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眼见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印姜朝茶几蹭过去,借着桌角调整铁链的位置,咔吧一声,脱臼的手腕抽了出来。


    疼。


    少女面无表情, 近乎残忍地对待自己。


    枷锁褪下, 印姜蹑手蹑脚打开门探出头。


    “晚上好。”带她来的女人沉静地站在门外, 脸上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夫人说她会遵守承诺,你随意,利拉不会插手。”


    随意……


    印姜摊开手掌:“我的戒指。”


    得到空间戒指后, 她当着女人的面将夫人衣柜里崭新华美的衣服往里收:“我随意咯?”


    女人不发一言。


    刻着利拉家纹的首饰:“随意咯?”


    女人表情不变。


    直到她拉着外面的哨兵守卫问:“这个我也……”


    “不行。”女人直截了当地拒绝。


    “好吧。”印姜也不过多纠缠,“我想去最高的地方。”


    “请跟我来。”


    大厦顶楼被设计成空中花园, 石栏攀藤,白柱擎花, 守卫来回巡逻, 防空炮隐藏在树篱下。忽略格格不入的某些因素,这里其实很美。沐浴着月光,印姜向边界处走去。为求视野开阔,花园没有被围起来,跳上隔断,少女低头打量。


    风声猎猎, 云层在更低的地方, 从这里往下看,甚至找不到地面。


    确实是最高的地方了。


    青蛇顺着右臂滑下,左手握住剑柄。


    印姜闭眼吸气,猛地睁开,双眸熠熠如星火, 剑尖直指皓月——


    “问,何谓智慧?”


    “答,明事理,知进退,懂取舍——现下所做,即为智慧!”


    剑身嗡鸣,光华流动。


    印姜拔出了剑,剑名——智慧!


    花语的七美德各有其特殊作用,勇气修补人体,智慧充实精神。


    用游戏术语讲,一个回血,一个回蓝。


    莉莉丝化为蛇杖,一如过去无数次那样,蛇口大张,银丝般的精神力飘忽而出,仿佛一张覆盖世界的大网,源源不断。


    有着智慧的加持,加上将精神力化作线型能减少大量消耗——印姜想要趁这个机会直接扫描整颗星球,毕竟其它地方还真不一定有这里安全,允许她完全沉浸。


    向导眼神空茫,尽力处理银线传来的大量信息。


    普通人的精神力太弱,几乎不会被识别。


    哨兵数量多,精神力又斑驳,难以分辨。


    这些信息似乎没什么有用的。


    但没关系,在这颗星球上,恰好有一个向导,一个可以对她精神力进行共鸣,观察敏锐的向导。


    也是她要找的人。


    ——有了。


    向导的精神力在灰暗世界中如灯塔般明亮。


    银线依附上去,不过一瞬,对面人传来疑问:“谁?”


    “不用怕,你哥哥盖瑟拜托我救你,我要标记你的位置,放轻松。”印姜传达这样的想法,银线包裹住光芒。


    这样就好。


    按照夫人的说法,不是利拉下得手,那可能的嫌疑人就是帝国参赛哨兵了。


    在对他们下手前,需要有人提供那些哨兵的信息——他们队伍的向导是个不错的选择。


    收起四散的精神力,印姜喘了口气,睁眼。


    她站在高楼边缘,伸开双臂,感受几欲飞翔的快意。转过身,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守卫们聚拢过来,一层层将她包围,警惕地观察着一举一动,似乎稍有不对就会将她拿下。


    有必要么?


    即便是这样危急的情况,向导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收集哨兵的信息。


    7个s级,几十个a级。


    大阵仗啊!如果真的派小龙来,按尼格霍尔茨的性格,肯定不管不顾就直冲利拉的府邸,到时与这些哨兵起了冲突——


    赢不赢暂且不论,能不能活才是重点。


    没让他来是对的。


    眼神落到女人身上,那人平静开口:“夫人只承诺给您一人行便利,所以您不能使用其他人,包括您哨兵的精神体。”


    印姜举起手中的剑:“这是向导的。”


    女人偏过头,似乎在聆听某人的话语,过一会儿才继续道:“……向导也不行。”


    真是熟悉的话,好像不久前才从某位闹脾气的哨兵那儿听到过。


    印姜耸了耸肩,蛇杖落地,幻化成一条大蛇,吐着信子斜睨下首的哨兵。在他们绷着神经,采取措施前,印姜将莉莉丝收了回去:“好吧,不用就不用。”


    也就是不依靠外力和帝国的哨兵斡旋而已,虽然还要救人,但能有多难呢?


    “容我提醒您一句,‘我’能看到全星球发生的所有事情,希望您真的遵守约定。”


    印姜接着收起剑:“哦,帮我和他说一声,我没那么玩不起。”


    她特意用了男性代词,仔细观察女人的神态。


    表情未变,手指抽动了下。


    哟,真是达米安在监听对话啊。


    他真的还活着。


    说不清什么心态,印姜跳下地,走到围过来的哨兵前,不闪不避与其对视。


    良久,仿佛被视线灼烧到一般,哨兵移开目光,为她让出条路。


    印姜穿过哨兵们。


    他们肆无忌惮释放着威压,试探她的实力。


    而她挺直脊背,不紧不慢离开。


    印姜没有直接去找向导,离开大厦,她先去了一家裁缝铺,老旧的店面,不再闪光的霓虹灯招牌,门前的污水,看起来店主并不想好好做生意。


    走进去,一位中年人打着哈欠。


    印姜将空间戒指递出去:“给我留一套撑场子的衣服就行。”


    那人什么话也没说,接过后走向暗门。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与空间戒指一同递出的是一块u盘。


    从始至终,二人没有眼神交汇,默契地完成一次交接。


    这里明面上是裁缝铺,暗地里干着销赃卖信息的活,实际上是组织的据点。


    印姜并不在乎达米安怎么看待这里——以他的性格,最后也不会管这些人。


    贵族的人有他们的生存方式,底层的人也有自己运行的方法。


    达米安已经知晓这个道理。


    哼着小曲,印姜用账户里飞涨的余额租下小型飞船,在里面换上夫人华贵的衣服,戴上首饰。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装扮乍一看也像一位贵族。


    印姜眯起眼,摆出一副看谁都不屑的表情。


    现在更像了,有点想打自己一拳。


    在太阳升起前,印姜到达目的地——蓝发向导盖伊所在的位置。


    他的哥哥盖瑟恳求印姜救下他。


    印姜没有立马进去,而是将飞船停到空中,打量着这里。


    洁白无暇的建筑,来来往往进出的多是哨兵,偶尔有一些贵族。联想到帝国对待向导的方式,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显而易见。


    与欢愉之馆大差不差,只是出卖服务的是向导罢了。


    印姜思索片刻,在等待到晚上浑水摸鱼溜进去和抓紧时间现在就解决中选择后者。


    她已经在利拉那儿耗费一天,不能浪费更多了。


    走下飞船,鞋跟每次落地都激起一层薄薄的雾,确定向导素的味道被抑制环掩盖,印姜走向前台:“我想找一个人。”


    前台没好气地回:“挑不了,现在供应紧张,随机分配。”


    印姜的声音不疾不徐:“是一个蓝发的向导,叫盖伊,等级在s级左右……”


    前台皱眉看向她,冷不丁望进一双幽谭。


    “我需要见他,能不能行个方便?”


    “这……也不是不行,只是他精神力透支正在休息,即便选了他也没什么用,你确定要浪费这次机会?”


    在催眠下,前台把印姜当作寻求服务的哨兵。


    “嗯。”


    得到门牌号与钥匙,印姜走向电梯,感到一丝荒谬。


    即便已经成为双强争霸赛的参赛者,即便能力出众,向导最后还是得回来为哨兵提供净化,甚至到精神力枯竭。


    印姜也曾精神力透支过,不是被逼,而是自愿。


    因为她首次得到能力,忘乎所以,完全沉浸在可以帮助他人,得到尊重这件事上。


    尊重,在她穿过来十几年里几乎从未听到过的词汇,如果不是上辈子的记忆,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是个有自尊的人。


    多棒啊——哨兵们以孺慕的目光看着她,感激她,而她只是做了个净化。


    印姜不知疲倦,明明只是普通的志愿活动,却投以百分之两百的热情。


    直到夜幕降临,巫澜铁青着脸来找她,不顾意愿将头晕脑胀的她抱回家。


    印姜的精神力完全枯竭,可心情颇好。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仿佛铁锤不停钉下,即便如此,她依旧捧着巫澜棱角分明的脸迷糊道:“老师……需要我给你做净化么?”


    作乱的手被男人按下,印姜看不清巫澜的表情,只听到他冰冷的声音:“不需要。你没那个能力。”


    ……好吧,毕竟我只有b级。


    印姜倒不怎么失落,只是傻笑。


    头很痛很痛,可却从自虐般的疼痛中得到救赎。


    我是有用的。


    是可以保护他人的。


    冷汗洇湿鬓角,手指塞入齿间,狠狠咬下却不能转移疼痛。世界整个旋转,色彩缤纷,仿佛爆炸的油漆桶,眼冒金星,耳里嗡鸣——


    好难受。


    痛苦一直延续,直到巫澜轻轻叹一口气,按着她的后脑勺,迫使她不得不含住喉结——那里有哨兵最为隐秘,最不应该被向导触及的东西。


    食尾蛇沾上水色。


    印姜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于哨兵的默许中标记了巫澜。


    随着链接的成立,精神力如清流般源源不断涌入,抚平她的痛苦。


    沉入梦乡前,印姜感受到巫澜轻拍她的背,他们紧紧拥抱,好似天生就该这样。哨兵的信息素充斥鼻尖,安宁,幽重,一寸一寸将她全部占据。


    “睡吧……”巫澜的声音温和许多,一下就安抚到印姜如风暴中无垠的小船般不定的心。


    在哨兵宽阔的怀里,在老师温柔的抚摸中,她沉沉睡去。


    第72章


    因为知道精神力枯竭是什么感受, 印姜难免对即将见面的向导怀有几分怜悯之情——虽然这份来之不易的心情在见到向导后就被击碎。


    盖伊和他的哥哥完全不一样,吊儿郎当,衣衫大开:“我记得你,你是联邦的参赛者, 怎么赶着来送死?”


    印姜掏出脖子上的项链:“你哥……”


    “别提他了。”向导柔美雌雄难辨的五官上透出点戾气, “他把我抛下去过快活日子, 现在看我好不容易成为参赛者就又想过来分杯羹?”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误会, 但我是在一颗落后的星球发现他的,他当时和你的处境差不多,可能还要更糟, 至少你精神力枯竭了能休息,他不行。”


    盖伊没有说话, 默默注视她一会儿,忽地抱着肚子大笑:“哈哈哈, 你说谎的能力太差了,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印姜懒得和他废话,正想来强的,腿一迈,腰却软了下去。


    ……不对劲。


    一股又一股的热潮上涌,印姜皱眉:“……不会吧。”


    仿佛印证她的猜想,盖伊撇撇嘴, 幸灾乐祸道:“你完咯, 来之前怎么不打听打听,这里的房间都会喷洒诱发向导高热的药剂,我习惯了还好,你可别一会儿躺在地上求着哨兵来。”


    印姜翻了个白眼:“谁求谁还不一定。”


    所幸她带了抑制环,即便高热也不会散发向导素, 再加上来之前刚被尼格霍尔茨抚慰过,是以也就身体不太舒服。稍微习惯一会儿,印姜浑身发热地朝盖伊气势汹汹地走去。


    刚刚还在嘴硬的少男瞪大眼:“哎!我是向导,我帮不了你,控制一下!我知道我的美丽是会吸引人,但再怎么样你也得——”


    “快闭嘴吧。”印姜啪一下拍他脑壳上,一只手扣住他推搡的手,另一只手强硬地抓起他下巴,打量脖子上的金属环。


    帝国没有抑制环这玩意儿,他们巴不得向导成天发热帮助哨兵纾解,盖伊脖子上的东西是定位器,用外力取下来会爆炸。帝国的向导自被发现后就都得带这玩意儿。


    想跑都跑不了。


    好消息:这些定位器是批量生产,密钥一致。


    更好的消息:组织暗中对抗帝国,早就把密钥破解。


    最好的消息:印姜手里的u盘就是钥匙。


    盖伊早被吓得收起色厉内荏的模样,瞪大着眼挣扎,印姜险险躲开他的几脚飞踢,大腿分别压上他的脚踝,硬生生将人固定成案板上的鱼。


    “别——”盖伊开始颤抖,“我错了,我不该乱说,我已经枯竭了,求你不要!”


