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在这个如火般热情的初夏,我国即将迎来香江回归,一九九七的七月一日,这一天将举世瞩目、永载史册!全世界都将谛听从东方响起的庄严钟声,它响彻环宇,向五洲四海郑重宣告:我国对香江行使主权的时刻到来了!民族扬眉吐气的时刻到来了!”


    “我市将举办一系列重大庆祝活动,包括组织中小学生去市府广场参观升旗仪式、火车站站前广场举办舞狮大赛以及在全省各系统组织香江历史知识竞赛等……与广大市民共度嘉年华。”


    “此外,六月三十日晚,我市将会在市府广场同步转播中央电视台政权交接仪式,邀请市民有序前来观看——”


    季银河低头看了眼手表,在上班铃响起前一秒“啪!”一声按下收音机上的开关。


    然而早间新闻的尾音还在办公室里回响,人人脸上都挂着兴奋的笑容。


    邱鹏一脸喜气洋洋地说:“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香江给盼回归了!诶?季组长,你们怎么看起来一点笑意都没有啊?”


    “……”季银河朝他做了个鬼脸,“这么多公开庆典活动,外面还有两个没抓回来的逃犯,万一出差错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小邱同志欢快地转了一圈。


    季银河望着他乐呵呵的模样,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当警察那会,也是这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但今时不同往日,在这行干的越久,越知道守护平安远比想像中艰难。


    她深吸口气,将视线移向手中的报纸。


    配合这次的系列活动,省相关协会也将邀请包含香江老板在内的全省企业家,一起到市府广场对面新盖的金环大酒店举杯庆祝。


    届时,省电视台也会同步直播全省企业家协会把酒共庆的场面。


    ——一早宫和就打来了电话,他和宫成功也在受邀之列。


    季银河狠狠掐了下眉心,对着听筒那端沉声:“请问您二位什么时候抵达京州?”


    “六月三十日当天傍晚,活动开始前一小时。”宫和笑了声,“根据小季警官您上次给予的建议,我认为我们还是尽量减少在京州抛头露面的时间比较好。”


    对面给出的答案让季银河松了口气,但现在距离六月三十日只有短短一周,必须得在这段排除所有隐患。


    脚步声轻轻传来,一双好看的手端来咖啡,在她眼前的桌面上放下。


    温柔的声音说:“别急。”


    “……谢谢。”季银河一抬眼,对上陆铮的视线,委屈地鼓了下腮帮。


    半杯醇厚的咖啡入喉,她顿时感觉精神清明了许多。


    于是起身走到大黑板边,敲了敲桌子说:“两位副组长,来汇报下昨天的行动吧。”


    “——这个张三家里没什么人了。”管野搓了搓脸说,“毕竟被关了二十多年,老婆生病死了,儿子在渝市成家生子,成年后就没怎么和张三有联系,全当没这个爸。他妹妹倒还在,听说张三越狱后非常惊讶……不像是装的,因为三个月前,这位女同志还去省监狱探视过一回,约定后明年他出狱后回老家宅基地盖个房子养老。”


    “也就是说,张三的突然转变就在这三个月之内,而且与家人没有关系。”季银河沉声总结道,“这些亲友认为张三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老实人。”管野摇摇头,“连个房子都没有,穷得叮当响,据他妹妹说,人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所以,也不是为了钱。”程漠惜字如金地补充道。


    “……”办公室内一时无人说话。


    孙高歌清了清嗓子,“武警昨天带着警犬搜了一下午,但是他们过了十五里河那条臭水沟,就连狗鼻子也闻不出方向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交警昨日在出城主干道上设了关卡排查,他俩应该还躲在京州,老实说,我怀疑他们乔装打扮混入了市民之中。”


    季银河嗯了声,“武警现在什么思路?”


    孙高歌做了个鬼脸,“他们打算在全城地毯式搜一遍。”


    “太浪费时间了,也容易引起恐慌。”管野缓缓摇头,“他们一定有藏身的地方,如果换成是我,要对付宫成功宫和,就一定老老实实一点动静都没有蛰伏到六月三十日,趁着回归活动直接干掉目标。”


    “未必……”季银河只是摇摇头,盯着黑板陷入思考。


    然而就在此刻,一声轰然巨震从城市的某个角落响起!


    季银河瞳孔瞬间张大,猝然转过头去——窗外,在由远及近、徐徐传来的余波中,一道黢黑的浓


    烟直冲碧蓝天际!


    “我靠,这是……”


    “什么情况!?”


    “是……爆炸了吗?”


    小组一众警察全都惊呆在原地,季银河眼疾手快地大步走回桌边去拿电话,但是门外的人比她的动作快了半秒!


    谭丽握着大哥大出现在门口,神情严肃,语气焦灼:


    “市少年宫发生一起爆炸,小季,你带人立刻过去一趟!”


    *


    季银河猛地踩下刹车。


    距离少年宫还有十几米,门口的小巷就已经开不进去了,周边的店铺正在被疏散,穿舞蹈裙的孩子们被老师们领着组织撤离,还有几名慌张的市民冲过来,抱着自家孩子的小脸蛋,便擦灰边等救护车。


    裹挟着焦糊味的热浪仍未散去,扑面而来,西侧外墙被炸出三米宽的缺口,扭曲的钢筋裸露在外,像被人狠狠揉过。


    不等他们全部下车,派出所、分局和市局的警察已经围了上来。


    领头的同志开门见山地给出好消息:“除了个别儿童受到惊吓外,目前没有发现任何伤亡!”


    “呼——”


    大家都松了口气,季银河分派完任务,沉着脸撩起塑料隔离带,钻进爆炸现场。


    这是少年宫的乒乓球教室,就在一楼,非常大,占了足足一条走廊。


    教室里曾经摆了四张球桌,如今两张已经被爆炸气浪掀得老远,另外两张也快要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一名穿着防爆护具的武警走过来,喊了声“季组长”,指着地上的窟窿道:“这里本来是第二张球桌所在的位置,炸弹就安在桌腿背面,所以无人发觉。”


    陆铮已经带着几名技侦开始现场工作,季银河点了点头,也戴上勘察手套。


    “当时教室里没人?”


    “对。”武警瓮声瓮气地说,“乒乓球课上午十点之后才开始,当时这间教室关着门,所以才没造成伤亡。”


    季银河若有所思地垂下眼。


    她刚想说什么,一名技侦捧着从砖块堆里挖出的零件,“嗷”地一声站了起来。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石英表,蓄电池、水暖管件、小闹钟、齿轮、黑|火|药,还有这种奇怪的泡沫……好像是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面碗!”技侦激动地说,“季组长,陆老师,这就是个自制的定时炸弹呐!”


    季银河凝神片刻,眉心深深蹙起。


    “既然炸弹被定了时,说明爆炸的时间是早就定好了的。”她走出教室,破败的外墙上还贴着被炸得只剩下一半的课程表,“既然不是随机制造的事故,那么事先不可能不做调查——”


    “你的意思是,案犯刻意选择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时间地点引爆炸弹,故意减少伤亡。”陆铮紧跟上她的思路。


    在场技侦和武警纷纷表示不解:“为什么啊?”


    “——回归夜在即,他想造势。”季银河抬起眼,眺望窗外,不远处就是围观人群,一张张脸庞上写满惶恐。


    “……啊?”


    此刻证据不足,季银河也没法说得太恳切,只能含糊地说:“就是直觉,而且我推测,后续可能还有爆炸发生。”


    负责拆弹的武警吓了一跳,“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尽力,早日把人抓到。”小季队长安慰地拍了下武警的肩,抬头张望一圈,“既然少年宫没有监控,那就只能用老办法——我们把装置带回去检验,倒推安置炸弹的时间,问一问教师学生和门卫保洁,或许能发现可疑的人。”


    在场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就在此时,哔哔两声,别在季银河腰上的大哥大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孙高歌,抖着声音说收发室的老薛送来一封信,“收信人是季组长你。”


    “怎么了?”季银河敏锐察觉出他的不对劲,“信上说了什么?”


    “我看信件很薄,信封上的地址也不是手写,而是用报纸上的字拼贴出来的,感觉有蹊跷,就擅自帮你拆了。”孙高歌深吸口气,读出眼前这张白纸上唯一的一句话,“——第、第一次爆炸,市少年宫。”


    季银河只觉脑中轰然一响,大声问:“署名呢?”


    孙高歌不抖了,用有点莫名的语气说:“对方竟然叫……法外狂徒?”


    法外狂徒?这不是之前季建国随口提过一嘴的——


    季银河瞳孔睁大,下意识脱口而出:


    “——在少年宫放置炸弹、并企图制造一系列骇人听闻爆炸案的人,就是宫谐和张三!”


    第112章


    半个小时后,省厅特殊刑事案件调查小组办公室。


    “——其实这封信,昨天下午就已经寄过来了,只是收发室的老薛看这信封觉得不对劲,担心是咱们之前抓过的犯人家属蓄意报复,就送去做了个X光检查……今天上午确定没问题后才送了过来。”


    孙高歌抱着手臂坐在桌后解释,管野“嚯”了一声,“真嚣张,预告案啊!”


    这回不用季银河专门说明了,大家在警校的课本上都写过——


    根据国内外有关部门数据统计,对于这种案件,如果警方没能在黄金时间抓住凶手,那么他们十有八成会选择持续犯案!


    这更加验证了上午在少年宫那会,季银河口中还会发生爆炸的猜想。


    大家议论纷纷,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把这个“法外狂徒”揪出来!


    角落里,小组的主心骨季银河同志却垂着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封信的照片。


    如果视线有热度,那张薄薄的纸片现在简直能被烧出个洞!


    ……如果寄信人真的是张三,使用法外狂徒这个名字作为落款,能说明什么呢?


    一来,他和老季同志连女士一样,知道未来的流行语,又在短期内性情发生巨变——难道他也是一名穿书者?


    二来,如果以上猜测成立,张三还故意在寄给她的信上留下“法外狂徒”这个署名,那么他很可能默认——她也明白这四个字和“张三”这个名字之间的关联!


    进一步推测的话,这个人会不会已经知晓,她是两个穿书者的女儿了?


    此时此刻,季银河身处初夏温暖的办公室,后背的冷汗却涔涔而下。


    挑拨宫谐越狱,在京州市引爆炸弹,还挑衅地将预告信寄到省厅来……


    这个张三,到底想做什么?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陆铮拿着一沓文件走进办公室,向一言不发的小季队长投去一眼,然后面朝大家凝声道:“很遗憾,我们没有在□□和信件上提取到任何指纹和有效生物痕迹,对方十分谨慎,应该全程戴了手套。”


    管野低骂了一声国粹,一拳捶在桌面上。


    倒是孙高歌问:“季组长,您能百分百确定,这个法外狂徒就是张三吗?”


    “不好说百分百,但百分之八十,应该差不多。”季银河心知不能将这是个书中世界的真相告诉大家,只能勉力解释,“我以前听家人提过,张三老家那个村曾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方言,就喜欢用这种代称。”


    孙高歌摸摸脑袋,“啊?是么,我怎么没听说过……”


    在大家一片疑惑的低语中,季银河站起身,挺直腰背,“不过这并不重要,无论两个案子能不能并案,既然都交到了我们手上,就得在回归夜仪式前,把越狱的宫谐张三和这位法外狂徒统统捉拿归案!”


    “对!”小组众人被小季队长一番话鼓起了精神,管野一拍桌子,“那咱得尽快上街抓人啊!”


    “现在已知线索太少了,最好抓捕的时机就是下一次预告……前提是我们做好完全准备。”季银河沉声,“管野,程漠,你们去一趟邮局,追溯这封邮件的投递地点,或许能据此缩小案犯的行动范围。”


    “是!”


    “高歌,你和邱鹏继续协助武警搜寻宫谐和张三的形迹!”


    “包在我们身上!”


    “陆老师,我们下午还是去一趟少年宫,走访相关工作人员和学生。”小季同志打了个响指,“他们不可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炸弹放进去,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好。”陆铮眉心折起,略带担忧地朝外面看了一眼,“这次爆炸让很多青少年受惊,我担心家长群体中会掀起一阵负面舆情。”


    “……是。”季银河叹了口气,“刚才谭局把我叫过去——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快把电话打爆了。”


    她揉了下眉心,“我只能说,案件还在侦破中。”


    时近中午,但时间紧迫,大家立刻往独自里塞了点果腹的食物,然后立刻分头出去办案。


    季银河和陆铮上了停在车棚的大切诺基,刚驶出省厅大门,就看见一群记者像闻见了肉香的苍蝇似的,高举照相机和话筒蜂拥而至,围在车前。


    市中心的老路本就不宽,只有两车道,被十几个人拦着,根本走不了半点。


    “季队!”“季组长!”


