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闻言透过面具深望她,缓道:“殿下...想知道?”
但宁逍听出来了,他不想说。
她不是喜欢勉强他人的人,便转身研究起机关来。
神龙被人斩落,只剩了颗龙头,方才那机关弩箭正是从两处只龙眼里来的。
龙口大开,宁逍摸了摸龙舌,轻轻按压。
“!”
二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双脚踏空直直坠落——未曾料到这机关竟没给人留哪怕一丝的思考时间!
下落的速度很快,周围一片漆黑,他们在高空中努力调整身形,好缓冲落地的力道。
就只听见‘噗通’一声,掉进了水里。
“哗啦!”水花四溅。
这水还是热的,有硫磺的气味。
“呼——”宁逍从潭底钻出水面,爬上了岸,她伸出手,将水中之人拽了出来。
这人方才竟要强行垫在她身下,真是不怕死!
连山顺着她的力道悠悠起身,又抬手将二人的衣物烘烤干,这才抬眼观察此处地形。
方才他们掉进一口深潭温泉,岸边,是阶梯向上的巨型石台。
这高台每层约有丈高,石壁与地面都被潭水侵染成了深色,皆刻着巨大的鼎器才有的兽面铭文。
大面积深绿藻类铺在凹凸不平的石面上,若远望去,就如同一座巨大的青铜城池。
是个祭坛。
“这儿太滑了,怕是不好上去呢,殿下——”
无人应答。
他转头,见宁逍已从侧方的石阶往上走了一半了,忙追了上去。
至石高台,是一方靠着山壁的开阔平台。这四周有许多古旧的博物架,零零落落毫无规律地摆开,还有几架太过破旧的、缺胳膊少腿的,翻倒在地。
除此之外,这平台中央还摆了一整块冒着寒气的汉白玉。
这石玉约五尺宽、六尺长,高至膝处,四四方方素净无饰,四角有明显久用后的圆润感,石面粗糙布满划痕。
无论是这些破架子还是这张玉床上,皆结了许多难以冲刷的暗红污渍,像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
一股阴风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从身后掠过,宁逍忽然感到耳边一阵发麻。
看着眼前昏暗凌乱的场景,她脑袋有些眩晕,隐隐约约觉着,这整一个平台就好像是处不能见光的屠宰场......
二人在这顶上转了一圈,见这地方不小,便商量好分开行动。
就在宁逍又踩碎一架被风蚀过的博物架时,就听见另一头的声响——
那人语气轻快喊道:“殿下快看!那儿好像是出口!”
宁逍回头,只见他背对她蹲站在平台的边缘,指向方才他们来时的温泉潭。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向潭中,隐约能见到有一片水色更深一些,似乎底下有能通行的岩洞。
她正朝他的方向去时,却莫名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而这气味,她今日已不是第一次闻了。
这东西有不同分种,一旦出瓶便会产生不同频率的辛辣味。
宁逍先前在荒地时,孟浮屠曾给过她一小瓶,是司部独有的追踪秘宝。味道很隐秘,通常只有训练过的人才能知晓里边的讯息,而常人闻见也只会将这错当作是凉风吹过。
很不巧,宁逍本就五感灵敏,重伤之后的身体对温度的感知力比以往更加敏锐。虽不知里边蕴含了什么讯息,但这频率,她定不会记错!
她危险地眯起眼,定定看着他的后背。
“你来过这里。”是笃定的语气。
“......”对面那人的背脊隐约僵了僵,没有说话。
宁逍在怀中片刻摸索,将龙王庙里得来的粉珠玉印扔到他脚边。
那人听见声响,侧过脸,低头望了眼脚边的东西,哼笑了声。
“殿下这是何意?”
“......在此地...不,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觉着古怪。你我走过的每一条路,历经的每个险境,都巧到刻意......想必,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她语气淡淡,但说出的话却没有寰转的余地。
他一听这话慢慢站起了身,转过来时已收起了往常那副笑盈盈的模样。
此时的连山略微垂首,不知是否因傩面反射,他眼下似有一抹红色的血迹,那双眼睛不笑时如古井无波,正透过傩面的孔洞幽幽地望着她。
他一身浓墨重色伫立在那,面具上的嬉笑表情也难叫人小瞧了他,这人的本相似乎显露出来了,像一尊恶鬼罗刹。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平静地对峙着。
他言语轻佻:“殿下觉着,我是为何?”
“你自然是...”
“那殿下觉得,我千里迢迢赶来,只为了害您么?”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
宁逍被他堵了一下,语气不善道:“难道不是?”
“我知殿下不信我。是,连山确有目的,但这具体为何...我不能说。可殿下若还记得,就该知道......在临县时,我曾提醒过您...”
是,初见此人,这人便给她算了一卦。
彼时这眼前得少年也是这般倏然靠近她,自来熟得可怕。他劲装马尾,轻巧得像只猫儿似的跳到她坐的长凳上,蹲下身对她笑。
“连山最擅的,乃是占卜吉凶喔——”
他离得极近,半点不讲尊卑,红色傩面几乎要贴到她脸上去,那双带笑的眼隔着面具紧紧盯着她,嗓音低沉诱道:“殿下今日...不来一卦么?”