    他陷入某种旧日噩梦。


    印姜手小,艰难将他的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拿出u盘,用嘴叼开盖子,在盖伊的低声哭求中插入钥匙。


    小定位器,看姐姐用大钥匙狠狠破解你!


    很快,哀叫着的盖伊察觉到不对劲,鬼鬼祟祟睁开一只眼,脸上残留泪花,衣服在挣扎间扯得更开,本就是一条亚麻布,现在皱的和抹布差不多。


    印姜被他踹了好几脚,假笑着问:“您玩够了么?玩够了能不能正常一点,我们想办法逃出去。”


    “你没做什么啊……”他小声嘟囔,坐起身,定位器掉落。


    印姜适时退开,不出意外看到向导噌地抬头,一手指定位器结巴道:“这这这,解开了。”


    “对啊,不然你以为我刚刚在干什么。”


    “这么简单就……?”


    “对啊,能有多难?”印姜摇了摇头试图清醒一点,“你是不是对你们帝国的轻科技有什么误解。”


    帝国的重工很强,但也就重工了。


    连个抑制剂都懒得研发的国家,不能指望他们对定位器的研究能有多精密。


    盖伊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似乎还想装出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但踟蹰半天,犹犹豫豫地问:“那我们怎么逃出去?”


    “就走出去啊。”


    “哈?”


    印姜侧过脸,印有利拉家徽的宝石首饰划出一道显眼的光:“梅沙夫人想要你,谁敢说一句不同意。”


    直到被带着走出房间,盖伊都一副在梦中的模样:“夫人……夫人她真想要我?”


    他表情复杂,看不出是不是愿意。


    印姜很想告诉他从守卫外形来看,夫人的审美显然是猛男那一挂,你个小不点儿就别操那个心了。但怕隔墙有耳,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一路没有人阻拦。


    正如某位先贤曾说过的那样,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小说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前台喊住印姜,在向导伸出手给他看鸽子蛋般硕大无比的戒指后,质疑变成了谄媚,这人甚至点头哈腰,亲自将印姜送了出去。


    很符合向导对帝国的刻板印象。


    带着盖伊走回飞船,向导询问:“你那些哨兵队友是个什么尿性的?”


    “啊……就是哨兵嘛,帝国的哨兵。”


    “他们都在哪,我们联邦的哨兵是他们抓的么?”


    盖伊没有说话,似乎害怕将有价值的信息吐露完后会得到灭口的结局。


    印姜也就没再问,逼得狠了人家说个假消息,到时她哭都没地方哭。


    操纵飞船回到裁缝铺,店主依旧有一搭没一搭打哈欠,印姜直截了当道:“这孩子,是娜塔莎那边向导的弟弟,帮我照顾好他。”


    店主睁开眼,懒懒点头。


    “我需要人手,能让我伪装成一个贵族。”


    店主:“至少得等几个小时。”


    “嗯。”印姜点头,向盖伊招呼一声,轻车熟路走向暗门。


    暗门后的空间让盖伊瞪大了眼。


    与狭窄昏暗的裁缝铺不同,门后是一处充满科技气息的小据点,十几台终端发着微光,不断传达与接受信息。


    印姜直接躺倒在办公椅上。


    热——


    高热带来的不止是发烧,还有始终压不下去的躁动和渴求。


    尼格霍尔茨的双眸始终在眼前浮现,甜美的味道,沙哑低沉的声音,肌肉健硕的身体,棱角分明,猖狂不羁却又会露出可爱表情的脸……


    好想要。


    被烧得烦躁,印姜气得从空间戒指里拿出针管,尾端捅进玫瑰花外形的玻璃器皿,尖端毫不犹豫刺入手臂静脉。红褐色的血液当即顺着管路流入器皿。


    盖伊好奇地东摸摸西蹭蹭,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印姜的动作,不自觉挑眉:“你在干什么?”


    “这是一会儿会用到的妙妙工具。”印姜已经接满一瓶,动作迅速地换了一个器皿,“是我的后备隐藏能源。”


    失血过多带来的晕眩与高热混在一起,成为浮沉的折磨。


    盖伊凑了过来:“你真的只是来救我的?”


    “不然?”


    “不图我什么?”


    “你能有什么我所图的。”


    “嗯——”盖伊若有所思,忽地开始脱衣服,“图我的身体,我的等级,可能还看重我的潜力?”


    印姜快被抽成人干了,颤颤巍巍按住他的手:“你别搞,求你了。”


    真的没有这种世俗的欲望……该说不愧和盖瑟是兄弟嘛,脑回路都一致。


    盖伊停顿下来,看着她:“我不觉得你会这么好心。”


    “你还是这么觉得吧,不然到时怕你打脸打得太疼。”


    印姜足足抽了四瓶,眼见差不多了,稍一用力将针头拔出来,血液顺着洞眼流出。在她做出什么前,盖伊用干净的棉花按住那里。


    印姜与他对视,小不点儿向导顶着一头杂毛撇撇嘴:“你想怎么对付他们?”


    “对付说不上……”印姜没有继续。


    她也不信任眼前人。


    盖伊有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这样的眼睛就注定他与别人对视时显得含情脉脉,可对帝国的向导来说,这并不是优点。所以他学会用带刺的话语和动作伪装自己。


    可现在,这里只有他和一个自己把自己抽得魂都要没了的高热向导。


    盖伊看了她一会儿,问出心底的疑惑:“你是一个好人么?”


    “不是。”


    印姜几乎是立马给出回答。


    盖伊低头,看她瘀紫一片的手臂,良久,才发出闷闷的声音:“可你的精神力很温暖。”


    “错觉。”印姜抽回手臂,非常没有风度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堪称恶龙咆哮。


    她头一歪,闭上眼假寐。


    盖伊去看墙上的资料,都是些组织的相关宣言,并不涉及机密,印姜也就放任。


    浅浅睡了一觉,店主进来:“找到人了。”


    印姜睁开眼,回过神:“好。”


    盖伊想要跟上去,被印姜眨巴着眼阻止:“你来干什么?去去去,等一会儿飞船到了你去找你哥去。”


    “你要送我走么?”


    印姜懒得搭话,和店主商讨起来。


    等一切就绪,她才想起来这儿还有个小不点儿,转过身看他。


    盖伊总算下定决心,揪着她的袖子清晰道:“你们的哨兵是被他们抓了,我知道地点。”


    他说出一个地名。


    “是你想出嫁祸给利拉家族的方法么?”


    盖伊的脸一下变得惨白。


    印姜继续道:“你授意他们杀人的么?”


    小不点儿猛地摇头,喃喃道:"……没有,我只是让他们借利拉的名号让其他人不敢来这里,我没想让他们杀人。"


    印姜不置可否。


    眼见盖伊的手指骨节攥得惨白,印姜才温声安慰:“盖伊,我相信你。”


    想来也是,利拉不会介意帝国的参赛者用她们的名声立威,但如果涉及到人命,联邦就有概率因为违反规则来向帝国讨要说法,向导的计谋就可能败露。盖伊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他一定不希望出现这种事。


    能干出来拍视频挑衅的只有怒火上了头的哨兵。


    拍拍小不点儿的头,印姜耸耸肩:“多谢你的信息。”


    与店主交换眼神,印姜将盖伊留给她。


    离开裁缝铺,她七拐八拐,走到一艘新型舰艇前。舷梯旁,打扮庄重的侍从朝她微微欠身。飞船里,沉默的十几人身着不太合身的衣服,各司其职。


    印姜呼出口气,扬起下巴,露出骄矜的表情。


    灯光就位,演员候场,时机已到,好戏——开演!


    第73章


    帝国第三种子队的根据点今天迎来不同寻常的客人。


    先是一封拜帖, 言辞礼貌,告知他们来意——利拉想与他们探讨一下如何处理联邦哨兵。没几个小时,就有使者亲自赶来。


    最新的XR-9型飞船,率先下来的是一位贵族女性, 刻有百合花的首饰在她身上熠熠发光, 庄重典雅的白裙随步伐摇曳。她面容普通, 但气度非凡, 注视人时带着点漫不经心——即便在她面前的是一位a+级的哨兵。


    第三种子队的队长虽是平民,但如今的等级足够他无需对贵族有太多顾虑,所以只是主动迎了上去, 率先问候:“恭候您多时。”


    他伸出手。


    印姜注视那只释放友好信号的手掌,知道此刻该将手递给他让其亲吻自己, 哨兵看在利拉的名头上主动示好,倘若印姜真是使者, 应当会感到舒心。


    但她不是!


    不能伸手, 她的手上全是旧茧,根本不像一位贵族,绝对会出纰漏。吻脚又太侮辱,事到如今,仿佛只剩一个选择。


    出乎队长的意料,使者并没有利拉家一贯的傲慢, 而是纡尊降贵地将脸颊贴了过来。她睫毛轻颤, 双眸一眨也不眨的注视自己,挂着面具般的假笑。


    哨兵愣了一瞬,低下头靠近,在亲吻落下前,先袭来的是毫无遮掩的信息素。


    ……真该死。


    这个味道令腺体一下子变得灼热起来, 即便有抑制环,印姜还是能感受到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释放向导素。脸颊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落下,礼数做尽她当即后退,表情不变朝对面人点头。


    他闻到了么?


    队长——查尔斯收回目光,平静地向她指引,看不出什么异样。


    不可直视贵族,这则铁律几乎已经烙印在所有平民心里,即便这位队长已今非昔比,下意识的动作却瞒不了人。


    印姜带着身后用来充场面的“仆从”跟了上去。谈话间,不用费什么力她就打探到这支队伍的队员间似乎存在龃龉。队长是个平民,因为能力出众得到现在的职位。可他的下属基本都是贵族,很难对他真诚服从。所以刚刚来接待的只有他自己。


    嗯……


    印姜不动神色的与他套话,贵族的聊天方式很麻烦,首先要袒露背景。


    查尔斯正在领路,就听后面传来冷淡的女声:“夫人听说了你的成果,她很满意,你们这次做得不错。”


    “不敢。”


    “但是——”话锋一转,女人走到他身边,维持几步的距离,表情不怒自威,语气中充满不容置疑,“你们好像不太明白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


    明面上的规则和心照不宣的铁律。


    查尔斯立马弯腰:“抱歉。”


    他的姿态真的过于谦逊,与印姜过去的印象截然不同。


    理论上来说,哨兵的等级越高情感就越缺失,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处理五感带来的过量信息,很少有心思在人际关系上投入什么。所以人们对高级哨兵的印象都是——傲慢自大,不近人情,我行我素。


    但这位查尔斯先生好像不太一样。


    这不是件好事,他会是个很难缠的敌人。


    印姜沉吟片刻,不经意道:“不应该由你来道歉吧。”


    从查尔斯的惊讶一瞥中,印姜得到答案。就像她自己一样,底层爬上来的人都习惯给自己留后路,除非迫不得已很少将事做绝,所以查尔斯先生不像是会主动惹事的。


    印姜有些后悔。


    早知道他们队内是这个情况,不用利拉的身份也可以想其它办法挑拨离间,利拉的名头太不可控,更何况还有那句话一直盘桓在心里。


    ——“‘我’会一直看着你。”


    最难搞的实际上是达米安。


    如果他真的还活着,那么按他的过度保护及独占欲,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查尔斯平和地将罪过揽到自己身上:“作为队长,确实是我没有管教好。”


    “无所谓。”印姜表情不变,“夫人只需要那些哨兵给联邦个交待,是死是活都行。”


    说这句话时,被残忍杀害哨兵的死前表情忽然像浮出幽暗水面的绿藻般清晰。


    她表情不变,动作却略显亲昵地拍了拍哨兵的肩膀:“夫人还是会袒护你们的,放心吧。”


    在看不见的地方,向导垂下眼,很好地隐藏起厌恶。


    查尔斯可能确实对她没有什么疑心,将她带到地下监牢前:“下面就是。”