    一名面熟的晚报记者捏着拳头框框敲主驾车门,他身边的摄像将相机镜头抵在窗玻璃上,“咔嚓咔嚓”捏了十几章。


    记者大喊:“你能不能谈谈这次爆炸案——”


    季银河低下头看了眼时间,眉头一皱,轻轻按了下喇叭。


    没必要在这里和记者扯皮,现在根本没有任何进展,只会徒增市民恐慌。


    然而那些记者根本没有半点让开的意思,“不是江潭小神探吗?听说你之前破案只需要三天!三天就能抓住凶手!请问这个爆炸案你要用多少时间?能给市民立个军令状吗?”


    “……”


    季银河没给对方任何眼色,好在前方出现了一个空隙,她轻踩油门,大切诺基终于往前挪了几米。


    摄像跟在后面酿跄了两步,不高兴地抱怨道:“小地方出来的,还是个女警察,我看这案子她根本办不了!”


    混乱中的记者们登时嚷嚷起来:“对


    啊!”“我们在行使监督权力!”“警察要撞人啦!”


    “……”副驾上的陆铮脸色一沉,提了口气便想下车。


    季银河却一手拍了拍他,另一手猛地将车窗摇了下来!


    正贴着玻璃的摄像一个没留神,差点摔了宝贵的相机。


    “——啊,不好意思。”小季队长板着脸,秀丽的眉目带着层薄薄的怒意,“警方当然欢迎记者朋友们行使监督权力,只不过公安有公安的规定——各位老师没有事先与我们进行采访通气,出于对舆论的把控,我们当然只能无可奉告。”


    后怕几名记者心虚地拉着那个叫的最凶的摄像,“不是说已经提前打好招呼了吗?”


    摄像抓了抓额角,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还要通气?你们警察不是为人民服务吗——”


    “当然,到了能公开的程度,我们一定会通过合适渠道发声,让广大市民安心。”


    季银河打开车门站了出来,淡定的视线扫过后面的人群,就连刚才还很有气焰的两名记者都后退了一步。“所以,麻烦各位老师先让一让,不要妨碍我们的办案工作,毕竟抓到犯人才是现在唯一重要的事。”


    “……”大家也不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人,相互望望,后退半步,“那好吧。”


    “感谢配合。”


    季银河礼貌地朝所有人浅浅鞠了一躬。


    然而就在她正要折身回车上时,尚未散去的记者被狠狠推开,一名头发凌乱面色焦黄的中年女士像头盛怒的豹子,背着一个尼龙大包径直冲到车前!


    “——你们警察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正事一点不干!”女士扯着嗓子大喊,“我家小孩是没有受伤,但是她整个人都要吓坏了,说到学校就发抖!她才八岁,小学都没毕业,以后怎么办?九年义务教育怎么办?”


    “哎,这位家长,您是不是想得有点多了?”有记者这回站到了季银河这边,苦口婆心劝道,“爆炸才过去半天,小孩子受惊很正常,要不你带她出去散散心——”


    “散什么心,现在社会这么乱,到处打打杀杀的,我敢带她出门吗?”女士盯着站在车门边的小季同志。


    季银河现在只想赶紧去少年宫查案,留下一句“我们会尽力”,便赶紧钻上车。


    她还没把车门关好,那位女士却二话不说拉住她的手臂,紧接着一气呵成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将桶里的红豆稀饭尽数泼向主驾——!


    “!!”


    记者们齐齐倒吸了口气,然而副驾上的陆铮早在女士冲上来时就发现了她肩头那个鼓得不正常的包——


    在黏黏糊糊的粥液飞过来之际,他眼疾手快地抓起放在扶手箱上的白衬衣,长长胳膊一伸,将衣服抻开,挡在主驾车门处!


    季银河只觉得眼前有一道白色飞影闪过,直到“当啷”一声,保温桶被女士愤怒地丢在路边,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好还好……”记者们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松了口气。


    “你别以为躲过一劫!”女士伸食指指着季银河鼻子,“像我女儿那样的,才是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希望,为了培养她学画,我每天都带她去少年宫!这次她亲眼看到球桌炸飞,你知道对她的心理创伤有多严重吗?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根本什么都不——”


    “等等。”季银河猝然抬起头,“你女儿每天都去少年宫?她学画的教室离爆炸地很近?”


    “对啊!”


    小季同志眼光亮起,一把握住中年女人愤怒得张牙舞爪的手,“这位同志,我能不能上你家走访一趟,和你女儿聊几句?”


    在场众人:“……啊?”


    *


    中年女人虽然不乐意,但是在一群记者的劝说下,勉为其难将季银河和陆铮带回了家。


    这位在少年宫学画画的小女孩一开始还躲着不愿露面,小季同志只好从包里掏出了连女士的拿手糖果——巴旦木巧克力雪花酥,成功将人从房间里诱惑出来。


    令季银河没想到的是,刚和她聊了两句,就获得一个重要线索!


    “……前一天下午去乒乓球教室的陌生人,我看见了呀。”小女孩吃得嘴唇黑乎乎的,眨巴着眼睛认真说,“是两个环卫工大叔!”


    第113章


    ——所以,张三和宫谐乔装打扮成环卫工人,混进了昨天下午的少年宫,挑选今天上午没有课的乒乓球教室,安置了炸药?


    诸多线索在季银河脑中连成一串,她想了几秒,从包里掏出一沓照片。


    那是今天临出门前,江年从内网系统里调出来的,宫谐和张三的入狱照!


    “嗯……”小女孩啃着雪花酥,不大确定,“有点像吧。”


    “好吧。”


    季银河知道也是为难这个才八岁的小姑娘了,毕竟入狱照上的宫谐和现在差别不大,可张三这张有足足二十四年历史,而且还是黑白照,画质十分模糊。


    就在她打算把照片收起来的时候,小女孩却“啊”了一声。


    “警察姐姐,我想起来了!有一个环卫工走路摇摇晃晃的!”她扬起脸,很有自信地说,“昨天那堂是人体素描课,我们老师也看到那个环卫工了……我还记得老师拿他举了个例子——那个人很瘦,看起来没有多少肌肉支撑!”


    “……”季银河和陆老师对视了一眼。


    宫谐有毒瘾,监狱的伙食也比不上在宫家时的锦衣玉食,昨天韩飞扬还特意提了一句——现在的宫谐瘦弱,体力很差。


    小女孩说的情况,确实符合对他的侧写!


    “……哎呀你们不要怀疑!”中年女人看他俩都不说话,急哄哄地辩解起来,“我家孩子记性特别好,她说得绝对是真的!”


    小季同志和陆大专家赶紧说没有,“我们也绝对相信令嫒的证词。”


    小女孩听见自己说的话被眼前帅气漂亮的警察如此重视,自豪地挺起了腰。


    “哥哥姐姐,我还有一个发现,不过就一瞬间,


    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她犹豫了一瞬,决定和盘托出,“那个走路不晃的环卫工叔叔,好像有白头发……”


    张三今年四十七,白发非常符合他的生理特征!


    季银河感觉心跳在加快,已经有两个细节对得上——根据她办了这么多案子的经验,有八成能确定这两个环卫工就是宫谐和张三了!


    她把包里的雪花酥都拿了出来,塞进小女孩手心,“太感谢你啦!你不用怕,有你的帮助,我们警察一定能很快把坏人抓进监狱,让你安安心心学画画!”


    “真的吗?”小女孩眼瞳闪闪。


    “真的!季银河的眼神格外坚定,充满力量。


    她又问了几句具体细节,等到要走的时候,中年女士不好意思地追了出来,讪讪地道了个歉。


    “对不住啊警官,中午那会是我太激动了……我男人去了外地打工,留我一个人在京州带孩子,你看我也没工作,这万一有点差池,就怕公公婆婆埋怨……”


    季银河站在单元楼上,很淡定地说了声没关系。


    她和陆铮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回过头说:“姐,建议您还是去找份工作,女人也要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把生活的全部重心都放在家人身上……我相信你的女儿,也一定想以自己的母亲为榜样!”


    “……”


    中年女士神情动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而军绿色的衬衣下摆随风扬起,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已经快步地奔赴向他们的战场。


    *


    回到车上,季银河立刻拿出了大哥大,拨下孙高歌的号码。


    “——昨天下午约四点,有目击者看见两名穿着环卫工工作服的男人走进少年宫,高度怀疑就是宫谐和张三。”


    电话那端的孙高歌一拍大腿,“还得是您啊季组长!我跟着武警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也没摸出半点线索出来!”


    季银河笑了下,“少贫,总之你们赶紧带着这个细节走访询问,应该能有更多发现。”


    “得嘞!”孙高歌响亮地答了一声。


    季银河挂了电话,放下大哥大转过眼,却看见扔在后排座椅上的衣服。


    那件属于陆铮便服的白衬衣,总是带着淡淡皂香的布料,现在却黏满了的红豆稀饭。


    时近盛夏,车里气温很高,经过了小半个下午的蒸烤,如今变得一片干巴巴的硬壳。


    她小心地伸出手指,戳了一下——


    硬壳纹丝不动地粘在衬衣上,似乎打算与之融为一体。


    “……”小季同志深吸口气,“这件衣服,不便宜吧?”


    “还好。”副驾上的陆铮回过头,接着座位靠背的遮挡不动声色地将衣领处折了一下——隐藏起那个不怎么显眼的DIOR商标,“我家人买来让我随便穿穿的,不用放在心上。”


    “……喔。”季银河果然没看见他刚才的动作,拍拍心口说,“要不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它不贵,也是你常穿的一件,一定很喜欢吧……这样,还是交给我带回去,我爸说用热水手洗一定能弄干净,而且省厅宿舍也配了洗衣机——”


    “不用!”陆铮赶紧打断,耳根微微发红地重复道,“不用你来,我自己可以。”


    季银河“哦”了声,莫名感觉今天确实热得有些厉害。


    她踩下油门,一边往少年宫的方向开,一边捣鼓起了大切诺基的车载空调,笑嘻嘻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你也不用帮我,其实我自己应付得来,不就是被泼点稀饭嘛……咱们干刑警的,一辈子总会遇上几次……”


    “不行。”陆铮人还随意地靠在副驾座椅上,表情却倏然严肃起来,“只要有我在,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任何——”


    “哔哔哔!”


    刺耳的铃声在狭小车厢内煞风景地响了起来。


    刚才还眉目柔软的小季同志吓了一跳,连忙接起电话,眼神霎时变得锋利!


    电话那端,程漠语气焦急地说:“季组长,武警似乎摸排到了张三和宫谐的藏身地点,请您赶紧过来!”


    *


    十五分钟后。


    黑色大吉普车在黑水坝城中村巷口“嘎”的一声停下。


    季银河和陆铮利落下车,快步走向程漠发来的门牌号。


    这一处院落十分偏僻,多是红砖盖成的自建房,少说也有二三十年历史,外面还绕着一圈菜市场,平日人来人往,家禽的嚎叫与鱼虾的扑腾在空中齐飞,终年氤氲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


    怀疑是他俩藏身地的屋子是角落的一间,外面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里头只有十几平米,小得连厨房都放不下,厕所得上公用的。


    季银河还没来得及仔细勘察,刚戴上手套,就见程漠和武警带着一名穿人棉花衬衫的大妈走了过来。


    “这位是向我们举报的市民同志。”程漠介绍道。


    大妈大概第一次见到季银河和陆铮这么好看的警察,张大嘴足足愣了两秒,才咔吧一声托上下巴说:“也没啥……就是看见两个男的住这,每天鬼鬼祟祟的,这屋子荒了好久了,我们几个老姐妹还以为他俩搞那个……”


    季银河点点头说知道了,抬步走进小屋。


    地上散落着几块垫布,大概是睡觉时用,除此之外,角落还有半个夹了咸菜、没吃完的馒头,几只苍蝇正围着嗡嗡飞舞。


    陆铮毫不嫌恶心地蹲下身捡了起来,轻轻捏动馒头的横切面,“至少十五个小时以上了。”


    季银河默默推理他们的行动线,“安置完炸药之后,他们应该回来了一次,于昨晚或者今天早上离开这里。”


    “——季组长,陆老师,你们过来看看这个!”


    屋后响起程漠的声音,季银河陆铮赶紧走过去。


    那里有一方比省厅宿舍阳台大不了多少的院子,杂草丛生的角落里扔着一团橙色衣物,武警拿起来抖开,赫然是两件环卫工背心!


    “可以确定了,这就是张三和宫谐前几天藏匿的地点。”季银河踮起脚,视线向远眺望,恰好能看见几公里之外,少年宫蓝白相间的屋顶。


    “季银河。”陆铮蹲下身,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她顺着他目光望去——


    刚才扔着环卫工服的草丛里,竟然还有两本揉得皱巴巴的杂志!


    陆铮把杂志拿出来,抚平皱褶,摊开在地上。


    季银河跟着轻轻吸了口气。


    一本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汉东警察》,这是最新的一期,刊发了她的论文。


    还有一本则是上个月的《企业家》,封面上的两张脸属于宫成功和宫和!


