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破旧的吉普车在深黑的夜幕下疾驰,风拂过两旁起伏的荒野,零星的两点灯光在后视镜里飞速后掠——那是跟车的牛大志和桑向阳。


    季银河握着方向盘,不动声色地地朝后排瞥了一眼。


    牧辉平静地坐在陆铮和于京中间,戴着手铐直视前方,似乎对一切毫无察觉,也并不在意。


    很快,前方就出现一个岔口,安静的车厢里响起声音——


    “右边那条路。”


    季银河扫了眼路边标识牌,右边的国道通向邓州龙番县,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还会经过一处叫“红四方化工厂”的地方。


    大约五六年前,她曾在江潭日报上读过一则新闻——出于城区建设和水源保护的需要,市内诸多工厂将搬出郊县,转移到更合适的场地。


    “红四方”也是其中之一,原厂址和设备使用了十几年,已经到了报废的阶段,政府计划将其厂房推平,改造为集种植和旅游为一体的农家乐生态园区。


    只是化工厂在生产过程中排出大量有害物质,土地需要时间净化,专家验收合格后,才能推进下一步。


    如今那些破败建筑就像废弃的景观,被时间掩埋在荒野深处。


    ——所以,牧辉为什么选择这条路?


    姚家姐妹在龙番县没有亲人朋友,白天她和陆铮找到的姚玉兰也躲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难道他的真实目的就是把他们引入“红四方化工厂”?


    季银河凝视着远处高耸的烟囱,忽然想起上次回家时连翘的警告——


    “千万别进化工厂!最好别参与任何抓捕行动!”


    她轻轻吐出口气,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要出江潭辖区了。”季银河清清嗓子,“前面是邓州龙番县,牧辉,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开你的车,季队长。”


    “……油不够回程。”季银河盯着油箱上的指针,淡定地撒了个谎,“要不我先掉头回去,刚才路边有加油站——”


    “没多远。”牧辉果然中计,权衡两秒后说,“前面停一下就行。”


    季银河没说话,脚踏在油门上,按照他的意思往前又开了几米。


    车轮胎在路面上稳稳一刹,后方的两辆跟车也停在了不远处。


    大家全部下了车,为了方便牧辉走路,并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京在季银河的授意下松开了在他脚上的铁链。


    不过他的双手,依然被紧紧铐在一起。


    “你要带我们看什么?”季银河看了眼道路尽头空旷幽黑的厂房,一只手扣上腰后的枪。


    对方没说话,贴着道路两边的铁丝网默不作声地行走。


    大家只好无言地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走了多久,等厂房如庞然大物顶在眼前时,牧辉忽然毫无预兆地矮身,钻过铁网下方看不见的破洞,在荒草的遮掩下朝着化工厂内部跑去!


    “靠!!”


    于京大叫一声,拔枪就要往里冲,却被始终盯着牧辉的季银河和陆铮联手拦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啊!?”于京一脸茫然,“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就是因为不知道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才不能轻举妄动。”季银河目色凝重,“化工厂废弃了这么久,平时也没人来,在里面安插埋伏十分容易,我们越不进去,他就越着急。”


    于京反应过来了,把枪插回后腰,“对,看谁急得过谁!”


    季银河双手叉腰,看向牧辉消失的方向。


    荒草随浓黑夜风轻轻摆动,那道身影似乎从厂房的一角闪过,寂静中似乎能听见极为细微的手铐碰撞声。


    “他在右数第四个车间。”季银河耳廓轻动,指了指那个方向。


    “咱们现在怎么办?联系狙击手?”于京急得直抓后脑勺,“这也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啊……”


    “再等等——”


    “季队!于队!陆老师!”


    脚步声从道路尽头传来,牛大志桑向阳带着几名便衣跑过来了,听于京说完情况,一群人立刻就急吼吼要往里冲。


    季银河冷脸阻止道:“牧辉故意自首,就想把我们引进这家化工厂,他是守山人,围猎经验丰富,最擅长设陷阱,贸然进去,就是送死。”


    “那我这警察干得也太憋屈了——”


    “难道要一直等到天亮吗?”


    “咱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好怕的?”


    几名便衣特警还想说点什么,陆铮悍然抬手,朝厂房二楼方向一指——


    “快看,牧辉在做什么?”


    窗户里透出一点红光,映出里面的人影。


    牧辉翻身坐在窗台上,两条腿在空中晃悠,朝着路边的警察大喊:“一群懦夫!你们倒是进来啊!”


    季银河丝毫不受挑拨,沉着气说,“你根本就不是灭门案的凶手……姚玉兰是你什么人?她知道你做的一切吗?”


    “我知道你,江潭小神探。”牧辉笑了一声,“你确实挺聪明的,要不你过来吧,我把证据给你看。”


    “……”季银河按了下眉心,低声叫来哼哈二将,“带人绕工厂一圈,找找进去的办法,动静小一点。”


    几名警察按吩咐四下行动,剩下的人继续在黑夜中僵持,牧辉一开始还应两句,后来干脆谁都不理了。


    半小时后,气氛在寒冷的气温中变得格外急躁,牛大志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搓着耳垂蹲在季银河脚边说:“后面都是围墙,上面装了铁丝网,翻进去有点麻烦。”


    桑向阳附和:“对,要不我们直接攻进去吧!”他比了个手势,“一枪解决,回去结案!”


    “那我们就真的找不到真相了。”季银河抬头看了眼天色,地平线上已经有了一丝金红,“我很确定他不是凶手……必须抓活的,带回去好好审问!”


    渐渐明晰的视野里,牧辉扬着下巴,一脸挑衅的模样。


    然而就在此时,远处竟然再度响起引擎的轰鸣!是唐辞的大黑吉普,在黎明下闪着光,飞速向化工厂驶了过来——


    季银河眉头拧紧,现在这个情况,人来得多未必是好事。


    果然,看了眼情况,急性子的唐大队长下车就要拔腿往里冲。


    “唐队,你听我说——”


    “小季,陆老师,你们别担心,我一定把嫌疑人给你带出来。”唐辞自信地举起枪,拍了下陆铮的肩膀,朝小伍挥了下手,“走!”


    季银河回头一瞧,小伍已经从后备箱拿出一把铁钳,三下五除二就把门上的铜锁给绞开了!


    “……”


    拦不住人,只能硬着头皮上,季银河和陆铮同时默契又无奈地追了上去。


    而此时,站在车间窗台上的牧辉得意地挺起了腰板,手边红光在尚未散去的夜雾里一闪!


    ——是火光!


    季银河眼瞳深深眯起,举抢两下啪啪


    点射,故意打空在牧辉脚边。


    火光熄灭一瞬,旋即啪的一声重新亮起!映出男人更加兴奋的表情。


    猩红的点倒映在季银河眼中,在空中划了个半圆,旋即向着车间门前的一片荒草直直落下!


    直觉比理智更先判断出对方的行动,她瞪着眼大吼一句:“他要点炸药!”


    ——轰!!!


    爆炸声霎时响彻苍穹,季银河不受控制地失去重心,整个人朝着颤动的地面倒了下去。


    剧烈的耳鸣中,有个人飞身过来,将她揽在怀中,顺着草丛打了两个滚。


    季银河睁开眼,就看见浓烟下陆铮关切的眼神。


    “没事吧?”


    “……没事,你呢?”耳鸣散去,季银河一手撑着地爬起身,得到陆铮肯定的答复后,将视线投向前方跌跌撞撞站起来的唐辞和小伍。


    还好这两个人得到了她提前半秒的警告,只是口鼻出了点血,用手势表示没有大碍。


    “先出去!”


    季银河朝身后指了指,站在路边的于京等刑警从爆炸中缓过神,一拨人飞速跑过来搀住他们,另一拨人着急忙慌的打救火电话。


    “……来啊,小神探!”牧辉从浓烟中走出来,边把玩着手中的火柴边说,“你不是想活捉我吗?”


    朝阳从他身后升起,越过车间厂房里未熄的火焰和被炸毁了屋顶,斜斜照在季银河眉角。


    从未有过的怒火漫上心头,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哪怕接下来要花许多时间精力才能将真正的凶手缉拿归案,她也不想让这个人平安无恙地走出化工厂了。


    晨曦的风吹过季银河冷淡的双眼,她平静地转过手臂,伸向后腰的枪。


    “——牧辉!!!”


    路边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比她的动作更快更猛。


    所有人身躯一震,朝着尖叫声的方向看去,姚玉兰不知通过什么办法来到化工厂,哭得泪流满面,后方还跟着她神情崩溃的妹妹。


    牧辉瞬间脸色苍白,声音发颤,“玉兰、秀兰……你们不是离开朝江村了吗?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玉兰发出一声怒吼,踏过凌乱的荒草,连看也不看众警察一眼,朝着烟尘中的牧辉跑了过去。


    牧辉痴痴地看了眼前人几秒,握着火柴的手松懈下来。


    目光紧紧追着火柴的季银河松了口气。


    不过眼下是个好机会,没想到牧辉和姚玉兰的关系真如她猜测的一样……


    既然姚家姐妹已经现身,那这次说不定能让她们说出真相,带回警局!


    她赶紧转过身,朝于京唐辞他们做了个“都别动”的手势。


    漫天火光中,牧辉紧紧抱着姚玉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我那天回去发现家里没人,就知道你们打算去……了!我……我不能眼睁睁失去你,玉兰,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了!!”


    玉兰痛苦地低下头,“所以你就想把警察全都骗过来,同归于尽?”


    “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抓着你不放……”


    “傻子!”姚玉兰一拳重重捶在牧辉胸口,“这群警察死了,还会有新的警察,从别的地区过来的警察!他们不会随便放弃的!”


    “……”


    后面的牛大志摸摸眼角,“我有点被她说感动了怎么回事……”


    牧辉将脑袋埋在姚玉兰的秀发间,深吸口气,“反正我已经逃不脱了,那些罪名就由我来认,行吗?”


    话音未落,不等怀里的女友回答,他就毫无预兆一把将人狠狠推开!


    守山人的力气极大,只会些拳脚功夫的姚玉兰向后趔趄了好几步菜站稳,险些撞到身后的妹妹。


    而牧辉却趁这个时机将手伸向了外套的口袋,高喊一声:“你们听着,人都是我杀的!”


    季银河瞳孔里倒映着他的动作,鼓鼓囊囊的药包在眼珠里急速放大。


    不敢用枪,她只来得及拿出剩下唯一的利器,大叫一声:“他还有炸药!快跑——”


    一片死寂中,只听铛铛两声!


    那枚在她口袋里待了一晚的飞镖极速撞向牧辉口袋里炸药!


    与此同时,一枚子弹从陆铮手|枪中射出,穿透了他另一只握着火柴的掌心!——


    作者有话说:动作戏好难写啊[爆哭]


    第102章


    电光火石之间,血液噗呲一声从掌心中喷涌而出,牧辉来不及痛呼,一整晚都紧紧握在手中的火柴盒终于被陆铮一枪打落,在荒草间滚了几圈。


    与此同时,炸药外的牛皮纸包也被季银河的飞镖戳破,黄色的粉末散落一地,扬起一股呛人的烟尘。


    “吁——”


    紧绷的众人都跟着呼出一口气。


    季银河这才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袖口,汗水把布料都濡湿了。


    她轻轻朝前迈了一步,想劝牧辉自首,然而姚玉兰比她速度更快,飞身扑了上去,抱住恋人满是鲜血的手,心痛地哭了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枚子弹从季银河身侧飞速擦过——


    不偏不倚,正中姚玉兰的肩膀!


    血色在晨光中绽开,女孩应声到了下去,原本已经垂着脑袋等待警察过来戴手铐的牧辉此刻悚然嚎了一声!


    “……小伍?”


    季银河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着枪口冒烟的老同事。


    被众人不解的目光钉在原地,小伍唇瓣哆嗦,无助地望着唐辞,“唐、唐队,我手抖了,不小心扣了扳机,我不是故意的……”


    季银河叹了口气,回想系统大比武前大家一起练枪的成绩……这孩子确实不像故意开枪。


    但是牧辉和姚秀兰却不这么认为。前者抱着玉兰嘶哑尖哭,后者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冲向呆愣的小伍,夺走他手上没拿稳的枪——


    “砰!砰!砰!”


    连续的枪声在空旷的化工厂里回荡!


    姚秀兰生平第一次摸到这种武器,压根不懂怎么使用,手臂被后坐力震得上下乱抖。


    一顿慌乱的扫射中,子弹在空中飞舞,眼看就要对准刚刚经受过爆炸,此刻蹲在地上垂着脑袋休息的唐辞!


    “唐队!”“趴下!”


