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初五下午, 陈远疆果然来了。
舒染刚把宿舍收拾完,炉子烧得正旺,就听见敲门声。拉开门, 陈远疆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布袋子。
“我来早了?”他问。
“没有, 正好。”舒染侧身让他进来,“我刚收拾完。”
陈远疆进屋,把布袋子放在桌上:“带了点东西。有些是单位发的年货, 我一个人吃不完,给你拿点。”
舒染打开袋子看了看——有花生、瓜子、糖果,还有一包红枣,一包核桃。
“这么多?”她惊讶道。
“不多。”陈远疆说, “你留着慢慢吃。”
舒染没推辞, 把东西收进柜子里。转身时, 看见陈远疆正打量她的宿舍。
“你这儿挺干净的。”他说。
“地方小, 好收拾。”舒染笑笑, “坐吧, 我给你倒水。”
舒染在他对面坐下,“晚上想吃什么?在这吃还是出去吃?我这儿有面, 有鸡蛋,还有棵白菜。”
陈远疆略带浮夸地思考了一下, “今天外面比较冷,而且你收拾东西也累了吧, 要不就不出去了吧。”说着他从楼道里把一个大一点的布袋子提进来, “简单点就行,我来做吧。”
舒染看他早有准备的样子,笑道:“那怎么行, 你是客人。”
“你坐着,我来。”陈远疆起身,挽起袖子,“厨房在哪儿?”
“就这儿。”舒染指了指炉子上的小锅,“我这儿就一个炉子,凑合着用。”
陈远疆看了看,没说什么,从布袋里又掏出个纸包:“我带了点肉馅,咱们包馄饨吧。肉馅我昨天就调好了,还有一些紫菜和绿叶子菜,哦还有一瓶香油,和醋。”
舒染愣了:“你还带了馅?”
“嗯。”陈远疆耳根有点红,“想着包馄饨快,吃着也暖和。”
舒染看着他,心想着:这人心思真是细得很。
“那好,咱们包馄饨。”她起身,“我去和点面。”
两人在宿舍里忙活起来。陈远疆洗菜切菜,舒染和面。案板就放在桌子上,两人面对面站着,一个擀皮切形状,一个包。
“皮擀薄点。”舒染说。
“嗯。”
“馅儿放多点。”
“好。”
馄饨包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排满了盖帘。水烧开了,舒染把馄饨下进去。
“这是咱们第一次做馄饨。”陈远疆站在炉子边,看着锅里的馄饨。
“马上就好。”舒染用笊篱轻轻搅动,把陈远疆备好的绿叶菜放进水里焯了一下,“你去拿碗筷。”
陈远疆拿了两个碗,两双筷子。舒染撕了点干紫菜放进碗里,把馄饨和菜叶捞出来盛在碗里,又往碗里倒上热气腾腾的汤,最后滴了些香油。
两人坐在桌边吃馄饨。馄饨看起来晶莹剔透,一口咬下去咸淡正好。
“好吃。”陈远疆说,“这个汤调得好。”
“是你带来的馅好。”舒染笑,“这肉馅肥瘦正好,不柴不腻。”
陈远疆没说话,埋头吃馄饨。他吃完馄饨又去盛了一碗,才放下筷子。舒染吃得慢,但也吃了十来个。
吃完馄饨,浑身都暖了。两人坐在炉子边喝茶聊天。
“明天就上班了。”陈远疆说,“你那边忙吗?”
“还好。”舒染说,“开年有几个报告要写,还要下基层调研。你呢?”
“我也差不多。”陈远疆喝了口茶,“综合治理办公室刚成立,千头万绪,得一点点理顺。”
“压力大吧?”
陈远疆笑着叹了口气:“说不大是假的。但你别担心,我都习惯了。”
两人又聊了聊工作上的事,边疆发展的看法,还有各自单位里的趣闻。聊着聊着,时间就晚了。
陈远疆看了眼桌上的马蹄钟,已经十点多了。
“我该走了。”他起身,“你早点休息。”
“嗯。”舒染也站起来,“路上小心。”
陈远疆穿上大衣,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舒染。”
“嗯?”