    在场众人一时都不敢说话,季银河吐出胸中那口浊气,摸了摸身上的防弹背心和别在腰后的枪。


    这两样东西,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这里还有一点疑似□□的残粉,很可能就是制造炸弹的地点。”陆铮拿出证物袋,“带回去给技侦化验。”


    “好。”季银河将小屋里里外外视察了一圈,“收工吧,今天找到的线索,可以百分百确定炸弹客就是宫谐和张三,我们现在回去,和谭局申请并案调查!”


    *


    “……问题是,他们现在去哪里了呢?”


    省厅刑侦局办公室里,谭丽的手指在桌面上徐徐敲着,“按照你的判断,他们还要引发一系列爆炸案,现在应该还潜藏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等待下一次出手——”


    “是。”季银河说,“我从各派出所抽调了人手,在本市所有类似的城中村开展走访调查,希望能在下一次爆炸之前找到他们……不过老实说,我觉得这种大海捞针似的办法很难。”


    “如果能提前获知他们选择的爆炸地点,也不失为一个瓮中捉鳖的好办法。”谭丽揉了揉眉心,“就是他们会选择哪里呢?”


    季银河没说话,从身后抽出一张卷起的地图,哗一声展开,铺在谭丽的办公桌上。


    “根据侧写,他们喜欢人多、可能会引起舆情的场地,但未必真的愿意伤及无辜,所以我圈出了这几个地点——”


    她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红圈说:“火车站站前广场、青云路步行街新开的超级市场、还有京江大戏院,最近一段时间将会持续进行文艺汇演……”


    谭丽一脸严肃地点着头。


    “不过我最担心的地方,还是这里。”季银河手指在市府广场和对面的金环大酒店上重重一点。


    “六月三十日傍晚至七月一日凌晨,省企业家协会邀请诸位董事长在这里观看回归仪式——如果宫谐想谋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这将会是最好的时机!”


    第114章


    谭丽听完季银河的阐述,猝然站起身,提笔在办公桌边的墙上挂历上画了个圈。


    “——现在距离回归夜还有足足半个月。”她面带忧思,抱起双臂踱了两步,警用女式皮鞋在地面上发出沉沉声响,“万一在此期间,又发生一起爆炸——”


    “很有可能。”季银河淡定地说,“不过可以确定一点,既然环卫工的衣服已经被张三和宫谐丢弃在黑水坝城中村的废屋,这说明他们下一次行动时,一定会更换形象和方式。”


    谭丽深深吸了口气。


    “这两个逃犯比想象中聪明。”刑侦局的女局长盯着自己最得力的干将眯起双眼,“在六月三十日之前捉拿归案,就算抓不到人,也要保障回归夜活动顺利进行,不可造成人民群众大面积恐慌……这件事交给你,有问题吗?”


    “没问题。”季银河坚定地捏紧拳头,“谭局,我会尽一切努力完成任务!”


    “很好,去忙吧。”谭丽严肃的眉眼间终于出现一丝满意之色,低头把桌上的地图卷好,递了过去。


    季银河夹着资料走到门边,却又被叫住了。


    “小季。”谭丽眉峰微压,“听说宫谐的另一个复仇目标,是你……这个案子如果让你感到不适,我同意你随时退出——”


    “没必要。”季银河回过头,微微扬起下巴,笑了一声,“我不怕,只想大声告诉他们——有什么招数,尽管放马来试试。”


    *


    季银河何止不怕,她内心深处简直十分兴奋,全身血液都在因这个未知的案件和棘手的嫌疑人而奔腾,微微扩张的毛孔涌出一层汗意。


    踏回特殊刑事案件侦查小组办公室,她立刻将地图刷一声展开,钉在了前方的大白墙上。


    在她和陆铮去江潭市天都分局锻炼的这段日子,省厅也进行了一次装修改造,警用装备大大升级——


    不仅在天花板上安装了无死角摄像头,原本用来画思维导图的大黑板也被清爽的磁吸白板代替。


    马克笔不会像粉笔那样产生大量粉尘,于是这边小季组长在认真地誊写目前所有的线索,那边正在吃晚饭的众警察端着泡面桶和饭盒凑了过来。


    管野一边在凉了的面汤里艰难捞寻红烧牛肉片,一边大声问:“季组长,为什么你觉得是圈出来的这几个地方啊?”


    “对啊!”孙高歌啃着西葫芦木耳馅的大包子嘟囔道,“经开区还新建了一个汉东明珠广场呢!”


    “……”季银河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提问,“张三和宫谐在黑水坝藏匿的屋子你们都看到了,说说看,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你是他们,为什么会选择藏在那里?”


    管野放下泡面桶,“我知道,那里人多嘛,每天都那么热闹,谁会注意两个环卫工啊!”


    其他人也跟着表示赞同。


    “对,越是空旷的地方,就越容易引起别人注意,也就越容易暴露。”季银河微笑道,“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今天我在他们那间破屋逛了逛,发现站在后院里,就可以眺望到少年宫的屋顶。”


    邱鹏说:“啊!我也发现了!当时我还纳闷呢!明明开车花了二十分钟,竟然挺近的!”


    “那是由于老城区道路狭窄曲折所导致。”季银河下巴朝他点了一下,“但我回来量了地图,直线距离不过四公里。”


    “这能说明什么啊?”孙高歌一脸不解。


    “确保目标在视野范围内。”程漠淡声回答,“他们要看着它爆炸。”


    “嗷嗷嗷我明白了!”管野拿着泡面塑料叉,“咔”地一声戳在纸盖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真凶总会在事后回到犯罪现场!”


    “差不多这个意思。”季银河笑了一声,“所以,像你们刚才提的汉东明珠广场,要知道,经开区是京州最新的一个区,只有方块一样的工厂厂房和装了摄像头的笔直大道,连片住宅区都没有,方圆十公里内根本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自然而然就被排除在选项之外了。”


    “喔,原来如此!”


    众人一阵猛猛点头。


    季银河的话却还没说完:“除此之外,陆老师还在他们藏身的小屋里发现了一张晚报,就夹在那本《企业家》里。”


    她接过陆铮递过来的证物袋,戴上手套拿出里面脏兮兮的报纸,读出最上方的那个豆腐块——


    “为了庆祝香江回归,少年宫将开展一系列文艺活动,例如乒乓球比赛、书法大赛、绘画竞技、舞出我心等等。”小季同志又拿起桌面上的一沓报纸,“汉东省从今年开始格外注重青少年成长,所以这类活动便上了许多次头版头条。”


    “你是说,张三宫谐从报纸上看到了新闻,才将少年宫作为第一次爆炸的地点?”孙高歌问。


    季银河放下手中的证物,在大白板前徐徐踱步,“试想一下,张三入狱迄今已有二十四年,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无疑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宫谐之前在江潭生活……其实他们对京州根本不熟悉,还身无分文,用我爸的话来说,用不了‘钞能力’,所以获取信息最方便的来源,就是报纸。”


    “有道理!!”


    “陆老师在回来的路上购买了最近半个月的日报、晚报和市场报,在符合前一个条件的前提下,这几处场所出现的频率最高。”在众人佩服的目光中,季银河手指再度指向地图上的红圈,“但是,以上也只是我的推测,为了保险起见,也不能只盯着这几个地方。”


    她清了清嗓子,“高歌,你是从京州市局一路调上来的,和基层的同志关系好,能否帮我打个招呼,让他们多派几组便衣,在全市人流量大的地方加强巡逻……当然,我这边也会通过正轨流程,打报告走领导签字。”


    孙高歌笑出一嘴的小白牙,“不走流程也成呐!能在您手下练本事,他们乐意着呢!上次去京海办案,他们县局的副局长还问我季警官怎么回江潭锻炼了,他们就缺大队长,对了,他老人家听我说起您带来办公室的美食,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大家都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现在的京州公安系统,能和小季警官本人比名气的,只有江潭特产——连姐小吃店了!


    “没问题!”季银河豪迈地摆摆手,“这个案子办完,我就想办法说服我妈来省会开分店,到时候报上我的大名,统统打八折!”


    “呜呼~~”办公室里瞬间响起一片热闹的欢呼。


    ……


    于是在对美食的期盼中,小组全体成员按照季银河的布置,火速开展提前布控工作。


    然而时间过去整整三天,全市上下却静悄悄的,连个值得警惕的可疑目标都没有发现。


    季银河和陆铮还沉得住气,而管野则跟个坐不住的皮猴子似的,带着程漠江年邱鹏成日在几处重点地点奔波。


    因为神经太过紧张,甚至还闹出了几次乌龙事件,误把普通行人当成乔装打扮的嫌疑人押了起来,引得刑侦局收到了足足三封投诉信。


    谭丽“啪”一声将信件丢在办公桌上,看着对面的季银河和管野,“怎么解决?”


    “咳咳,都怪我,是我的错,您听我说,主要是那几个人他长得和宫谐特别像——”


    管野小心翼翼觑着对面女局长的脸色,磕磕绊绊地张口解释,然而旁边的季银河却打断道,“是我安排得不周到,不怪管野,不过我认为,这也不是一件坏事。”


    两道视线同时看了过来,谭丽挑挑眉毛,“哦?怎么说?”


    “如果宫谐和张三为下一次爆炸挑选的地点就是这三个场所,那么肯定会关注这些乌龙。”季银河神色轻松,“就算预告信再挑衅,他们也不敢这么早就对上警察,所以领导,我觉得这三处可以暂时排除,我们怀疑的范围再一次被缩小了。”


    “……”谭丽想想她说的话,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拿出上次圈红的地图,伏在桌面一一排除后,竟然只剩下两个地方——


    “明光路客运总站,和……火车站站前广场!”


    “没错。”季银河弯下身认真道,“刚才您叫我进办公室前,我就已经重新分了组,只待您一声令


    下。”


    谭丽稍稍欣慰了些,“行,那少年宫的学生呢?我这还有几封家长送来的信……”


    “少年宫大楼一时半会修不好,昨天陆老师去城郊活动中心考察了,和当地领导和相关部门负责人也谈妥了合作事宜。虽然远了点,但规避了嫌疑人选择爆炸场地的要素,应当十分安全。”


    管野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谭丽也“嗯”了声,眼底流露出浓浓的赞许之色。


    但是大家并没有开心多久,就在当天下午,门口警卫气喘吁吁地拿着一个信封跑了上来。


    “季、季组长!刚刚有人骑摩的经过,把这个扔进了门卫亭!”


    所有人神色为之一变,当即冲了过去。


    季银河深吸口气,接过信封打开,意料之中的平静。


    “第二封预告信。”她将展开的信纸阖上,沉声道,“和上次一样的报纸裁字剪贴,明晚七点,在火车站站前广场。”


    “还真被您说中了!”邱鹏小同志一拍大腿,忽然反应过来,“这俩聪明了,知道我们派人盯着邮局,干脆直接丢进来——”


    他一把抓住警卫,“坐摩的的人你追上没有,很有可能是张三或者宫谐!”


    “没、没有……”警卫委屈巴巴,“我哪知道他们胆子这么大啊!”


    不过季银河却摇头,“安放炸药都知道要乔装打扮,这人未必是他俩之一。”


    她转过身,“咚”一声将信封钉在白板上,“反正现在人也追不上了,我们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这次爆炸上……各位同志今晚辛苦一下,我们连夜开案情梳理会,明天凌晨开展行动,把这次暴恐行动扼杀在摇篮里!”


    “好!!”


    大家雄心壮志,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建言献策。


    然而没人料到,这一次的炸药——


    竟然被提前引爆了!


    第115章


    距离第二次预告爆炸还有十八个小时。


    挂钟的时间指向凌晨一点,特殊刑事案件调查小组办公室依然灯火通明。


    “——陆老师已经为我们联系了公安大的拆弹专家,明天……嗯,已经到了今天,下午三点和我们汇合。”季银河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咖啡,叮嘱道,“大家一定要像个真正的便衣,宫谐不好说,但是张三是个聪明人,如果让人一眼看出警察的身份,这次还是很难抓住人。”


    大家都没说话,只剩下笔尖在纸页上快速书写的哗哗声。


    季银河接着说:“现在派出所的同志已经在站前广场盯梢了,但是人太少,只能覆盖方圆一公里,大家今晚回去好好养精蓄锐,明天是一场硬仗!”


    一个小时前,她接到了京南分局刑侦大队打来的电话——


    就目前的站前广场来说,还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不仅没有发现可疑任务,连疑似炸弹的物品也没有找到!


    ——这和上一次预告信送来时,宫谐张三已将炸弹在少年宫安置完毕的情形截然不同。


    季银河心底隐隐升起一丝焦灼。


    万一这两人这次根本不亲自出面,怎么办?


    那他们警方岂不是白忙一场?


    小季组长垂下眼皮,这种打击士气的话她现在并不敢说。


    深深呼吸之后,她张口:“站前广场范围太大,现在临近回归夜活动和暑假,通宵等车的人也不少,咱们警方不得不承认,技术和人力都有限,未必能……”


    坐在后排的江年举起一只手,“组长,我们要不直接关闭车站,疏散人群呗!”


