么?”
不然,怎会好端端降价?
“不是谁要过寿,是太子殿下!”仆人眼前一亮:“太子殿下把西夏打下来,这都是从西夏的盐矿里运来的,全是现成的!所以比平时卖得便宜了许多,质量还好,大家都上赶着囤呢!”
听到“太子殿下”几个字,苏轸的心中反而尘埃落定,好奇心一瞬得到了满足。她回想起记忆里那个看着随年幼,却过于有办法的身影,想起房间中簇新的纺织机,恍惚了一阵。
“哎,这盐是好,以前我们哪里吃得起这么漂亮的盐呢?都是……”
苏轸回过神来:“什么?”
“你别在小姐面前胡说……没什么!这家伙胡说八道呢,小姐你不必理他!”
两人像是为了掩盖什么似的,继续吭哧吭哧扛麻袋去了。只留下苏轸一个人狐疑不已。
其实倒也没什么。只是古代买不起、也吃不上盐的穷苦人民,为了维持生命体征,发现的一种特殊的办法。他们发现人尿里所含的盐分多,所以会在茅坑附近寻觅析出的盐结晶……属于是有味道的老祖宗智慧了。
只是这话说给官宦小姐听实在不雅,就连扶苏知道的时候,也惊讶了好久。他还是在造火药球的时候,因为原材料里有一份“硝石”,所以派人到茅厕的墙根处派人寻找,顺便知道了这个炸裂的生活小妙招。
回想起现代人吃不完的盐,甚至某年恐慌导致的疯狂囤盐,再想想古代吃不起盐,方才出此下策的穷苦人民们,真是想让人不“哀民生之多艰”都难啊。
不过,转念一想,在自然界,岩羊为了吃盐可以攀爬近乎九十度垂直的悬崖峭壁。扶苏又不禁感叹,至少人类的日子还是好过多了。幸福感还是从比较里得出的呀。
但他原以为,这个有味道的办法只在食盐欠缺地区才有,像西夏一般的产盐国家,尤其是灵州盐矿附近打工的工人,是不会用的。
结果,向当地的盐矿工人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们也缺盐缺得不得了。也会出此下策。
扶苏:“诶!?”
他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怎会?”
西夏的产盐方法相当粗糙。无非是把盐矿融入水中,依靠西北的阳光和大风将蒸干。留下的结晶就是在三国之间都有美名的青白盐。扶苏知道后,还吐槽西夏人民暴殄天物呢。
就这么简单的方法,偷偷塞一把盐矿到兜里如法炮制就行了。灵州的百姓居然还会缺盐吃?
不过,在深入了解之后,扶苏才知道自己想当然了。相当简单的制作环节中,灵州百姓欠缺的不是盐矿,而是干净的水。
对啊,这里可是大西北。
灵州又是西夏重镇,物资完全依靠畜牧业也不现实,所以这里还开垦着一部分的农田。为数不多的水资源,一部分分给农田灌溉,一部分分给盐矿场,流到普通居民手中寥寥无几。
连日常饮用都不够,何谈溶解盐矿制盐呢?
扶苏听到以后,捏了捏眉心。
灵州因地形、气候所限,水资源的短缺不可避免。要想让这里气候湿润起来,只有退耕还林多种树一条路可走。但那样就需要农耕区的粮食产量进行支持。
以后,这里产盐出口,换来大宋其他粮食产区的粮食。同时辅以大量的经济作物,当地的气候才会慢慢转好。但这一听就需要五年、十年乃至百年计。
现在扶苏他们要做的、能做的,一是稳住当地民众,二是开采食盐送入大宋境内,填平两线出征所需的军费,支撑狄青在正面战场立得再久一点儿。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两个目的一次性达成呢?
还真有一个。
只是有点太剥削了。
一边是现实的需要,一边是良心的拉扯。扶苏在心中推敲了一整夜,又找来了左右信得过的人商量。结果他们纷纷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说道:“您何须对西夏人那么好?”
扶苏:“啊???”
他怀疑人生地蹙起小眉头:“你们,没在说反话吧?”
左右齐齐摇头。
“你们是真觉得,我下令把盐矿场的产量,和盐场的工人八二分,是对他们好?”
这个比例,周扒皮看了都要摇头吧。
但左右很明显不以为然,甚至甘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给底下的士兵谋起了福利:“为何殿下您把这好差使全分给西夏人,而不分给大宋的士兵呢?”