    几声吼叫从四面八方传开,唐辞一瞬有点懵,突然有人抬脚踹中他后腰,整个人便顺势在地上滚了两圈!


    “——咻!”


    子弹贴着他耳畔飞过,唐辞昏昏沉沉抬起头,只见刚刚给了他一脚的不是别人,正是抱着块铁板做掩护的季银河。


    与此同时,陆铮以比眨眼还快的速度稳稳射出第二枪,打在姚秀兰脚前,逼得她回退了一步。


    姚秀兰颤巍巍大吼着:“我姐姐死了,我要你们陪葬!”


    “她还能活!”季银河毫不畏惧地站直身体,指着牧辉怀中仍在呼吸的姚玉兰,“救护车在来的路上了!你把枪放下,我们会尽全力救活她!”


    “……”秀兰回头看了看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两人,几秒后沙哑道,“救她,是我的错,救她,救我姐姐!!”


    那只警用手|枪从她手中脱出,掉落在荒草中。


    于京、哼哈二将以及闯了祸的小伍总算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飞奔上前。


    一个人将手|枪踢远捡起,另外三人七手八脚地扣住牧辉和姚家姐妹,给他们戴上手铐。


    季银河和陆铮把地上的唐辞馋了起来,颇有默契地一笑,“还好我们都穿了防弹衣……”


    “……小季,陆老师,谢谢你们救了我。”唐辞捂着脑袋无语道,“不过,穿防弹衣这种事,下次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


    “我们也没想到市局突然就来了呀!”小季同志挑挑眉毛,拍了拍老队长的肩。


    这会儿救护车总算到了,急救人员冲下来,给警察和嫌疑人做了一通检查。


    然后该送警局的送警局,剩下的带


    去医院救治。


    陆铮扶着唐辞让医生帮忙处理伤口,季银河盯着于京把姚秀兰塞进警车后排,转眼就瞧见小伍唯唯诺诺地站在大吉普旁边,恨不得把整个人钻进地缝。


    “还是得加强训练啊!”


    小伍垂头叹了口气,“我错了……”


    季银河看他这样也不好受,好在那一枪没有酿成大错——子弹打在姚玉兰肩胛骨处,没有伤及要害,而姚秀兰除了差点射杀唐辞外,也没有命中任何人。


    她眨了下眼,想安慰小伙伴几句,扔在警车里的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


    季银河抓抓脑袋,顺势钻进主驾按下接听。


    那端的连翘炸出一长串怒吼——


    “季银河!给你打了十个电话都不接!你要吓死我们啊!!!”


    小季队长皱着脸把大哥大拿远,“我在办案嘛……”


    “……”连翘长长吐出口气,“早间新闻说城郊化工厂爆炸,所以你——”


    “哦,我确实在这儿。”季银河嘿嘿傻笑,“不过我没事,除了唐辞那个倒霉蛋摔了一跤,就只有嫌疑人受伤,现在已经被抓捕啦……您和我爸放一百个心吧!”


    连翘沉默了几秒,“行,不跟你说了,过几天回来吃饭,听见没有?”


    “听见啦听见啦,两只耳朵都听见了!”季银河忽略了母亲心事重重的语气,“不说了我得抓紧时间回去审犯人——”


    “好好,注意安全!”


    小季队长放下大哥大,接上陆铮就跟着前面的囚车飞速驶回天都分局。


    ……


    姚玉兰和牧辉需要进行手术,哼哈二将配合市局警察去医院看守。


    季银河陆铮和于京便把重点放在了没有外伤、只是精神崩溃了的姚秀兰身上。


    三人每人灌了一杯陆老师亲手做的意式浓缩,就带着设备坐进了审讯室。


    姚秀兰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看他们进来,便激动地抬起头。


    “我姐姐她怎么样了?”


    “刚刚接到电话,手术已经结束了,很顺利。”季银河递过去一个安慰的眼神,“我们会等到她生命体征稳定后再进行审讯工作。”


    姚秀兰稍稍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她偏过脸,看着外面晴朗的冬日眼光,“但我不想说。”


    “鬼丫头闹什么闹!”于京恼怒地冲进去,“配合警察工作是义务!”


    “好。”秀兰攥紧拳头,“人都是我杀的,我认了,可以了吗?”


    “砰!”


    于京气得一拳捶在旁边的墙上,还好审讯室做了软包,才没让他的铁拳挂彩。


    姚秀兰吓了一跳,但还是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肯多说一个字。


    季银河和陆铮四目相对,两人心里默契地冒出一个念头——


    她怕的不是杀人的罪名,也不是即将面对的刑罚。


    而是犯下罪行的动机!


    季银河心中已经隐隐约约升起一个念头:这背后的隐情或许正与他们在丰小静身上发现的疑点有关!


    “于队,陆老师,我想先请你们离开一下,我单独和她聊一聊。”她声音很轻地说。


    虽然有点不忿,但于京还是乖乖地跟着陆铮走出审讯室。


    合上铁门,季银河踮起脚,利落地切掉了门边的电箱。


    “啪”一声,整个审讯室陷入黑暗和寂静,上方监视器的红灯也倏然灭了下去。


    “你要做什么?”姚秀兰害怕地瑟缩起来。


    “有些事,有些人,我知道你不想提起,尤其不想对异性提起。”季银河在她对面坐下,尽量轻柔地开口,“我把所有能留痕的设备都关了,也许你愿意放松地跟我谈一谈。”


    姚秀兰唇瓣抖了一下,“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丰小静。”季银河带着淡淡地叹惋说,“我们在尸检中发现她的某些器官受损。”


    “……”姚秀兰牙关咬紧,“丰奇胜真是个畜生。”


    “秀兰。”季银河从笔记本里抽出一张紫藤巷小屋的照片推到她面前,抬眼真诚地注视着她的双眸,“这样的事,是不是也在你姐姐和你的身上发生过?”


    姚秀兰面颊上的红色胎记在抽动,喉头剧烈地一滚!


    审讯室里安静的可怕,只剩下墙上时钟滴滴答答的声响。


    而季银河也极有耐心,不声不响地看着她,似乎不想放过对面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过了许久,姚秀兰终于沉默地点了下头。


    “是。”她吸吸鼻子,“你都猜到了,我又有什么好否认的呢?”


    一滴泪水落在照片上,被时间的光影一荡,紫藤巷小屋就从平面变成了立体。


    时间,回到了1980年。


    *


    步行街新开了一家美味的姚记桃酥已经成为了这个夏天最大的热闹,人人都在夸赞老板手艺好,财运佳,是江潭市个体户餐饮经营的典范。


    然而无人知晓,白天穿着围裙站在柜台后乐呵呵的姚有禄,回到家中就是妻女惧怕的恶魔禽兽。


    姚秀兰那时才十一岁,却已经清晰地记得父亲总会在半夜走进楼上房间。


    那里住着只比自己大五岁的姐姐姚玉兰。


    这一夜,房间里总会传来姐姐低哑的哭泣和哀求,而母亲林芳则会捂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出声,更不准对任何人提起。


    姚秀兰根本不明白父亲对姐姐做了什么。有一天上学路上,她偷偷问过姚玉兰,姐姐却只是摇摇头,沉默地瘸着腿蹬上自行车。


    只是林芳苦心维护出来的假相,却像一个砂子堆起来的器具,被轻而易举地打碎了。


    那是一个格外炎热的夏夜,姚有禄早早关了店,和几个朋友一起吃串喝酒,然后醉醺醺带着一大群人走进紫藤巷,乐不可支地说:“我大女儿长得好看,还会疼人!”


    林芳惊呆了,扑上去抱住丈夫的腿,“不行!家丑不可外扬!而且你怎么能带这么多人……这么多人欺负她!”


    “放手!我又没真的对她做过什么!”姚有禄不耐烦地甩开妻子,“让她下来陪陪我朋友,表演一套花拳绣腿助助兴,不行吗?”


    男女力量悬殊,林芳被掀翻在地,几个男人带着不坏好意的笑,走进姚玉兰的卧室。


    女孩的尖叫痛哭和男人的嬉笑响了整整一夜。


    秀兰又担心又害怕,不知什么时候窝在厨房的地板上睡着了,醒来时已是黎明,狐朋狗友们鱼贯离开,而姚有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鼾声正响,旁边站着面色惨白的女孩。


    “姐……”


    姚玉兰回过头,对她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秀兰这才发现,姐姐手里还提着一个啤酒瓶。


    玉兰深吸口气,举起酒瓶就想朝父亲的脑袋砸去,没想到母亲却忽然出现,拉住了她的胳膊。


    “……妈?”姚玉兰颤抖着用气声问,“他们昨晚对我……他们甚至还想把秀兰也叫上来!”


    姚秀兰茫然:“……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林芳紧紧拉住女儿的手,那张懦弱的脸上生平第一次出现一丝为人母的刚毅。


    “玉兰,这么多年,妈妈一直都对不起你。”她摸了摸大女儿的头发,顺手接过酒瓶,“你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好日子要过……这件事,我来做。”


    第103章


    “……后来呢?”季银河肃利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水雾,放在桌下的指尖变得冰凉。


    经历过这么多案件,听过这么多次嫌疑人自述,这还是她第一次控制不住地感到绝望和压抑。


    此时门轻轻一响,陆铮和于京回到审讯室坐下,监控设备重新开启。陷入情绪的姚秀兰只是看了他们一眼,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平淡无波地说了下去:


    “后来啊,我妈举起了啤酒瓶,我低着头没敢看……就几下,几秒钟功夫,那个畜生甚至没哼一声,血就漫到我脚边了。”她苦笑一声,“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姐姐在院子里挖了个深坑,准


    备把尸体抬进去,没想到他忽然醒了过来……我妈正在清理地上的血和玻璃渣,被他伸手一抓,摔倒在水泥地上。”


    “其实那时我妈就摔断了肋骨,但她一直忍着没告诉我们,补了几刀后我爸彻底不动了,我和姐姐一起把人埋在院子里,警官,原来人长大,就是一瞬间的事……”


    审讯室里安静得吓人,良久后季银河张口:“天亮后你们便离开了江潭。”


    “对。”姚秀兰舔了舔干裂的唇瓣,“只是我妈严重感染,一路上又不准我们找医生,没等回到朝江村,她就在高烧中离开了。”


    她动了动手臂,铁链发出铛铛声响。


    “你要做什么?”季银河敏锐地问。


    “我脖子上挂了一个护身符。”姚秀兰平静地说,“麻烦你帮我拿出来,里面有我妈留下的遗书。”


    季银河立刻站起身,于京想阻止,却被陆铮轻轻按住。


    “放心,她有把握。”


    “……好吧。”于京看着小季队长戴上手套走到审讯桌的另一侧,利索地从姚秀兰护身符上取下遗书,甚至还体贴地把项链给塞了回去。


    那是一张泛黄的纸,皱巴巴的。季银河把遗书展开,三个人一起看了起来。


    林芳简略描写了杀害姚有禄的经过,与姚秀兰的供述几乎一字不差。


    三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没说话,小季同志内心直犯嘀咕:林芳生性懦弱,这么多年都没能出手阻止一回,怎么会忽然改变性情,为女杀夫呢?


    这案子还有疑点,但眼下并不是纠结细节的时候,杀害姚有禄的人,即便不是林芳,也是姚玉兰姚秀兰这对姐妹。


    如果她的推测没错的话,丰奇胜何菱的灭门案,这两人应该都逃不脱干系。


    小季队长敲敲桌面,“继续。”


    姚秀兰深深吸了口气,张口道:


    *


    “——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朝江村外的孤山上,萧瑟秋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哗声响。隐秘的守山人小屋外有一座新坟,姚玉兰和姚秀兰并肩跪在墓碑前烧纸,身后站着怀抱祭品的少年。


    守山人的儿子牧辉是玉兰从小的玩伴,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甚至连父亲对她做的那些事,玉兰也不曽瞒着牧辉。


    林芳咽气后,理所当然地,她们找来这个唯一能信任的人,请他帮忙。


    而牧辉也不曾辜负这层信任,说服了自己的父母,将人埋在孤山上。


    纸灰拂过姚玉兰的鬓角,姚玉兰擦干眼泪,对妹妹说:“你还小,马上就要开学了,我请牧辉哥在村里的学校给你报了名,你得继续念书。”


    “那你呢?”秀兰眨着眼睛,“你不也没毕业?”


    “我们不能一直靠牧辉和他爸妈。”玉兰坚定地握住妹妹的手,“明天就搬回老宅,我去镇上卖糕饼,妈妈教过我的,我都记得。”


    “不行!”“不要!”