    “——不行!”季银河和陆铮同时反驳出声。


    管野收起嬉皮笑脸,认真解释道:“小江啊,这你就不懂了,犯人很可能因此恼羞成怒,说不定会临时改换爆炸地点哦!”


    “而且就算站前广场上的人群散了,火车的时刻不会改,会有源源不断的人需要进站出站。”季银河补充,“大张旗鼓的行动只会造成更严重的负面舆情,京州是省会,又逢盛事,没有什么比□□更重要。”


    “……唉。”江年小同志长长叹了口气,“难道我们现在只能祈祷张三宫谐这哥俩还是在吓唬人吗?”


    “如果有大规模伤亡,事件就会升级,说不定部里要派人下来,可就没这么好逃了。”季银河按了按圆珠笔的按钮,“宫谐要想报复宫成功和宫和,就至少得苟且到回归夜当晚。”


    “好吧。”江年拍了下心口,站起身,“我回机房看看火车站附近有没有能用的监控去!”


    除了分到夜班任务的几名警察外,其他人都鱼贯地走出省厅下班回家。


    季银河今晚打算留在这里凑合一夜,便拿着牙刷和毛巾去卫生间简单洗漱。


    刚回到办公室,就发现陆铮已经帮她搭好了行军床,正在弯着腰小心调整枕头的高度。


    “我去隔壁技侦处睡。”他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淡淡笑了一下,“你一个人在这休息,也舒服些。”


    “谢谢。”季银河弯了下唇角,现在快要凌晨两点了,屋内灯光又那么黯淡,不用照镜子,也能猜出现在她一定满脸疲色。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知道,其实你心里压力很大。”陆铮走过来,很快很快地握了下她的手。


    季银河苦笑,干脆坦白道:“我只是担心,万一他们就像送这封预告信一样,全程诓骗他人代办,自己躲起来不出面,我们又该怎么办……”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陆铮注视着她的双眸,语气很温柔,“我不想说好听的话安慰你……我们只要尽人事,剩下的听天命。”


    “嗯!”季银河回握了一下他的指尖,“尽人事,听天命。”


    ……


    不过话虽这么说,独自躺在行军床上时,她还是罕见地失眠了。


    既然睡不着,就干脆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对着站前广场周边的地图研究对方会藏在哪儿,警方又该怎么布局——


    京州就这一个火车站,解放前的老地址,这几十年只修扩大了两回,有天桥也有地下通道,地形十分复杂,周边人口也杂乱,前几年为了吸引全省青壮年劳动力来务工,还新建了两个批发市场,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


    季银河的视线刚在最高的那栋大厦上落定,外面的走廊上忽然响起了急躁的脚步声。


    她只来得及看了眼时钟——凌晨三点四十分,办公室的门就被重重敲了好几下。


    “银河,是我,叶晴!”


    小季同志神色一凛,立刻跑过去开了门。


    下一秒,叶晴穿着睡衣,急头白脸地冲了进来。


    “老程晚上回宿舍后肚子疼发高烧,硬生生扛了两个小时,人烧糊涂了。”她连口气都来不及换,抓着季银河的袖子说,“我叫了救护车,医生说急性阑尾炎,要立刻动手术,我——”


    “没事,你赶紧去医院。”季银河冷静地说,“那边现在有人吗?”


    叶晴咽了口唾沫,“住我们宿舍隔壁的政治部科员陪着他,我知道你们有行动,赶紧跑来和你说一声!真是对不住,这么重要的时候,老程他自己也难受,恨不得先吃点止痛药,等明天结束了再——”


    “不,身体要紧,让程漠放心做手术,千万别担心工作。”季银河拍了下她的肩,“你也快去陪着他,明天暂时用不上法医。”


    “……好。”叶晴眸光里泪花闪闪,“银河,我们夫妻真的太感谢你了!”


    “那就等出院再谢。”季银河笑了下,拉着她往楼梯口走,“别耽误时间了,快去吧。”


    看着叶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她的眉心才深深蹙起来。


    按照之前的安排,程漠和管野一队,负责站前广场东半边的巡逻工作。


    现在少了这个话少能力强的大哥,她担心年轻气盛的管野一个人应付不来。


    ——问题是现在大半夜的,上哪找一个能顶上的人呢?


    小季同志叹着气往办公室走,打算等天亮之后让孙高歌问一问京州市局,忽


    然听见背后房门“吱呀”一响,有人轻轻地唤了声——


    “季银河。”陆铮拿着大哥大,站在技侦处门口一束顶灯下,“小伍给我们打电话了。”


    “……什么?”季银河转过身,诧异地眨了眨眼睛,“现在凌晨三点四十五,他也听说老程住院了?”


    “不是,他现在人在楼下,是陪叶晴一起过来的。”陆铮把大哥大递过来,“你们直接说吧。”


    季银河接过来,喊了声“小伍”。


    “小季姐,唐队派我来京州查一个卷宗,刚好听说程漠住院了。”他声音有点怯,“那个……你们明天是不是有重要行动?”


    “是。”季银河笑了声,“没事,谢谢你关心,大半夜的还跑过来——”


    “我是想问,我能不能顶他的位置。”小伍深吸口气,不等季银河回答便鼓起勇气说,“我知道,上次我在红四方化工厂差点伤了嫌疑人,但是我已经认真写了检查,还去靶场练了三个月……我发誓,这次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绝对不会随便开枪,小季姐,我真的真的很想在省厅的特殊行动中尽一份力!”


    “……”


    季银河正在沉吟,小伍又急哄哄补上一句,“就算你们不给我配枪也没关系!”


    “那还是得配的,对方有枪。”季银河笑起来,“行,这次就交给你了,去招待所睡一觉吧,上午九点过来集合!”


    小伍雀跃而惊喜的声音传来:“好!!”


    *


    下午两点,经过了大半天的化妆准备和熟悉路线后,特殊刑事案件调查小组分头出发,前往火车站站前广场,同值守了一天一夜的基层同志进行交接。


    在贩毒案中,宫谐和当时在江潭市局的季银河、陆铮和小伍都打过照面,为了不引起他们注意,接过程漠巡逻工作的小伍做了伪装。


    小伍个子矮小,人也瘦,在叶晴吕小燕等一群女同志的帮助下,大家给他套了顶大波浪长发,换上粉红色的露脐背心和肥腿牛仔裤,政治部的金姐给他弄了两个海绵胸垫——


    不过最后的点睛之笔,还是季银河亲手拿出来的塑料Choker项链!


    “好了!”大家满意地看着小伍同志,“你现在是一个赶在潮流最前端的摩登女郎了!”


    小伍又害羞又别扭对着镜子转了半圈,“那我的便衣身份是……?”


    “咳咳。”管野倚着门框朝他抛了个媚眼,“咱俩是在广场上溜达的小情侣,顺便向乘客兜售投机倒把的冰棒饮料矿泉水,怎么样,喜欢吗?”


    “……”小伍自来熟地翻了白眼,开始欣赏胸垫撑起来的傲人身姿。


    而孙高歌和邱鹏则走向另一种风格,两人都披上了破破烂烂的麻袋,一个拿着晾衣叉好去捡矿泉水瓶,另一个干脆带份报纸,就地躺下假寐。


    季银河把众人装扮检查了一遍,竖起一个大拇指。


    “你和陆老师呢?”小伍好奇地问。


    “我们找交警大队借了辆二手破奥拓,假装拉客的黑车,万一他们逃跑,也能第一时间追上去。”小季组长得意地说,“大家都带好局里新发的无线对讲机了吗?”


    众人齐声:“带好了!”


    “好,那玩意目标太大,主要还得靠手势。”季银河看了眼手表,大喊,“出发!”


    ……


    两个小时后。


    天热得要命,阳光直直照射在空旷的广场上,空气像开水一样滚烫。


    路边的二手奥拓里,陆铮拧开一瓶冰矿泉水,递给主驾上的季银河。


    “喝吧,我给他们每人也送了一瓶。”他看起来倒还惬意,松垮地套着一件黑车师傅爱穿的化纤花衬衣,“小伍那个长头发挺受罪,估计今天行动结束,他得长痱子了。”


    季银河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用手背擦去流到鬓角的汗珠,视线透过车窗玻璃,焦急地扫向广场上的行人。


    距离七点还有整整两个小时,正是晚高峰快要到来之际,进出站口的人比菜市场还多,提着蛇皮袋扛着箱子的,甚至还有人过来敲窗问他们走不走。


    季银河摇摇头,在乘客骂骂咧咧的声音中关注人堆里有没有可疑目标,小伍和管野感受到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而孙高歌邱鹏也进入了角色,一边溜达一边接近集中的人群。


    “——银河,看那里!”


    陆铮忽然拍了下她胳膊,抬手指向不远处一个骑摩托车背双肩包的人。


    对方外貌十分普通,从身形和外貌能判断出来,不是宫谐,也不是张三。


    但他并非路过,也不打算进展,而是跨坐在摩托车上晃晃悠悠地来回骑,目光向绿化带和花坛里打探,像是在搜寻什么的样子。


    “在找停车的地方?”季银河喃喃,“可是栏杆外停放摩托车的区域还空了一大片啊!”


    “现在才刚过五点。”陆铮提醒。


    季银河“嗯”了声,心底莫名的焦灼感越来越浓,双眸紧紧锁定骑摩托车的男人。


    大家虽然都带着无线对讲机,但是那玩意个头实在太大,拿出来太引人注目。


    小季同志思忖两秒,轻按了下喇叭,准备向离她最近的管野小伍做个手势,提示他俩关注此人。


    就在刚抬起手的那一秒,骑摩托车的男子忽然俯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后背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向广场中心东侧的花坛!


    季银河瞪大双眼,琥珀色瞳孔中倒映出他的一举一动——


    那是个包着黑色塑料袋的物体,形状很不规整,底部浑圆,仿佛是个空泡面碗!


    ——她脑中冒出一个念头,这是和少年宫爆炸案中一样的□□!


    这种□□很不稳定,剧烈的撞击就能让计时器瞬间失效!


    季银河面色一变,只来得及抓起无线对讲机喊了声——“东侧花坛!摩托车!炸弹!”


    广场上的众警察登时神色一凛,朝那个方向看去!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此时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从花坛边路过,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背对着摩托车,坐在了花坛边的大理石围台上。


    “靠!”


    季银河只感觉心跳停了一拍,她离花坛还有十几步之遥,根本来不及冲过去!


    电光火石间,她还没来得及重新将对讲机举向耳畔,视野里只看见离得最近的小伍没犹豫一秒,大步流星走了过去。


    年轻的警察耳廓轻轻一动,似乎听见了引线噼噼啪啪烧向炸药的声响。


    他看了眼树丛下黑色的塑料袋和隐隐火光,又看了眼抱着孩子温柔唱歌的母亲。


    然后义无反顾地跳起身,扑向炸药——


    “轰!!!”


    广袤的夕阳下,一道漆黑的浓烟拔地而起,直冲天际。


    现场万籁俱寂,人人目瞪口呆,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第116章


    省立第一医院急救室。


    “嘀、嘀、嘀……”


    “嘀————”


    围帘被缓缓拉开,抢救医生垂着满是鲜血的手,无力地走了出来。


    “各位警官。”他看向坐在走廊长椅上面如金纸的几名警察,深吸了口气,“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季银河猛然抬头站身。


    五步之遥就是病床,明晃晃的灯光打得盖布一片惨白,下午行动前为小伍戴上的无线对讲机、大波浪假发、塑料Choker项链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女士衣裤此刻沾满了血迹,堆在病床边的地上。


    视野被泪水打得模糊,鼻息里浓重的血腥味还没散尽,旁边的监测仪器绿线已然拉直。


    一名护士走过去,收好遗物按下开关。“啪”一声,持续不断的机械音戛然而止,屏幕归于黑暗,满世界只剩下老式空调机的嗡嗡声和不知道是谁爆出的痛哭。


    季银河收回视线,机械吐出两个字:“时间。”


    “……”医生反应过来,盯着手表叹了口气说,“小伍警官死亡时间,晚八点二十一分。”


    “好,知道了。”


    支撑了三个小时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走,季银河靠着墙壁跌坐向地面。


    泪珠毫无知觉地打湿衣襟,双手止不住地颤抖,眼前仿佛还是这一路奔向医院时,不住抽搐的小伍躺在担架上,用尽力气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场景——


    “那、那对母子……”


    “没事!他们没事了!武警把他们救下来了!”


    “那扔炸弹的……”


    救护车的警笛让人心头发慌,季银河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敢去看胸膛下方血淋淋的窟窿,“那个人也被抓了!小伍,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医院了!”


    小伍没有回答,只是扯了下唇角。


    窗外的街景飞速后退,原本映在他眼中的夕照,缓缓地灭了下去。


    季银河着急地大喊,“小伍!!!”