扶苏幽幽地说:“真的是好差事么……”
但他之前鼓励过左右,要敢于向他反问。为了不浇灭他俩积极性,就采纳了这个意见。反正要是运行不好,就及时废止就好了。
结果他挑了在战役中表现突出的一千人,宣布了这个消息后,被选中的一千人立刻欣喜若狂,没入选之人则垂头丧气。
盐!那可是盐呐!
和白送金银有什么区别?
说不定,日后背着这一袋袋如雪花般的盐衣锦还乡,比什么金银财报都显赫,都气派!
而八二分账这一消息传入盐矿工人们的耳中之时,厂房中陷入了寂静。他们第一时间感知到的不是欣喜之情,而是近乎眩晕的震惊。所有人都被这天降的大馅饼狠狠砸晕了,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他们浑浊的眼球齐齐盯着扶苏,也不说话。
扶苏被盯得背后发毛:难道是分账的比例太低,这些人不满意?二八确实太低了一点。那三七?或者干脆五五分账?
他讨价还价的话还没说出口,下一刻就被尖叫声震得耳膜生疼。和当初教云州百姓们蜂窝煤配方的情形一样,现场居然有人给他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自认为是“赵扒皮”的扶苏无比羞愧,闪身避开了那人的行礼。与此同时,他的心中不停地腹诽道:在现代要被挂路灯的举措,都叫做对他们好吗?李元昊,你到底把你治下的百姓压榨成啥了啊?
当然,留意到盐矿工人们其实吃不起盐的第一天,扶苏就大开了储盐的仓库,给每个供人都发了点。同时,也往灵州城中运了一部分,低价售出。剩下的才被他清点完,往汴京那边运去。
结果,光用李元昊压榨出的物资贿赂他治下的子民,就博得了无比的好名声。定下二八分账后的第一天,工人连同士兵们通力合作,一日的工作完成量就赶上了原来的三日。
若按这个进度推进下去,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大宋都能吃上精制的西夏青白盐,而不必吃质量更次、杂质更多的解盐了。更不必穷到在茅厕附近找盐吃了。
而一切的肇始,不过源自扶苏下的那个自以为是苛待的分配律令。扶苏心中不由感叹:马克思诚不欺我啊,就算是冷酷的资本家,比起封建领主。奴隶主,还是太先进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完蛋了,尝过了日三的甜头就日六不下去了([愤怒])
第140章 第 140 章 明天一定日六
本以为会被挂路灯的二八分账模式, 最终皆大欢喜。灵州的盐矿工人、百姓、扶苏麾下的宋朝士兵、朝廷、云州诸县、狄青所率的正面对辽军队那边都十分满意。唯一会流泪的,大概也只有西夏的中枢了吧?
但出于谨慎考虑,扶苏又在盐矿附近的工厂待了几天。没想到, 竟然接到了宋军的举报:几个盐矿场原本的头目, 投降大宋后仍然仗着从前的势作威作福,动辄打骂体罚。
扶苏闻言, 立刻不走了, 掏出了白龙鱼服的传统艺能,躲在暗中观察。发现这几个管事的比举报的还要无法无天, 每日结算的时候, 光明正大克扣盐矿工人们的分成,还嘲讽“这种好事, 你以为能轮得到你?”
气得扶苏白生生的脸都青了, 一巴掌拍在自己膝盖上,“啪”地一声响。
好不容易激发了盐矿工人的积极性, 让他们对大宋初步建立起好印象。万一被这几颗老鼠屎坏了一整锅粥,可怎么办?
但要拿下他们也很容易,
扶苏甚至没有过多言语, 只一声令下, 那几个被他亲眼见到欺负工人的,都被捆了个严严实实。当着所有工人们的面,扶苏宣布道:你们这几颗老鼠屎, 去和俘虏们住一窝吧。
纵使管事们哀叫连连, 也无济于事。反而令扶苏心生疑窦:明明什么倚仗都没有, 为什么还敢仗势欺人啊?不知道时代已经变了吗?
但他转念一想,或许人都是这样子的。现在的辽和西夏,不也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吗?八百多年后的清朝, 更是用了几十年时间才醒神。分不清大小王的人,注定要被当成灰扫走的。
清扫了盐矿厂的门户,上下风气为之一清,扶苏的心情也转好不少。直到左右拉住他袖子,不断地提醒道“家里,家里……”
扶苏瞪大眼睛,懵懵的:什么家里?谁家?