    ——牧辉和秀兰齐齐喊出声。


    但姚玉兰打小就有主意,一旦做出决定,便绝不会轻易改变。


    次日一早,便告别牧辉一家,领着妹妹回到朝江村中。


    街坊邻居自然对她们的出现感到困惑,但俩小姑娘什么都不说,大家也知道姚有禄在江潭发了财,便认为他有钱后抛弃妻女,不知上哪快活去了,唏嘘过后,很快就没人再跟着追问。


    林芳有家传的手艺,但姚玉兰只学了点皮毛,勉强供得起自己和妹妹吃喝读书。


    生意不好做,尤其那时还在计划经济,镇政府时不时有执勤人员来巡逻,还有成群结队来欺负女孩的小混混。


    姚玉兰的腿就是在一次群殴中被打断,一到降温就会痛得下不了床。


    就这么熬到了1987年,秀兰高中毕业,考上江潭师范学院,计划着毕业后回朝江村当一名老师,姐姐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看着一脸兴奋的妹妹,玉兰却想到了当年紫藤巷的往事。


    虽然姚有禄的尸骨藏得很好,但是那张脸就像一个定时炸弹,时不时出现在她午夜的噩梦里。


    玉兰心有戚戚焉,但妹妹如此憧憬,她便没说什么,只是帮忙准备了行囊,送她去往向往的未来。


    秀兰成绩很好,原以为她的大学生活会十分快乐,但寒假回来的妹妹却并不高兴,反而有些闷闷不乐。


    两年后的某个深夜,姚玉兰接到电话,秀兰在那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冷静地问了情况,才知道何菱把她带去了会所,那些男的灌她酒,还对她上下其手。


    玉兰愤怒地坐了一夜,第二天直奔江潭,找到那个何菱,把她狠狠教训了一顿。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次出气只换来了短暂的平安。


    妹妹的人生,却被彻底断送了。


    *


    “……让我猜猜,你直到今年才发现何菱抢了你的工作,还和丰奇胜结婚生女,对吗?”


    倒映在姚秀兰瞳孔中的脸从姐姐玉兰变成了神情锐利的季银河,她蜷缩的手指骤然一动,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点点头道:


    “分配工作的名单上没有我,辅导员丁老师帮我问了学院也没用……我以为自己就是运气差,还好朝江村的小学愿意收留我,我安慰自己这样也不错,平时能给姐姐搭把手。”


    她深深叹了口气,脸上浮出一个古怪的笑,“就这么过了五六年……上个月突然大降温,姐姐腿疼,我便替她去江潭进货,没成想在新百大厦门口撞见了何菱和丰奇胜,他们身后还跟着保姆,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


    天色已然大亮,审讯室外淡白的天光透过百叶窗射进来,在姚玉兰脸上投下一条一条的阴影,衬着那块红色胎记,显得十分鬼魅。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都那么多年没见的人了,但还是鬼使神差跟了上去……何菱比大学时更有钱,也更爱炫耀了,我听见她和柜员聊天说自己是中学老师,柜员很羡慕,然而买完东西后,丰奇胜却把她偷偷拉到一边,让她不要乱说——”


    *


    “万一让别人知道你这份工作是偷来的……”


    “什么叫偷?”一个月前的商场里,何菱不高兴地白了丈夫一眼,“怎么说话的!?”


    “好好好。”丰奇胜哄着她道,“至少没那么光明正大,对吧?”


    “……”何菱一手叉腰,一手戳了戳丈夫的脑门,“你不是心疼那个当年暗恋过你的姚秀兰了吧?替她打抱不平?”


    “我没有……”


    “最好没有!”何菱盛气凌人地说,“我那是光明正大抢走姚秀兰的工作,不就是个中学老师嘛,我还看不上呢,要不是当年要把你送进台商协会,我才不答应我爸妈去教书,这工作干得我憋屈死了!”


    商场人来人往,无人留意到角落里有个脸色苍白的女孩,手指紧紧扣在旁边的柜台上,仿佛再下一秒就会跌倒了一样。


    但是对话还没结束,丰奇胜无力地哄了几声后,何菱讽刺道:“现在想做个好人了?”


    丰奇胜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我可没做伤天害理的事!”


    “是吗?”何菱讥笑,“当年建议我利用姚秀兰喜欢你这件事,胁迫她去台商协会陪酒的人,可不就是你么?”


    丰奇胜像突然吃了枪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隔了几步远的姚秀兰却宛如掉进冰河,明明是冬天,硕大的汗珠却从额头上滚滚滑落。


    *


    “然后,我就一路跟在后面,直到他们回到紫藤巷——”


    面如金纸的秀兰闭了闭眼,哂笑道:“季警官,你说巧不巧,他们的家竟然就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那里还埋着我恨透了的父亲……”


    于京忍不住问:“所以你当晚就杀了他们?”


    姚秀兰摇了摇头,“我在外面站了半宿就离开了……只是耽搁太久,姐姐担心,跑到江潭来找我,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姐姐也很生气,她让我不要管,这件事交给她来处理。”


    “玉兰应聘了临时保姆的工作吧?”季银河拿出一张报纸,上面刊登着何菱大半个月前刊登的招人启事,“她们只见过一面,如今过去了好几年,只要稍作打扮,就不会被认出来。”


    “你猜得真准。”姚秀兰垂着眼说,“我姐从小吃苦,干活利索,何菱那么挑剔的人,也对她十分满意。”


    “所以是姚玉兰替你打抱不平,犯下的灭门案?”于京摸着下巴,“这也太狠了吧,三条命啊……”


    秀兰忍不住哂笑一声,“警官,你这话说得可真轻飘飘!我失去了这么多,就不配生气,不配报复回去吗?”


    “你当然配。”季银河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但人并不是你杀的,或者说——不全是你杀的,对吗?”


    “其实我姐本来也没想杀人,她就想跟何菱谈一谈……事情过去好几年,我现在的工作也很稳定,但挨过的欺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希望为我争取点补偿。”


    姚秀兰长


    长吐出一口气,痛苦而用力地闭了下眼道:


    “但是,就在那天晚上,我姐姐玉兰发现丰奇胜走进了丰小静的房间,对自己的女儿做了姚有禄那个禽兽曾对她做过的事……”


    第104章


    一个月前。


    深冬皎洁的月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映出姚玉兰无比震惊的神情。


    她跌跌撞撞后退一步,在卧室里女孩的啼哭中深深呼吸,然后抬起发麻的腿,缓步走下楼梯。


    何菱正靠在厨房光洁的柜台上,跟着电视机里的晚间美食节目捣鼓一道美容养颜饮品。


    看见保姆神情僵硬地下来,她诧异地挑挑眉,“怎么了?”


    “……你听不见吗?”姚玉兰偏头向上一指,“你不去看看你的丈夫在做什么吗?”


    “嗐,他们父女俩闹着玩呢!”何菱不在意地挥挥手。


    “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作看不出来?”姚玉兰感到心脏一股久违的撕扯疼痛。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了?”何菱不高兴地挑起眉,“就是个临时阿姨,摆清楚自己位置好吧?”


    楼上断断续续传来女孩的尖哭声,姚玉兰站在原地,担忧地抬起头,目色满是痛苦与不忍。


    “……”何菱放下手里的勺子,嚣张地打开大门,大步走上前拽住保姆的胳膊,“看不惯就滚!”


    姚玉兰被惯性酿跄几步,忽然停了下来,一把抽回手,下意识拿起厨房岛柜上的菜刀。


    “你要干什么?”何菱惊异地瞪大眼,转身去拿茶几上的大哥大,“我报警了啊!”


    姚玉兰根本没有给对方按下号码的机会。只一个眨眼的功夫,她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夏夜,面沉如水举起菜刀——


    一下。


    两下。


    三下。


    何菱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痛呼,便俯面倒在地上的血泊中。


    姚玉兰舒畅地吐了口气,直起腰板,正对上站在门口的苍白人脸。


    “姐!”秀兰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抬手捂住了嘴。


    “……”


    姚玉兰这才想起来,今晚是她和妹妹约定好,一起来找何菱摊牌的日子。


    她用颤抖的左手擦了擦眼皮上溅起的鲜血,不用看镜子也知道——此刻在秀兰眼中,她一定比女鬼还诡谲恐怖。


    “你快走!”地上的何菱还在抽搐,姚玉兰提着刀,没法解释什么。


    然而秀兰已经毫不犹豫地踏了进来。


    “我听见了楼上的声音。”她反手关上大门,“是丰奇胜……和他女儿?”


    “是!”姚玉兰目眦欲裂,咬着牙根说,“丰奇胜和姚有禄一样,都是畜生!何菱更不配为人母!你听我的,赶快离开这里,反正我已经沾了血,杀一个是杀,两个也一样,我这就上去把男的砍了,然后报警自首!”


    说完她转身就要上楼,秀兰却快步上前,抓住姐姐的手。


    温热滑腻的血,属于何菱的血,也溅上她的手臂。


    “我绝不会丢下你。”姚秀兰凝望着姐姐的双眼,“就像小时候那次,你保护了我一样,我们一定能逃过这一劫!”


    姚玉兰瞳孔狠狠一震,“好!”


    姐妹俩就这么牵着手,一起上了二楼,向刚刚听见动静冲出来的丰奇胜举起刀刃。


    几秒之后,男人也断了气。


    *


    “——那丰小静呢?”季银河冷着脸插话道,“她才五岁,她又没有得罪你们!”


    秀兰顿了顿,凌乱的头发抵住身后的软包墙体,重重磕了几下。


    良久她才张口:“我们本来没想杀她,但是走进卧室后却发现,那个小女孩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一个玩具相机,很逼真的模型……只是当时我和姐姐已经杀红了眼,没发现那只是玩具,事后想想,大概丰奇胜为了转移女儿的注意力,不让她大声哭闹,才塞给她玩的……”


    审讯室里一片沉默。


    于京恍然大悟,“你们怕她把行凶过程都拍下来了,所以杀人灭口?”


    姚秀兰低下头,发出悔恨的痛哭,“我和姐姐在世界上只有彼此,反正丰奇胜何菱都死了,我们不能带她走,又抛下她不管,还不如送她下去和父母团聚——”


    “什么屁话!”于京气得半死,一掌重重在审讯桌上。


    但旁边两个人却很冷静。陆铮盯着年轻女孩的双眼问:“是你杀的?”


    姚秀兰用沙哑的哭声代替回答。


    但季银河却沉声又问了一遍,“是你杀的吗?”


    姚秀兰嗓音尖利,“——是!”


    “你不会撒谎。”季银河轻声说,“丰奇胜是你杀的,但丰小静,是你姐姐动的手,对吧?”


    审讯室陷入了长久的安静,只有低低的抽泣声回荡。


    “……是谁有那么重要吗?”半晌后姚秀兰抬起眼,“我们被欺负了一辈子,为什么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你们当然可以讨回公道,但是不能超出法律允许的范畴。”季银河往椅背上一靠,平淡道,“你别嫌我说教,但是姚秀兰,抓捕你们之前,我就见过你姐姐——她是一个很讲义气,也能吃苦的人,她含辛茹苦供你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和她一起下地狱……你读过书见过世面,本该用你的知识和见识,阻止她双手沾血,坠入无间地狱!”


    秀兰瞪着对面三位刑警,咽喉里像堵住了什么酸涩的硬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过了许久,她才痉挛似地抽了几口气,而后爆发出一声伤心欲绝的痛哭。


    最后一个问题也问完了,大家收拾好物品,无声地走出审讯室。


    站在走廊上,望着外面晴朗的阳光和来来往往的人群,三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比起终于结案的解脱,更多则是沉重的恍若隔世之感。


    于京叹了口气,“姚玉兰、姚秀兰和牧辉,其实这三个人都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怎么就犯下了这么恶劣的罪行呢?”


    陆铮沉声,“行差踏错,往往只是一个念头的事。”


    在审讯室里一直冷静提问的季银河此刻也十分唏嘘。


    “……人性是一门复杂的课题。”她抬手飞速掸掉了腮边的泪水,“但还是那句话,我们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


    姚玉兰伤势不重,当天下午就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守在旁边的警察立刻打电话通知天都分局,季银河带人赶到医院,第一时间对她做了笔录。


    玉兰听说妹妹已经交代了全部事实,只能无奈地认下罪行。


    “……姚有禄是我母亲动的手,至于灭门案三人,都是我做的,和秀兰没有关系。”她躺在病床上,神情平静地说,“当晚我们一起把房间打扫干净,我以前就做过上门保姆,把屋子里的血迹以及我们能留下的指纹都给擦了,砍人的菜刀已经卷了刃,和小女孩的玩具相机一起带回了孤山,就埋在守山人院子里。”


    季银河按下录音笔,忽然听见她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


    “……现在天气严寒,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发现不了尸体,按


    照计划,我们早就逃出汉东省了,谁知第二天你们警察就找上了门,后来竟然还挖出了藏了十几年的姚有禄,更好笑的是,我竟然在公交车上撞见你这个案件主办人……”姚玉兰弯着唇角,眼里却毫无笑意,喉头发出吓人的声响,“是我爸,一定是我爸……他做鬼也不愿放过我们!”