那少年见她不答也不恼,只笑嘻嘻起身,自顾自朝地天上扔了三个铜板。
铜板自高空坠下,被他左手一兜,兜进手心摇了摇,“啪”地盖在了右手手背上。翻手看卦,语气忒夸张道:“哎呀呀,是凶卦呢!”
回神,宁逍嗤笑一声:“是又如何,装神弄鬼!”
连山不在意她的态度,道:“既然卦已显性,殿下还有何话可说?”
我与你这种吊儿郎当的登徒子自然无甚好说!
她差点下意识将这话脱口而出,咬咬牙忍了,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她沉着脸色,将手慢慢贴上腰后刀柄上,是备战的姿势。
“故意引我至此......又有何目的?”
他见她动作不禁瞪大双眼,神色终于有了些慌乱,惊诧道:“殿下要对我动手?!”
“我瞧阁下什么也不想说,”她冷笑,将伏诛横至身前,“不如尽早解决更为痛快!”
他闻言沉默良久,眉眼低压深深看她,眼底似有股她看不懂的哀愁。
他在难过什么?
终是连山先败下阵来,低头道:“在下不欲与您为敌,若不是眼下时机不对,我......全盘托出又如何?”他抬眸苦笑。
“阿...唉,殿下......”他摇了摇头,似认输般轻叹了口气,“罢,多说无益。”
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物件擦了擦,走到她跟前,欲将其塞入她空着的手中。
宁逍甩开他的手,转过身:“你的东西,我不要!”
他满眼无奈:“怎又成我的东西了...”
话音方落,气氛又诡异地安静下来。但她知道,对方此时站立的位置与她贴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背后那人滚烫的体温。
二人就这样又僵持了许久,久到宁逍恍然又听见一声叹息。
“...那条水道的的确确就是出口,只要您顺水而出,便能在前方见到接应您的人。”
“殿下,再会...”
他将物件小心翼翼搁置在白玉床上。
直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动静,周围的声音也随对方离去的脚步声越来越静——
空气中,那人的气息消失了。
他走了......
当她反复确认这个地方只剩她一个人时,宁逍才猛地瘫坐在地。
鬼晓得这地方竟像是天克她的!
她重伤未愈,若真动起武来,现在的她绝不是他对手!
瞥了眼玉床的方向。
骗子!
此人堪舆寻踪之法在司内堪称一绝,瞧他那体力充沛的模样,怎会兜兜转转这么久还未找到路,不过是陪着她演了一路的戏罢了!
她在中途竟真信了他,险些被这小小司部侍郎玩弄于鼓掌之中!
但......
低头却无意间瞥见左腕上的那抹黑——那是条被遗落下的、仔细编好的粗绳。
“呵...”她也真是昏了头。
起身时,终是将东西拿走了。
缓缓步入温潭,潭水逐渐没过头顶。
这温泉解了此地对她的灵气限制,她在其中泡了许久,终是恢复了体力。
她伸出手,掌心灵光大盛。
不过短短几天,这光竟让她有种久违的感觉,甚至伏诛都感受到她神魂处的波动,发出快乐的嗡鸣声。
下潜入底,见祭坛正对的山壁从上垂直入水底,除却那黑洞,似乎别无出处。
方才未闻水声,那他又是怎么离开的?
啧,想他做甚,于她何干!
她朝黑洞游去,那洞似由泥沙堆积,越接近边缘,水流越发极速,仿佛有种无形的阻力在阻挡她的靠近。
宁逍小小的人躯立于那幽深庞大的黑色之上。
就在过了边缘线的一瞬间,身体仿佛强行突破一层水膜,忽然有股巨大的吸力将她整个人往下方拽去!
她立刻卸下了所有抵抗,任水流将她带往深处。
黑暗中,她似乎被带入一条狭窄甬道,起先还能顺流透气,然而后程水赶水,水与水之间互相角逐导致流速也愈来愈快,以至于刚浮出水面就被后边的湍流直接拍回水底。
前方,似乎亮起微弱火光。
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上方石壁,双手用力,翻了出来。
此地,是一方山体空腔。
空腔里唯一的光亮,竟是来自于角落处的地面坑洞。那洞不过巴掌大小,由大块碎石累积而成,像上方山体运动碰撞导致,露出侧下方的岩浆流。
难怪空气中的温度不同于先前那地方,闷热得仿佛身处于大澡堂。
硫磺气味更重了。
地上有人踩踏过的痕迹,莫不他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吧?
“......”想起那人,她就头疼。
洞中央,一条温泉小溪将空间分作两块。
宁逍到溪边蹲下,水面上细密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她拂了拂水雾,只见那清澈水底的卵石边,时不时冒出些细小的气泡。犹豫间,手已不由自主地伸入其中。
还好,不烫。
她踌躇半天,选了条容错较低的方向,又顺水而出。此行真是将宁逍几年份的凫水功力都用尽了......
但盛极必衰,衰极必盛,好运终将会眷顾倒霉蛋一次!
才游了不过一盏茶功夫,宁逍察觉流水似有向下趋势,几息后,果然见前方水体有上方映射来的光亮。
水底清澈透亮,泛着粼粼波光。
不再是山里昏暗难辨的火光,而是真真切切,春朝花日里的太阳光!
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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