    “我要确认他们的情况。”印姜直白陈述。


    查尔斯面露犹豫:“不好让您亲自下去,他们毕竟是哨兵,比较危险……”


    印姜面无表情看着他。


    查尔斯了然地闭上嘴,打开了门。


    印姜拒绝他的陪同,带着随从走了下去。身后,哨兵的目光深邃。


    联邦的这些哨兵状况很不好。


    哨兵最懂如何折磨哨兵。


    地牢寒冷阴暗,水汽又重。哨兵们的琵琶骨被铁钩穿透吊了起来,仿佛一坨死肉,寒气顺着伤口涌入,连流出的血都冻成冰渣,这也是他们没有失血而死的原因。即便来人没有隐藏脚步声,哨兵们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失去为之自豪的灵敏听力,印姜发现他们的耳朵里塞着什么东西。


    图雅也在这当中。


    这里没有外人,印姜还是按照肌肉记忆维持着应有的姿态,忽略陡然变快的步伐,向导走到自己的师姐前。


    她摘下图雅耳朵里的东西。是个耳机,播放着过于鼓噪的杂音,仅仅举在手里都能听到音响中爆发出的巨大声音。


    很残忍的手段,即便是普通人在这样的折磨下都会疯魔,更何况平时连风拂草叶都会当作噪音的哨兵。


    向导下意识给对面的哨兵施加精神屏障,一如她预想中的那样,哨兵的精神图景摇摇欲坠,几欲崩塌。即便自己还在高热,使用精神力会驱使高热更加严重,她还是将精神力源源不断输出。


    将图雅的长发捋到耳后,印姜踮起脚,凑到她耳旁:“师姐,我来带你回去了。”


    本没想得到回应,可哨兵眼皮下的眼珠滚动,竟毫无预兆地睁开。


    图雅的眼中全是生理性的泪水,眨眨眼,待泪珠滚落才好不容易看清眼前人的面容。女人蠕动嘴唇,缓缓吐出几个字:“师妹……”


    “嗯。”


    “好……丑的裙子。”


    印姜哭笑不得的看了眼这条充满帝国风格的暴露长裙,不知它怎么招了哨兵的厌。


    “没办法,师姐。别说话了,我把你弄下来,会有点痛,忍一忍哦。”


    随从们默不作声地从铁钩上卸下哨兵。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不多时,活着的哨兵全部被妥善安置。


    有伤得比较轻的已经缓过神来。


    那位死去的哨兵杀鸡儆猴般被吊在房间正中央,没有人向他投入过多的注意力。从尸首旁经过时,印姜忽地停下来,指着冻硬的尸体下令:“把他也带上。”


    侍从们如勤劳的工蜂般立马照做。


    他们不会质疑,可有人会。


    有一个伤得较浅的哨兵提出反对:“我们要逃跑,它是累赘,最好丢下。”


    说出这句话时,他很平静,听他说话的哨兵们也很平静,似乎本应如此。


    他们都做好过被丢下的准备。


    从理智出发,他说得对,一具尸体已经失去所有价值,没有带上的必要。


    印姜应该和他讲道理。


    例如,“带上他我可以和帝国谈条件。”


    或者,“他是罪证,以后也许有用。”


    可她没这么做。她只是扫视伤痕累累的哨兵们,平淡宣布:“我是来救你们走的。”


    “这个‘们’里也包括他。”


    “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点。”


    “他不该被遗忘在这里。”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也没有人再提出意见。


    那具尸首被随从背起来时,印姜难以抑制地摸了摸他的手。


    厚实的大手上布满伤痕,指甲因过于用力翻了盖,龟裂的皮肤缝隙被黑色污浊填满。


    他一定受了很多苦。


    双强争霸赛有年龄限制。


    24岁以下的哨兵和向导才能参赛。


    考虑到联邦来得都是学生,这个年龄会更低。


    还是个孩子啊。


    印姜揉了揉太阳穴。


    她不应该感到难过的。


    利拉的使者不该对联邦哨兵有同情心。


    抑制环上的钉子仿佛将她钉在十字架上,烈火灼烧,罪孽难灭。


    一直沉默的随从凑到她身旁,低低道:“我们与你同在。”她的眼中闪过关切,转瞬即逝,又变回石塑般漠然。


    印姜呼出口气。再抬头时,假笑又回到脸上。利拉的使者颐指气使:“动作快点!没用的东西,搬一群残废有那么费劲么?”


    她骂骂咧咧,率先迈上阶梯。


    眼前冒出光亮,与查尔斯的脸一同出现的是其他哨兵的视线。


    有些糟,她在下面浪费太多时间,足够查尔斯将他的队友喊过来。


    印姜轻哼出声,似乎是在对其他哨兵的姗姗来迟不满。


    当随从们背着身上的人往外走时,总算有人按捺不住,低声质问:“这是我们的战利品,你们凭什么带走——我们可敬的队长就不说些什么?”


    矛头直指查尔斯,还没等哨兵开口,印姜就懒懒抬起眼皮,看向质疑的人:“梅沙夫人需要他们。”


    “证据呢?你说要就要?我怎么没听过这个消息。”拖长的腔调令人生厌。


    看起来这位的地位不低,怪不得愿意当出头鸟。


    印姜冷笑一声:“我来这里,是因为得了命令。我无需向你们解释。”她下颌微抬,语调轻蔑,“至少你还不够格。”


    如何速成一位贵族?


    扣除百分之90的智商,全部加到自满上。


    眼见他面露忌惮,印姜就知道自己演对了。只要你比对面更拽,对面就会怀疑你的身份是不是比他更高。


    眼见随从们都已经退出去,印姜朝查尔斯点头致意,转身正要离开,手腕却一紧。


    回过头,一直都维持温和神色的查尔斯面露玩味,轻佻挑眉:“你就不必走了吧,联邦的向导。”


    作者有话说:快点过剧情,我要写达米安!!!


    第74章


    被发现了。


    印姜微微挑眉, 倒也没有多慌乱。


    查尔斯勾起她脖颈上的项链,语带玩味:“花纹是真的……你怎么攀上利拉的?”


    印姜歪头:“我这个有深厚的基础,你学不来。”


    “嗤。”哨兵勾勾唇角,不紧不慢地解开印姜的抑制环, “你发着情还来找我们, 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另有所图啊。”


    又变成我的错了。


    印姜顺从地低头, 抑制环被取下, 钉子从腺体里拔出时,她感到久违的畅快。


    向导素不加掩饰,须臾爆发。


    面上平淡, 向导转过头看不明所以的其他哨兵,并不意外地看到他们个个都面红耳赤, 呼吸加重,瞳孔紧缩。


    印姜对查尔斯阐述事实:“按我的等级来看, 就算把我透支死也满足不了你们的。”


    “没关系。”哨兵挑起她的手, “反正又不是单纯为了你的精神力,你是那个s级哨兵的向导吧,我很想知道如果对你做些什么,他会有什么反应。”


    印姜眨眨眼,真诚劝诫:“最好不要。”


    查尔斯低笑:“你来得太巧了,那些哨兵数量太多不好转移, 硬生生把我们拖在这里。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向导,我们可是在开幕式上见过面的。”


    有么?


    没有印象了。


    印姜啧了一声:“好吧,可能我确实有点太着急了,不过其实也没有关系。”


    她耸耸肩,从空间戒指里拿出装满液体的玻璃瓶——


    手腕被哨兵死死扼住,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印姜疑惑地看了眼自己的伤处,手指没抓稳,玻璃瓶摔了下去。


    没了容器,深褐色的液体飞溅到地板上,一股腥气传了出来。


    印姜只能闻到血味。


    但对哨兵来说,显然并不是这样。


    查尔斯愣愣地盯着地板上逐渐扩大的血渍,表情迷茫,鼻翼不断翕动。握着手腕的大掌不自觉松开,下意识低头嗅闻地板上的血液。


    他已经是自控能力比较好的了。


    印姜活动手腕,懒懒看向对面。


    对面的哨兵挠着自己的腺体,一个个全身通红,有些甚至已经异化。他们的眼神死死盯着一处,一时间无人在意印姜。


    浪费了。


    印姜有点可惜,她的血直接接触效果最好,现在基本都喂给了地板,效力发挥不出来。


    不过没有关系,还有三瓶。


    从空间戒指中再拿出一瓶,轻轻拧开瓶盖,几乎是同一瞬,哨兵的目光聚焦上来。


    向导施施然走到对面的哨兵面前,将手中的液体兜头倒给最开始提出质疑的哨兵。粘稠冰冷的血顺着哨兵棱角分明的脸颊下流,滴落到地板前被手掌接到。青年几乎是痴迷地将嗅闻掌心。


    在他身后,本该是信赖可以交付后背的队友们调转目光盯向他——准确说是他身上滴下的血液。


    哨兵们的信息素混杂着袭来。


    印姜揉着腺体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她也不好受,高热一波波涌上来,信息素成为最好的催化剂,那味道甜美诱人,使得面目可憎的哨兵们在眼中都显得楚楚动人起来——


    什么玩意儿!


    印姜摇摇头。


    “这是什么……?”查尔斯的声音缥缈,仿若天外来音。


    印姜冷笑:“我的血。”


    查尔斯比起他的队员要理智许多,至少他还没参与到已经变得粗暴血腥的互殴中。印姜的左边,查尔斯皱着眉思索,她的右边,异化的哨兵们开始拳拳到肉的搏斗,气血上涌,眼冒血丝,理智早如脱缰的野马般消失不见,回旋在脑海里的只有一个念头——解决其他竞争者,得到她!


    地板隆隆作响,墙壁上被砸出蜘蛛网般的裂纹,印姜对查尔斯微笑,声音柔和:“我们来做个交易?”


    出身平民的哨兵看向她。


    “他们现在已经完全丧失理智,就算之后缓过来也会陷入高热,我记得帝国没有抑制剂,对吗?”


    哨兵默认。


    “我没有办法抚慰那么多哨兵的高热,况且他们都地位非凡,如果出了点事,担子都得你一个人背,你不觉得很不公平么?事全是他们惹出来的,你一天到晚就得给大少爷们擦屁股。”


    查尔斯瞥了眼完全癫狂的名义上的队员,眸光微动。


    印姜咽了口口水,强压下一股又一股的热意,继续道:“你控制不了局面,他们中肯定得死几个人,反正死一个也是死,全死了……也是死。过错已经铸就。”


    “这是因为谁?”查尔斯反问。


    印姜没有一点罪魁祸首该有的歉疚,低低笑了几声:“不过没有关系,查尔斯,只要你能将功补过,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死。我直接和你说了吧,我的血可以诱发哨兵的高热,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嘛?”


    查尔斯沉默不语,印姜并不在乎,眼睛微微睁大,诱哄道:“代表所有哨兵的弱点。”


    查尔斯带着点了然,忽地问:“你就是靠这个和s级哨兵链接的?”


    印姜垂眼,微笑扩大几分,点头应是。


    查尔斯独自思索,身体起了反应,但依旧把持着自己。印姜和他差不多,端详受伤的手腕,除了呼吸急促外几乎看不出正处于高热。


    实际上呢?


    好想要——尼格霍尔茨,巫澜,谁都好,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想要咬他们的腺体,标记他们,让他们反哺自己。


    虚虚实实的幻想在脑海中闪现。


    一会儿是尼格霍尔茨满身伤痕地哼哼唧唧朝她撒娇,一会儿是巫澜克制又疏离地看着自己,脖颈上的印记却悄然浮现……


    想要。


    “可以。”查尔斯的声音戳破幻想,印姜皱眉看向他。


    明显他的脑子也被烧得不太清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这种一看就有坑的提议。印姜撑着膝盖摇摇晃晃推开随便一扇房门:“您请吧,我就不看了,晕血。”


    关上门,似乎就将自己从讨厌的事物中解救出来。


    印姜活动了一下手腕,那里刚刚一定被捏到骨裂,痛感袭来,不用看镜子,她都知道自己脸上一定一片红晕。


    “真神奇啊,这种状态下,连痛苦都变成欢愉。”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尼格霍尔茨每次都是一脸又爽又痛的表情了,因为和高热带来的难受相比,疼痛甚至成了止渴的鸩毒。


    几乎用尽所有力气克制向哨兵祈求的欲望,印姜完全不敢想象被高热逼得失去理智时的场景。


    恶心……


    我是人啊,为什么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


    一墙之外,哨兵的信息素透过缝隙渗入,如附骨之疽。


    印姜忽地掏出手枪,在手中比划一下,没有丝毫犹豫将枪口对向太阳穴。黑洞洞的冰冷金属抵住皮肤,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死亡的威胁在脊椎骨泛起一阵瘙痒。


    啧了一声,向导将手枪塞到裙子里,又拿出匕首,摊开手掌,刀刃划过皮肤。


    血在流。


    好像清醒了一点,大脑因疼痛发出预警。


    印姜盯着手掌上的血洼,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联邦那位死去哨兵的手。


    她在某一瞬真切地对敌人产生过欲望。


    觉得他们很美味,很可口,很……可爱。


    这是一种背叛,不是么?