喔!
许多电视剧中上演的场景涌入脑海,他忽然意会过来。
原来是那几个管事的家里啊。
就连宋军也在做工队伍中,他们都敢明目张胆地克扣,从前还是李元昊治下时,肯定更加无法无天。也不知这几只硕鼠的家中,藏了多少盐矿工人们血汗凝结的财富?
就算扶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当登门搜查的时候,他还是吃了一大惊。难怪,难怪自己提出二八分账时,盐矿区的工人们还像捡了大便宜似的呢。从前他们的劳动成果,一百份里,哪怕有一份流到自己手里么?
说出来所有人都要大吃一惊的事实。西夏灵州一个不起眼的盐矿小管事,拥有的财产居然比大宋堂堂太子都多。
发发发,不义之财都发了。
除了屋舍、花园之类的不动产,其他全部物资,如粮食和布之类的,全部就地分给盐矿工人和灵州百姓。盐则运回大宋境内,又或者运往朔州、武州等最前线。让狄青麾下的士兵,都吃上了三餐加足盐的奢侈生活。
狄青甚至写信过来:太子殿下啊,吃上了精制的青白盐,我们大宋士兵动起来的时候都更有劲儿了。甚至还有吃不完的部分,我们干脆卖到了驻扎的县里,还有辽军偷偷化妆成本地居民来买的呢。
还有这事儿?
扶苏一惊,回信问道:那你们卖了么?
当然卖了。狄青回信。借着卖盐的名义,我们把辽军的情况全试探了一通。那人不仅一点儿没发觉,还央求我们到他们辽军中去,便宜点卖给他们吃。
难道他们没盐吃?
何止呢?他们不仅没盐,连一日两餐的饭都要吃不起了。再强的骑兵没了食物,也只剩个外强中干的架子。有几个士兵还想把马当给我们,换点吃的,当逃兵跑了算了。
扶苏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这更加证明了狄青的判断之正确。果然当初和辽国打持久战的想法是对的。过不了多久,这支临时拼凑出来应付的军队,自己就会从内部崩散开来。
到了那时候,大宋只要奉上自己准备已久的最强一击,就能轻取胜利,借着气势,一连拿下数州也不在话下。
扶苏看完信报后,顿时不担心了。
说来也巧,好像他们每一次扣开胜机的关键都和物资有关。
取下云州是因为给当地百姓送棉衣,让他们冬日也保留一口生气,直接造反。之后又因为蜂窝煤,撬开了朔州、应州的几个口子。这次套到辽军的情报的契机,则是青白盐。
怎么说呢?就还蛮符合对于大宋的刻板印象的。不过,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减少士兵伤亡,怎么不算一着妙棋呢?
扶苏看完狄青的信后,就彻底对前线放下心来了。以狄青的能耐,只要物资充足,宋军根本不会自乱阵脚,甚至还能徐徐图之。他需要做的,仅仅是不断把盐运到前线罢了。
既然前线、盐矿厂差不多都稳定下来,扶苏就故态复萌,琢磨起了另一件事——怎么优化青白盐的品质。
虽然仅凭一道自然蒸发的工序,青白盐的质量就跃居三国产盐之首,但离扶苏前世吃的那种如雪花般晶莹剔透、不含杂质的食盐还差一点。
但产地上趋于顶级,工序上还有没有机会再改善一下呢?
扶苏首先想到的是多次提纯法。过程也很简单,就是把成品青白盐再次融入水中,蒸发直到析出结晶……如此重复三四次,成品就和上辈子的食品级氯化钠没什么两样了。
但他只试了一次,就把这办法给否掉了。无他,因为灵州实在太缺水了。大多数老百姓都饮水不足,还拿珍惜的水资源精制食盐?
