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二人踏足于这大殿地砖上,发出阵阵轻颤回音。
周遭除俩人的呼吸外寂静无声,显得那回声大得有些毛骨悚然。
殿内灯火通明,两旁窗门紧闭,靠墙处立了座座华美的长明灯,灯油由鲸油所做,长明不灭,星星点点连绵不绝,顺着长殿直直伸入内里。
这方神殿与寻常的相比要宽敞许多,金石铺就的地板光可鉴人,那长明暖光反射于金砖之上,照得他们抬脚掠过的鞋印都清晰可辨。
处在这种环境里,恍然有种叫人被扒光了的不自在感。
两人默不作声,只顾闷头往里走。
后殿灯火逐渐昏暗,宁逍终于见到此处供奉的神祇——竟是座龙王像。
什么龙王喜欢在岩浆里游泳......
就不怕被烤成小泥鳅干?
这龙王头戴九旒冠冕,着一袭大红衮龙袍,祂左手托定海神珠,右手扶金光宝剑,背靠绘刻海底龙宫的浮雕墙,神情肃穆望向前方。一副乘风踏浪的模样,煞是威风!
神像前,是一张长条的石制供桌,桌无腿,四个方角深深扎入地下,像与地面浇筑在一块。
桌面略微凹陷,摆了个同料的石盒,盒子已被人撬开,机关被砸得七零八落,里边供奉的银器和宝物也随零件一起散落在地上。
不用想,也知是谁干的...
宁逍睨了他一眼,弯腰去捡地上的东西,却见一枚破旧的古玉小印,与其他供物格格不入。
什么东西?
那人隔着面具摸摸鼻子,似不好意思道:“方才地动山摇,在下忙去救殿下了,来不及仔细解这机关......那物瞧着没甚用处,殿下还是扔了吧。”
她心道:好个败家子儿!
但其间粪土金银确实于宁逍无用,便只将这小印收进怀中。
检查了一番见未有遗漏,索性便绕道后殿去,那是连山来时的路。
后殿门大敞着还未关上,她跨过门槛,来到这座神殿外头。
外边不是院落,而是条石砖砌成的甬道,十步一火炬,似乎刚点亮不久。
“殿下,这处就不必去了吧...”她刚迈出一脚,身后之人急急道。
宁逍疑惑道:“为何?”话音未落,人已踏上了甬道。
连山说不上来:“罢,在下陪您去,一看便知。”
二人不过走了一盏茶,便听见前方有猛烈的风声,快步上前,一下就到了那甬道尽头。
狂风呼啸而过,吹得她衣发剧烈抖动。
原来此处无路,是一悬崖风口,所见之处尽是浓郁的黑暗,崖底并无岩浆活动的痕迹,倒更显幽秘。
她蹲下身,见风口处的吊桥被人砍断,只留下半截脚踏和断裂的绳索。
她转头望向身后之人。
始作俑者上前,可怜兮兮解释道:“实在没法,若不砍断这桥,连山也要变成渊鬼掉到崖底摔死了呢...”
“此处有渊鬼?”宁逍惊诧。
传说这妖物是在天柱倾倒后,从息踵渊里爬上来的小鬼,生生不息,烦人得很。早在千年前,就已被君神大人灭了种了,此地又怎会生出这种秽物......
“殿下真以为在下是来游山玩水的么......”
她摇了摇头:“那些渊鬼哪儿去了?”
他指了指崖下:“诺,都在那底下呢。”
“待会若是撞见...”
“怎会,皆被我一把火烧了干净的。”他语气有些小骄傲。
她见断裂之处确有烧焦痕迹,也便作罢,起身时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回去了。
“还有哪里有出口?”
“殿下这样问我,我也不知啊,方才那头您也瞧见了,连山总不能再变出一条路出来。”
宁逍闻言暗道此人考虑不周,竟然自斩退路。
眼下,前后路都被堵死了,但天,定无绝人之路!
二人在殿内一通翻箱倒柜,就差没烧了一旁的旛幢,最后将目光齐齐看向神像前的奇怪供桌。
但他们将石制供桌前后左右四个方位都摸遍了,又拿武兵敲打了一番,也没有出现任何机关暗道。
莫不是找错了?
宁逍唤来伏诛对桌攻之,这石桌之坚硬比玄铁更甚,灵刀只攻几息,便败下阵来。
“让在下试试?”
连山出声,见她退远了些,便从大腿的绑带间摸出四把匕首。
藏得这么好?
这是宁逍第一次见他的本命武兵,这些把漆黑匕首夹在他骨节分明的指缝间,散发着泠泠冷光。又见他腕边银光流转,原是这刀的末端竟坠着几根极细的银链子,乍一看像是有碎星洒在他手上。
有趣。
“这刀叫什么?”
“嗯?”
似未料到她会对此感兴趣,他愣了下才漾着笑意道:“乌招子。”
乌招子......
喻意黑色的眼睛。
宁逍默念着,忆起线报里这人擅寻踪暗杀之道,常独来独往、冷血嗜杀。
她抬眸看向他的眼睛,这人不笑时,深邃的双眸漆黑如墨,沉沉的......黑紫乌招,倒确实衬这冷面杀神的名号。
她敢确定此物是法器,但他一个普通的凡间捉妖师,怎会有这种好东西?