    即便不是出于本意。


    再往下,挑了一处不会影响动作的地方,又划出一道口子。


    血一下就喷涌出来。


    印姜有些无措地看着伤口。


    疼痛,内疚,欲望,渴求……哪一个占了上风,哪一个是我想要的?


    门忽地打开,查尔斯走了进来。


    他表情疲惫,动作迟缓,坐到印姜对面的沙发上。


    信息素的味道,血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印姜看着手腕上的伤口,忽然笑了起来:“这下好了,大家都公平了。”


    查尔斯心情不太好,揉着眉心没有看她。


    印姜哼着小曲,大咧咧躺在沙发上:“总是强迫向导进入高热期使她们主动寻求哨兵,再摆出高高在上我来帮你的姿态,好处占完又将自控力弱的名号推给别人,哼哼哼,现在好了,大家都是一丘之貉。”


    她高举手臂,任血流下:“都得与我,共沉沦。”


    装什么正人君子。


    明明自己闻了血也是控制不住的样子,凭什么要求向导一直佩戴抑制环。不就是诱发他们高热的药剂没人研究嘛,还以为能多有理智——


    自相残杀时也没怎么留手嘛。


    嘲笑被查尔斯听得清清楚楚,哨兵呼出口气,忽地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肘:“现在就跟我走。”


    “疼疼疼!”印姜挣扎着抽出手。他握得那块地方正好是抽血的位置,瘀紫一片。


    印姜抬头看查尔斯。


    他多么傲慢啊,从开始就是,觉得她靠手段和尼格霍尔茨链接,觉得那些贵族靠身份走到现在,觉得联邦的哨兵们个个软弱,只有他,多清醒,多高尚,只依靠自己的力量。


    印姜朝他弯弯眼睛。


    哨兵的表情放松了几许,安慰她:“不用担心,你跟了我,到时我会保护你——”


    “砰!”


    枪口冒出青烟,印姜遗憾地看哨兵胸口上的血洞,歪了一点没有打到心脏,这下完咯。


    瞬间被猛地掼到地上,脖子上有什么东西缠了上来。


    怪不得他可以当队长,原来精神体是幻想种啊。


    藤蔓收紧,窒息的感觉传上来。查尔斯总算卸下伪装,捂着伤口瞪她:“臭表子,谁允许你——!”


    某人破防噜~


    印姜后背疼的厉害,哨兵随手一拳就打断她好几根肋骨,嘴里全是血沫,空气稀薄,肺在抗议。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笑了出来。


    查尔斯傲慢,印姜比他更傲慢。


    她抬起眼皮,眼中尽是不屑与轻蔑,做着口型——


    蠢货。


    脖子上的精神体猛地扼紧!


    会死,真的会死。


    剑,多拉贡,还是……


    眼前一阵阵发黑,生死攸关之际,与达米安的约定也变得无关紧要,印姜咬紧牙关,正要反抗,却见哨兵肩头有什么东西泛着微光。


    蝴蝶扇扇翅膀,悠悠飞来。


    哈——赌赢咯~


    即将失去意识前,印姜听到查尔斯的嘲讽:“你这么个等级,这么个外表,放外面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还装什么——”


    哨兵像被按了静音键,忽地噤若寒蝉。


    脖子上的桎梏一下松开,印姜啪地掉地,咳嗽不已。


    血沫顺着气管涌上来,似乎岔了气,她咳得太剧烈,呕吐感袭来。


    当然吐不出什么。


    这些天她都靠应急食品得过且过。


    印姜往地上吐着口水,泪眼朦胧地抬头。水光中,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


    月色与血色之间,他是第三种绝色。


    白发如瀑,面容清冷如玉,眼眸深邃含光,男人面无表情,缓步而来。身周,散发着黑白光芒的蝴蝶萦绕飞舞,额头上,昭告身份的巨大红宝石如不熄的火,在他白皙的肌肤上灼灼生辉,宝石在灯光下闪过奇异的颜色,衬得他沉静的面容多了几分妖异的美。他身着一身白衣,裹得严严实实,吝啬于显露任何肌肤,唯独修长的脖颈与上面显眼无比的黑色抑制环被排除在外。


    他像是一直就在这里,只是在此时此刻忽然出现而已。


    印姜随手擦了擦口涎,眯了眯眼,朝他笑嘻嘻的举起手中装满血液的玻璃瓶:“达米安……哥哥,久未见面,思之如狂啊!”


    边说,她狠狠掷出手中物。


    作者有话说:是自我管理意识很好的狗。


    会叼着项圈上的绳子递给主人的那种。


    第75章


    玻璃瓶在来人的胸膛上炸开, 血液洇红白衣。


    达米安平淡地走过来,似乎并未被影响。他的精神体先主人一步飞到印姜的伤处,扇动翅膀,金光浮现。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 伤痕在痊愈,


    达米安的精神体, 幻想种——“死生一瞬的美”, 一种概念的集合体。


    别看这些蝴蝶现下毫无威胁性地治疗,印姜可是看过它们如何毫不留情地带来死亡——虽然是她授意的。


    印姜撑起手肘,仰躺在地板上, 神态放松。


    达米安在身前蹲了下来,洁白的眼瞳中不含任何情感。


    印姜熟练地一脚踹向他肩膀:“看我干什么, 去解决他啊!”


    她的动作落了空,达米安握住脚腕, 目光从印姜的脸转移到小腿, 又缓缓到脚背。他的眼中明明没有任何情感,印姜却感觉被舔舐过一般,更糟的是她只拿了夫人的裙装,没有配套的鞋子,为了不出纰漏,故意只带了条脚链, 连鞋都没穿。达米安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到肌肤上, 令她突感不妙。


    达米安接下来的动作印证了她的预感。


    俊美的男人闭上眼,珍而重之的将唇落下。


    印姜的表情一言难尽,她越过达米安的肩,朝后面被压制得动都动不了的查尔斯干笑。


    哈哈,抱歉让你成为我们play的一环了。


    帝国的吻脚礼含义颇多。哪一个都不太能往现在的场景上套, 印姜宁愿是达米安情难自禁。


    但哪来的情?


    她们过去一直都以兄妹自居,达米安从未表露出一点超越友谊亲情的情感。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她对达米安的喜欢都大部分源自于记忆的美化与长久的思念,现下人真的出现,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台面上。


    她一个联邦的,和帝国最大家族的继承人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有任何关联,更何况她还是尼格霍尔茨的向导,尼格霍尔茨对联邦意义非凡。


    该怎么处理这段关系?


    冰凉的触感打断她的思索,印姜低头看去。


    达米安睫毛颤动,一吻落下就不离开,这个视角,他的表情一览无余——平静安宁、没有一丝不情愿,冰凉的感觉源于他眼眶中掉下的泪。


    一滴一滴,砸到印姜的脚背上。


    “达米安……”


    “嗯。”哨兵的声音轻浅,淡淡回应。


    “你亲够了么?”


    “没有。”


    印姜好说好商量:“要不你之后再亲?或者你有抑制剂嘛,我现在高热期你这样子我有点忍不了。”


    达米安的脸太优越了,印姜很难不对这张脸有什么想法。


    “那就不忍。”


    他的声音平淡,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印姜唇角抽搐,耐人寻味地看查尔斯一眼,继续道:“你确定要当着……么?”


    达米安表情不变,思索一会儿,松开印姜的脚踝站起身向查尔斯走去。


    他向前一步,查尔斯就后退一步。


    刚刚耀武扬威的藤蔓伏在地板,尖端落着一只莹蓝的蝴蝶。


    印姜的伤被治得差不多,施施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啪嗒啪嗒跳到沙发上,长腿一搭,闲适地观赏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仿佛成了路径依赖,印姜惹出祸让达米安帮忙处理,她就藏在人身后状似无辜地看哨兵为她手染鲜血。


    达米安并不着急下手。


    印姜看出来他在克制,可有因为在自己面前有所顾虑,不好干得太血腥,有时甚至刻意用身体挡住印姜的视线不让她看清他在做什么。


    不过从查尔斯的惨叫声来听,达米安估计也没多仁慈。


    印姜冷眼看哨兵的争斗,那种事不关己的眼神显然戳到某人的痛点。查尔斯没了半条命,还在惨叫的间隙咒骂:“你……你也看到了她刚刚怎么对我的,哈哈哈,你也会被她利用,再无情抛下。”


    达米安手上动作不停,低声应和:“嗯。”


    “你……咳咳,我期待看到你为她而死的那天……我就是前车之鉴。”


    这话印姜不爱听了,立马纠正:“首先,他已经为我死过一回了。”


    查尔斯的尖叫顿了一瞬,印姜并不在意,“其次,你算什么玩意儿和他相提并论。别杀他,我倒要看看他凭什么这么嘴硬。”


    后面的话是对达米安说的。白发的哨兵即便在干这种血腥的事,面上依旧是平和悲悯的表情,他微微侧头听印姜的话,得到命令后就毫不犹豫松手。


    奄奄一息的查尔斯掉到地板上,仿佛一滩烂肉。


    伸了个懒腰,印姜坐起身。


    “我看得出来你一直对我和你的队友很轻视,但问题来了,你不会真觉得你比走廊里的死人更高洁吧?”


    查尔斯的脸上全是血,挣扎着抬头瞪视。


    充满恨意。


    印姜托腮低笑:“他们下手杀人,有罪!但你呢?你难道就冰清玉洁嘛?沉默是罪,旁观是罪,视而不见也是罪。在其位却不谋其职,罪加一等。你也干净不了多少。”


    “你……”查尔斯吐出一口血,“你一个向导,懂什么,我什么都得靠自己……走到现在,但凡多点善心,早就……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哦?”印姜勾勾手指,一直默不作声直直站在她身旁的达米安立马上前揪着查尔斯的衣领将人拖过来,“你的意思是,你能力有限,只能袖手旁观?”


    “……嗯。”


    “那你不是废物?”印姜挑眉,在对面人更加怨毒的目光中低笑,“我也不该苛责你,于情于理,你没有救下联邦哨兵的义务。但是,单说你自己呢?你自己都知道这个环境烂透了,底层的人民活得更辛苦,你有没有为他们做什么,你敢保证你爬到现在,从没有为了利益比你更弱小的人?”


    “没有。”斩钉截铁地回答。


    看来他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印姜翻了个白眼,语调拖长:“撒谎——外面的哨兵可不是我杀的。”


    “都是……都是你蛊惑我!”


    “哈哈哈……”印姜笑了出来,“又成我的错啦?”


    面上露出委屈无辜的表情,印姜朝达米安眨眨眼:“哥哥,是我的错么?”


    “不是。”


    果断的回答。


    “换做是你,会怎么做?”


    达米安笃定道:“我麾下的人不会不听我的话,我没有必要对他们下手。”


    印姜眉眼弯弯:“要是他们招惹我,我非要你下手呢?”


    达米安叹了口气,眉眼中露出点无奈:“那是我没教好,你惩罚我吧。”


    印姜瞥他一眼,转向查尔斯:“听到了吗?”


    “他是……他是s级,不会有人不听他的话。他还是……还是利拉的大人。”


    啧,这人怎么死活听不进话。


    印姜的耐心告罄,高高举手:“过来,达米安。”


    哨兵走过来蹲下。


    她叩住男人修长的脖颈来回晃了晃,一个用力将他推倒在地。站起身,一只脚踩到哨兵坚实的脊背上,朝查尔斯挑眉不屑道:“那你这位利拉的大人现在跪在我脚下,我是个b级,还是个平民,怎么说呢?”