“这个年……”他顿了顿,“我过得很不一样。”
舒染心里一动,看着他:“我也是。”
陈远疆嘴角弯了弯,点点头:“那我走了。”
“好。”
陈远疆推门出去了。舒染站在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楼梯口。
她回到桌边坐下,看着已经被收拾好的桌面发了会儿呆。
初六早上,舒染早早起床,收拾整齐去教育局上班。
年假刚过,局里气氛还比较松散。同事们互相拜年,聊着过年的趣事。
舒染推开办公室的门,屋里很干净,显然是有人提前打扫过了。桌上放着一摞新送来的文件,还有几封信。
她脱下大衣挂好,坐下开始看文件。大多是全疆各地报上来的扫盲工作总结和新年度计划,还有几份是基层教学点的汇报材料。她看得很快,用铅笔在上面勾画批注。
看到一半,有人敲门。
“请进。”
门开了,居然是林雪舟。
舒染“咦”了一声,“林老师?”她放下笔站起身,“真是稀客。新年好啊!”
林雪舟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几年不见,眉眼间那股子书卷气还在,只是比在畜牧连时多了几分沉稳。看见舒染的热情,他先是一怔,随即也笑起来,那点局促消散了不少。
“舒染同志,新年好。”林雪舟走进来,带上门,“没打扰你吧?”
“说什么打扰。”舒染绕过桌子,指了指墙边的暖壶,“快坐。喝茶吗?我刚沏的。”
“不用麻烦……”林雪舟话还没说完,舒染已经倒了杯茶放在他对面的桌上。
“坐呀,站着干什么。”她回到自己座位,仔细打量他,“你什么时候到V城的?调过来了?”
林雪舟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接过茶杯:“去年年底调的。现在在教育研究室,做基础教材的编审工作。”他抬眼看向舒染,眼神里带着几分感慨,“没想到吧?咱俩又成同事了。”
舒染恍然。林雪舟有林副政委那层关系,调到全疆教育局倒也不意外。
“确实没想到。”舒染笑了,那笑容里有些怀念,“不过挺好的。在畜牧连那会儿,你就对教材有一套自己的想法,现在做这个工作正合适。”
提到畜牧连,林雪舟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他低头喝了口茶:“是啊,现在编教材,经常想起当年咱们为了该教什么、怎么教争得面红耳赤的样子。”
“你还说呢。”舒染挑眉,语气带着调侃,“那时候你可固执了,非要教《江南》,把孩子们听得一头雾水。”
林雪舟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时候是我太理想化。后来慢慢明白了,教育得接地气。”他看向舒染,眼神认真,“你在畜牧连做的一切,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舒染摆摆手:“都过去了。咱们都在成长。”她身体微微前倾,关切地问,“调过来还适应吗?研究室的工作和基层不太一样吧?”
“确实不一样。”林雪舟放松了些,靠在椅背上,“主要是审稿、编教材,不像在基层。有时候对着稿子改半天,心里会想,这东西真的能帮到他们吗?”
“肯定能的。”舒染语气笃定,“好教材就像好种子,撒下去,总会发芽。你编的时候想着那些孩子,编出来的东西就不一样。”
这话说进了林雪舟心里,他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的气氛像是旧友重逢。
“对了,”林雪舟像是想起什么,放下茶杯,“局里安排我传个话。初十左右,兵团宣传部要下来个调研组,调研基层教育工作。周书记指定让你陪同,主要是去几个重点教学点看看。”
舒染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调研组组长是?”
“郑涛。”
舒染点点头,端起茶杯慢慢喝着。郑涛,那个在兵团会议上跟她有过交锋的激进派。她抬眼看向林雪舟:“周书记还说什么了?”