    “……”


    季银河缓缓摇了摇头,姚玉兰将落网原因归根于姚有禄在阴间的报复——认知已经偏差到如此地步,不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回来的了。


    尽管无人搭腔,但姚玉兰却越说越激动,演变成了难听的叫骂,将过去十几年讨生活时学会的脏字悉数倒出。


    护士端着托盘走进来,准备给她打镇定剂,然而针头还没触及她皮肤,人却忽然盯着门外,安静了下来。


    季银河顺着她视线转过头,戴着手铐脚镣的牧辉站在门口,泪眼婆娑。


    旁边的警察站起身想把人带走,她却忽地抬起手,阻止了行动。


    “谢谢你,季警官,我就说一句话。”牧辉转脸盯着病床上的人,声音颤抖但郑重,“玉兰,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无论发生什么,死刑还是无期,我都会陪着你,永远陪着你。”


    大滴大滴的泪从姚玉兰通红的眼眶中落下,随着牧辉离开的脚步声,濡湿了一大片床单。


    *


    从姚玉兰病房出来,季银河转头进了隔壁科室。


    唐辞也在医院,除了爆炸引起的轻微脑震荡外,姚秀兰的子弹还误打误撞射中了他的——大脚趾。


    他的妻子檀雅馨、市局重案一队众刑警,以及陆铮和于京都站在病床前。


    除了小伍,因为行动中慌乱开枪,被饶正好拎着耳朵回去写检查。


    “我没事,哈哈哈哈。”身穿病号服的唐辞坐在床上吃猪脚饭,“过几天就好了,我不在的时候都别偷懒啊!”


    大家嘻嘻哈哈地聊案子,檀雅馨走过来拉了拉季银河的衣袖,“我要下楼缴个费,季队方便陪我一起吗?”


    “好哇!”


    季银河知道她有话要说,从善如流地就跟着出了病房。


    果然,檀雅馨清清嗓子道:“听说是你和陆老师救了阿辞,我真的非常感谢……”


    “大家都是革命战友,互帮互助是份内的事!”季银河笑笑,“檀小姐不用客气。”


    檀雅馨停下脚步,诚恳地抬起眼,“以前我不懂事,误会了你,我还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


    季银河也不扭捏,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就收下啦,嫂子!”


    “嗯!”檀雅馨亲亲热热地揽住季银河胳膊,“回头咱们一起逛街去!”


    *


    这边两位女士冰释前嫌,那边程漠接了个接警电话,带着一队众人匆匆离开。


    于京说自己要出去抽根烟,病房里就只剩下唐辞和陆铮大眼对小眼。


    尴尬地聊了两句后,唐辞忽然指了指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包。


    “里面有个东西,我想送给你。”


    “……什么?”陆铮感觉有点莫名,但还是依着他的话,将包里的工作笔记本拿了出来。


    唐辞放下汤碗,接过本子抖了抖——


    一张对折的薄纸飘落下来。


    他把那张纸展开,递给站在床边的陆铮。


    “这是……”陆铮望着上面熟悉的字眼眉心微蹙,“季银河的字?”


    “对。”唐辞言简意赅,“她画的第一张侧写草图,那会你还没来市局,气功大师张洪波那个案子……”


    陆铮视线移向他,偏偏头,“留了这么久?那时候就……”


    唐辞低头嗯了声,“抛开雅馨不谈,当时的我也不怎么信任她……所以这幅图,还是交给你做纪念,更合适。”


    陆铮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几秒,唇角弯起,将草图珍重对折,放进外套内侧贴着心口的小袋,拍了拍道:


    “收下了,谢谢。”


    第105章


    啪!


    明亮的白炽灯光亮起,映出趴在办公桌上那道身影。


    陆铮站在刑侦大队门口,带着弧度微弯的唇看了两秒,才迈着极轻极轻的步子走过去,给睡着了的小季同志掖紧盖在肩头的外套。


    熟悉好闻的清冽气味钻进鼻尖,季银河猛地从美梦里醒过来,慌乱中抹了下差点流出来的口水,茫然抬头——


    “啊,我怎么睡着了……”


    “太晚了。”陆铮笑眯眯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是我把你吵醒了吗?”


    “不是。”小季同志看了眼手表上快逼近十一点的指针,拨浪鼓般摇摇头,扁着嘴说,“是我太饿了……还没吃晚饭。”


    自打来了天都分局,季银河总像紧绷着一根弦,从没有放松的时候。


    难得看她流露出一丝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有的情绪,陆铮的语气也忍不住变得柔软,“那很糟糕了……不过食堂已经关门,附近的小店应该还有开着的——”


    “待会儿。”小季同志嘟嘟囔囔地拉住他袖子,“先帮我看看结案报告的草稿吧,我卡在这儿半个小时了……”


    “……”陆铮无奈地摇摇头,看了几眼,“现在这个思路就很好,不过倒数第二段有个错别字。”


    “喔——”季银河抓过别在耳朵后面的铅笔,用后面的橡皮擦去错字,“好想念省厅的计算机啊,等我回去之后一定要给祖厅打报告,给全省系统的兄弟姐妹们都配上这个好东西……”


    陆铮笑起来,“卢局也真是的,这种事就应该让于队来。”


    “嗐,今天大年二十八,就让于队他们早点回家陪老婆孩子吧!”小季同志略带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毕竟我当年在江潭市局做了不少幻灯报告,出了点小小的名气……再给我十五分钟,我一定能写完!”


    “好。”陆铮说完走到窗边,担忧地抬眼看了看夜色。


    一团深浓的乌云荫蔽了月光,寒风夹杂着生冷的气息。


    ——看来就要下雪了。


    落了雪,那些小摊贩就会关门,季银河便只能吃方便面。


    陆铮将脱下的围巾重新带好,看着埋首写作的人说:“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就在这等我。”


    “好哇。”季银河不疑有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奋笔疾书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就响起了簌簌声。


    小季同志刚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把笔扔下,冲到窗边一瞧——


    外面已经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只是眨眼功夫,院子里的几台车都覆上一层浅浅的白。


    而马路对面的斑马线上俨然有一道熟悉的颀长人影,没有打伞,雪粒落在他肩头,但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样东西——


    是她的铝饭盒!


    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季银河随手抓起椅背上的防寒服,一阵风似的跑下办公楼。


    陆铮刚过完马路,远远看见她出现在分局前一团暖黄的灯光下,不由有些诧异。


    “怎么下来了。”他快步走过来,垂下湿漉漉的睫毛,“在下雪,太冷了。”


    季银河盯着那张好看到过分的脸,唇瓣微张,呵出一团白汽。


    踌躇半天,憋出


    一句,“你……是个好人!”


    “……?”陆铮抿起唇角,“怎么感觉不像好话……”


    “当然是好话!”小季同志盯着他暴露在外面的冰凉指尖,犹豫两秒后握上去,牵着他往办公楼里走,“那就……先帮你暖和一下!”


    陆铮微微恍惚了一下,一只手抱饭盒的力气比刚才更紧了,另一只手却木在她滚烫的掌心,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咳。”踏进空无一人的分局,他才局促地找出一个话头,“那下次能不能……也给好人我带炸串啊。”


    “炸串?”


    季银河蹙眉想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上次回家,连女士带了自己做的小吃,只是刚好又去了江潭市局,把炸串都分给唐辞他们吃了。


    事情过去了大半个月,怎么这人到现在还牢牢记着呢?!


    陆铮看她半天没反应,脚步一顿,震惊地看着她,“你竟然不乐意?”


    “哎呀哎呀!”小季同志鼓鼓腮帮,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怎么会不乐意嘛,能请陆大专家吃炸串是鄙人的荣幸~不过话说回来,还有件事——”


    她脸色忽地一肃,陆铮神色也跟着认真起来,还以为他走的这会功夫又来了新案子。


    “什么事?”


    “那个……我看见你办公桌上的日历了,后天,也就是年三十上午回京州,对吗?”季银河偏着脑袋眨眨眼。


    “对。”


    “哦,那你明晚有空吗?我爸妈请你去我家吃饭!”


    “……”陆铮心跳忽然变得快了起来,整个人一瞬有些慌乱,“我,去你家?”


    “是啊,你以前又不是没去过!”


    “去是去过,但是明天是年二十九……”


    “嗐,千万别紧张,我爸妈做了可多好吃的,到时多吃点啊!”


    季银河蹦蹦跳跳地上了楼,往办公桌后一坐,抱着陆铮买的红烧牛肉粉丝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而明天要去吃饭的人则在对面呆呆坐下,手心里冒出一层热汗。


    ……


    这种紧张感到了第二天也没消弭。雪停了,大吉普在梅清苑小区外停下,季银河潇洒地从主驾下来,就跟坐在单元楼前晒太阳的陈妈和吴叔打起了招呼。


    陆铮从后备箱拿出临时准备的节礼,微笑着寒暄了两句。


    “哟,小银河,这个是你同事啊?”陈妈饶有兴致地打量他,“长得挺帅嘛,可谈朋友啦?”


    “……”季银河抓抓额角,“是我同事。”


    “陈妈,我现在还是单身。”陆铮对上两位邻居八卦的眼神,下意识补充道,“是法律意义上的单身,不过我平时除了季银河外也没别的熟悉的异性……”


    平时在官场上和领导们游刃有余打交道的人,这会却磕磕巴巴起来。


    陈妈和吴叔对了个眼神,同时爆出一声大笑。


    两个小年轻尴尬地恨不得钻进地缝,季银河回头看陆铮,朝楼上偏了偏头,示意他“快走”,然后打着哈哈飞快地钻进单元门。


    上到三楼,还能听见陈妈和吴叔揶揄的声音。


    陆铮十分赧然,生怕这些打趣让季银河还有连翘季建国不适,便询问道:“要不我下去好好解释一下,我们就是同事——”


    “没事没事。”小季同志反倒大大咧咧,“陈妈记性不好,过几天就忘了……咱们到了。”


    不等陆铮做好心理准备,她就熟悉地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十几种食物美味浓郁的香气迎面扑来,伴随着叮叮当当手工活的声响。


    “……嗯?”


    季银河和陆铮呆愣在玄关,盯着客厅里的蹲在地上的季建国。


    “季叔叔,需要帮忙吗?”陆铮立刻反应过来,放下节礼换了拖鞋,挽着衣袖蹲了过去。


    “我给大宝贝松下彩电配了套立体声音响,可是这安装不对劲啊……小陆你来看看!”季建国对着说明书艰难地往墙缝里打螺丝。


    “好,我来……”


    连翘端着两个碟子走过来,拉了把季银河,“别管他们,你最近怎么瘦了,没好好吃饭?”


    小季同志把桌上每道菜都尝了一遍,然后欢快地抱紧妈妈的胳膊,“没有您的菜我怎么睡得着……”


    连翘差点跟着唱出声,好在旁边老季同志在陆大专家帮助下已大功告成,啪一声打开电视,找到音乐频道,高兴地说:“成了!还是这个HIFI听着舒坦!”


    连女士连连摇头,想象着穿书前的季建国同志,该是一个多么能折腾耳机和黑胶唱片的发烧友。


    一家三口和陆大专家在桌边坐下,就着悠扬的音乐开始吃饭。


    陆铮一开始还觉得很拘谨,但对面三人完全没把他当外人看待,连翘不停地给他夹菜,命令他“吃!”,季建国则跟他聊了些和案子完全没关系的人事八卦书籍电影。


    小季同志呢,则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满汉全席”上。她正左手抓着辣卤鸡腿右手夹了一筷子芦蒿腊肉,不知道该先对哪个下嘴时,余光忽然瞥见电视里的广告——


    那是一款叫“摩托罗拉”的折叠手机,黑色的StarTAC系列,上面还有一方小小的屏幕,据说是现在沪城、香江乃至全世界最流行也最先进的通信仪器。


    季银河盯着广告,缓缓放下左手的鸡腿和右手的筷子。


    ……这玩意,怎么越看越像五折叠啊!


    用个比喻来说的话,如果五折叠是个成熟的大人,那么这款“摩托罗拉”则是刚出生的小宝贝,无论外观还是功能,前者都像是后者的……终极进化版?


    她这一发愣,对面的三个人也察觉到异常。


    连翘和季建国默默对视一眼,也许有些事情已经瞒不住了……


    而擅长察言观色的陆铮此时轻轻放下筷子,笑着站起身。


    “叔叔阿姨,我吃好了……我看见楼下吴叔的轮椅坏了,要不我去帮他修一下,待会上来?”