    查尔斯眯起眼,嗓音下流而轻佻:“我又不是向导……怎么勾引的了哨兵。但凡我是——”


    印姜无语。


    她总觉得眼前人的一番作态很眼熟,像是上辈子见过一样。


    她歪歪头:“你恨我还是恨他?”


    印姜坐回沙发,达米安面色如常,直起上半身,跪坐在她身旁。


    查尔斯紧盯着她。


    答案显而易见。


    印姜点头:“我懂了,我一直以来的方法确实是错的。”


    压迫查尔斯的是贵族阶级,将他打成现在这样的是达米安,不思进取固步自封的是他自己,结果,在查尔斯的看法中,好像是印姜导致了这一切。


    哦,不对,是向导。


    印姜并不是闲得发慌和查尔斯在这里耗时间,她只是真的很好奇,有查尔斯这样看法的哨兵不算少数,他们一方面渴求向导,一方面又怨恨向导不听命于他。


    印姜想要创建一个完美的乌托邦,首先就要平等。


    这样的想法必然不能存在。


    她本来想的是扭转这些人的想法。


    可不论怎么说,查尔斯都说不通。


    即便都要被达米安弄死,他还是怨恨印姜。


    印姜拍了拍大腿,达米安膝行到她身旁,下巴搁到她拍的位置。


    哥哥的头发依旧像过去一样好摸。


    印姜叹了口气:“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是不敢挑战强者,所以只好对更弱者下手?”拍拍达米安的脸蛋,“你怎么看?”


    达米安神态平静:“杀了。”


    杀一个查尔斯当然没问题,但是之后那么多哨兵,难道全杀了?


    印姜推开达米安的头:“多余问你。”


    想想看——


    有了!


    印姜跳下沙发:“我懂了,你就是觉得我弱,什么都是靠别人,所以我说什么你都觉得不对。”


    她点点头。


    蹲到查尔斯身边,印姜露出温柔的笑:“人都各有所长,向导嘛,在身体素质方面肯定比不过你们。”她用手指戳到查尔斯的额头,“我一直弄错了,一直都没有用到我真正擅长的,让你对我的实力产生误解,真的很抱歉。”


    是她错了。


    不论是手枪,花语的剑还是莉莉丝的毒,达米安……这些都是外力。


    她最擅长的明明是侵入精神图景里做些什么。


    少女的声音柔软平和:“没关系的,查尔斯,你睡一觉,等一觉醒来,你那些想法就会全部扭转。”


    她的眼眸深沉。


    “然后,帮我把这样的思想传播给其他人。”


    印姜想到一个方法。


    最好有这么一个职位,能让她接触到很多的哨兵,然后让她名正言顺可以进入他们的精神图景,改变他们的想法,再让他们散播给其他人。作为尖端战力的哨兵们但凡能听话,其它阻力就变得无关紧要。


    她要,釜底抽薪。


    哪里有这样的职位呢?


    对了,净化科的向导可以接触大量的哨兵。


    从这一刻起,印姜改变了主意。并且,她不准备告知任何人,即便是花语也不行。


    这是一次尝试,如果成功,改变想法的哨兵们会成为她乌托邦最坚实的基石,倘若失败,也只是耗费几年时光,大不了再回去继续原有的计划。


    反正花语总会收留她。


    印姜闭上眼,收起所有的锋芒,无害地如同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


    她轻轻擦掉查尔斯脸上的血液,怜悯宽慰道:“没关系,好孩子,不是你的错,是帝国没有给你应有的待遇。”


    精神力顺着指尖倾泻。


    按捺住腺体传来的燥热,印姜弯弯眼:“一直以来都很自卑吧?因为无论怎么做都没有人肯定你,没有人尊重过你,我们的查尔斯,已经很努力了,从平民爬到现在的位置,已经超出许多人了,对不对?”


    在哨兵瞪大的眼睛中,印姜的问话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给你机会,你来我这边做事,好不好?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给你新的身份,新的职位,你再向我证明一次你有这个能力,我会一直看在眼里。查尔斯,只要你做得到,只要我能给,你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


    查尔斯愣愣地看着她,不自觉蹭了蹭她的手指。他垂眼思索,良久,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好!”


    印姜站起身俯视他。


    哨兵向她低下了头。


    ——原来这么简单。不要将他们当作可以平等对话的人,直接给他们好处,控制他们。


    向导的精神力会成为他们趋之若鹜的珍宝。


    从空间戒指扔出一个印有三角图案的令牌,印姜挑眉:“跟上刚刚的人,他们会带你去。”


    在印姜的默许中,达米安皱着眉给查尔斯让出一条路。


    佝偻的背影一瘸一拐地离开。


    达米安看向她:“为什么让他活?”


    印姜明明被他那样欺负了。


    他抿抿唇:“你如果改变主意……”


    “达米安哥哥,”印姜打断他,“别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好么?我要被高热烧死了!”


    她向达米安伸出手。


    达米安喉结上下滚动,偏过头,耳廓通红。他沉默良久,才不经意道:“我又有什么资格?你该找自己的哨兵……”


    印姜被他说得莫名其妙,语调上扬:“找他们干什么,他们也没有抑制剂啊,你快点儿给我找瓶抑制剂来。”


    利拉家的大公子,怎么可能没有办法搞到抑制剂,说出去谁信。


    达米安顿了顿,忽地看过来,表情一下子变得冷淡,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作者有话说:印姜现在的想法也很极端,得等她真的做了净化科的向导,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哨兵后才会最接近正确的思想。


    第76章


    印姜笑眯眯凑上去:“真没有嘛, 达米安哥哥,那我怎么办?你忍心看我被高热烧成傻子么?”


    达米安皱眉:“和我先回去。”


    印姜并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达米安会将她带回去,但是要关她多久呢?


    几天、几个月还是……永远?


    少女猫一样蹭了过去, 额头依恋地顶了顶哨兵的手肘:“回去待到什么时候?”


    达米安平和地看她, 语气笃定:“一直。”


    ……算了, 先和他回去再说。


    印姜还没虚弱到路都走不了, 但在达米安无言专注的目光中她习惯性伸出手。达米安将她从膝弯处抱起,印姜揪着他的长发调整姿势,垂眼, 洁白皮肤上的一条黑就格外明显。


    作为帝国的哨兵,他自己佩戴了抑制环——真难得~


    按达米安如今的身量, 抱印姜和抱一只小猫没什么差别,他本应稳稳地将怀中少女带到自己的飞船里。


    前提是没有人作乱。


    印姜慢条斯理地研究抑制环, 与尼格霍尔茨的不同, 这东西显然是被用来长期佩戴的,主人可能也没考虑过会有摘下的一天,所以直接用了焊死的金属环。


    印姜没有足够的力量扯开它。


    她牵起达米安空闲垂下的另一只手,摆弄布娃娃般举到抑制环旁:“帮忙拆拆,谢谢~”


    握在手心僵硬的指节毫不犹豫伸向坚硬的金属环,轻松将其捏断。


    印姜立马探过头看达米安的腺体。


    可怜见的, 它的主人仿佛不知疼痛, 特意用了全包围式的空心圆柱将腺体整个包裹起来,粗大的金属针深深插入其中,随着时间的流逝与血肉长在一起,不用想都能知道要将它拔出来会有多痛。


    拍了拍达米安结实的胸膛,印姜咂舌:“达米安, 你对自己太严苛了吧?”


    “没大没小,”达米安呼出一口气,步伐不停,“叫哥哥。”


    “达米安,你对哥哥太严苛了吧?”


    “……呵。”


    手指戳戳针尾,达米安表情不变。


    “我可以……?”


    “嗯。”


    达米安的部下等候在建筑外,印姜只抬头确认自己的飞船早已离开,就继续专心捣鼓手中事,仿佛没看见乌泱泱跪了一片的人。


    最好不要与达米安的势力有太多接触,不然逃跑时会很麻烦。


    这么想着,印姜眼前一暗。


    达米安拿起部下捧着的披风将她整个罩住后才交代他们处理建筑内的尸体。


    他语速不急不缓,语调平稳,声音清晰。


    披风下,印姜挑了挑眉,颇具怀心思地按了按腺体周围的肌肤——已经微微泛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达米安有一瞬停顿。


    他抱着印姜,第一次在部下前有了狼狈的感觉。


    “大人?”


    “嗯,你们去把里面的人背后家族找出来……”


    稳定心神,继续安排。


    印姜没有接收到他拒绝的肢体语言。


    如果达米安不希望她继续,完全可以用另一只手阻止,但现在,那只手垂在膝盖旁,微微颤抖,握紧空气。


    披风成了最好的遮蔽,没有人知道印姜在干什么。嵌在腺体里的针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力度被往外扯。


    有血流出来。


    还有信息素。


    他的部下里有哨兵,一定会闻到。


    达米安哥哥,你还会纵容我么?


    印姜特意停了一会儿。


    达米安呼出口气,一部分人可能已经猜出斗篷下发生着什么,恭敬地低下头,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达米安并不在乎。


    他有些难耐。


    仿佛刻意折磨,印姜停了下来。她明明可以直接拔出去,但却偏偏将这个过程无限放长。


    微小的气流随着呼吸拂过腺体。


    下属在说什么,达米安皱眉看他:“……全部处理了。”


    他长腿一迈就要回飞船。


    可就在这时,印姜动作狠辣迅速地将整根针拔了出来。


    男人忽地站停。


    印姜眉眼弯弯,特意凑到面前看他的表情。


    达米安哥哥闭眼皱眉,清冷的面上泛起潮红,微微抽气,倒是不像生气的样子。


    但也算不上多平静。


    视线下移。


    修剪得当的指甲狠狠扣进肉里,指尖沾上殷红。达米安保守的不像帝国人,其它部位均隐藏于布料下,难以窥得。不过想想也知道,哨兵训练有素的胳膊上一定青筋微凸,与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可能还会一鼓一鼓的跳动。


    骨节处也许也会透着一股可爱的嫩红。


    印姜想抬头看他部下们什么反应,却被察觉到她心思的哨兵固定住后脑勺。


    达米安转过身,面上又换成另一幅冷淡嫌恶的表情,紧紧抱着怀里的向导,对着自己的下属薄唇轻启:“滚。”


    眼里不剩多少清明。


    几息之间,在哨兵的威压下迅速空出一片无人地带。


    印姜嘴角下垂,有些不满:“这就没意思了,达米安哥哥。”


    不过达米安的骄傲不会允许他在人前露出弱点,没人也好,他就不会隐藏。


    如她所料,男人双膝一软,跪到土地上。克制地勾起印姜的一缕头发嗅闻,他答:“嗯。”


    “哥哥,你高热了。”


    “嗯。”


    “是我引起的么?”


    “嗯。”


    “对不起哦~”


    “没事。”


    印姜轻揉他的腺体,那块儿早因哨兵强大的自愈能力止了血,只是红肿凸起,看起来也是被蹂躏许久的样子。


    “哥哥,你知道么?”


    “嗯?”


    “就是平常观念里高热期时都是哨兵占主导位……”


    达米安用嘴唇蹭着印姜的衣服,呼出的热气透着布料传到皮肤上。明明已经眼尾泛红,表情空白,却还是完全地将自己放到印姜的控制下。


    印姜心情不错,继续道:“但是,我觉得哨兵才更应该处于被动位,他们灵敏的五感可以迅速对向导的动作给出回应。比如呢……”


    她轻轻朝腺体呼出口气。


    达米安的肌肉瞬间绷紧。


    “对吧?”她和颜悦色地问,“哥哥怎么一直不说话?”


    “……嗯。”


    “哥——我们去飞船里。”


    “好。”达米安呼出口气,肌肉莫名痉挛,却依旧稳如山岳,抱着少女起身。


    印姜难得停下动作,乖乖缩在他怀里。


    可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达米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不继续了?”


    哈。


    向导耸耸肩,直起身,斟酌片刻,选择咬住他的喉结。


    “唔。”


    达米安的反应太激烈,印姜惊得搂住他脖颈,气音从喉间泻出,带着点笑意:“你真的是s级?路都走不直……”犹嫌不够,继续火上浇油,“我的哨兵可不会——”


    达米安忽地低头看她。


    印姜讪讪道:“额,达米安哥哥……?”