    抵达医院时他已人事不清,三个小时的抢救后,曾经活蹦乱跳的小警察,就变成了再也不会说话的模样。


    “唐队,这个新来的小季是我们同志呢!”


    “小季姐,我以后就叫你小季姐!”


    “小季姐,我不是故意开枪的!我错了……”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这次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


    ……


    ——两年多来并肩作战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季银河痛苦地锤了下自己的心口。


    她恨自己太过轻敌,没有料到宫谐和张三真的敢当场扔炸药。


    又恨自己轻而易举地答应了小伍临时加入队伍的请求,没来得及再提醒他一句穿好防弹衣,有危险打报告,不要什么都不说就自己往前冲……


    护士将遗体从急救室中推了出来,季银河呆呆地站起身,抬脚跟了上去。


    按照系统惯例,小伍将被送往太平间,等待他的亲人前来领回。


    “……”陆铮走过来,什么都没说,静静地跟在她身后。


    他们在太平间外碰上了听闻消息后就一路开车赶来的江潭市局众人。


    饶正好瞪着眼,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的推车。


    “那是……小伍?”总是和狐狸一样精明的局长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语气发抖,“昨天他还来我办公室汇报工作了,这才几个小时,怎么就……他还是个小孩啊!我老饶半辈子送走多少人,也不能送走你啊!”


    唐辞扶了他一把,沉重地叹了口气。


    “——都怪我!”


    急切的滚轮声从走廊传来,那是做完手术才五个小时,一只手还连着输液瓶的程漠,被叶晴搀扶着上了楼。


    “……如果不是我临时生病,他也不用帮我顶上——”


    “不。”唐辞摇头,罕见地抹眼泪,“怪我同意他半夜跑到京州来……”


    “都别说了。”季银河打断他们,简洁地说,“怪我,我是行动第一指挥人。”


    “……”走廊上一片寂静,只剩下轻微的啜泣声。


    “好了,谁都不怪!”沉默,长久的沉默之后,饶正好抬起头,含泪的视线扫过那些啜泣的面孔,“孩子们,把生的希望留给群众,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胸膛迎向危险,为保护老百姓牺牲,本来就是我们当警察的前路!我相信小伍死前是没有遗憾的!”


    “嗯。”季银河短暂地勾了下唇角,“他最后一句话是问我那对母子是否平安。”


    “这就对了。”饶正好坚定的声音传来,“我不想说什么煽情的话,总之你们不能辜负小伍的牺牲,银河,必须抓住凶手,让他在天堂安息!”


    季银河流着眼泪挺直腰板,“是!”


    “哔哔哔——”


    别在唐辞腰间的大哥大在这个时候忽然响了起来,他走远接通后对着那端说了几句,又折回头,将大哥大递给季银河。


    “……是小伍爸妈。”他哽咽着说,“他们正在来医院的路上,有话想跟你说。”


    季银河接过电话,深吸口气,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


    “伍叔叔、阿姨,我是小伍生前行动的指挥人季银河。”


    “……是小季啊,我们……以前常听儿子提起你。”小伍的父母声音悲切,但比想像中更加冷静,“他走的时候,你们一直陪着他吗?”


    “对。”季银河指尖掐进掌心。


    “他……走得快吗?有没有受罪?”


    救护车里血淋淋的场景又一次浮现在季银河眼前,她鼻头一酸,拼命忍着泪意说:“很快,就一瞬间,没受什么折磨。”


    对面的夫妻明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小姑娘,你别自责,我们不怪任何人,小伍决定报考警校那天就说过,他的理想就是要守护社会安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讲真的,我们早就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季银河垂下头,对着医院外繁华的京州夜景默然片刻。


    “叔叔,阿姨,节哀……我一定抓到害死他的凶手,给他争取烈士的身后英名!”


    “……好!”


    电话挂断,她将大哥大还给唐辞。


    饶正好领着江潭市局众人商量片刻,决定留在太平间外等小伍父母到来。


    季银河独自站了片刻,回急救室看望其他几名被炸弹波及的警察。


    有了小伍的身先士卒,其他人都只是轻伤,没有大碍。


    她不敢回楼上面对那具冰冷的尸体和小伍父母的双眼,也不敢闭上双眼,只能在医院角落的长椅上坐下,无意识地抠着掌心的红印,盯着白绿相间的墙壁发呆。


    有护士看季银河状态不对,便拿了泡面过来,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用了,她吃不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陆铮轻柔出声,“我给她倒杯水吧。”


    一分钟后,他端着一杯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冰水过来,放进她掌心。


    季银河木讷地喝了几口,沁凉的温度慢慢驱散了心头的燥热。


    片刻后,她终于沙哑地问了声:“那个扔炸弹的,不是宫谐,也不是张三吧?”


    陆铮“嗯”了一声,“当时我们都在关心小伍,人让京州市局的同志按住了,刚刚孙高歌打电话过来,现在已经押进省厅……你要回去审问吗?”


    季银河放下杯子,腾一下站起来,目光灼亮。


    “有罪之人,我一定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


    夜已经深了,省厅审讯室从未如此安静。


    季银河带回了小伍离世的消息,尽管他和小组众人不过才认识一天,但同志的牺牲,依然让大家看向凶犯的目光都充满仇恨。


    管野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大声问:“你说不说,谁让你来的?”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警官!”被铐在审讯椅上的人满脸无赖,“有人说事成之后就给一大笔钱,我就帮人好好办事了嘛,谁还在乎金主姓甚名谁!”


    管野气得要命,眼里冒火,“你他*这套说词都说了一个小时了!”


    “可是我别的也不知道啊!”对方耸耸肩,摊开掌心,“要不你们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对我用刑?屈打成招?也许我疼得受不了了,能说点什么让警官满意的呢……”


    “你!!”管野猝然站起身卷袖子,“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好了,你先出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吧,我来跟他单独聊聊。”


    在单向玻璃外看了片刻的季银河走进来,制止了冲动的下属。


    “……”管野愤恨地甩了下手,走出审讯室。


    季银河在桌前坐下,深吸口气,冷静地翻了翻桌上的物证。


    ——拆弹专家从火车站爆炸现场收集了一些炸弹碎片,和第一起发生在少年宫的爆炸弹药,以及他们从黑水坝城中村发现的一模一样。


    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伙人所为。


    除此之外,还有派出所连夜传真过来的户籍资料。


    “范志雄,三十二岁,小学文化,曾经在台球厅打工,目前无业。”季银河仔细读完,才将视线移向对面的人,“我可以相信你说的话——别人给钱你办事,不过我很好奇,你把那玩意扔进花坛时,知道是炸弹吗?”


    “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范志雄还挺理直气壮,“我关心那么多做什么……”


    “但你当时跑得挺快啊,扔完就拧了摩托车油门加速逃离……听说出动了八个武警,才在两条街外拦下你。”


    “我、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想跑快点,不行吗?”


    “行,那就说说你们交易的经过。”


    范志雄罗里吧嗦地讲起了故事,季银河十指交叉,努力想从中听出蛛丝马迹,忽然发现他的目光一直锁在她左手上腕表的位置。


    ——他在看,时间?


    小季警官目光眯起,心底升起一个念头:一定有人告诉过他,就算是重大刑事案件,只要撑过二十四小时没被查出关键性证据,警方就不得不放他离开警局。


    依现在的情况来看,范志雄一定是想靠胡言乱语来拖延时间了!


    所以该怎么让他在二十四小时内直奔重点交代真相呢?


    一个荒唐的想法忽然


    出现在脑海!


    “停!”


    季银河做了个收的手势,打断他滔滔不绝的讲述,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五折叠,点了两下,走过去递到对方眼前。


    “这什么?”范志雄对眼前光滑的小玻璃块很是茫然。


    “是个记录仪。”季银河淡定地说,“你看好,我们已经抓到跟你联系的那两个人了,这是他俩交代的经过。”


    “……啊?”范志雄十分惊讶,“这怎么……他俩怎么……妈的!”


    “他们是不是什么都不让你说?”季银河掐算着时间,赶紧收回五折叠,哂笑一声,“你也看到了,现在我们要定罪也不差你这个口供。不过你得想好,主动交代可以从宽,要是你坚持什么都不说的话,那就只能从严了……说不定到时候他俩有期徒刑,关个十年八年就能出来,而你却要吃枪子!”


    “死刑!?”范志雄不敢置信,“凭什么?”


    “因为一名警察被你炸死了!”季银河眼眶又泛起泪花,语气铿锵有力,“所以在量刑上,法院肯定能判多重就判多重,为我们的同志讨回公道!”


    她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响,范志雄一扫刚才的无赖神情,脸都吓变了颜色。


    “好好,我都说,我什么都说!”


    第117章


    半个小时后,审讯室的门被从内打开,季银河拿着口供本和录音笔,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下巴上还挂着泪痕,目光却已经冷静下来,扫过立刻围上来的众警察,点点头,“招了。”


    “我们都看着呢,您可真是这个!”管野心服口服地比了个大拇指,视线不自觉看向她还染着血渍的警裤口袋,“就是我能不能问问,您给范志雄看的是什么啊,他怎么这么快就交代了……咱们没真把宫谐和张三给抓了吧?”


    邱鹏蹦跶着补充:“对,就是那个方方的,能展开的玻璃片儿!”


    陆铮看了默不作声的季银河一眼,他知道她和季建国连翘一直有点不方便说的小秘密,包括那个叫“五折叠”的手机。


    之前在江潭市局时,她都用前苏联通讯仪器当借口糊弄过去了,但省厅这几个都是聪明人,没那么好敷衍。


    于是他赶紧走过来帮忙解释道:“是我公安大的朋友帮忙做的录像仪器,便携小电视。”


    “哇!”管野果然思绪被带偏,巴巴眨眼,“那你给范志雄看的,还真是审讯录像啊?这是不是违反法律法规了啊?”


    季银河放下口供本,将五折叠拿出来,轻轻笑了一声。


    她很感谢陆铮的解围,不过有些事老季和连女士迟早会告诉她真相——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会被卷入其中,到时候可别说五折叠手机了,或许所有人的观念都会遭受一波强烈冲击,没什么好隐瞒的。


    “给嫌犯看录像当然是不可以的。”季银河展开五折叠,轻轻点了两下,向众人展示道,“这是一部国产刑侦剧里截的片段,现在时间晚了,审讯室里灯光也暗,范志雄一定猜不到我会诓他……”


    “……”众人盯着五折叠屏幕上的影视片段,纷纷张大了嘴。


    “还能这么玩!”管野眯起眼,“这什么剧啊,怎么感觉里面的审讯设备比咱们省厅还高级?!”


    “……”季银河抓抓额角,自然不方便说这部叫《我是刑警》的剧拍摄时间在将近三十年后,被她老妈精心保存在一个叫“于和伟赛高”的文件夹里。


    “和咱们这差不多,你眼花看错了。”她面不改色地将五折叠收进包里,清了清嗓子,“时间不等人,我们现在就回办公室开个会,把接下来的工作布置一下。”


    *


    “——根据范志雄的交代,他确实没有和宫谐张三面对面见过。”季银河把口供记录复印几份,人手发了一张,“范志雄无业,靠混社会为生,早先社会乱,他跟着几个大哥在台球厅看场子,赚了不少钱,买下案发时骑的那台进口铃木摩托车。”


    “后来,随着严打工作的推进,他跟的大哥倒台了,没了经济来源,就只能在城中村到处贴小广告,做点帮人跑腿办事之类的事情谋生,这其中就包括之前打工的台球厅。”


    “哦,所以宫谐张三是通过电话小广告和范志雄联系上的?”邱鹏问。


    “不是,扔炸弹是个重要的事,他们不敢用来路不明的人。”季银河抱着手臂摇了摇头,“是范志雄某位已经吃枪子的大哥的旧部下帮忙牵的线,从时间上来推算,宫谐在江潭贩毒时应该和京州的那些江湖混混有来往,这才过去一年多,有几个人脉留存也不奇怪。”


    “好吧。”管野托着下巴问,“那他们见上面了吗?宫谐张三现在藏在哪?”


    “没有当面交易,范志雄说一个声音老成的男子在一个叫黄雀话吧的店给他打了电话,声称将包裹放在火车站三公里外新华书店门前的垃圾桶下方,并约定事成之后给他五千块报酬。”季银河手指敲着胳膊肘,“打电话的人应当是张三,至于钱嘛,当然就是哄骗范志雄的了。”


    孙高歌一脸嫌弃地摇着头,“……这范志雄也怪蠢的,都知道是包裹里装着炸弹,自己是被张三宫谐推出来挡枪了,还这么死鸭子嘴硬不肯说实话。”


    邱鹏精准评价:“要不三十多了还是个一事无成的马仔呢!”