    “好好,辛苦你了。”连女士赶紧起身送陆铮到玄关。


    大门一关,小季同志抱着手臂靠向椅背,一脸认真地看向心虚的父母。


    “——说说吧,到底是什么惊天大秘密,瞒了我这么多年?”——


    作者有话说:花了两天时间终于把下一卷的大纲弄出来了!


    嘿嘿,我要玩把大的!


    卷八之后的卷九应该就是最后一案了,让我来为大家揭晓这个世界的终极真相——!!![墨镜]


    第106章


    “……所以,五折叠就是未来的通讯仪器加计算机?”


    十五分钟后,季银河盯着手中展开如奏折一样的手机,像第一次见到那样,好奇地翻来覆去。


    虽然已经私下研究了一年多,但有些图标她不敢乱点,有些点进去只会提示没有联网,无法正常使用。


    现在有了连女士和老季同志的讲解,她才发现自己对这台来自2030年智能手机的神奇功能开发还不足二分之一!


    “对。”季建国随手点进一个绿色软件,“我们一般不直接打电话发短信,而是用微信……你看,可以发文字、语音、表情包,还能打语音电话和视频电话。”


    “——现在没有5G网络,也没有信号基站。”连翘补充道,“但是你依然可以把它当成一个便携的个人计算机加相机来使用。”


    “呼——”


    小季同志翻来覆去地摆弄了一阵,忽地抬起头,“亲爱的爸爸妈妈,别想拿五折叠功能搪塞我……我就直说了,你们是未来人吗?”


    “……”


    她问得这么直接,想法如此跳脱,让连翘和季建国抓抓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季银河抱起手臂,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国家安排秘密执行任务的地下工作者,但是我看了几部特务电影,感觉又不大像,毕竟我妈全心全意扑在她的美食事业上,而我爸又专心致志于购买彩票和捣鼓家电……如果是未来人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连翘和季建国互看一眼。


    “其实我们的真实情况,比未来人要复杂……一点点。”


    季银河瞪大眼睛,“还要复杂吗,那难道……超级赛亚人?”


    “不不不!”连翘摆手,正襟危坐,“我和你爸爸呢,其实不属于这个世界。”


    小季同志眼睛瞪得更圆,“外、外星人?”


    “你可以理解为平行时空。”季建国无语地扶住额头,“这个世界的一切设定和时代背景,我们那个世界都经历过。”


    “啊……”季银河掰着手指思考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蹦了起来。


    “我明白了!所以连女士会做这么多别人听都没听说过的菜,老季你运气总是这么好,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对这个世界的必然发展很熟悉!”


    之前无意中发现的线索在此刻断断续续串起来,灵光像烟花一样从她脑中忽然炸开,“等等!五折叠上有个App叫绿江文学城,最近阅读的书架里有本叫《七零之走失的真千金回来了》,里面的人物叫苏月苏逸云丁同光……”


    季银河挺直腰板深吸口气,“妈妈,这不会是一个书中世界吧?”


    客厅安静了两秒,紧接着“啪!”“啪!”“啪!”地齐齐响起掌声。


    季建国和连翘目瞪口呆,异口同声:“真不愧是我女儿!”“太聪明了吧!”


    猜测得到证实,季银河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一切。


    ……难道自己只是书中一个无关紧要的小配角吗?


    可这个世界也太真实太细节了,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这远不是一本几十万字的小说所能囊括啊!


    而且爸爸妈


    妈又是怎么带着五折叠这种高科技玩意儿穿过来的呢?


    连翘在她身边坐下,解释道:“现在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但是说实话,很多事我和你爸爸也没弄明白,穿都穿了,就只能先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


    季建国补充道:“对,而且这不止是一个书中世界,我穿进来的时候,这本书明明叫《江城风云,实业为王》,来自某点中文网。”


    季银河缓缓仰头,感觉自己的大脑快要转不动了。


    老季同志冷静地拍拍女儿的手,“还记得宫谐的贩毒案吗?”


    “记得……”小季吸吸鼻子,“别告诉我他是主角……”


    “不是。”季建国安慰女儿,“是他爸,宫成功。”


    “……这也没好到哪儿去啊!”季银河吐出一口气,“爸爸,当时给我们警方打电话提供线索的,就是你吧?”


    “咳,我用了电视剧里教的土方法变声!”季建国抓抓额角,嘿嘿嘿地笑起来,“这本龙傲天文里的法外狂徒也太多了,当然,你妈那本绿江文也挺疯的,银河我跟你说,未来的网文作者啊,为了吸引读者啥都敢写……啧,这种角色放在现实世界里,必须全给抓起来!”


    小季同志用超载的大脑勉强理解了“龙傲天”“法外狂徒”“网文作者”这些字眼的含义。


    ——难道在这个世界里,其他恶性案件也是两本小说中出现过的人物吗?


    散乱的蛛丝马迹在她脑中搅成一团浆糊,她刚想张口仔仔细细问一问,大哥大却在这时忽然“哔哔哔”地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陆铮,“银河,刚刚接到了于京的电话,一帮跨省盗贼在春运火车上行凶抢劫,甚至伤及无辜乘客的性命!列车下一站就在天都站,反扒和铁路让我们赶紧过去帮忙抓人!”


    小季队长目色一紧,在案子面前,老季和连女士的那些大秘密必须往后让一让!


    不管这个世界到底什么情况,她只知道,每一个人都是真实存在的生命,而她既然身为警察,就有义务守护社会安定!


    “我这就来,你在哪?”她朝连翘和季建国比了个“有案子”的口型,大跨步拎起背包,直奔玄关。


    “我就在楼下,别急。”陆铮语调冷静,“先把吉普的发动机热上。”


    “好。”季银河挂断电话,推开家门,“老季、连女士,我们下次回来再好好谈谈。”


    “去吧。”连翘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们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嗯!”季银河小旋风一样下了楼。


    季建国收拾着桌上吃剩的碗碟,连翘走到主卧窗户边,望着楼下女儿匆匆上车的身影,轻叹了口气。


    直到大吉普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她才回身拉开书桌上方的布帘——


    原本空荡荡的墙板上,现在挂满了照片和记事贴。


    这些照片都是季建国和连翘这段时间蹲守两本原书的重要人物而拍下来的,旁边注明了时间地点和出现异常的情况。


    每一个相关的人物或事件,都用各色棉线连起,此刻已是密密麻麻,织成一片!


    甚至还有几个人已经意外丧生,换成黑白照了。


    “……两个世界融合,到底会走向什么结局呢?”季建国看妻子对着思维导图发呆,走过来拥住她的肩膀。


    “不知道。”连翘揉了揉眉心,“不过依银河的聪明脑瓜,要不了不久,一定会发现异常。”


    季建国沉声:“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银河……”


    他没把话说完,两人心知肚明地不语,气氛变得艰涩起来。


    作为两个世界融合的产物,两个穿书者爱情的结晶——季银河身上或许背负了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联结。


    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异常,但如果未来真的会发生什么,那么她要面对的,可能是首当其冲的灾难!


    *


    与此同时。


    京州,汉东省监狱。


    ——“哒!”“哒!”“哒!”


    管教的皮靴踏过水泥地,发出震耳的回声。


    蹲在单人囚室里的宫谐瑟缩了一下,将写了一半的草稿本匆匆塞回床垫下方。


    前几天上早工前,他的毒瘾又犯了,躺在大通铺上直抽抽。


    同屋的牢头来看他情况,被他抬手揍在鼻子上,血溅当场。


    牢头气得半死,嚷嚷着他不识好歹,屋子里也有几个跟他交好的,爱看乐子的,当即和牢头的狗腿子们分成两派,打了起来——


    路过的狱警发现吵闹,提着警械进来,往每人身上狠狠抽了一棍子,这才停止斗殴。


    宫谐倒在地上痛不欲生,眼神像冻硬的冰,看不出半点活气。


    作为这场事件的始作俑者,狱警当场把他提溜进单人囚室,让他好好思过反省。


    禁闭室小得连胳膊都伸不开,墙上是前人用指甲留下的刻痕,床头对着蹲坑,又不能出去放风和上工,除了暖气管道偶尔爆裂会发出一声闷响,随后又归于死寂——


    在这个连时间都冻僵的地方,连绝望和毒瘾都显得格外缓慢。


    只有管教按时按点送来的窝窝头和咸菜,告诉他一天又结束了。


    此时,铁门上的小窗口刷一下被从外打开,一方托盘塞了进来。


    “吃吧。”


    和平常不同的气味钻进鼻尖,宫谐抖着眼皮一瞧,今天送来的竟然不是窝头稀饭就咸菜。


    而是驴肉火烧和豆浆!


    尽管就两片肉,也足够让锦衣玉食大半辈子的宫谐口水直流了!


    带着铁锈味的呼吸一喘,他饿虎似的弹起身,抓起托盘里的食物就往嘴里塞。


    吃到一半才打了个嗝,猛然抬起头。


    “……今天吃这么好。”宫谐茫然地盯着铁栅栏下的黑影,“断头饭?”


    黑影只是笑了声。


    “回答我!”宫谐激动地把托盘往地上一摔,“我明明是无期,你们为什么送断头饭,我还没到死期——!”


    “嘘。”黑影轻轻蹲下身,竖起手指。


    宫谐瞪大眼,他认出了眼前这个人——


    “你、你不是管教,你怎么混出来的!”


    黑影的手指从铁栏杆之间伸进去,捏着宫谐吃得油腻腻的嘴,平静抛下一句话:


    “想离开,就别啰嗦!”


    第107章


    1997年的新春,在喜气洋洋的春晚小品《红高粱特工队》和歌曲《春天的故事》中拉开了帷幕。


    季银河年后第一天上班,刚走进天都分局刑侦大队,就看见于京悠闲地踩在小板凳上,一边哼着“在祖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一边将“为创造美好的未来而共同努力”的标语贴在办公室新刷的大白墙上。


    赶在年二十九的深夜,他们顺利抓住了春运火车上的窃贼,将人扭送进看守所,然后各回各家,欢欢喜喜地过了个平安年。


    说起来,这还是于京进公安系统后度过得最顺利的一个春节!


    基层警察之间都流传着一些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大家常年跟凶祟打交道,背地里少不了都悄悄信点运气和玄学,平时求个护身符,穿个红裤衩什么的——不求案件能全部办结,但求少点加班,有空多陪陪家人。


    大家把逻辑一盘,在这风调雨顺的春节之前,整个分局里只有一个变量,那就是小季队长的到来。


    因此于京和哼哈二将表面上没说什么,内心却又对季银河亲近了几分。


    只希望这位“锦鲤”能在天都分局多待一段时间,让他们接到的案子都像紫藤巷灭门案中案一样,顺顺利利将凶手拿下!


    而小季同志对此毫无察觉,只想趁着回省厅前,多积累点基层经验。


    这一年也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年。


    香江将在7月1日回归祖国母亲的怀抱;城里流行起了千禧风,新百大厦成日放着刘德华和王菲的歌曲,初春刚过就撤下皮夹克和踩蹬裤,卖起了夏日的裹身连衣裙、彩色小吊带和低腰牛仔裤;


    江潭的第一家网吧在市中心步行街上


    开业,但计算机对老百姓还是个陌生的物件。季银河下班后去练习打字和制作幻灯片,捧着盗版《文化苦旅》和《山居笔记》的老板当场高兴地送了她一张3.5英寸软盘。


    在这股时代的浪潮中,小季队长带领天都分局的同志们又顺利地破了几个案子。


    第二次严打即将接近尾声,社会治安稳定了不少,但依然需要开展扫黄打非等常态化工作……


    加班变得规律起来,不用没日没夜办案,恰好陆铮过年回京州去公安大办了延长借调的手续,顺便去图书馆借了十几本刑侦学和心理学书籍,季银河便乐滋滋地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


    有时候刚学会几个审讯的套话新招,就迫不及待在刚抓来的嫌疑人身上试验,一套又一套丝滑小连招让于京和哼哈二将老葛等人目瞪口呆。


    连局长卢季同都时不时过来旁听,顺便蹭两口连姐小吃店的新品。


    看着犯人忽然被诈出真话的懊丧表情,卢局笑得四仰八叉,拍着从审讯室走出的季银河道:“真是后生可畏啊!我都不想把你还给省厅了,要不就在咱们这,过几年我打报告给你提副职,二十多岁的正科级,在咱们区里可以横着走啦!”


    这会儿连旁边的于京都点起了头,放眼整个天都分局,只有提拔季银河才会让他心服口服。


    然而小季同志笑着摆摆手,“卢局谬赞,我这些把式就是闹着玩罢了,有的根本不实用,上不了台面……真要说基层经验,您和于队才是我的榜样!我还得多学习呢!”