从前的西夏贵族们或许会这么做,以彰显自身之高贵。但扶苏绝无可能。
还有一种办法,就是在最初的卤水里加入砂石和木炭。这个办法有助于筛除最初的悬浮杂质。可惜和前一种方法一样,扶苏试过一遍后就否了。
理由也如出一辙。木炭从哪里来?树木。可西夏地处西北,最缺大面积的树了。
这两个方法,若在海边的盐田都不是问题。但在灵州只能否掉。实在可惜。
看来还是得到实地看看去啊。扶苏心道。
灵州的盐矿主要形式是裸露在外的大块富含氯化钠的岩石。但凡有它出现,说明附近必有盐湖和地下盐矿。只可惜碍于现有技术无法开采,只不过裸露在地表的岩石就已经足够多,支撑三国人口也绰绰有余。
而整个盐矿作业过程中,最辛苦的部分莫过于把大块的岩石,搬运到水源地附近。
扶苏注意到,在这条线上,几乎每个工人的脸都有风吹日晒的痕迹,手肘、膝盖等地方更是黑得不像话。足征他们的辛苦劳作。这也是最没技术含量,导致被压榨得最狠的地方之一。
他巡视过去,将所见所闻记在心里。或许给每个工人发点劳保用品,再安排个小推车会好点呢?
接下来,就是在水源地附近溶解岩石,制造卤水的过程了。水源地是西北地区一条难得的淡水河流,环境相对友好,这条作业线上也是人最多、最热闹的。
大部分宋朝士兵就在此地做工,为未来白花花的食盐干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
他们先是把河水引入一个盛满了岩石盐矿的大池子中。无数人站在池子边上,手持大网,在沿岸捞取沉底的不溶解之物。
从大池子中漫出来的,略显浑浊的卤水,再次被引入下游,被分流到几十口大型石锅中,被沿岸上的人不断搅拌。
据说,用力搅拌这一步,可以加快卤水晾晒风干的效率。风干后所得到的晶体,就是出口各国的青白盐了。
扶苏:“……”
想到了步骤很简陋,但没想到会这么简陋。他草草看一眼,就能想到无数个改进的策略。难道西夏人就想不到?怎么可能,无非就是靠着盐矿质量顶级,硬造呗。
但扶苏可不愿意,自己治下子民吃的是这么粗糙的法子造出的盐。会把人吃坏的!
他没有叫停,而是立刻离开了盐矿,去了灵州城中。把投降大宋的官员叫来,让他在官衙门口张榜一幅,并让小吏们四处宣传:无限量收草木灰、可用食盐、粮食进行交换。
等重量的草木灰,可以换等重量的粮食。或者与之四分之一重量相当的食盐。
草木灰这玩意,用来肥地或者当成清洗剂都很便利。乡下秋收之后,满地都是,一抓一把。并不是什么珍惜之物。
结果大宋的人说,可以用它来换粮食?他们是疯了么?
大宋的人疯没疯,灵州百姓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自己再不行动起来显然是疯了。于是,自从张榜起,灵州官衙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而半个时辰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用一麻袋草木灰换来了同重量的粮食后,整个灵州都被彻底点燃了。
家里有灶膛的扒灶膛,乡下有地的扒地,谁都不愿意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连好几天,灵州官衙附近的地面,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全是零落散开的草木灰的痕迹。
盐矿工人们,多数都有家人在本地生活。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们倒不觉得,草木灰和自己手头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只是可惜得很,自己被困在了工上,动弹不得,不能去换粮食了。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左右互相抱怨几句,就被一起做工的宋军给嘲讽了:“难道殿下分的盐还不够多吗?人总不能什么便宜都占了吧?”
工人们一想,好像也是哦。于是越发专心干活了起来。他们在手头功夫上多使劲,一样能把没占到的草木灰的便宜占回来。
——直到那一天。
他们心中近乎圣人的大宋小殿下,命士兵拖拽着密密麻麻几十个口袋而来。掀开口袋一看,里面全装满了草木灰。另外有数个士兵手里握着木锹,要把草木灰忘溶盐的巨池里舀。
不不不不不!这能行吗!
草木灰可是灰!是脏的!怎么能往盐池添!?
盐矿工人们大多闭上了眼睛,面上难掩痛苦。但他们好像也习惯了。因为达官贵人一个荒唐念头,美好生活就化作泡影这回事,他们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
少数几个人想拦住,但在训练有素的士兵举起木锹之际,望着那结实的肌肉,又默默闭上了嘴。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盐池被大片的草木灰污染,流向下一个池子的卤水变成黑色……不,怎么变清澈了?——
作者有话说:明天一定日六,坚持到国庆结束,我发4[狗头叼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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