    “别在我的面前提他们。”


    “可、可是……”


    “嘘。”达米安亲了亲她的下巴,“别惹哥哥生气。”


    问题他们确实存在啊,你视而不见也没用。


    印姜识相地没有说出来。


    达米安的飞船低调内敛,主色为黑白。


    将印姜放到床上,他转过身在柜子里寻找什么。


    印姜沉默地看着他消化妒火。


    达米安最后翻出一盒抑制剂。


    印姜伸出手臂等待。


    在她巴巴的注视中,哨兵松手,任由抑制剂摔碎,流出莹莹液体。


    “好了,”他紧盯着印姜的表情,声音轻柔,“哥哥没骗你吧,确实没有抑制剂。”


    对此印姜地表情一言难尽。


    达米安.利拉。


    利拉这个家族代表了太多,人们对它讳莫如深,但是,有一点是大家默认的,就是他们家的人在感情上多少有点问题。


    现任家主梅沙夫人的丈夫曾经也是一位声名显赫的贵族,但与她联姻后就逐渐在公众面前消失。有传言说他因不忠被夫人处决。可即便是这样,这位尊贵的女人依旧维护着丈夫的家族,且近乎疯魔的将与丈夫相似的姻亲收入后宫。


    然后是达米安……


    印姜真正认识到达米安是在他觉醒为哨兵那天。


    纠缠她的肥胖身躯轰然倒下,利拉家最尊贵的长子提着染血的头颅,睫毛如蝶翼般颤动,明明一直以来都如月光般无暇,却在那一瞬间为她堕入凡尘。


    他对印姜僵硬地微笑,温声问:“没事吧?”


    他走过来,带起轻柔的风,裹着神秘的熏香。


    他的精神体透着幽光,将少年的脸照得诡谲。血从指尖滴落,他却浑然不觉,专注地嗅闻印姜的手腕。


    “有其他人的味道。”


    达米安的声音处在变声期间,带着点难掩的沙哑。


    那是印姜第一次接触哨兵。


    她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达米安,只知道他的面色一点一点变冷,带着点不管不顾的放纵。


    “是害怕了么?没关系,哥哥会带你走。”


    印姜不可能走得了,欢愉之馆有这么多人知道她的存在,她离不开这里。


    可是当无数的蝴蝶翩翩向四周飞去时,她忽然意识到一点——


    达米安疯了!


    他想杀了所有人。


    印姜忽然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少年看过来,面无表情。


    “达米安……哥哥,”她颤颤巍巍开口,“我们得把尸体处理掉。”


    干瘦的手指牵住少年名贵的衣裳,印姜苦涩的威胁:“你的把柄在我这儿,之后你都得听我的话。”


    她在赌。


    达米安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很快,变回她熟知的那样。


    平静,礼貌,超乎年龄的稳重——几乎不被任何事物影响的疏离。


    “嗯。”他点头,“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会听你的。”


    刚刚的表情就好像她的错觉。


    指挥达米安将尸体扔进山洞里,新生的哨兵擦干净手,近乎温顺地看向她。


    他仿佛还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少爷,被印姜的几句话激得天天来找她理论。现在又被她抓到把柄,不得不听她的话。


    可莫名的,印姜有种走进陷阱的感觉。


    她只能就此偃旗息鼓,假装没察觉到达米安寸步不离的占有欲,时刻把控与他的距离。


    不能太近,不然他会以一种饥肠辘辘的兽的目光看她。但也绝不能太远,只要缰绳松开,达米安就会疯魔。


    要吊着他,又不能让他轻易满足。


    印姜很好的把控住距离,达米安几乎一直都很平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是最好用的一把剑,忠诚强大。


    直到他为她而死那天。


    尊贵的阿莱耶大人也许并没有针对任何人,只是他真正显露一点实力,余威就足以让大地分裂,天空剧变。


    所有人都在奔走逃窜。


    诡异的触手遍布全世界,它们还没有发起攻击,但看到它们,印姜就恶心的发抖。


    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脑海里。


    它们在呼唤她的名字,不是印姜,是上一世,本不该有任何人知晓的名字。


    母亲眺望燃烧的皇宫,绝望凄凉中饮下毒药,为破灭的幻想殉命。


    达米安找了过来。


    灰尘扑扑。


    他想带走印姜,可她缩在母亲僵硬的怀抱里,陷入谵妄。


    触手察觉到他的存在,忽然苏醒,雪上加霜的是,还有阿莱耶的部下。


    他们不知为何赶到下城区来,有目的地进入欢愉之馆,对达米安发起了进攻。


    达米安还太年轻。


    他14岁就已经是s级哨兵,这样的等级印姜闻所未闻,本该是一件好事,但因他始终执拗地不愿接受向导的净化而成了拖累。


    他护了印姜一路——身体是最好的盾,鲜血流到印姜身上,好像世界都被染红。


    叛军紧追不舍,飞船近在眼前,只是令人绝望的是上面布满触手。


    达米安青涩的脸颊上总算露出平静以外的表情。他亲吻印姜,咬住她的耳垂不松口,低沉的声音自胸膛响起——


    “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点,我会回来找你。”


    然后,他异化了。


    达米安的精神体是一种概念的集合,死生一瞬的美。


    迎接死亡以换来新生。


    他死了。


    而印姜在那瞬间脱离声音的蛊惑。


    她松开怀里的尸首,一步步走向飞船。身后,触手们疑惑一瞬,还是涌上达米安的尸体。


    印姜一直以为这就是结局。


    她想过给达米安报仇,可……得了吧,ss级的哨兵不会被杀已经是一种常识。


    于是就这样活下去。


    直到今天,她又一次见到达米安,又一次见到他脱离伪装的样子。


    她都要忘了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达米安平静地看着她。


    暗潮涌动。


    一个高热的哨兵。


    一个高热的向导。


    没有抑制剂。


    在密闭的空间里。


    印姜忽地摊开手,纵容地笑:“达米安,你这么讨厌‘我的哨兵’,是因为什么?”她耸了耸肩,“哥哥,我已经长大了,可以选择自己的哨兵……”


    “不行。”


    “嗯……你的拒绝是从哪一个身份出发的呢?”印姜勾起唇角,“达米安,选择你的身份吧。”


    作者有话说:感觉自己写文老是会有幻肢抢过键盘,狠狠发泄一通,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是一个被玩弄的泪水涟涟的男主躺在我面前了。


    我的天哪——(绝望)


    (看一会儿,估摸四下无人,偷吃ing)


    第77章


    达米安陷入沉默。


    良久, 才听到他沉沉道:“你的哨兵……他们不够优秀。一个年纪太大,天分不够,这辈子也就是s级,另一个嚣张粗鲁, 不懂体贴, 你要一直包容他……”


    “我没有问你这个。”印姜直截了当打断他。


    达米安垂眼。


    在印姜快要等烦前, 终于听到他的答复——


    “我想成为印姜可以依靠的人, 以这个身份待在你身边。”他抬头,眸光闪烁,“我愿意为你手染鲜血, 鞍前马后,我可以当你座下鹰犬, 死亦不休,我乞求……”


    “停停, 哥, 我们不是在搞什么沉重宣誓会——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站在这里,最想对我做什么?”


    “想干你。”


    印姜倒吸一口凉气:“要不你还是说说乞求什么吧,我很乐意继续听。”


    “嗯。”印姜看不到达米安的表情,只听哨兵低低笑了一声,他随手丢下象征身份的红宝石头饰, 牵起她的手按在额头上, 黑白交替的诡异图案渐渐浮现。


    印姜的表情精彩纷呈。


    达米安平静道:“标记哥哥。”


    “这不太好吧……”


    “那我要做我想做的事。”


    印姜忙不迭拍了拍他的肩:“我还是标记你吧。”


    她又有一种走进陷阱的感觉。


    尽量不去想尼格霍尔茨之后会闹多大的脾气,印姜从空间戒指中拿出最后一瓶血。


    本想沾一点抹到达米安的额头上就行,可哨兵强硬地握着手腕指示她兜头浇下。


    达米安的精神真的不太正常——印姜又一次认知到这点。


    他在引火自焚。


    一种玄之又玄,只有他们两人才知晓的链接缔结。随之而来的是哨兵高涨的情热。


    达米安的信息素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


    有一点苦。


    像被碾碎的花汁。


    “印姜……”他沉沉喊她的名字,皱着眉看她。


    没有得到回应, 他又喊。


    印姜只是注视他。


    达米安的面色渐渐变冷。这样的场面就好像多年前那样,不过印姜已经没有软肋,不会被威胁。


    她总算在哨兵爆发前揉了揉他肉肉的耳垂,小声抱怨:“哥哥,你不能总是待价而沽,等着我来提出你想要的。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总猜你的想法很累的……”


    “我说,你能接受?”达米安眯了眯眼。


    印姜一个激灵收回手,不自觉撇嘴:“你就这么想满足肉、欲?如果是那样,随便找个人都可以啊,又不是非要找我……”


    达米安的衣服紧贴着躯干,被汗浸湿。他早不复之前清冷的模样,血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下滴,当着印姜的面,他舔了舔嘴唇上的血。


    “我只想和你做那种事,不过不是现在。”


    印姜好整以暇地问:“我亲爱的达米安哥哥,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知道你怎么对你那个红发的哨兵,我也想被那样对待。”


    他虔诚亲吻印姜的脚背,提出愿望。


    “哥哥想听你说喜欢。”


    什么意思,说话就行?


    印姜迟疑地开口:“喜欢……哥哥?”


    达米安的眉眼倏地柔和下来,一如印姜曾对他母亲那样,他用脸颊蹭着印姜的小腿,目光如深秋的潭水,柔声回应:“嗯,哥哥也爱你。”


    印姜没有纠正他。


    等了一会儿,达米安蹙起眉头:“不说了么?”


    “……咳,喜欢达米安。”


    “嗯,达米安什么都可以给你。”


    “喜欢达米安哥哥。”


    “好,我什么都会听。”


    “喜欢喜欢喜欢~”


    “嗯,好。我也爱你,一直都是。”


    印姜摸了摸他的头。


    有句话叫老房子着火,达米安早早地觉醒为哨兵,却一直靠抑制环和抑制剂过活,现在一经引发,彻底不可收拾。


    可即便已经神志不清——


    比起向她提出交合的请求,达米安更希望印姜对他说“喜欢”。


    说一万句喜欢,说无数遍,要比对小龙说的次数更多!


    高热不会因为幸福的情绪消退,达米安烧得像喝醉了酒,迷迷糊糊望着印姜,只待她说出下一句“喜欢”。


    印姜自己的脸也是不遑多让的温度。


    “哥哥,我想咬你的腺体。”


    “嗯。”


    生怕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强调:“是腺体哦,我会用牙狠狠地咬下去,直到出血,不论你怎么求饶都不会停,死死地磨那里……”


    “我知道。”如梦中呓语,达米安喃喃,“我看过——那个哨兵,既痛苦……又快乐。他的表现太不争气了。”


    达米安到底什么时候找到她的,而且他到底隐藏在她身边多久了?


    印姜心里无奈,只能将情绪发泄到动作上,哥哥还在耳边数落她的哨兵,她只好不管不顾地咬上去,让他自己也尝尝这种滋味。


    “嗯?等——”


    “印姜!等等,哥哥不行,不……什么……?”