    “……”


    办公室里凝重悲伤的气氛总算被冲淡了一些,江年举手问:“那小季组长,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距离回归夜也就剩下一个礼拜的时间了……”


    “谭局听说……小伍牺牲之后,同意让我们成立专案组,可以调动全城警力。”


    季银河视线不自觉扫过对面办公室的大门,二十个小时前,小伍正站在那里恳求她,让自己顶替程漠加入行动。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恢复情绪,“根据范志雄的交代,可以确定宫谐和张三曾在黄雀话吧和新华书店这两个地方出现过,接下来,我希望大家把重点目标对准这两个地方方圆三公里的范围,尤其交接处恰好也是城中村——我怀疑他们目前就藏在这一带。”


    大家对着地图认真做记录,季银河却将目光对准了距离这两个地方都很远的市府广场金环大酒店。


    不管能不能提前抓到人,到了六月三十日那天,他们一定都会出现在这里!


    ……


    窗外,京州上方的天空随日升月落而不断变幻光线,办公桌上的日历随明暗光亮被一页页撕走,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大白板上写下的线索和证据也在慢慢变多——


    “季组长,我们在城中村垃圾站边的小屋找到了宫谐和张三短暂落脚的痕迹,不过他们已经逃跑了!”


    “季组长,黄雀话吧的老板看了嫌犯的照片,声称有点印象,不过最近没再去了。”


    “季组长,新华书店的店员说没见过宫谐和张三……”


    “——嗯,知道了。”穿着一身黑衣的季银河冷静


    地对着电话那端说,“火车站爆炸出了人命现在已经传遍全市,范志雄也被扣押在看守所,张三和宫谐都不是笨蛋,现在一定知道我们在大力搜索,肯定藏起来了。”


    不过下一通电话还是让她的目色变得沉冷。


    “季组长,我们在金环大酒店周边布控,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京州分局刑侦支队的队长在嘈杂的背景里说,“是不是人手不够啊,搜寻范围太小了吗?要不您跟祖厅打个报告,把其他地市分局的同志也调过来——”


    “我想,应该不是人手的问题。”季银河叹了口气,“他们不会再冒险把炸弹先放进去了,肯定是当天人肉送到。”


    “唉。”队长叹了口气,“那就不好办了,明天晚上广场有聚众活动,保守估计要来几千人,想浑水摸鱼非常容易。”


    “不怕,要的就是他们来。”季银河冷声,“人来了我们才好抓。”


    “您说的是,到时我们就听您指挥!”


    小季组长这边挂了电话,那边桌上的大哥大便响了起来。


    她按下接听键,那端的保安毫不意外地说:“您说的那份信被人送来了,这次……是个中学生,要追吗?”


    “不用,估计也是被塞了点小钱跑腿的。”季银河走到窗边,盯着那个穿着校服戴着耳机摇头晃脑的男孩背影,“我现在就让邱鹏下来拿信。”


    “——不出所料,这一次的预告爆炸地点,果然是金环大酒店!”


    十分钟后,邱鹏小同志高举手上的信,兴奋又紧张地冲进办公室,“小季组长,又又又被您给猜中了!”


    “看来这一次,宫谐的目标就是他父亲和兄长。”季银河淡定地转身,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下贴在她办公桌上的号码。


    “季组长。”宫和的声音在那一端沉稳响起。


    “宫先生,我们已经收到预告信了,和我之前的预测一样。”季银河缓了口气,询问道,“你们还是不打算改变行程,是吗?”


    “是。”宫和无奈地笑了声,“在我父亲心中,我弟弟始终是个没用的草包,他不相信宫谐这次能翻出什么花样,而且这个回归夜活动对成功瓷业来说很重要,父亲希望藉此打通香江的渠道,将我们的产品卖到香江和全球各地。”


    “……”季银河默了两秒,“知道了,上一次在火车站的爆炸有我们的同志牺牲了,所以这一次将会出动防爆队伍……明天活动开始前,我会带着警察到达现场。”


    宫和心平气和地说:“小季警官,我和我父亲都相信——有你在,一定万无一失。”


    *


    六月三十日晚八点,距离回归夜活动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红灯笼沿着京州市主干道高高挂起,市府广场已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倒计时牌数字随《东方之珠》的旋律不断跳动。


    成千上万名市民自发聚集,高举“欢迎香江回家”的横幅,将平日绿意葱茏的广场染成一片红与金的海洋。


    季银河侧着身子,从一名穿唐装的老者与戴棒球帽的年轻人中间钻过,快步走向金环大酒店,和静立在门口的陆铮汇合。


    今晚她将会和陆铮假扮成一对来参加活动的情侣。


    夜风格外炎热,她在套裙下穿了件勒得紧紧的防弹背心,此刻布料贴身,心脏剧烈而快速地跳动。


    “怎么样?”


    陆铮握了下她的手,“已经上楼了。”


    “还有两个小时。”季银河抬眼,看向站在对面二楼上的管野。


    管野只是摇头,代表部署在附近的警力还是没发现异常。


    这其实在季银河意料之内,越狱事件和前两起案件已经证明了两名嫌犯——尤其是张三的足智多谋,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


    今晚能在他们动手前瓮中捉鳖最好,抓不到人,省厅也调动了带着警用防爆盾牌和钢盔的武警在附近待命。


    “我们也上去吧。”季银河最后观望了一圈,抓起陆铮的手。


    “好。”他绅士地揽住她的腰,低声问,“带枪了吗?他们除了炸弹外,还有七发子弹,今晚……会是一场硬仗。”


    季银河感受着紧贴在后背和脚踝间的武器,盯着眼前酒店金碧辉煌的装修,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当然。”


    第118章


    嘈杂欢腾的音乐和欢呼从高高的换气窗外涌了进来,月光照在狭小昏暗的布草间里,但靠着货架坐在地板上的人却偏偏缩在没有一丝明亮的角落。


    外面的热闹与他无关,仿佛只有黑暗,才能让他获得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安全感。


    宫谐盯着自己颤抖不已的双手,一遍又一遍地深呼吸。


    楼下,隔了一条走廊和几个房间的会议室里,他的父亲和兄长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对着市府广场上的大幕布高举香槟酒杯,在欢声笑语中迎接一笔又一笔走向海外的订单。


    在他们越狱之前,张三曾告诉他——香江回归后,成功瓷业很快就会走向新的巅峰,宫成功和宫和距离汉东首富和全国富豪排行榜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会在新世纪到来之际成为汉东最有名的企业家,继而从实业进发向房地产、互联网和电商,成为全国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许多年后,他们的事迹还会被人写成小说,引无数读者竞相效仿这条实业兴国之路!


    决定和张三一起越狱后,宫谐才问道:“后来呢,他们还记得我和我妈妈吗?”


    张三只是盯着他,讳莫如深地闭上了嘴。


    咚!咚!咚!


    离开监狱前的深夜,宫谐将脑袋一遍又一遍地往墙上撞。


    他想不明白,人怎么能这么健忘!这么无情!这么冷漠!


    “妈妈……我妈妈韦曼丽现在在哪儿?”铁栏杆的倒影将地面分割成无数小条,他无助地抬起头问张三,“如果他们没去领尸体,狱警会把她怎么样?火化成骨灰?还是……?”


    张三顿了顿,“我在阅览室的法律书籍上看过——国家规定,无人认领的死刑犯尸体通常会被摘取器官捐赠,或者成为医学院里的大体老师,供教学使用。”


    “……”宫谐痛苦地闭上眼,“他们在外面吃香的喝辣的,我妈连具全尸都留不下来!我这个当儿子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跟他们同归于尽算了!”


    张三却很淡定,“等我们出去了,我可以试着帮你问问,也许咱们还有机会把你妈妈的尸体偷出来。”


    “砰!”宫谐猛地跳起来抓住栏杆,眼中迸发出充满希望的亮光。


    但这缕光,也在他们获得“自由”后,很快湮灭了。


    少年宫爆炸案后第三日,他们从黑水坝城中村辗转腾挪到城郊的荒庙。


    策划完火车站站前广场爆炸,张三便让毒瘾间断发作的宫谐留在庙里,独自出了一趟门,直到深夜才带着一大份从饭店偷出来的烤鸭,以及韦曼丽尸体的消息回来。


    “我帮你问过了,韦曼丽去年十月被执行枪决,法警把那批没人领的尸体送给了汉东省医科大学。”张三坐在一块脏兮兮的破蒲团上,边啃鸭腿边说,“哎这非预制的鸭腿可真他娘的好吃!”


    “什么是非预制?”宫谐不明所以地问,“然后呢,我妈在那个大学,咱们能去偷吗?”


    张三自动忽略了前一个问句,摇了摇头答道:“不行……我问了那学校的清洁工,去年送来的大体已经被使用完毕,当成医疗垃圾处理了。”


    “……”宫谐哆嗦了起来,喃喃重复,“使用……垃圾……我妈她不是物品,而是个人!”


    张三打了个油腻的嗝,叹着气说:“谁说不是呢……要怪就怪你那个没良心的爹,还得怪那两个穿——”


    看了眼宫谐的脸色,他赶紧把话头收回来,“总之我会想办法帮你把你老爹和你老哥一起炸上天的,放心吧!”


    宫谐狠狠咬了下牙根,流着泪说:“不止他俩,还有那个叫江潭小神探的女警察,我也


    要她赔罪!如果不是她,我和我妈根本就不会被抓!”


    “好好好。”张三往嘴里扒着饭敷衍道,“明天还得换个地方住,等下一轮炸完,到了回归夜那晚,打包送回西天!”


    宫谐擦着眼泪,在两个叠起来的蒲团上躺下。


    这段时间,他们几乎每天换一个地方躲藏。


    自从那天在少年宫门口,他偷了《企业家》和《汉东警察》这两本杂志后,张三便不准他再靠近这些书报亭了。


    没有行动的日子,甚至不准他随便出门。


    宫谐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张三明明在监狱里关了二十多年,为什么却如此敏锐,无所不能,可以预判警方的每一步行动。


    不过他也不在乎。他浑浑噩噩地躲在阴影里,日复一日地等待六月三十号,只要能成功报复那三个他厌恨的人,他愿意付出后半生的一切!


    反正张三也不会真让他饿着,每次回来都会偷一些“无添加无污染无科技”的食物。


    宫谐还是宫家二少爷那会,是从来不吃这些平民食物的,但是牢饭太难吃了,每天白菜粉条萝卜豆腐,寡淡得嘴巴淡出个鸟来!


    所以对那些烧饼肉夹馍方便面盖浇饭,他也能勉为其难地咽下肚。


    前几天他毒瘾发作得厉害,白粉是弄不到了,但张三给他偷来了一些尼古丁贴片和烟丝,勉强能压下那种难受得要命的感觉。


    这会儿他手又开始抖,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红塔山的烟屁股叼进嘴里,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什么时候了,还抽!”张三动作很快地反手关门,“要是被人发现——”


    “紧张!一口就好!”宫谐点燃香烟,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在地上按灭,站起来问,“他们已经到了?”


    “到了。”张三沉着脸,“防暴部队,还有那个女警察和她男朋友也来了。”


    尼古丁振奋了他的神经,宫谐目色狰狞,将两只手的关节捏得“啪啪”响,“还等什么,现在就行动吧!”


    “不急。”张三听着窗外的动静,摸出那把从狱警手上抢来的枪,将子弹装好,上膛,别进后腰,悠闲地伸了个懒腰,“按照我的计划,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


    季银河站在玻璃连廊上,东张西望。


    金环大酒店作为一家豪华酒店,大得令人瞠目结舌,足足两栋十六层的双子楼,一层大堂大堂采用透明玻璃天窗与落地幕墙设计,另外还在四层和十二层建了两条空中玻璃连廊,连接东楼和西楼。


    企业家协会活动的会场就定在东楼十二层,季银河和陆铮在这一层上下巡逻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发现张三和宫谐的身影。


    但是这里的房间很多,客房、会议室、工作间、餐饮包厢,今晚都堆满了人,嫌犯很容易窝藏其中。


    管野和邱鹏分头带了几个穿便装的武警,提着陆铮从公安大借来的探测仪,在两栋楼间四处找炸弹。


    “报告季组长,会场里没有。”


    “季组长,一楼大堂没有。”


    “小季姐,男厕所也没有。”


    ……


    百花楼的史有花老板看见他们,不由吓了一跳,“这里今晚又有什么活动?总不会有逃犯吧?”


    被猜中的小季同志只好一阵敷衍的苦笑。


    此时广场上响起了倒计时的钟声,距离零点只剩下最后十五分钟了!