“让提醒你准备好材料,把握好分寸。”林雪舟推了推眼镜,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道,“郑组长这人……思想比较活跃,说话直。你跟他打交道,多留个心。”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舒染听懂了里面的关心。她笑了笑:“谢谢提醒。在畜牧连那会儿,我就学会怎么跟不同风格的人打交道了。”
林雪舟也笑了:“那倒是。当年我那么固执,你都能把我劝明白。”
两人都笑起来,气氛更轻松了。
“还有件事。”林雪舟翻开笔记本,“综合治理办公室那边,可能要跟咱们局联合搞个试点,把教育、保卫、民政几个口子的资源整合起来,搞综合服务站。这事还在酝酿,但估计很快会启动。”
“综合服务站?”舒染来了兴趣,眼睛亮起来,“具体什么形式?”
“就是在边境团场选几个点,建个站,里面设扫盲班、卫生室、民兵值班室、还有生产技术服务点。”林雪舟详细解释着,“一站式解决群众的基本需求。教育这块,周书记的意思是由你牵头设计。”
舒染快速在心里盘算着。这是个重要的机会,不仅能做实事,还能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她看向林雪舟:“你参与吗?”
“我协助你。”林雪舟合上笔记本,“周书记让我先跟你通个气,让你有个准备。开春后应该就会启动,到时候要成立工作小组。”
舒染点点头,心里有了数。她想了想,主动问起:“对了,林副政委最近还好吗?好久没听到他的消息了。”
提到伯父,林雪舟的表情有些微妙,但很快恢复自然:“伯父他去年调到省里了,分管文教卫工作。”
林副政委升级到省级领导了。这对林雪舟来说是更硬的靠山。她面上保持平静,“那恭喜林副政委了。也恭喜你,有长辈在省里,工作上能少走些弯路。”
这话说得客气,但林雪舟听出了玄外音。他摇摇头,苦笑道:“舒染,咱们认识这么久了,我就跟你直说吧。伯父是伯父,我是我。我调到局里,确实是托了他的关系,但工作上的事,我不想靠这个。”
看向舒染的眼神很坦诚:“在畜牧连那段时间,我学到了很多。我敬佩你,是因为你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了一片天。我也想这样。”
舒染看着他,想起当年那个固执又纯粹的年轻老师。时间改变了一些东西,但骨子里的傲气和追求还在。
她点点头,语气真诚:“我相信你。在畜牧连那会儿,你就是个认真做事的人,现在肯定也是。”
林雪舟松了口气,表情轻松了些:“谢谢。其实能跟你再一起工作,我挺高兴的。在局里,我认识的人不多。”
这话说得有点落寞,舒染心里一动。林雪舟骨子里还是那个文人,不太擅长人情世故。她想了想,温声道:“慢慢来。局里同志们都挺好相处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好。”林雪舟站起身,“那不耽误你工作了。我先回去,有什么事随时找我。”
舒染也站起来送他。走到门口,林雪舟忽然回头:“舒染。”
“嗯?”
“当年在畜牧连……有些事,我处理得不好。如果让你为难了,我道歉。”
舒染笑了,“都过去了。那时候咱们都年轻,都有自己的坚持。现在想想,都是为了孩子们好。”
林雪舟点点头,推门出去了。
舒染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轻轻关上门。
她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慢慢喝着。
林雪舟这次来,姿态放得很低,甚至有些示好的意味。是因为林副政委升级了,他想修复关系?还是真的只是想好好工作,找个能相互理解的旧识?
舒染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不管怎样,林雪舟这个人,可以交际。他有能力,有背景,也有共同奋斗过的情谊。只要把握好分寸,保持适当距离,将来或许能成为工作上的助力。
但要防着点。林副政委那层关系太敏感,走得太近,怕被当成林家的人;离得太远,又怕得罪人。这个度,得好好把握。
舒染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应对这些事情果然还是耗神费力啊,她现在一点也不想在人情世故里周旋。
正想着,又有人敲门。这次是周书记的秘书小刘:“舒染同志,周书记请你过去一趟。”
“好,马上来。”
舒染收拾了一下桌面,跟着小刘去了周书记办公室。周书记正在看文件,见她进来,笑着招手:“小舒来了?坐。”
舒染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周书记放下文件,看着她:“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谢谢书记关心。”
“嗯。”周书记点点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两件事。第一件,林雪舟同志去找过你了吧?”