    虽然是婉拒,但哄得天都分局一众人眉开眼笑。


    当然,就算情况合适,季银河也不打算在基层公安干一辈子。


    就在前几天,她收到了一封来自首都的邮件。


    ——那篇根据乌思佳案件而撰写的犯罪心理探讨论文,已经通过国家级刊物的终审,即将正式发表!


    省厅内部已经得知这个重大消息,祖永新昨晚打来电话:“小季啊,厅里为有你这么一个给汉东公安争光的同志而感到十分骄傲,班子们开会决定了,提前结束你的基层锻炼,四月就调你回京州,担任特殊刑事案件小组组长一职!”


    季银河不解,“特殊刑事案件小组?”


    “就是你们之前的严打小组。”祖永新乐呵呵地说,“现在严打不是常态化了嘛,再叫这个名字不合适,正好刑侦局有位副局身体不好,提前退了,我们打算让谭丽补上去。厅里呢,又需要一批人来办大家都觉得棘手的案件,就由你们这个小组直接转化过去,我们都觉得很好,会议一致通过!”


    小季同志抓着电话心潮澎湃,眼光闪闪发亮。


    大家都觉得棘手的案子,那得多有意思啊!


    她轻轻咳了声,一点都不谦虚地说:“好!谢谢领导,我一定尽全力努力工作,不辜负组织对我的期待!”


    “好好好!不过确实得把你快点调回来了。”祖永新哈哈大笑起来,“毕竟公安大的邢教授已经催了我好几次!你不回京州,我看小陆的借调还得延下去!”


    “……”季银河抓抓脑袋,嘿嘿地笑了两声。


    *


    半个月之后,印着季银河大名的刊物和省厅刊发的调任文件就同春日和煦的微风一起,吹进了天都分局的大门。


    “——哎呀!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小季她人呢?”


    刑侦大队办公室里,卢季同抓着文件跟陀螺似的冲了进来,晃得哼哈二将一阵眩晕。


    “季队和陆老师上看守所找犯人谈心去了。”坐在桌后吃橘子的于京缓缓回过神,第一个跳起身,“什么,她要回京州了?”


    “是啊,省厅才传真过来的文件。”卢季同叹了口气,把手里的杂志递过去,“小于,你看看这是什么。”


    “天呐!这是公安部出的期刊吧!”牛大志一脸没出息地伸出爪子,像摸金子似的摸了摸封皮上季银河的大名。


    桑向阳就淡定多了,看着卢局惋惜道,“小季队长前途不可限量,能跟她共事一段时间,已经算咱们走运了。”


    卢季同点头,掬了把辛酸泪,“是啊……我就不该劝她留分局,是我唐突了未来的领导啊!”


    牛大志晃神,“以后咱们是不是就吃不到连姐小吃店的炸鸡柳和土家族掉渣饼了哇?”


    “好了好了,别在这伤春悲秋,咱们不如好好想想散伙饭怎么请。”于京呼出一口气,将期刊端正放在季银河的办公桌上。


    卢季同当即表示:“谁都别跟我抢,她来局里第一个见到的就是我,我先请!”


    “您当然可以先请,不过话说回来,季队报道那天,我们仨在楼下就见着人了。”于京纠正道。


    卢季同想了想,“那咱们就各请各的,务必让小季和小陆感受到我们的依依不舍!”


    众人:“妥嘞!”


    于是一来二去,你来我往,再加上这段时间是立案的淡季,这场散伙饭就零零碎碎进行了小半个月。


    临走之前,季银河帮忙给省厅打报告配来的电脑已经安装到位,另外她还给分局里经常来往的和没打过交道的同事们都发了连姐小吃店的打折券。


    陆铮则在分局找了个空置的办公室,整理出一个角落摆上书柜。


    到了临走那天,卢局带着刑侦大队一群人,一直送到门口的吉普车上。


    “太感谢了!”卢正义拍着两位同志的肩膀,“期待下回相聚!”


    “好嘞!欢迎各位去京州!”季银河笑眯眯地上了主驾,“咱们分局有了什么好玩的案子,也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一言为定!!”


    大吉普在温暖的春光和明媚的花香中朝京州方向驶去。


    而与此同时,梅清苑里的季建国和连翘正对着大黑板冥思苦想。


    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跟进两本原书的主角——


    可苏月和宫成功他们似乎又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


    韦曼丽已经被执行死刑,剩下的苏逸云、童安和宫谐等人似乎都被老老实实地关在监狱里。


    原本因交集而变得疯疯癫癫的丁同光,也忽然在一场高烧后神智清明了起来。


    ——就好像背后有一双眼睛发现了世界的异变,手指轻轻一点,将一切拨回原位。


    秩序重新变得井然,但连翘和季建国始终放心不下,每周都要给女儿打一次电话,询问她最近的情况。


    小季同志的生活除了办案只有办案,而且这些案子也都与两本原书毫无关联。


    不过有一次打电话时,女儿一句随意的漫谈还是让连翘心头陡然顿了一下。


    “我一直觉得林芳的转变很奇怪。”季银河说,“从侧写来看,林芳对姚有禄的暴行一直秉持视而不见的态度,就像后来的何菱一样,怎么会忽然就甘愿为女儿杀夫了呢?”


    连翘嗯了声,“……所以你怀疑,当时动手的还是姚玉兰?”


    “是,只是我们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季银河轻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姚玉兰杀害何菱和丰小静的事实确凿,如果姚有禄也是她下的手,承认事实,法院给出的终审不会有任何区别


    ……她和姚秀兰都完全没必要撒这个谎。”


    连翘拽过纸笔,将这件事草草记下,又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芳杀姚有禄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对吗?”


    “对,十六年前。”季银河问,“怎么了?”


    “没什么,随便问问。”连翘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挂断电话,她和季建国把那张纸贴在墙板上,徐徐沉思起来。


    如果姚家姐妹没有撒谎,那么林芳确实忽然性情大变,为女儿杀了丈夫——


    这种转变,会不会也与世界的融合有关系呢?


    难道从十几年前开始,书中人就会受到影响,性格发生崩坏了吗?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会不会还有更多类似的情形出现?


    这个书中世界的运行会再一次脱轨吗?


    ……


    仅仅几天之后,季建国和连翘的担忧就得到了解答。


    就在季银河回到京州的那个夜晚,一道金光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梅清苑的客厅里!


    正敷着面膜的连翘和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季建国悚然一惊。


    这道金光,他们曾经都太熟悉了。


    ——那是他们刚穿书后,伴随而来的系统。


    只是当年他们完成任务之后,系统便再没有出现,而且他俩后来交流过一回:彼此系统的出现和发布任务的情况竟然一模一样,只是一个叫9300,一个叫727!


    此刻,连翘和季建国紧张地盯着凝固的金光,一言不发。


    难道又有了新的指令?


    系统忽然闪了闪,半空中旋即跳出两行字——


    [9300:警告!警告!宿主连翘,请勿窥探世界运行法则。]


    [727:警告!警告!宿主季建国,请勿窥探世界运行法则。]


    [9300/727:否则系统将自动予以惩罚!否则系统将自动予以惩罚!否则系统将自动予以惩罚!]——


    作者有话说:俺的书号叫9300727[捂脸偷看]


    第108章


    当晚,京州。


    吉普车开进省厅大院,在单身宿舍大楼前的车位上停稳。阔别五个月,这儿依旧充满严肃不失活泼的青春气,楼上的警花姐姐在阳台练拳,远处年轻的实习警拍着篮球,在夕阳下高高跃起矫健的身影。


    季银河和陆铮从后排跳下,打开后备箱——


    然而来不及回宿舍放行李,旁边几个穿警服的人已经快步绕了过来。


    “赵队、谭局……祖厅?”四周安静片刻,小季同志惊讶地眨着眼迎上去,“您几位怎么过来了?”


    “小谭刚刚看见你的车进大院了。”祖厅长笑呵呵地说,“本来也打算今晚找你们谈一谈,先去办公室?”


    厅长发话,哪里有不从的道理。季银河和陆铮老老实实跟在一众领导身后走向办公大楼,一路上接受无数同事的注目礼。


    “赵队,要谈什么呀?”小季同志将步子拖在最后,小声问了问老神在在的赵卓群。


    “一会你就知道了!”赵卓群安慰她,“别担心,是好事!”


    “好吧……”


    小季同志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就是担任特殊刑事案件调查小组组长嘛,前段时间电话里都已经说明白了,还有什么值得几位领导专门迎接她呢!?


    等到走进小会议室,面对着祖永新坐下,季银河才知道,省厅这一步的步子迈得确实有点大。


    “听说你在天都分局破了一起横跨十六年的灭门案中案!”谭丽笑盈盈端来两杯茶水,放在他们面前,“我们整个刑侦局也在实时追办案经过……小季,你做得很好。”


    “谢谢谭局!”小季同志仰起笑弯了的双眼,得到敬仰的同性前辈称赞,她觉得比十个男领导的夸奖还叫人身心舒坦。


    对面的祖永新顺着接过话,“案子办得确实不错,即便基层人手不足、条件简陋,你们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还保下了红四方化工厂……上周省里开大会,江潭市长来了,也当着省长的面跟我点名表扬了你们两个!”


    “哇……”


    季银河和陆铮这会是真的有点惊讶了,没想到自己的大名还能在那么高规格的场合出现。


    “——所以小季啊,经我们研究决定,除了任命你为特殊刑事案件调查小组的组长外,还准备让你和小陆同志一起负责全省回归夜活动的安全保障工作!正好给你提一提职级。”祖永新从人事处关秀兰那里接过档案盒,“虽然你才进系统不到两年,晋升确实快了些,但我们也想把你树成榜样——只要肯干,干得出色,就会被破格提拔!这样大家才都会来学习你这种敢拼敢搏的精神嘛!”


    季银河被夸得脸颊一阵燥热,捏着衣摆挺直了腰板。


    旁边的陆铮也跟着正襟危坐。


    祖永新很满意面前这两位年轻同志的精神面貌,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季,我们准备授予你二级警督的衔。”


    “……”季银河有点恍惚,“那就是……两杠两星?”


    她年后才晋升一级警司,一杠三星呢!


    “对。”祖永新说,“部里才发的文件,在本衔级内获得二等功以上奖励,可以提前一年晋升高一级警衔,当然,前提是你带领特殊刑事案件侦查小组侦破今年所有交到你们手上的案子,并保证回归活动顺利进行……有没有信心?”


    “有。”季银河没怎么犹豫,沉着地接下挑战。


    关秀兰笑着说:“这下小季要变成整个汉东省公安系统升职最快的人了!”


    谭丽和赵卓群异口同声:“她值得!”


    小季同志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搓搓手,“那我们这个组,还有哪些成员呐?”


    “管野任副组长,另一位副组长的人选,我们本来属意江潭市局的唐辞。”谭丽视线从陆铮忽然绷成直线的唇角上扫过,笑道,“不过考虑到他曾经是季银河的领导,现在关系调转过来,怕他一时不能适应,便决定让孙高歌接任副组长职位。”


    “好啊!”毫无察觉的小季同志点点头,“两位都是老战友,行事风格彼此熟悉,队伍一定会磨合得很默契。”


    “至于组员,除了严打小组原本的江年之外,我们还计划从下面市局调一些人上来。”


    谭丽把手上的笔记本展开,翻至某一页,推向茶几对面。


    季银河和陆铮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形形色色写了十几个人名,后面还备注了各自的特长。


    “法医所的吕小燕主任要负责整个刑侦局的尸检工作,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我们希望遴选一名新的法医加入……这就又要说到你俩的老同事了。”谭丽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江潭的叶晴,年轻,有耐心……听说她刚结婚了,对象也是刑警,叫程漠是吗?我们很乐意把他一起调过来。”


    “那太好了!”小季同志激动地眸光闪闪。


    “最后一个侦查员名额,我们看中了邓州市局的邱鹏。”谭丽从关秀兰那里抽来一叠资料,“你看看。”


    季银河低下眼,只见特长一栏上写着三个字:


    ——很能打。


    “……”陆铮看着证件照上比温兆伦还嫩的小白脸,不信任地眯起眼。


    谭丽解释道:“这小子去年才进系统,是全省泰拳冠军,不过也有缺点,他这个人比较轴,不怎么机灵,需要组长及时下正确的指令……交给你们俩来指挥,我再放心不过。”


    季银河一口答应下来,陆铮则缓缓松了口气。


    ——长得再好看,脑子不够好使的话,就完全不会构成威胁嘛!


    “行了,该交代的交代完了。”祖永新满意地端起大茶缸子抿了一口,“你们俩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吧,好好休息,明天各位组员就会抵达省厅,祝特殊刑事案件小组有一个好的开端!”