    广场上的歌舞表演也到了最浓烈的时候,行人不仅没有随夜深散去,反而越聚越多。


    孙高歌气喘吁吁地送上来一个手提箱,季银河提着它走进会场,站在一片觥筹交错的角落,向西装革履的宫和使了个眼色。


    宫和向父亲的方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低着头快速走了过来。


    “这里面有两件防弹衣。”季银河将箱子递过去,“我们会尽量避免爆炸,但是你弟弟手上还有枪支和子弹。”


    宫和却没有接,叹了口气说:“我上个礼拜在江潭就准备好了……您也知道,我父亲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认定自己会平安,不愿意穿这个,再说我看你们的准备不是还挺充分的么。”


    “……”季银河抓抓额角,“您说那些带着探测器的警员吧,仪器太大太笨重,用起来很麻烦,根本没法偷偷找炸弹……连您都看出来了,两名嫌犯只会早早察觉。”


    “好吧。”宫和不无可惜地耸耸肩,“我父亲愿意赌命,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失陪了。”


    他朝季银河举了下酒杯,身姿翩翩地转身,回到人群中间。


    季银河头疼地直叹气,陆铮却快步走过来,牵了下她的掌心。


    “我忽然想到一点——少年宫那起爆炸使用的是定时装置,火车站则是让陌生人投掷炸弹,而这一次,宫谐和张三一定希望眼睁睁看着自己仇恨的人被炸死,所以他们今晚一定在酒店现场,但又不能离炸弹太近,你觉得他们会用什么方法引爆?”


    季银河眯起眼,“遥控?”


    “对。”陆铮从口袋里拿出笔记本,上面是他昨晚在图书馆熬通宵查的资料,“他俩现在没钱,最好找到的遥控装置就是红外线发射器。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我们能——”


    “找到哪里有红外线,哪里就是炸弹安装的地点!”小季同志眉梢一挑,拍了拍口袋里的五折叠,“我妈给我的手机,好像就有红外线识别功能,不过我还没用过……不管了,先试试!”


    陆铮点了下头,护着她离开会场,拿出五折叠,打开一个app四处搜寻。


    ——屏幕上的红点竟然真的亮了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个惊喜的眼神,快步走向炸弹所在的位置。


    “……竟然是玻璃连廊?”季银河站在幕墙边,不敢置信地看向两步之遥的落地花盆,“陆老师,红点指向这里,快叫拆弹专家上来!”


    轰隆——


    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从花盆内部响起,就好像张三和宫谐听到了她的呼救一般。


    紧接着,浓浓黑烟腾起,迅速遮蔽了夜空中皎洁的月亮和星光——


    作者有话说:中秋节快乐宝子们![橙心]


    第119章


    轰隆隆——


    十余秒后,爆炸的余波和浓烟从眼前渐渐散去。


    季银河伸手在地上猛地撑了一下,想依靠小臂的力量站起身,但是刚才剧烈的震响让她头晕了一瞬,小腿微一趔趄,身体重心后仰,紧接着,整个人便倒向后方坚硬的砖墙——


    一个微热的怀抱瞬间迎了上来,扶着她的腰,直到她双脚在地上站稳。


    “没事吧?”


    “……呼,没事。”不用回头,季银河也听出了那熟悉的声音,面颊微微发红,立刻往旁边安全踏实的地板上站了一步,抬头去看前面爆炸的位置。


    火药威力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强,不过玻璃连廊的天花板还是被震碎了几片,玻璃渣顺着地上的豁口如冰雹般令落下,掉落在下面四楼连廊和一楼大堂的天花板上。


    电话铃声响起,陆铮抓着大哥大眯起


    眼,“这炸弹是没怎么爆炸吗?”


    “不,宫谐那么恨宫成功宫和和我,肯定想对我们执行枪决,所以他们根本就没有安放多少火药。”她冷静地四下扫视,判断眼前形式,“不过走廊被炸出一个豁口,只能尝试着跳到对面了……外面怎么样?”


    陆铮把刚刚挂断的大哥大插回腰间,“无人伤亡,酒店负责人在过来的路上……幸好外面刚刚放了倒计时烟花,盖过了爆炸声,大多客人和观众都没发现爆炸。”


    “……”季银河松了口气,“那就好,这时候可不适合引起舆情,不过刚才爆炸来得太快,我怀疑宫谐和张三一定看到了我,所以才故意炸弹廊桥——”


    陆铮蹙眉,“你怀疑……”


    季银河抬起头,目色异常深黑森然,向对面的楼宇扬起下巴,“他们很可能就躲在那半边!”


    准确的说,就在浓烟腾起的刹那,她似乎瞥见对面十三层楼的某个角落闪现出宫谐狰狞的面容。


    仿佛在遗憾——要是刚才多等两秒,或是等她向前走两步再按下引爆按钮,兴许就能连她一起炸死了!


    “——季组长!”金环大酒店的负责人气喘吁吁跑过来,被眼前走廊上的场景吓了一跳,“我们的人已经在底下做完了清理工作,要不我现在就拉警报宣布打烊吧……”


    季银河和陆铮还没说话,管野又带着人从走廊的另一边飞快跑过来,上蹿下跳大呼小叫——


    “季组长、陆老师,你没事吧?他们安了几个炸弹啊,不会等下还要炸吧?”


    “我们的人已经在周边布控了,现在拉警报只会惹怒犯罪分子,将事情激化。”季银河拍了下酒店负责人的肩,又转头看向管野,“我们没受伤,不过酒店其他地方确实应该还有其他炸弹——张三宫谐希望将我们逼到某一处位置。”


    “……啊?炸弹?”酒店负责人扶着墙小腿一软。


    “不会造成严重损坏的,放心吧。”


    季银河嘴上安慰着负责人,还往前跳了几步,一把拉住火急火燎试着跳过炸洞的管野,布置道:


    “这边炸了就炸了,嫌犯可还在酒店内呢!——让高歌和邱鹏带几组便衣,在不打扰客人的情况下全面搜索每一个房间,凡是走廊、楼道等重要枢纽务必两人以上把守,穿好防弹衣,带枪,明白了吗?”


    管野“啪”一声敬礼,“明白!”


    领了任务的副组长飞快跑走,而酒店负责人面色苍白,腿又是一软,“还有枪啊,要不我们还是——”


    “晚了,再说你现在突然打烊,让客人这么一窝蜂地出去,很容易直接撞上枪口,交给我们吧。”


    季银河一脸同情地摇了摇头,把黑白分明的眼投向陆铮,“分组有序疏散客人,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好,江年和程漠也在赶来的路上。”陆铮向她默契地点了下头,“那你呢?”


    季银河深吸口气,将目光投向对面双子楼上或明或暗的窗。


    “不是想找我吗?那我就去会会他们!”


    不等陆铮阻拦,她踢了不合脚的高跟鞋,一手探向后腰的配枪,盯着眼前走廊上的余烬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带着醉意的怒骂。


    “我宫成功,一生征战商场,何惧风雨!”他手里还拿着香槟杯,朝着对面高高举起,“龙有逆鳞,触必怒之,宫谐这混小子敢挑衅我?他是不是在这里?我要把他——”


    “闭嘴!快蹲下!”


    宫成功话没说完,季银河耳尖敏锐一动,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子弹划破夜风的哨音!


    ——砰!啪!


    雪亮弹壳闪过,宫成功身后走廊上的花瓶被击中,瞬间碎裂,瓷片掉了一地!


    “啊啊啊啊!他打中我了!打中我了!逆子竟然敢打我!啊啊啊啊!”


    宫成功高声嚎叫,捂着耳朵就地一滚!


    “……哪受伤了?”季银河只好放弃去对面找人的计划,借着墙体的阻挡匍匐过去检查伤口。


    一点殷红从他指缝中流了出来,原来子弹擦过了他的耳垂。


    “只是破了点皮……”季银河一手捏住他伤处,另一手抓住他衣领,想把人架起来,“走,我带你去找宫和——”


    “不不不!不行!”


    不可一世的龙傲天现在整个人仿佛泥鳅,软得站不起来了,双手紧紧抓住女警察的衣摆,季银河无奈地低眼一看,只见他两股战战,昂贵的深灰西裤下已经洇出一团液体。


    “……”


    小季警察只得屏住呼吸,顺着地板将他往前拖了几米,推进一个安全的夹缝,然后掏出大哥大,按下宫和的号码。


    一分钟后,宫和和陆铮一起出现在转角处。


    宫和紧张地跑过来,那宫成功颤巍巍地伸手,“老大,哎呀,老大!为父没想到那逆子真造反啊!”


    “父亲您受苦了!我这就打电话让保镖上来!对了,还要叫救护车!”


    两人蹲在地上父子情深,旁边的季银河和陆铮一脸无语,相顾无言。


    “……银河,我已经让程漠和江年分头带着客人离开了。”陆铮眉目森寒,“我刚才在楼下的另一个角度看见站在对面开枪的人——看打扮像是酒店的女服务员。”


    “——伤害我爸的那个张三,是个女的?”宫和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不,张三是男人。”


    季银河深吸口气,“是了,我们一早就知道两名嫌犯是男性,先前搜查就忽略了做女子打扮的人,才给了他们可趁之机……上回在火车站,小伍就做了乔装打扮,宫谐和张三一个常年吸毒十分瘦削,一个是快五十的小老头,体型都不大,完全能把自己塞进女装。”


    “那怎么办,他们是不是已经混过来了?”宫和紧张地东张西望,“敌人在暗我们在明,现在还能上哪儿躲着啊!”


    季银河只想了半秒,就一指几步外的母婴专用洗手间,“他们应该想不到你们会躲在那儿。”


    “……”宫和沉默地垂下眼,看看自己仍在哀嚎的父亲,又看看洗手间上的标牌,一脸无奈地把人扛进去了。


    走廊上就只剩下季银河和陆铮两个人。


    从窗边往下望,能看见一组组便衣的身影贴墙而过,在酒店底层织就一张天罗地网。


    “刚才又打了一枪,应该就只剩六枚子弹。”小季警察探出头,向安静地对面望了望,“陆老师,你和我一起过去瞧瞧吗?”


    “好!”


    两人并肩举着武器,一步步走向刚刚发生过爆炸的玻璃走廊,互相帮对方打着掩护,跳过地上的炸坑,接近对面安静的楼宇。


    陆铮向右上角努了努嘴,季银河心领神会——刚才他看见开枪的人就来自那个方向!


    楼梯间就在走廊尽头,两人猫着腰,一点声音都没有地推开门,顺着台阶快步向上潜行。


    这栋楼的十三层不像对面十二层做成了富丽堂皇的会议室,而是由几间包房和布草间仓库构成。


    “妈的,又让那个女的跑了!”


    “刚才谁叫你开枪,浪费一枚子弹!”


    “我差一点就能射中他了!”


    “急什么!我们要把他们都逼到……才能万无一失!”


    隐隐动静和说话声从一面墙后传来,陆铮挡在前面,紧贴转角,探头确认了张三和宫谐都在房间内。


    这是个贯通半层楼的仓库,靠近他们这边的门半开着,里面一片漆黑,货架上堆满布草和杂物,角落里似乎有两道身影,丝丝缕缕的说话声就从那边传来。


    季银河心念电转,朝陆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从另一道门过来,将嫌犯两面包抄。


    他俩常年接受武警训练,又有默契,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张三和宫谐呢,虽然胆大包天,到底在监狱里关了那么久,都不是机敏的人,根本没发现他们看不上的警方已经找上了门,而自己即将成为瓮中的鳖!


    季银河和陆铮借着货架的遮挡悄悄往前挪动步子,但是谁都没想到,就在这时,原地转悠的张三借着月光看了眼手表,忽然说了声“差不多了”,然后掏出一个遥控器,无声一按——


    轰隆!


    室外竟第二次响起了爆炸声!


    宫谐得意地拍了拍手,“这回总能炸死一个了吧!”


    张三一挑眉梢,“管他呢!这次应该能把那个女警察和你爸你哥引到我们想要的位置了!”


    原本已经离得很近的季银河脸色一白:虽然已经做了布置,但这会正有大量客人撤出酒店,万一——


    她咬咬牙根,只能放弃眼前的抓人机会,顺着原路退了出去。


    陆铮也及时跟了出来,两人跑出几个转角,才找了窗口往下望,楼下浓烟滚滚,看不清伤亡情况。


    季银河赶紧掏出大哥大打电话。


    “……啊,是的是的,在消防楼梯上,还好你之前提醒我们两人一组先探查,除了一名被气波震远的武警外,没有客人受伤!”管野那边听起来乱糟糟的,“不过这边都是浓烟,等让拆弹专家来清


    理……一时半会下不去了!”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季银河心念一闪,“等等,炸弹安在哪儿?”


    “呃,三楼。”


    季银河用颈窝夹着大哥大,掏出五折叠看了一眼。


    ——软件上再次跳出一个红点,她按着屏幕划动,3D图层赫然显示,炸弹就在对面五楼楼梯转角处!


    她秀气的眉头一挑,张三和宫谐堵住了三楼和五楼的楼梯,就是逼他们踏上四楼的玻璃连廊,将人引到这边楼宇来!


    到时他们只要等在狭窄的连廊尽头,就能轻易地举枪,对准来人完成复仇!


    “你们千万别上五楼,也别走四楼连廊!”季银河峻声,“尽快联系消防,在原地等候!”