“刚来过。”舒染说,“说了调研组和综合服务站的事。”
“那就好。”周书记说,“林雪舟同志调来局里,是组织上的安排。他伯父现在分管省里文教卫工作,对咱们局的工作很关心。”
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舒染点头:“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林雪舟同志有能力,也有热情,就是有时候书生气重些。你们在畜牧连共过事,彼此了解。工作上要多沟通,多配合。”
“是。”舒染说。
“调研组的事,你要重视。”周书记语气严肃了些,“郑涛这个人,风格你知道。展示成绩可以,但不要跟他争论理论。重点是实际成效。”
“第二件事,”周书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综合治理办公室的试点方案,初稿出来了。你看看。”
舒染接过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方案很详细,选了三个边境团场做试点,每个试点建一个综合服务站。服务站里设四个板块:文化教育、医疗卫生、治安保卫、生产服务。每个板块都有具体的工作内容和考核指标。
“你觉得怎么样?”周书记问。
“方向很好。”舒染说,“但具体实施上,可能还有些细节需要推敲。比如文化教育这块,扫盲和实用技术培训怎么结合,师资怎么解决,都需要更具体的方案。”
“嗯,你跟我想的一样。”周书记说,“所以,局里决定成立一个试点工作小组,由你牵头,负责教育板块的设计和实施。另外三个板块,也有专人负责。你们定期开会,协调推进。”
“我一定尽力。”舒染说。
“好。”周书记笑了,“我就知道你能行。另外,还有件事——陈远疆同志在综合治理办公室负责治安保卫板块,你们工作上会有很多交集。要好好配合。”
舒染耳根一热,面上保持平静:“是,我会的。”
从周书记办公室出来,舒染回到自己办公室。
综合服务站试点,陈远疆也会参与。
接下来的几天,舒染忙得脚不沾地。
调研组要来的事,综合服务站试点的事,还有日常的报告和材料,堆满了她的办公桌。她白天在局里处理文件,下班后还得加班写方案,经常熬到深夜。
陈远疆那边也忙。综合治理办公室刚成立,百事待兴,他又是负责治安保卫板块的一把手,经常要去调研,开会协调,有时候几天都见不到人。
两人偶尔碰上,匆匆打个招呼,说不上几句话。
正月十五那天,局里组织去看灯会。V城不大,灯会也简单,就是在主街上挂了些红灯笼,组织了些扭秧歌、踩高跷的表演。但过年气氛还没散,街上人很多,热热闹闹的。
舒染跟几个女同事一起去的。街上人挤人。她看了一会儿表演,觉得有点吵,就一个人往人少的地方走。
走到街角,看见陈远疆站在那儿。他也一个人,穿着军大衣,正抬头看一盏灯。灯影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舒染走过去:“你也来看灯?”
陈远疆转头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嗯。单位组织的,我溜出来了。太吵了。”
“我也觉得吵。”舒染笑了,“这儿清静。”
两人并排站着,看那盏灯。
“真好看。”舒染说。
“嗯。”陈远疆应了一声,转头看她,“你吃饭了吗?”
“吃了,在食堂吃的。”
“我还没吃。”陈远疆说,“那边有个小馆子在卖元宵,要不要一起去吃点?”
“好。”
两人挤过人群,找到那个小店。店主是个老太太,正忙着煮元宵。
“两碗元宵。”陈远疆说。
“好嘞。”老太太麻利地盛了两碗,撒上白糖,“同志,端好。”
两人端着碗,找了个位置坐下吃吃。元宵是芝麻馅的,咬一口,香甜的馅料流出来,混着糯米很好吃。
“真甜。”舒染说。
“嗯。”陈远疆埋头吃,很快吃完了一碗,“你够吗?不够再买。”
“够了。”舒染也吃完了,“再吃就腻了。”
吃完元宵,两人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人还是很多。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陈远疆忽然说:“去城墙那儿走走?那儿清静。”
“现在?”