    *


    有季银河这个团宠兼队长的存在,特殊刑事案件侦查小组从组建的第一天开始,就和谐得像认识了好几年的一家人,立刻投入到紧张刺激的工作中。


    叶晴程漠都是老熟人,邱鹏也确实如谭丽所说,是个长得人畜无害实际一拳能打晕一个壮汉的憨憨,唯一的人生爱好就是每天出完外勤蹲在办公室里吃方便面加王中王。


    小组齐心协力,一心办案,仅仅1997年的五月,就破了一起纵火案,一起杀妻案,一起银行抢劫案,还有一起说是闹鬼,实际上有人以封建迷信活动为借口,满足自己虐杀私欲的凶案。


    与此同时,陆铮也升职了。


    ——是正高级教授,兼任硕士研究生导师。


    文件下得很突然,陆大专家立刻一个电话打给昔日恩师。


    “……现在想学刑侦的年轻孩子越来越多了,尤其是咱们汉东,毕竟电视上成天都在放你们小组的英勇事迹,比香江


    动作片还精彩,这还没高考呢,我听说招生办已经接到往年好几倍的咨询电话!”公安大的潘教授乐呵呵说,“院里调整了教师编制名额,正高空了一个出来,综合所有人资历,就你最合适。”


    “可我年后才和凌校长报告过,今年继续留在省厅帮忙——”


    “哈,我知道,因为那个警花嘛。”潘教授八卦地说,“年轻人不仅要立业也要成家,我们都很理解你的选择……”


    “不是这样的。”陆铮深吸口气,握着大哥大走到窗边,“为了更好地传道授业解惑,我也希望自己能多累积一些实战经验,而不是纸上谈兵。”


    果然,潘教授被他说得连连点头,“没想到小陆你这么有远见,那好,我去和人事那边谈一谈,但不管怎么说,你总是要回公安大的。”


    “我明白。”陆铮诚恳道,“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挂断电话,他转过身,正好看见今天难得不用出现场的季银河正坐在大办公室里,和大家一起饶有兴致地观看一部——动画片。


    现在市面上影音家电发展迅猛,昔日流行的录像带已经被一种叫VCD的光碟取代。


    出于刻录审讯监控视频的需要,小组搞了台VCD机,准备将重要资料翻录成光盘保存。


    江年蹲在地上,对着说明书研究播放器上面的各种按键,孙高歌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碟,晃悠悠递了过来。


    季银河脑袋凑过来,“这什么?”


    “试试呗。”孙高歌嘿嘿笑,“我给我闺女买的日本动画片,据说也是破案的呢!”


    “……小孩也爱看这个?”江年一脸不信,但还是把碟片插进光驱,按下播放键。


    一阵开场动画过后,颇有节奏感的音乐里,出现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穿蓝色外套系红色蝴蝶结的小男孩!


    他对着观众伸出食指,一脸正义地大喊:“真相,只有一个!”


    陆铮走进办公室时,众人已经沉浸在紧张刺激的剧情里,不知不觉连看三集了。


    就见程漠盯着电视机不可置信,“一共几百集动画,全都是这个变小的工藤新一破案?”


    “对!”叶晴笑着打趣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名侦探柯南像一个人?”


    “谁呀?”邱鹏竖着耳朵问。


    “像一个,走到哪儿哪儿就会发生命案的人呀!”叶晴笑眯眯解释,“而且无论犯人如何狡诈,都逃不出这个人的手掌心!”


    大伙儿哄堂大笑,都看向一头雾水,还没反应过来指的正是自己的季银河。


    然而就在这时,办公室的公用电话忽然“叮铃铃”一阵大响。


    季银河离得近,顺手接了起来。


    “省厅特殊刑事案件调查小组,请说——”


    “季组长是吧?”对面的声音很凝重,“我是汉东省监狱狱警韩飞扬。”


    季银河挑起眉头,“我是,韩警官您好。”


    韩飞扬沉声:“您之前在江潭市局时办过一桩案子,富二代宫谐走私、贩卖毒品,还记得吗?”


    “记得。”


    “那好。”韩飞扬深深吸了口气道:


    “——案犯宫谐,于今天上午越狱了。”


    第109章


    “咣啷——”


    警卫拉着大铁门,同时向两边打开,车漆光洁的大切诺基徐徐驶进汉东省监狱。


    季银河从车上下来,向四周张望。高墙上的铁丝网像无数倒悬的匕首,刺向浅灰色的天空。


    虽然是春末,但暖风显然并没有吹进这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不是她第一次来省监狱,但是上一回访问司徒风时,那种压抑中带着希冀的气氛,在此刻荡然无存。


    困在栏杆后的那些脸——无论囚犯还是狱警,每个人的神情都很颓丧,将阴沉焦灼的视线投向赶来的两位刑警。


    中午打过电话的副监狱长韩飞扬快步迎了上来。


    “季组长、陆老师,二位辛苦了。”他伸出手,礼貌地虚握了一下,“请跟我来,到办公室详谈。”


    季银河点点头,一路无言,顺着阴暗的走廊往前走。


    等进了办公室,她才张口问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奇怪地看着我们?……监狱我之前来过,警察是常客,大家应该见怪不怪才对。”


    韩飞扬叹了口气,“因为今天的事件有些古怪,我们还有一位狱警被抢了枪……”


    “……枪?”季银河拿出录音笔,霎时专注起来。


    韩飞扬递来一沓资料,解释道:“准确的说,越狱的不止宫谐他一个人,我们谁都没想到,和他一起逃出监狱的,竟然是那个人——”


    “张三?”陆铮看着另一份档案,缓缓蹙起眉心,“还有一年就要刑满释放了?”


    “对。”韩飞扬吐出口气,“宫谐自从进了监狱,就一直在戒毒,期间还和同监舍的犯人发生了几次冲突……但这个张三为人很是忠厚老实,减刑了好几次,我们谁都没想到,他俩居然……”


    季银河十指交扣,“韩狱长,麻烦您把他们越狱的情况,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地跟我们说一遍。”


    韩飞扬深深吸了口气,才沉声道:“宫谐和张三是在早上干活时趁机逃跑的——”


    “一开始,我们以为这只是一起突发的偶然事件。过程并不复杂,甚至很凑巧,不像电影里偷偷挖地道那么夸张……两位都知道我们监狱兼做柴油机厂,今天是向上级工厂交付零件的日子,我带着一组狱警负责,大货开不进来,那些零件又不轻,我们通常把东西从车间搬出来,再用推车运到门口。”


    “可偏偏今天食堂做端午粽子,把推车全都借走了!光凭人力搬过去实在吃力,于是只能让犯人接力帮忙,人多力量大嘛!”


    季银河听到这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疑问道:“货车可是停在监狱门外的,你们就不怕犯人趁机逃跑?”


    韩飞扬换了口气说:“怕啊,但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毕竟能被我们挑出来干这个活的,那当然是一贯表现最老实的那几个人——比如张三。再说我们也不敢让犯人走出真的大铁门,他们只需要让货物跨过警戒线,码放在看守所正门内侧的那块空地上。还有第三点——”


    他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那块空地给季银河和陆铮看,“第三点,当时我们清了场,还给他俩戴上了手铐,那手铐我还亲自检查过!没想到他们竟然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陆铮问:“因此,你们觉得这场越狱是宫谐和张三一时冲动?”


    “是,还是那句话,一开始我们也这么认为。”副监狱长转过身,干涸的唇瓣抖了抖,“你们来之前我才惊觉,这两个人一开始就有意无意地站在队列前侧左侧,恰好我手下那个管教右手有疾,便抬起左手随便指了他俩,去搬最后一截。”


    “搬头几趟时,一切都挺正常,这活儿挺累,甚至还有几个偷懒磨洋工。”韩飞扬说,“不过宫谐和张三却规规矩矩的,每一次把零件搬到指定位置就立刻折回来,不会


    多耽搁一秒,然后是第二趟、第三趟、第四趟、第五趟……所以我们几个在旁边看着的狱警也大意了。”


    面对着两位赫赫有名的年轻警察,他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干我们这行的,其实也没比犯人自由到哪里去,一年四季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很难不麻木……那会儿老吴他们几个要去抽根烟提提神,食堂小方又端着刚出炉的粽子让我尝,所以站在大门边看着他俩的,就剩下小杜一个人——”


    办公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走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用看,也知道是那几个心怀愧疚的狱警。


    韩飞扬咽了口唾沫说:“总之我在小方那儿尝了两个粽子,一个是咸蛋黄五花肉馅儿的,一个是豆沙蜜枣灰汤粽,可香了……我刚把两个粽子吃完,就听见围墙上面的电喇叭忽然响了,呜呜呜的,然后是枪声——”


    季银河眯起眼,推测道:“杜警官发现不对劲,先拉动警报,鸣枪示意,然后便被夺走了枪?”


    “对。”韩飞扬攥紧拳头,“我下意识扭头就跑,隔着好远,就看见小杜脸朝下趴在地上,宫谐、张三都不见了!”


    他一脸痛苦地捶着大腿,“就这么一会,我就离开了这么一会,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季队长,我可当了二十多年的狱警啊,这还是第一次有犯人从手上跑了!而且还同时跑了两个!”


    季银河镇定地问:“杜警官受伤了吗?”


    “当时我脑子都蒙了,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还好小杜身上没有血,他膝盖和脑袋被重重踢了两脚,躺在地上站不起来!”韩飞扬啐了口,“挂在他身上的钥匙和皮套里的枪,也都张三宫谐抢走了。”


    季银河和陆铮对看一眼。


    ——有了钥匙,就意味着他们能解开手铐,而丢枪就更是大事了,狱警们配的是冲锋枪,满匣八发子弹,打了一声,现在应该还剩七发。


    还在戒毒中的宫谐,很有可能走上再次行凶的道路!


    “他们往哪个方向跑了,你们追了吗?”


    “追了。”韩飞扬眼神颓丧,“你们过来时也看见了,省监狱这么偏僻,外面有一大片农田,往南走几百米就是十五里河……我带两个人顺着小杜指的方向冲出去,只来得及看见他俩渡过河沟爬上岸,连枪都来不及掏出来,人就已经钻进那边的小树林,消失不见了……这会儿武警还在外面找呢!”


    小季队长垂眼看了下时间,距离越狱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到现在还没音讯,希望已经非常渺茫。


    “我第一时间就跟狱长报告,武警带头搜了一圈,没有结果,狱长便把电话打给了司法厅。”


    韩飞扬语速飞快地交代了接下来的事,“这件事很棘手,又牵扯到贩毒案,眼下香江回归活动在即,不能引起社会恐慌,厅里便给了你们小组办公室的电话,稍后协助调查的文件应该就会转到省公安厅了,听说你们专门负责特殊刑事案件,那这个案子……”


    回省厅的第一天,季银河便向一众领导保证过,绝对要保证回归活动顺利进行。


    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越狱事件,确实是个不小的挑战。


    但她面无波澜地点了下头,收起笔记本和录音设备。


    “我能把宫谐送进来一回,就能把他送进来第二回。”小季队长起身挑挑眉头,向办公室外的监区方向一示意,“走吧,我们去他俩的监舍看一看。”


    *


    宫谐和张三住在同一个监区的临近房间,狱警刚把大门上的铁链打开,季银河就见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熟人。


    司徒风站在铁窗后面,油腔滑调地摇了摇头,“小季警察,你怎么还在和陆老师搭档啊……”


    陆铮面色不佳地往前迈了一步,挡在司徒风和季银河之间,压着眉眼说:“怎么,不行?”


    “行行行,当然行。”司徒风斜着眼嘀咕,“我就是不想看见你这张把我抓进来的脸……”


    陆铮静静盯着他,语声冰冷而清晰。


    “眼睛不想要可以捐了。”


    “……”司徒风瞪大眼,“你!”