此人不简单!
宁逍将这暗暗记在心中。
连山双手向前猛地一掷,四把乌招齐齐出动,冰冷刀身隐隐环绕紫电光芒,以迅雷之势朝石桌去!
“轰——”
大殿被这股霸道灵力震得晃了晃,只听‘叮叮’几声,匕首也落到了地上。
宁逍寻思这小子远不止轻畅之境,竟也砸不开桌?
他勾着手指,轻轻牵动银链收回了武兵,拿在手中转动把玩,陷入了沉思。
接着,这人忽然走上桌前,一把划开了自己手臂,霎时间血流如注!
“干什么!”
宁逍在发现他意图时立马摁在他腕上,但这小子动作实在太快,根本来不及!
只听那人状似无辜道:“我瞧那石盘边缘有些陈年血痂,想必本就是要灌下什么供奉用的...”
废话!早看见了。
那是牲口的血,你是吗?
“呵——”宁逍给他气笑了,将心里的这番话压下去,又朝上首龙王看了一眼,意有所指道,“你不怕招出些别的什么东西来......”
修士之血最是忌讳,尤其在这种阴鬼之地,谁知会弄出什么隐患!
“嘻,怎会怕!倘若真招出什么邪祟来......这不,还有殿下作陪。那山,自然也是奉陪到底的!”他没皮没脸,又是这副混蛋模样。
这石桌是墨玉之色,桌面下沉一厘,做了个食盘样的凹槽,周边刻有细密花鸟纹,刻路并不明显,但也不像是有阵法的样子。
墨玉桌已被他的血糊了大半个桌子,血顺着四边的凹槽流动,缓缓铺满整个盘面。
此时桌子中央出现一个小孔。
连山眼带笑意,期待地看着她。
事已至此,宁逍只能作陪。她轻叹口气,小心划开手掌,将信将疑地捏着拳,将手悬于小孔上方。
见血液半点不差地垂直落入孔洞时,愉悦的轻笑声从面具后方传来......
宁逍没好气睨了他一眼,那人瞬间噤声,见好就收。
小孔的血液渐渐满溢出来,在与连山的血融合在一起时,耳畔传来一阵机关转动的轰隆声——
他们赌对了!
闻声二人相视一眼,瞧见彼此松了口气。
“等等...”
宁逍见石盘中央的小孔,被一个浑圆之物代替。方才石门动静过大盖过石盘这边细小变化,差点就叫人遗漏了。
“这是什么?”
她将东西从血汤中拿起来,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滚下,定睛一看,是颗拇指大的粉色珍珠。
这珠子色泽样式极为稀奇,散发着莹润光芒,与墨玉桌不似一体,搞不好真是什么灵器法宝!
宁逍拿着珍珠在烛光下看了许久,没瞧出什么名堂便问连山,只见他也摇摇头。
“这是殿下的血换来的,那便是殿下的东西。只是...倘若招出什么别的东西来,在下可概不负责喔~”
这人拿她方才的话堵她呢!
宁逍闻言挑眉,安心收下了。
以武入道的修士皆炼体为先,方才的划痕也不算深,此时伤口已经结痂,在她的掌中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
连山先前血流如注,此时白皙的手臂上已光滑如初,那满溢了桌面的鲜血,却没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从怀中掏出块有些褶皱的手帕递给宁逍,正是先前在窄道边为她擦血泪的那块。见帕上有血渍,刚想拿回来用灵力洗涤一番,就被她一把夺去了。
“不必麻烦,”她淡淡道,“省点力吧。”
她擦了血,将帕子随意塞进袖中,先他一步去了墙后的地道处。
待连山绕过来时,发现她已经下去了。
地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但修真者五感灵敏,在黑暗中行走并无太多阻碍。他很快追上了前面的人。
“殿下走得这般急,不等等我!”
“你愣在那做什么?”
“唔,无事,在想事情...”
宁逍正要再问,空气中忽地传来一阵凌冽的破空之声——
不知道是谁无意触发了地道内的机关,一支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耳边擦过!
“殿下小心!”
下一只箭朝宁逍而去,她下腰后仰,一个翻飞躲过了箭矢。
紧接着,箭雨纷纷,在这逼仄地道内乱窜,乌招子瞬间出手,将这些箭打落在地。
“啧!”
宁逍不爽啧声,冷光一闪而过,伏诛刀身已插进地道末端,‘咔嚓’一声,机关停下了。
雕虫小技。
他们快步上前,却见末尾是一副美轮美奂的浮雕壁画。
画中绘着龙王彩像,行风布雨,受万民供养。此后的画面却极为血腥......龙王被人斩落于仙台,血流成河,龙血便将此地浇筑成了火焰山,炎山之火延绵数千里将凡人吞没。
“这...”
二人面面相觑。
“这里原本真是龙王庙,凡人为成仙私欲竟将布施恩泽的神龙斩了......真是...活该!”
“...殿下在荒北到底遇到了什么?”
“一只妖兽,巨大的妖兽。”
“难道,那就是神龙?”
“不。它身上并无神力,只有满身的恶念与妖气。”
气氛顿时沉静下来。
宁逍又道:“连山,你来此处究竟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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