    达米安的脖子一下子后仰,如濒死的天鹅,嘴里的话忽然变成气声,不成调子泻出。印姜安抚地盖住他的眼,很快察觉到掌心濡湿一片。


    达米安哭了。


    这下可比尼格霍尔茨更上不得台面了。


    虽说有点可怜他,但到嘴的肉怎么能松开。眼见达米安挣扎着向后退,哨兵的力道太大,印姜不得不松开牙凑到耳边小声恳求:“喜欢哥哥,忍一忍嘛。”


    忽地像按下停止键。


    过了一会儿,即便身体颤抖个不停,肌肉绷紧,达米安却还是靠过来,温顺地伏在她腿上。


    印姜不禁想看他的表情,收手。


    达米安的眼睫尽是无暇的白,像是不适宜忽然的光明,下意识眯起,却难掩一瞬间泄露的情绪。


    男人的眼中有深深的悲哀。


    他哭得很安静。


    印姜耐心地拭去泪,心不断往下沉。


    也许不应该这样对达米安,并不是每一个哨兵都像尼格霍尔茨一样乐于被她玩弄,哨兵有他们自己的骄傲,只是仗着过去的情分就这样欺辱他,逼着他就范……


    “不继续了么?”少年时不可玷污的白月光轻声催促,缓缓叼住她的裙摆扯了扯,“这次我会忍住……真的,求你。”


    仿佛生怕印姜不相信,他慌忙补充:“哥哥没关系,你只管自己舒服。”


    啧,她想过放手的。


    “你呢,达米安,你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是……舒服的。”


    印姜噙着一抹笑:“那你还想干我么?嗯?”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达米安舔舔唇:“想。”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印姜用力弹了个脑瓜崩,迎着哨兵陡然瞪大的眼睛,磨了磨牙,“先学会不要爽得掉眼泪吧,哥——哥——”


    她狠狠咬了下去!


    只是又回到过去而已。


    把控住那个度,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


    太少了,达米安会自己抢。


    对印姜轻浅的摩擦感到不满足,达米安难以抑制地含住她的手指,吞吞吐吐,直到不满累积到极点,整齐的牙齿稍稍用力地咬了咬:“别欺负哥哥了,嗯?”


    太多了,他又会脱下自己那层疏离淡漠的皮,露出真面目。


    印姜死死咬下,混杂苦涩的甘甜在舌尖溢出。达米安的恳求清晰无比:“印姜,等一等,让哥哥缓缓……哥哥现在……啧!”


    忽地一阵天旋地转,她被按在床上。舔了舔齿间的血,印姜低笑:“不是说会忍住么?”


    达米安紧紧盯着她。


    一眨也不眨。


    听了她的问题才嘴唇微张:“是哥哥不对,哥哥补偿你,好不好?”


    他的瞳孔里分明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静。手指颤抖却坚定地伸向她——


    “我好喜欢哥哥。”


    撒娇的话蹦出来。


    印姜俏皮地眨眨眼:“哥哥再让我试一试,这次知道度了。”


    手指瞬间转了个弯,解开自己衣服的扣子,达米安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嗯。”


    没关系。


    印姜弯了弯眼睛。


    多了少了都无所谓。


    她知道达米安的弱点了。


    ——“喜欢”。


    “喜欢哥哥。”


    哥哥咬住自己的手腕。


    “喜、欢、达米安!”


    几乎将自己憋窒息,达米安表情空白,听到她的话才下意识吸一口气,应道:“嗯。”


    “是我的哨兵啦,喜欢喜欢~”


    哨兵的精神体覆盖一室,鳞粉随着蝶翼颤动落下,幽幽蓝光似坠落流星。


    印姜拂开达米安脸上的发,打了个哈气:“你怎么不回应我啦?”


    哨兵的身体不自觉痉挛,紧闭双眼,做不出任何反应。


    “好吧。”印姜试了试他的温度,确定从高热期退出,“达米安,你变了好多。”


    变得太高,必须要仰望。肩膀宽厚,靠起来很有安全感。手臂坚实,一只手就能将她抱起。精神体也变多了,治愈伤势的速度也变快……


    他之前就已经是s级了,现在呢?


    “不过好像也没变。”


    亲了亲他的额头,印姜托起下巴看他恬静的睡颜。


    泪、汗、血……印姜都给他擦干净。达米安那时还有点意识,企图自己给自己清理。


    可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连毛巾都举不起来。


    印姜坏心眼地看他尝试几次接连失败,最后只茫然无措地盯着自己的手。


    “要帮忙么?哥哥。”


    在哨兵下意识拒绝前补充一句:“你也知道他在事后也会被我照顾的,这叫aftercare。”


    嘴角下垂,达米安偏过脸:“嗯。”


    然后就被矮他一个头的印姜扶到浴缸里。


    浴缸已经很大,达米安却还得屈起膝盖,抱着腿弯。


    头一点一点,就是不肯睡,非要盯着印姜。


    “想睡就睡啊,我会照顾你。”向导试了试水温,确定舒适后用毛巾沾湿盖到自家哨兵白皙的背上,“你眼睛哭得都是血丝。”


    “印姜……”过了很久,他才小声问,“我睁开眼,你还会在,对么?”


    “嗯。”


    当然会在。


    利拉这么一块肥肉送到嘴边,我怎么舍得离开。


    作者有话说:哈哈,键盘又被抢过去了。


    下章肯定推剧情。


    真的很怕被说水文……啊啊啊啊啊!


    第78章


    达米安的飞船停到一栋府邸前


    他睡得并不安稳, 眼皮下的眼珠一直在动,好多次印姜都怀疑他会忽然惊醒,只能揉着他的耳垂输送精神力助他平静。


    她已经不是那个对哨兵束手无策的普通人,而是一位向导。


    向导能做得有很多, 尤其是对哨兵。


    没有人敢不长眼的来打扰她们, 宁静的氛围在卧室里发酵, 达米安的精神体仿佛发光的装饰。印姜趁此机会和花语商量接下来的事。


    联邦的哨兵已经被送回去, 全部脱离危险。


    尸体被好生安葬。


    花语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尼格霍尔茨从昨夜起就嫉妒得发狂,仅用一夜就将那颗星球上的异兽屠戮干净, 只是碍于印姜下的命令不能随意离开,现下已经烦躁到无差别对所有人释放威压。


    【你竟然还有心思标记哨兵?】


    几乎能从文字中看出花语嫌弃、震惊的语气。


    印姜只是回她——


    【组织估计很快就可以转到明面上了。】


    达米安还是没有睡到自然醒。


    他的母亲态度坚决要见他一面。


    被印姜喊醒时, 他眼神涣散,良久才定格到她脸上, 安静地看着她。


    “梅沙夫人要见你。”


    “嗯。”


    “会有什么事么?”


    许是印姜的担忧令他高兴, 达米安轻声解释:“不会,她总归是我的母亲。”将红宝石头饰递给印姜,“你先回家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印姜点头。


    离开前,他犹豫片刻,又折返回来轻吻她的额头:“哥哥爱你。”


    “我也喜欢你。”


    达米安将大部分下属留给印姜, 不知下了什么命令, 那些人对她毕恭毕敬。


    府邸里没有多少仆人,印姜懒得辨认那些奇形怪状的装饰都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古董,随便挑了个客房入睡。


    与达米安一样,她也没能睡到自然醒。


    “起来!你是谁,快起来!”


    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将她从梦乡唤醒, 印姜先自我反省一会儿——怎么到了达米安的地盘就一点戒心都没有。


    然后看到来人。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皮肤白净,穿着打扮样样上乘,长得……


    印姜很难违心说好看,毕竟这张脸与自己像了七成。


    但因为蓬勃的朝气,小孩儿的脸蛋红扑扑的,很可爱。


    见她不说话,小姑娘连珠炮似的发起一串提问:“你叫什么,什么时候来得,你怎么不来见我?”


    印姜露出无害的微笑,声音放柔:“你叫什么啊?”


    "我当然叫印姜!"


    哇哦。


    印姜勾起唇角:“我也叫印姜。”


    “那不行,你肯定比不过我,你不能叫这个名字。”


    “好吧。”印姜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可以叫印二姜。”


    “你为什么非得和我抢,你就说真名啊!”


    我真名就是印姜,我怎么说。


    印姜沉默一会儿,非常坏心眼地眯了眯眼:“嗯,好吧,其实我叫巫澜。”


    小姑娘抱臂,下巴高高抬起:“那听好了巫澜,我是这家的女主人,你过来要先和我请示,怎么自己随便找了个房间呢?”


    “抱歉,我不知道这条规矩。”


    她态度太好,小姑娘显然也没想到,趾高气昂的气势一下弱了几分:“行吧,反正你估计很快就会被送走……我也不和你较劲。”


    “尊敬的女主人,可以问个问题么?”


    “当——然。”刻意拖长的语调,大概在模仿贵族说话的方式。


    “被送走是什么意思?我刚刚来,不是很懂。”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有点像花语。印姜眼睛弯了弯,耐心听她讲,“我在这儿已经待了快一年了,从没有哪个印姜像我待得这么久,我是最印姜的!所以哥哥肯定还是会留下我,你就会被送走。”


    煞有介事地点头,她眼睛转了转,也不夹着嗓子说话,瓮声瓮气问印姜:“你很想留在这儿么?”


    “没那么想。”


    “那挺好的,到时领了钱回去,大家都开心。别想赢我,规则我背得熟熟的!”


    小姑娘眼睛里满是自信,这点上确实和她很像。


    印姜点头:“好的,我就想来弄一些东西,也不是特别想和你比。”


    “不错。”小姑娘总算用正眼看她,“你不要像之前那个动什么歪心思……哥哥虽然对我们都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小姑娘扯起嗓子强调,像是在说服谁:“但是假的就是假的,我们要有做假货的认知!”


    “嗯嗯。”印姜忙不迭点头。


    “你不用担心,考察期短的几天,多的几个月,反正过完就会把你送回去的。”


    印姜举起手:“我可以问问题么?”


    “问!”


    “送回去之后会怎样?”


    小姑娘愣了愣:“什么意思?”


    “就是如果孩子们习惯这里的生活,还想回来呢?”


    “做什么春秋大梦!”对面人叉腰,“一直给你钱就够不错了,还想回来?”


    “好吧……”


    印姜的睡意彻底消散,不着痕迹从小姑娘这儿打探消息。


    达米安真的太笨了。


    将把柄送到她手里。


    小姑娘可能一直都见不到同辈人,好不容易来了个印姜就扯着她的袖子喋喋不休:“其实我也没怎么见到过哥哥,他很少出现,第一次是决定让我留下,我还以为不会是我呢!另一个印姜超级可爱,她的头发有点自然卷,皮肤也很白,据说是位贵族小姐,我这辈子没见过说话那么温柔的贵族——离开时她哭得很伤心。”


    “贵族也会来么?”


    “嗯,哥哥很听印姜的话,要什么给什么,当印姜很值的!”说到这儿,她偷偷瞟了印姜一眼,话锋一转,“当然,也要顺哥哥的心意,我就听说前几年有个人以为做印姜是当哥哥的情人,半夜爬了他的床——”


    她刻意板起脸,语气也严肃起来。印姜收回笑,也严肃地看她。


    “佣人赶来打扫时,只看到她消散的身体,像无穷无尽的光点,她不断祈求哥哥手下留情,当然没有用,因为印姜不喜欢哥哥,也不可能会与他欢爱,她没有扮演好角色,自然失去了特权。”


    “印姜不喜欢哥哥么?”


    “那当然啊!你没有看扮演手册么?你怎么进来的,现在找人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看满是稚气的娃娃脸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感慨真的很有趣,印姜努力克制住笑意,可怜兮兮地请求:“我不识字……你能和我讲讲么?”


    小姑娘一副职场前辈的样子,拉着印姜到餐桌前,往来的仆人纷纷对她们鞠躬,她很是习惯,挥挥手示意他们将早饭端上来。


    没有人动。


    小姑娘诧异地看向他们,她身后,印姜不着痕迹地点头。


    与美味的饭菜一起上来的是惶恐的管家,看服饰等级不低,恭敬地行礼,不住请罪:“抱歉夫人,是我们的失责,让您看到不干净的……”


    印姜撇了撇嘴。


    小姑娘一愣,连连摆手:“没事,她还挺好的,我很喜欢她。”


    “就是啊。”印姜用叉子戳盘里的食物,托腮拉长调,“夫——人喜欢着呢。”


    小姑娘猛地转头看她,小声下命令:“不要学我说话!”


    “好的!”印姜眨眨眼,“我以为这样说话会比较有气势。”


    管家的面色发白,请示后告退。


    看样子是急着和达米安报告。


    印姜收回视线,听小姑娘叮嘱:“我先和你说当印姜最重要的几个点哦!”


    印姜本人笑眯眯地听。


    “首先,印姜不喜欢哥哥,她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留在他身边,为了得到想要的她会向哥哥撒娇,但也仅仅是这样。”


    达米安是这么看待她的么?