    “好了好了——”季银河打了个圆场,转向监舍里的人,“我们来查宫谐和张三越狱的案子,有线索就提供,如果用得上,结案后我会向法院申请减刑。”


    司徒风冷哼,朝对面角落的铺位扬起下巴,“我是无所谓减刑不减刑了,看在小季警官的面子上,我大发慈悲地说一声……那个吸毒青年有个本子,我看见他在上面写写画画,完事就塞进褥子底下,也许能有点帮助吧。”


    说罢气鼓鼓一转身,回自己的床上躺着了。


    他虽然对被陆铮抓进牢子这件事深恶痛绝,但之前相当配合警方工作,尤其为季银河撰写侧写方面的论文提供了不少帮助。


    季银河和陆铮闻言,立刻就走了过去。


    ——果然在床下找了个一个薄薄的草稿本。


    翻开一瞧,两人一瞬都呆住了。


    这个本子似乎是宫谐神志不清时胡乱写下的思绪,每一页都涂着硕大的“恨”字,下面满是人名。


    有宫成功、宫和、在审判中背弃他的几名下线小弟……还有一个字迹扭曲狰狞的名字。


    ——是季银河。


    司徒风凉凉的语调从几步之外飘过来:“韦曼丽,就是为他杀人的妈,听说去年年底被枪毙了,他爸和他哥甚至没去帮她收尸……自此之后宫谐就对这两位宫姓企业家恨得咬牙切齿。”


    “至于小季警官你。”他耸耸肩,“我就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了,老实说,大家谁不是犯了事被警察抓进来的啊!我再讨厌陆老师,也只是不想看见他那张比我还帅的脸而已,但宫谐这孩子,不好说,啧啧啧……”


    季银河盯着草稿本上鬼画符似的三个字,心底忽然浮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宫谐越狱,不会是为了报复她吧?


    第110章


    至于张三的人际关系,那就更简单了。


    他今年四十七岁,进监狱的年头比季银河的年纪还大!


    “……大概十八岁时杀了人,那十年社会动荡,警力不足,一开始发现尸体后难以找到真凶,还是他几年后主动投案自首,交代了犯罪事实,这才得以结案。”


    韩飞扬带着季银河和陆铮穿过昏暗走廊,回到办公室坐下,捧出一本从档案室里翻出来的陈旧文件簿。


    “再加上他杀人动机是为亲妹妹复仇,公判大会上的群众们都很同情,所以只判了死缓……这几年呢,又表现良好,获得一次减刑。”


    季银河盯着眼前的白纸黑字——张三现在是二十五年有期徒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就要释放了。


    陆铮细心地问:“他和他家人都还健康吗?”


    “张三身体挺好,我们有医生定期体检,只查出他有点轻微高血压。”韩飞扬抽出一张体检表,“家里人也早没了,不存在非要赶着出去干点什么。”


    季银河和陆铮都轻轻蹙起眉头。


    无论怎么看,张三都没有越狱的必要,这件事只能是宫谐主导,强迫张三陪同。


    可贩毒案是他俩亲自经办的,根据当时的侧写来看,宫谐可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性情软弱无能,意志不坚定,几乎全靠母亲韦曼丽在后面跟着擦屁股。


    ……仅仅一年多的监狱生活,就能彻底扭转一个人的性情和能力吗?


    韩飞扬问:“季队,陆老师,二位认为宫谐到底是怎么胁迫张三的呀?”


    季银河垂下视线,想了两秒,忽然就想起宫谐和贩毒案死者齐航之间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难不成,这人进监狱之后,和张三发展出了一点暧昧的情愫?


    她赶紧翻了翻档案袋,从里面找出一张证件照——


    作为一个吃了二十多年牢饭的中年老叔,张三早就和俊美二字完全无关了。板寸已经


    变成了半灰不灰的颜色,脸部沟壑纵横,眉眼稀松平常,唇角下垂,扔进人堆里也找不出来,完全不能和宫谐曾经的“男友”,雪白干净的齐航比。


    小季同志敲了敲下巴。


    ……嗯,那应该可以排除这个原因了。


    身边的陆铮问:“请问张三和宫谐平时接触多吗?”


    “不多。”韩飞扬回答,“他俩不住一个监舍,平日出工也不在一个组,而且我们监狱关的都是重刑犯,管理严格,连吃饭都有固定的座位,也不允许说话。”


    “唔,如果越狱是蓄谋已久,那事先必须要仔细周密地计划一番。”陆铮心神一凛,“放风的时候呢?”


    韩飞扬回想片刻,有些困惑地回答,“我们放风时都有巡逻,也没见他俩呆在一块啊!”


    这就有点奇怪了,这两人连话都说不上,还怎么商量逃跑大计?


    韩飞扬还在那掰着手指计算宫谐张三可能密谋的机会,季银河眉头拧紧,动作飞快利索翻了翻桌上凌乱的资料。


    一张不起眼的表格出现在她眼底。


    “……张三当过几次模范,平时也会帮你们做一些管教的工作,对吧?”


    “对。”韩飞扬顺着她视线望去,点点头道,“这是两个月前的事了,我们让他给关禁闭的囚犯送食水——”


    他眼光一亮,拍了下手手,“对啊!我怎么忘了!那几天宫谐跟人打架,就被关在小单间!如果张三给他送饭的话,刚好可以单独聊上几句!”


    三人立刻找到资料,把时间一对——


    恰好吻合!


    “呼——”韩飞扬抹了把额上的汗,“总算找到了,还得是季队您啊!”


    季银河却双眉紧锁,并不感到庆幸。


    看来张三和宫谐至少两个月前就开始暗中计划了。


    如果仅是趁机越狱,应该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


    ……难道他们还有别的企图?


    小季队长深吸口气,拿起包里的海鸥相机,对着摆在面前的几份资料认真“咔嚓”了起来。


    *


    回到省厅,陆铮立刻带着几名技侦钻进实验室。


    从省监狱离开前,他收集了宫谐和张三逃跑时留下的鞋印等痕迹,还有他俩监舍里的头发指纹。


    虽然现在DNA技术还不发达,但是假以时日,这些证据也可能派上用场。


    而季银河则马不停蹄将线索和物证贴在大黑板上,领着小组全体成员一起梳理案情。


    管野翘着腿坐在办公室新配的转椅上,一边转笔一边说:“这个张三也太奇怪了吧!就剩一年了啊,前二十四年都忍下来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逃出去啊!?”


    “是。”季银河抱起手臂,“我和陆老师,还有韩飞扬副监狱长也觉得非常蹊跷……这个张三身上一定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那宫谐呢?”作为曾经参加过贩毒案的程漠举手问道,“他又为什么越狱?”


    季银河拿出从床底搜出来的草纸本。


    “这是韦曼丽死后他留下的笔记,由此可见,越狱可能为了报复宫成功宫和父子,也可能,冲着我来。”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紧接着,邱鹏小同志噗嗤笑出了声。


    “季队,我在警校可就听说过您大名了,江潭小神探,神枪手,还带领江潭市局在全省大比武上一举夺魁,这两个逃犯疯了吧,二打一都未必是您的对手……”


    “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毕竟他们临走前抢了把枪,里面还剩足足七发子弹。”季银河凝声道,“而且他们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很难说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最近别单独行动了。”叶晴担忧地说,“宿舍在大院里,还算安全,如果要出外勤,至少带着陆老师一起,还要穿防弹衣!”


    “放心,我心里有数。”季银河对小姐妹笑了笑,深吸口气,“接下来的行动,我想分成三组进行——”


    “管野,你和程漠一起,走访张三入狱前的亲友情况,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如果能去当时抓人的通榆县公安局,找到负责抓捕的警察问一问就好了。”


    “好,我们尽力。”


    季银河转过脸,看向另一个副组长,“孙高歌,你和邱鹏一起,协助武警的同志们一起搜寻宫谐和张三的逃往去向,最好能弄清楚他们的越狱意图。”


    “明白,没问题……那您和陆老师呢?”


    “我们去联系宫成功和宫谐。”


    季银河目光上移,定在黑板上的两张照片上。


    ——然而这两位如今跻身汉东省富豪前十的企业家,却对小季同志发出的警告嗤之以鼻。


    “宫谐逃出来了?你们怎么关的人?”电话里,宫成功诧异地反问道,“为什么要我们小心?他跑了你们就不能抓回来?”


    季银河谨慎地解释道:“我们的同志已经在尽力搜寻了,他这次越狱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您。”


    “……知道了。”宫成功那边十分嘈杂,似乎正在忙碌,“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兔崽子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季银河按住眉心,“总之,宫谐手上有制式武器,建议您这段时间一定要加强安保,如果他出现,请及时告知我们。”


    她在宫成功不耐烦的冷哼中挂断电话,转而拨通宫和的号码。


    之前办贩毒案时,季银河和这位宫大公子打过交道,此人算得上谦虚明理,也在那一案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或许能比宫成功更能接受警方的建议。


    果然,说明情况后,宫和立刻走进一个安静的空间,耐心地询问详细情况。


    “——原来如此,感谢您的提醒。”他叹了口气说,“其实前段时间,我父亲……脾气变得有些古怪,也没什么缘故,好在最近正常多了,如果他说话冒犯到警方,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没关系,你们能配合我们工作就好。”


    季银河挂断电话后,浅浅疑惑了一秒,然后猛地睁大双眼。


    对了!既然宫家人是老季同志说的那本某点龙傲天文的角色,那么小说里会不会也写到了宫谐的越狱呢?!


    办公室不是说这个的地方,她抓起大哥大,出门蹬着楼梯直奔天台。


    省厅大楼是前年新修的,楼层在整个京州都数一数二的高。


    今天天气很好,风吹散空气中的尘埃,甚至能远眺几公里之外的热闹的步行街和庄严的市府大楼。


    季银河按下号码,等了几秒,老季同志的声音就从听筒里稳重地传了出来。


    “……爸!”她不敢大声说话,捂着嘴用气声说,“在那本《江城风云,实业为王》里,宫谐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呀?”


    “不是一直在监狱里蹲着吗?”季建国问,“他怎么了?”


    小季同志深吸口气,“他越狱了。”


    “啊?”季建国十分惊讶,“原书里可没这个情节!”


    “爸,我们这个世界的运转,还和原书剧情一模一样吗?”季银河眉头紧抓,认真问道。


    季建国说不是,“因为我和你妈都是穿书者嘛,再加上两本书挤在同一个世界里,一点小小的改变,都会让很多人的命运走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好吧。”季银河唔了声,突然问,“那书里有张三这么个人吗?”


    季建国没回答,两秒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


    “咳,这人好像没在书里出现过……不过在我穿书之前的年代,叫张三的人通常都挺……法外狂徒的,既然有这么个人存在,估计是你们要抓的案犯吧?”


    小季同志眉角一抽,“算是吧,这个人二十多年前就进监狱了……今天上午,他和宫谐一起越了狱。”


    “啊??”


    季银河把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季建国徐徐沉思道:“我同意你的看法,不过能躲到哪儿去,我也不知道……问过宫成功了吗?”


    “问了,宫先生也不知道宫谐张三下落,甚至不怎么在意。”小季同志顿了下,抿抿唇,“宫和说他前段时间脾气古怪。”


    “……是吗?”


    季建国怀疑宫成功的转变和接触了丁同光有关,但他不好向女儿多做解释,只能沉默两秒,“照顾好自己,记得穿防弹衣。”


    “明白。”


    挂断电话,季银河将大哥大揣进口袋,深深叹了口气。


    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将手臂支在天台的围墙上,眺望外面繁华的景象。


    市府公园满是绿茵,如翠色欲滴的云,新修建的酒店有几十层高,周边围着市里的高档小区,还有热闹的体育馆、图书馆和学校。


    此时正是下午放学时分,少年们背着书包,三五成群蹦蹦跳跳,自行车铃声在欢笑声中此起彼伏。


    ——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乔装打扮成环卫工的宫谐正低着头,路过一家书报亭。


    货架琳琅满目,摆在最中间的杂志就


    是《企业家》,封皮上的宫成功身着西装,脸上挂着威严的笑。


    宫谐盯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目眦欲裂。


    两名青年走了过来,掏出纸币道:“老板,一份晚报。”


    老板正埋头翻着一本期刊,连头都不抬,随手抽出报纸递过去。


    青年便问:“您看什么呢?这么有意思吗?”


    “《汉东警察》!”老板把手里的杂志扬了扬,“省公安大主办,里面有很多抓坏人的故事,怪有意思的,对了,有个叫季银河的警察,你们知道不?”


    “知道啊,江潭小神探嘛!”


    “小丫头真厉害!还发表论文了呢!”老板啧了一声,“《关于汉东省随机割取生殖器的故意杀人案件犯罪侧写研究》,写得比小说还精彩!看的我那个部位凉飕飕的!”


    “哈哈哈哈哈!给我们也来一本!”


    在青年人远去的笑声中,宫谐听着熟人的名字,紧紧眯起那对鼠眼。


    几步之外,同样装扮的张三将一封信塞进了邮筒,然后走过来低声提醒他,“别发愣,我们还有大事要做,现在不是暴露的时候。”


    “……”


    身后背包里沉甸甸的重块和口袋里的火机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


    宫谐愤懑地从鼻腔出了口气,一手抓紧包带,一手拉低了头上的帽子,然后低下头,跟上张三的步伐,穿过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走向前方贴着蓝白马赛克瓷砖的建筑。


    铁门边的竖牌上,红色字体印刷着六个大字。


    ——京州市少年宫。

【你现在阅读的是 向往小说网 www.xw0.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