    管野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挂了电话,季银河拉着陆铮就往四楼跑。


    布草间仓库地形太复杂,他们已经失去了悄悄抓人的先机,就只能面对面硬刚了!


    *


    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上回响,张三领着兴奋的宫谐疾步走下楼梯,在优雅的圆形拱门前尽头站定。


    余波已经散去,五楼的点位也被引爆后,按照他的预测,季银河和她的男朋友应该会领着包括宫成功宫和在内的一大群人穿过玻璃连廊,企图从双子楼的这一侧离开金环大酒店。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连廊安静得落针可闻。


    ——难道他的计划被识破了吗?


    不,季银河又无法预判五楼还有一个炸弹!再说他一直忍着没在客人第一次经过时引爆,而是算准了时间,刻意等到大家被堵下不去,只能重返楼上时按下红外发射器——


    张三轻轻吸了口气,满怀期待地看向对面,举起那把从狱警手中夺来的枪,咔哒一声打开保险栓。


    只要对面出现一个人头,他就能立刻扣动扳机——


    “砰!”


    就在这时,一枚子弹忽然打在他脚前几厘米的位置,爆出一串火星!


    张三浑身一震,悚然调转枪口,宫谐也回过头,朝黑暗处嚷嚷:“是谁?滚出来!”


    袅袅余烟散去,那张秀美的面孔从阴影中现了出来,冷静而嘲讽地微笑道:


    “省监狱逃犯,暨系列爆炸案的始作俑者——张三、宫谐,你们被逮捕了!”


    第120章


    张三:“…………”


    走廊上一片安静,他霍然抬起右手拇指,“咔哒”给枪上了膛,同时食指用力微弯,去扣动那有些生涩的扳机——


    “铛!”


    金属的撞击声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张三微微耸起眉,一切都像慢放的电影镜头般,他惊讶地发现一枚子弹裹着凌厉的风从斜后方射过来,不偏不倚,稳准狠地打中枪管!


    紧接着又是“咣当”一声,原本被他紧紧握住的枪已经被冲击力打脱了手,飞落在光滑富丽的地板上。


    张三悚然回头,朝着来人厉声:“是你!”


    陆铮丝毫不敢松懈,举着武器从暗地走出。


    枪口此时还在冒着袅袅轻烟。


    宫谐看看张三,又看看左右各举着枪的季银河和陆铮,捏了捏拳头,脸上露出罕见的兴奋。


    “老张,怎么办?”他偏偏头,“女的交给我,男的交给你?”


    张三咬牙,“成。”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季银河抬脚对准张三刚才掉在地上的枪狠狠一踢,武器顺着光华的玻璃长廊滑向对面楼宇。


    她转过身,眯眼看着那个朝自己扑过来的逃犯,翕动的鼻尖竟然闻到了在吕小燕的法医办公室闻过的气味。


    季银河一偏身躲过袭击,抬手格住对方的拳头,用枪抵住他太阳穴,厉声:“……宫谐,你吸了东西?”


    “嘿嘿!”


    宫谐眼瞳里满是血丝,额头上青筋爆起,血液里流淌的兴奋剂让他力大无穷,一瞬爆起,压向对面那张姣好的面孔,将人抵在墙上。


    滚烫的呼吸里吐出一条油腻腻的舌头,他狞笑道:“上次就觉得你这女警察虽然讨厌,长得却不赖!杀了你之前,干脆先让我——”


    “呸!”


    季银河觉得恶心坏了,一口口水本能吐在他脸上,同时膝盖高高抬起,直捣对方裆部那团软绵绵的玩意。


    宫谐就算有毒品加持,也远不是训练有素的警察的对手,他登时“嗷”地痛嚎一声,撒手捂住裤子倒在了地上,蜷缩着大喊:“老张救我!”


    但是几步之外的张三却根本顾不上这个只会坏事的公子哥儿,而是已经和陆铮扭打缠斗在了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


    光可鉴人的地板上,陆铮屈膝蹬地,一把钳住张三的手腕,然而对方却轻而易举地挣脱开来,反手抓住他持枪的胳膊!


    陆铮瞳孔微微放大,这绝不是一个被关了二十多年的囚犯能有的力量!


    “是你想像不到的人!”此刻张三已经夺下他手中的枪,对准他太阳穴,冷笑着按下扳机。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连面前那双眼也毫无波澜。


    张三茫然地拨开转轮,怒骂:“艹,只有刚才那一发子弹?!你小子玩我?”


    陆铮眼底掠过一丝嘲笑,“玩的就是你!”


    张三扔了枪,抽手伸向腰后一摸,旋即脸色一变。


    ——他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竟然不见了!


    同一时刻,等不到帮助的宫谐痛苦地站起身,趔趄着走向季银河,张牙舞爪地扯下挂在走廊墙壁上的装饰画。


    女警察后退两步,神色依然毫无畏惧。


    宫谐大喊一声:“我要砸死你,为我妈报仇!!”然后高举起画框,向季银河扔了过去!


    只听“叮”一声脆响,一把匕首从画框上方交错着飞了过来!


    那正是季银河刚才趁着陆铮张三混战时,从张三腰上摸来的匕首!


    随着画框轰然落地,匕首也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宫谐的右大腿!


    这一处部位离大腿内侧的股动脉极近,虽然不会立即致命,但会让人丧尸行动力。


    吸毒的逃犯踉跄着倒退了一步,身影在空中晃悠了两下,捂着伤口无力倒地。


    一道绚烂的火苗倏然升上夜空,绽放出惊人美丽的烟花。


    外面已经到了主权交接最后的节点,群众们在“三十、二十九、二十八……”的倒计时中迎接这场激动人心的盛事。


    “……”张三眼见这幅场景,骂了声国粹。


    他脸上露出一丝阴狠的笑,将一只胳膊从陆铮的禁锢中抽了出来,伸手去摸挂在脖子上皮绳——


    那根一直被他藏在衣襟深处的皮绳,拴着一块黑色的方形塑料仪器!


    “十五!十四!十三!……”


    借着烟火的光芒,陆铮双眸眯起。


    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此人藏起来的东西一定拥有致命的破坏力!


    下一秒,陆铮啪地腾挪出一只手,二话不说和张三抢夺黑色仪器,喀嚓!几声撞击后,两人在地上又一次疯狂翻滚扭打了起来——


    给宫谐戴上手铐的季银河恰好在此时抬头,眼尖地看出张三手中的物品,俨然是一块红外线发射器,可以遥控爆炸!


    ——看来他在附近还安置了别的炸弹!


    “十!九!八!……”


    欢呼声一浪更比一浪高,这会儿掏出五折叠查看已经来不及了,季银河脸色剧变,身形如离弦的箭矢,朝着张三飞扑过去,抓住他握在手中的发射器,企图连着皮绳一起扯下来。


    而陆铮的配合也极为默契,动作如闪电般,用双腿绞住张三不断扭动挣扎的颈部!


    “……咳、咳咳!你他*找死……”


    张三根本不是季银河陆铮并肩作战的对手,面色很快变得青紫,手上的气力也渐渐松懈,喉骨发出咔咔的骇人声响。


    “三!二!一!”


    “欢迎回家!!”


    随着“砰!砰!砰!”的绽爆声在耳畔响起,无数烟火同时升上天空,将夜色映得亮如白昼。


    仰面躺在地上的张三被一瞬照进来的光刺得睁不开眼,季银河低头朝着他手臂狠狠一咬,终于逼得对方松手,成


    功将发射器从他指缝中抠了出来!


    而陆铮眼疾手快掏出手铐,同步将死死压在身下的人双手套牢。


    在外面浪漫绮丽的欢景中,两人同时呼出一口气,站直身体。


    与此同时,将所有客人和酒店工作人员平安送出的小组众警察、以及消防部队也匆匆赶到现场。


    “那几处小爆炸点都没造成重大损害,放心吧!”管野拍拍胸脯。


    孙高歌和邱鹏则笑嘻嘻地将两名被揍得不成人形,如丧家之犬般戴着手铐蜷缩在地上的逃犯提溜了起来,塞进囚车带回去审问。


    “……”


    劫后余生,季银河跟在队伍最后走过四楼连廊,一边舒展着快要散架的筋骨,一边惬意地通过玻璃幕墙欣赏外面连绵璀璨的焰火。


    爆炸的呛人尘雾散去,空气中弥漫着微凉的风,陆铮跟她并肩走着,优雅地解开西装外套,从内袋里掏出一瓶小巧的便携酒壶。


    季银河眨巴眨巴眼,“这是什么?你要现在来一口?”


    她刚想说“陪你喝也行”,就看见陆铮将酒壶瓶口拧开,递到她唇边。


    “只是清水。”陆大专家一脸严肃地说,“刚才你咬了张三的胳膊……可以用来漱漱口。”


    季银河早就把这茬丢在脑后,此刻憨笑着接过来抿了一口。


    她把酒壶盖子拧好递回去,忽然听见消防楼梯那边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还有人重重地拍已经被管野他们搜寻过后从外锁上的铁门。


    “……还有人?”


    季银河和陆铮飞速对视一眼,赶紧冲过去。


    没想到门后跟他俩大眼瞪小眼的,竟然是站在台阶前一脸狼狈浑身湿透的宫家父子。


    “你们这是……?”季银河迷茫地偏了偏头。


    宫成功伸出颤抖的手指,“你!还不是因为你——”


    “……父亲。”宫和伸手拦了把,无奈笑道,“季警官,你让我带着父亲躲进母婴厕所,没想到当时里面碰巧有人,把我们当登徒子教训了一顿……”


    “……”季银河和陆铮同时低下头,努力憋住笑意。


    几秒后小季同志才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那个,不好意思啊宫先生,不过还好您没出事,宫谐和张三已经被我们逮捕了,您可以放心安全地离开。”


    宫和赶紧道谢,拖着嘟嘟囔囔的父亲走下消防楼梯。


    父子两人的背影刚刚消失在视野,季银河和陆铮就忍不住放松地笑出声来。


    当然,更让人开心的是谭丽的电话。


    “——小季,做的不错,虽然未能彻底阻止爆炸,但是舆情控制得很好,也在关键时刻将犯人捉拿归案。”女刑侦局长骄傲的声音传来,“我们搜到了最后一个炸弹的安置点,就在酒店一楼大堂地基下方,一旦引爆,整栋楼就会塌陷,市民群众会遭成大量恐慌,没来得及逃出的人也会全部丧生……季银河,你拯救了所有人的生命!”


    季银河想到那个被张三戴在脖子上的红外发射器,庆幸地叹了口气。


    挂断电话后,她将大哥大插回腰间,踩着陆铮从包厢找来的人字拖,和他一起并肩来到了市府广场上。


    眼前欢庆的氛围还未彻底散去,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处处是欢声笑语。


    然而季银河却仰起头,盯着天上皎洁雪亮的明月,努力让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


    ……天上的小伍,你看见了吗?


    *


    两天后,京州市烈士陵园。


    眼前的墓是整个园区最新的一座,基座上摆着还未腐烂的祭品瓜果,碑上则贴着主人生前的照片,穿着警服的小伍透过洁白摇曳的雏菊花瓣,向着来看望他的人微笑敬礼。


    “这是你最爱吃的炸鸡柳、板栗饼、海苔小贝,都是我妈亲手做的。”季银河蹲下身,从包里拿出一个饭盒,对着照片认真叮嘱道,“陵园三天打扫一次,我用保鲜膜包好了,撑三天应该没问题,你记得尽快来吃。”


    一阵寂静的风刮过陵园。


    “不过呢,看守陵园的大叔看上去馋得很,也许下午就把好吃的收走,所以你还是得抓紧时间吃掉,知道了吗?”


    照片前的雏菊花瓣在微风里轻轻点了两下头。


    “那我就当你听见了,也都看见了。”小季同志叹了口气,拍拍地面站起身,“行,不打扰你好好休息,我还得回去审问张三和宫谐……听说现在国家要搞静脉注射死刑,不痛不痒的可太便宜那两混蛋了,我得为你争取一下,给他们判个吃枪子的!”


    她又在墓碑前徘徊了片刻,才转身走向等在几步外的陆铮。


    大切诺基在盛夏透明的阳光中缓缓离开陵园,驶向省厅方向。


    这场回归夜预告爆炸案终于结束了,谭丽知道小组这段时间辛苦,便把两名案犯正交由监狱系统的预审刑警审讯。


    宫谐渴望越狱复仇,季银河对此表示十分理解,但张三的行为动机,却始终令她摸不着头脑。


    小季同志靠在副驾窗边,吹着燥热的风缓缓张口:“陆老师,我们在下个路口左转,去一趟省监狱吧……我想和张三单独谈一谈。”


    “好。”陆铮毫不犹豫地按下变道灯。


    然而摆在中控台上的大哥大却在此时忽然响了起来。


    陆铮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按下接听。


    两秒后,他茫然地踩下刹车,转头盯着季银河说:


    “张三……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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