“嗯。不远,走一会儿就到了。”
舒染想了想:“好。”
两人离开主街,往城墙方向走。越走人越少,喧闹声渐渐远去。月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
走到城墙下,陈远疆先爬上去,转身伸手拉她。舒染握着他的手,借力爬上去。他的掌心温热,握紧她时有种理所当然的熟稔。
城墙上视野开阔,能看见远处街上的灯火。
“真好看。”舒染轻声说。
“嗯。”陈远疆站在她身边,也看着远处,“我也觉得。”
陈远疆没松开她的手。两人并肩站着,手指在衣袖下交握,谁都没有说话。
“舒染。”陈远疆忽然开口。
“嗯?”
舒染转头看他。月光下,他的睫毛很长,眼神也很认真。
“有时候想想,真像做梦。”
陈远疆转过身面对她:“从见到你第一面,到现在这样站在这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指节,“那时候你脸色苍白,眼睛却那么亮。我提着你的箱子,心里想,这个资本家小姐,怕是熬不过第一个冬天。”
舒染笑了:“然后呢?”
“然后你挨个巴掌,找我批条子要褥子,在食堂背三大纪律,一个人修工具棚。”陈远疆的嘴角也弯起来,“我就想,这姑娘怎么这么特别。”
风卷起雪沫扑在脸上,凉丝丝的。舒染没接话,等着他说下去。
“后来你救李大壮,在渠上累得脱力,腰伤成那样还要去挑水。”陈远疆的声音沉了沉,“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觉得那不是你应得的生活。”
他看着她,眼中的情绪似乎要溢出来,“舒染,我这个人,不太会说漂亮话。在部队待久了,办事只会直来直去。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说得认真,舒染看着他泛红的耳根,轻轻笑了。
“知道啦。”她故意拖长声音,带了点调侃,“陈大领导这话,我要拿本子记下来,以后写回忆录用。”
陈远疆被她这么一打趣,耳根更红了,却还强撑着严肃:“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舒染笑出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我也没说你是开玩笑啊。”
陈远疆这才松了口气,眼神柔和下来。他又望向远方,沉默了半晌,才低声说:“我就是有时候觉得不真实。你那么好,我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怎么了?陈大领导不会自卑了吧。”舒染笑着挑眉。
“我这个人,闷得很,不会说话,工作还危险,经常不着家。”陈远疆说得很慢,像是在数自己的缺点,“除了会干点保卫工作,别的……”
“别的还会做饭,会修房子,会帮我扫雪,会大老远带好吃的回来。”舒染接过话头,语气轻松,“陈远疆同志,你这自我批评的力度,是不是有点过了?”
陈远疆怔了怔,转头看她。舒染正笑盈盈地看着他,眼睛里亮晶晶的。
“我这不是自我批评。”他认真地说,“我是说真的。你能看上我,是我……”
“是你运气好?”舒染歪着头接话。
“是我……”陈远疆卡住了,憋了半天,终于低声说,“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这话他说得很轻,但舒染听清了。
“陈远疆。”她叫他的名字。
“嗯?”
“你这个人啊,”舒染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笑意,“看着冷,其实心思比谁都细。正直,可靠,有担当,会疼人。”她顿了顿,半开玩笑地说,“是个最佳结婚人选。”
她说这话时,带着点玩笑的语气,是想附和一下这表白的气氛。但话一出口,她就看见陈远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陈远疆握着她的那只手猛地收紧了,“你是说……你愿意?”
“我……”舒染刚想解释这只是个玩笑,“我说你是个最佳结婚人选啊。”
她想抽出手拍拍他,“你确实很优秀啊,怎么开个玩笑还当真——”
舒染却抽不出来那只手。
“结婚需要手续,”他语速快起来,“你愿意的话,我明天——不,今晚回去就写申请。咱们俩的情况,政审可能需要点时间,但不会太长。住房……住房你不用担心,我那院子你见过的,虽然不大,但够住。你要是嫌小,或者想离你单位近点,我可以申请调换,或者咱们申请新的也行,就是得等……”
他越说越快,“婚礼看你喜欢,你要是喜欢热闹我们就办的热热闹闹,你要是想从简,我们就请几个要好的朋友和同事。你要是想通知家里,我陪你去信。要是暂时不想也行,以后再说。对了,居家用品得做新的,我存了些票,什么票都够……”
“等等!”舒染赶紧拉住他的胳膊,“陈远疆,你等等!”
他眼里的光还没散去:“怎么了?”
舒染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又暖又想笑。这个人平时那么沉稳,听到“结婚”两个字,居然激动成这样。
她不该开那个玩笑的。
“对不起。”她松开他的胳膊,声音低了下去,“我刚才那是玩笑话。你别当真。”
陈远疆眼里的光黯了下去,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玩笑话?你……不想结婚?”
“不是不想。”舒染斟酌着措辞,“是我还没做好准备。”
“是我太着急了。”陈远疆想做出个笑的样子,没太成功,“吓着你了吧?”
“不是你的问题。”舒染的声音低了下去,“陈远疆,我跟你坦白。我对婚姻,有点怕。”
陈远疆静静地听着,重新握住她的手放在口袋里。
“怕结婚。”舒染转过脸“怕的不是你,是这个时代的婚姻。”
她决定把话说开。有些话,早说比晚说好。
“女同志没结婚的时候,个个都能干,在岗位上干得风生水起。可一结了婚,生了孩子,就被拴住了。家务、孩子、丈夫的衣食住行……所有的时间、精力都被这些东西分走了。再想回到事业上就难了。不是她们不想,是现实不允许。一天就二十四小时,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
她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想那样。我有我想做的事,有我想走的路。但是婚姻里往往默认牺牲的是女人。”
陈远疆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还有孩子。”舒染的声音更低了,“有了孩子,牵挂就更多了。我不是不喜欢孩子,我只是还没准备好把自己的人生和另一个人、甚至几个人绑得那么紧。我怕到时候,舒染就不是舒染了,只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
良久,陈远疆开口:“舒染,这就是我欣赏你的一点,你很有想法,你很自由,你不会让自己被任何事困住。”
舒染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但我不想用结婚证绑住你,更不想让你因为我放弃什么。”
他在口袋里捏了捏她的手:“你刚才说对不起,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太贪心了。”
“贪心?”
“嗯。”他点点头,“你当初答应和我在一起,我就已经很感激了。其实,只要你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支持你,照顾你,我就满足了。结婚不结婚,不重要。”
他往前走了一步,“结婚证不过是一张纸。我要的从来不是那张纸。只要你能让我在你身边,我就很高兴了。”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坦然的坚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们现在这样,就很好。你想飞多高就飞多高。我别的不敢说,但替你守着后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这点事还做得到。”
舒染的鼻子一酸。他总是为她着想,把她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他可以不要婚姻的保障,只要一个能站在她身边的资格。
“陈远疆。”她轻声说。
“嗯?”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理解我。”
陈远疆笑了,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不用谢。我说过,我会一直支持你。”
“你呀,傻不傻?”
“遇见你之后,是有点。”
两人在城墙边又站了一会儿,手牵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最后,陈远疆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回去吧,冷了。”
“好。”
下城墙时,陈远疆忽然停下,“舒染。”
“嗯?”
他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不用有压力。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站在你这边。结婚也好,不结婚也罢,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
舒染的眼眶有点热,她用力点头:“嗯。”
陈远疆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走吧,送你回去。”——
作者有话说:关于婚姻的观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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