    印姜表情不变。


    “我和你说,之前有一个待了很久的印姜,比我还久!但是就因为被哥哥发现她不自觉透露出的喜欢,第二天就被送走啦!”


    “啊——真该死啊。”


    小姑娘皱眉看她:“喜欢是不可抑制的,你不能这样说她,她只是喜欢人,没做错什么!”


    “嗯,你说得很对,我不是在说那个女孩子。”


    小姑娘一下噤声,朝周围看了看,才在桌布下死死揪住印姜的袖子:“你疯啦!”


    怎么能这样说那位大人!


    她眉飞色舞地做着表情暗示,以为别人看不见。


    印姜给她倒了杯牛奶,柔声认错:“抱歉,不会了。”


    呼出口气,小不点儿继续叭叭,明明前脚才说着“你肯定留不下来,放弃吧。”之类的话,后脚就耐心地和自己的“竞争对手”分享经验。


    吃完饭,印姜求她帮忙梳头。帝国的发型多样,在联邦待了几年全都忘记。


    窗外阳光正好,小鸟叽叽喳喳地叫,小姑娘的手在头发间穿梭,揉得印姜昏昏欲睡,就听她讲到第二十三条——“印姜特别喜欢喝酒,而且酒量很好千杯不倒……”


    和规则怪谈似的,一条一条列下来,有些内容连印姜自己都不清楚。


    女孩子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印姜若有所感,掀起眼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达米安站在几步外,抿唇盯着这里,欲说还休。见她看来,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温柔平和的笑容,眨眨眼,有些讨好的意味。


    “哥哥!”


    “印姜”喊出一声后就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按照规则,久未见哥哥,她应该有些喜悦地上去迎接他,但是,另一位扮演者也在这儿,她是否要表现出一点不悦?要不要撒娇确认自己的特殊呢?


    而且,哥哥第一次这么笑——是什么意思?他好好看……


    “达米安。”正思索着,有些低沉的声音打断她的纠结。新来的姐姐朝她微笑,她也下意识回以一笑。


    安抚了下惶惶的小姑娘,印姜才看向达米安,面无表情道:“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哨兵刻意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血色一下褪得惨白。


    第79章


    小姑娘瞪大眼看印姜, 不着痕迹地将梳头的手收回来。


    “你就是印姜?”


    她低声问。


    印姜“嗯”了一声。


    女孩子垂着眼,小声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就是,冒犯了您……”


    好苦涩的声音。


    印姜摸了摸她的头:“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她看失魂落魄的哨兵, “又不是你导致的。”


    指尖规律地敲击沙发, 印姜耸耸肩:“解释一下吧, 达米安。”


    达米安总算动了动, 缓缓走到她身后,嗓音低沉:“我太想你了,就算是假的, 我也……我只是会偶尔来看看她们,别的什么也没有。”


    小姑娘也听到了他的话, 面露尴尬。印姜几乎可以看到她的自尊被一点点揉碎,却还得对她露出无害的笑, 像是在说——我对您没有威胁。


    小孩子不应该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印姜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没关系,你喜欢这里就留下,没人能赶你走。”


    小姑娘咽了口口水,行了不太标准的礼,僵硬地退下。


    印姜记得她刚刚还很铁不成钢地吐槽自己怎么都这么大了却连头发都不会梳。


    想必以后都不可能再听到这样的话了。


    女孩子还没走远,达米安就急切道:“如果你不喜欢, 我可以让她消失——”


    “你蠢么?”印姜打断他, 语气冰冷,“没听到我请她留下么?不会以为我是气昏头在说反话吧,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


    她说一个字,达米安的脸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层。哨兵默默地盯着她。


    印姜能感受到链接另一边传来难言的悲哀。


    过了一会儿,达米安轻声道:“你不也找了么?”


    “什么?”


    “那个红发的哨兵, 他不是我的替身么?”逆着光,印姜竟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你对他不也是利用,尼格霍尔茨.艾因兹,联邦最有希望成为ss级的哨兵,你引起他注意的方式和引起我时有差别么?你对他说得话和对我说得有差别么?在你心里,他和我有差别么?”


    印姜还真就认真思考了一下。


    最后得出结论。


    “有啊。”


    她踹了一下眼前人的小腿,示意他滚一边去不要挡她的阳光:“我告诉你差别吧——我喜欢他,愿意待在他身边。我想知道他最后可以成长到什么程度,看着他渐渐强大会让我很欣慰,有一种自己养的花怒放的成就感。”


    一股阴冷的气息从达米安身上蔓延开来。


    印姜只是继续:“我并不在乎他能为我带来什么,相反,我希望可以成为他的庇佑。他只要专注于自己在乎的事物就行了。”


    周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佣人们不堪重负一个个昏迷。


    “达米安,他在我这里是一直螺旋上升的现在与未来,是我的一次尝试——所有人都说哨兵永不低头,他们唯一的主人只有自己。但你知道么?从昨天我标记你开始,他虽然很焦虑,却还是遵守了我的命令。”


    印姜朝达米安弯了弯眼睛:“尼尔霍尔茨已经被我驯化了,而你没有,这就是最大的差别。”


    达米安的气息非常恐怖,印姜自己感受不到却能从周围人的状态猜出一二。


    他忽地开口,嗓音颤抖:“哥哥不想听。”


    “不是你自己问的问题?”


    “哥哥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达米安,”印姜叹了口气,“你根本不是知道错了,你是怕了,你发现自己对我的利用价值没有过去那么大,所以就忍不住。”


    她忽然感觉到好笑:“真有意思,梅沙夫人还以为是我勾引你,她竟然妄想我冷言冷语就能浇灭你一片痴心,真该让她看看你的真面目。”


    从来不是印姜去招惹的达米安。


    最初的最初,如果不是达米安忽然要和他的父亲一起来欢愉之馆,印姜这辈子都没资格面见这位贵族中的贵族。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你一出生我就知道。”


    达米安平静地讲出一段狗血的故事。


    梅沙夫人与他的父亲本有婚约,奈何一次聚会他父亲对印姜的母亲一见钟情,少年慕艾,热血上涌,不管不顾退了婚,落了利拉家的面子。


    梅沙夫人从不是任人揉搓的性子。


    最后,梅沙夫人还是如愿与达米安的父亲成婚,印姜的母亲落得在欢愉之馆苟且偷生的结局,可即便如此,他父亲也寻得时机就去找她。


    印姜就是那个时候出生的。


    他父亲可能以为印姜是他的孩子,愈发难以忍受梅沙夫人,家中时常爆发争吵,没有人顾忌达米安。


    所以他一直知道印姜的存在。


    “我本来不在乎,可母亲竟因为你的出生落泪,所以我想,不如……”后面的话好像让他难以出口,发白的嘴唇颤了颤,洁白的双眸闪过后怕。


    他轻轻吸了口气。


    “为什么没杀我?你不是会犹豫的性格。”


    “因为……”达米安眨眨眼,“你其实不是父亲的孩子。你的存在会令他们之间产生嫌隙,母亲不但不允许我……我对你做什么,还让我好好照看你。她厌恶你,不想看到关于你的汇报,那些东西就送到了我案头。”


    哈哈,该死的贵族。


    印姜啧了一声,却被达米安误以为是对他的抵触。他低声解释:“我那时……还不认识你……”


    犹犹豫豫,结结巴巴,不自觉矮了一头,“哥哥”也不自称,喉结滚动,只吐出一句道歉:“对不起。”


    “继续说,别说废话。”


    “嗯。”达米安的目光落到自己交缠的十指上,不敢再看印姜,压得过低的声音泛着沙哑,“我看你长大,你……很不一样。”


    “嗯?”


    “你太成熟了,像是活过一世。”


    那太对了哥,我真的活过一世。


    “我开始没什么兴趣,是从你杀了人后才注意到你……”


    达米安呼吸急促了几分,面上泛起红潮。


    “我看到那段影像,你一直平静地注视那个人,然后在他不设防时轻轻一推——做完一切,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么平淡、疏离,像是局外人……你看所有人的眼神都像看卑微的虫子,就好像,你来自更高维。”


    男人痴迷地看着她,手指缓缓伸出,碰到她的裙摆,被烫到般抖了抖。


    “从那之后,我就开始注意你,我想知道,你凭什么这样看待其他人。他们是贵族,你应该像其他人对他们诚惶诚恐,毕恭毕敬。”


    印姜嗤笑一声。


    达米安边说边靠近她,呼吸吹到她的手背。


    “我开始模仿你。模仿你的眼神,模仿你的高高在上,你的傲慢不自知,你的无所谓……”


    "你知道我缩在柜子里掉眼泪么?"印姜忽地打断他。


    “嗯。”达米安点头,不用印姜再问,他补充道,“我觉得好嫉妒,你为什么会为那些东西流泪。”


    印姜皱眉看他。


    “但是,那样的你也很美味,小小的一团,流着泪杀人,血溅到你脸上,一瞬间,你才属于这个世界。”


    ——达米安疯了。


    “哥哥好希望你的那些表情都是因为哥哥才出现。”他亲吻脚背,明明是那么清冷高洁的面容,吐出的却是最低贱的遐想。蝴蝶密密麻麻落到玻璃上,连光也无法透入。


    “好希望你能对我做些什么,用那样的目光看我,不、别用那样的眼神……用对你母亲那样温柔的眼神……如果你这样看我,我一定会立马出来。”


    印姜下意识抽回被他亲吻的脚背。


    “印姜,都是你让哥哥变成现在这样的,哥哥真的忍不下去。”


    “是你自顾自窥探我的生活,闯进来,让别人以为是我勾引你!”


    "啊……对不起,那就是哥哥的错,哥哥之后补偿你好不好?"


    说到这里,印姜忽地想起一件事。梅沙夫人喊他过去,而他回来的远比她预想的更快。


    “梅沙夫人那儿……你、你不会……?”她犹犹豫豫地问,不敢置信。


    “嗯”。达米安平和地微笑,“以后都不会有人想拆散我们了。”


    疯子!


    他不正常。


    绝对。


    印姜被他抱回主卧,一进门鸡皮疙瘩就掉了一地。


    墙壁,天花板,所有空余的地方都挂满她的画像,照片,影音。


    她在笑,她在闹,她想办法哄母亲睡觉,她好不容易可以出去活动开心得双眼泛光,她杀人,她流泪,她在阴影中思索,她下定决心出击……


    全是印姜。


    印姜被达米安放到床铺上,男人迷蒙道:“别生哥哥的气了,哥哥只是太想你才找那些人,以后不会了。哥哥爱你,不想看你一点不开心……”


    他开始流泪,悲哀的情绪如潮水般漫上来。


    “哥哥为你死也高兴。可是死之前好希望你能回头看我一眼。”他喃喃,泪如雨下,“你的眼里为什么从来都没有我。我听你对母亲说,你好喜欢好喜欢我,你为了讨好她真的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达米安,"印姜疲惫地打断他,“我不会在梅沙夫人前说这种无关紧要的谎。”


    她会掩饰阿莱耶的存在,会隐藏起达米安死去的真实原因,但……


    “那是真话,我真的很喜欢你。”


    在曾经。


    达米安默默注视她,眼泪沾湿纯白的睫毛,他却恍若无所觉,像失了生气的木偶,唯有瞳孔颤抖。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有一瞬间,男人才后知后觉地从死机中恢复过来,眼神灼灼:“什、什么……?哥哥没听清,再说一遍,好不好?”


    他落下细密的吻,动作急切。


    印姜下意识偏过头躲开。


    达米安僵在原地。


    “但那是过去了,你现在让我恐惧。”


    她的眼神落到对面的画像,上面的少女对她笑得天真。


    作者有话说:受宠若惊今天……好开心[狗头叼玫瑰]呜呼。


    印姜和各个哨兵几乎可以概括为一直在错过,所以最后才能成为1vn,但凡有一个人做对了,就能进单人结局。


    可惜捏。[垂耳兔头]


    第80章


    “你害怕我……”


    达米安声音飘忽, 忽地直起身子膝行到床尾拉开距离。一时间,室内只剩他因哭泣抑制不住的轻微喘息与偶尔的吸鼻子声。片刻后,布料摩挲,他起身要离开。


    直觉发出预警, 印姜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干巴巴找补:“可能存在一些误会。这个房间对我的冲击太大了, 你得让我缓缓。”


    “你怕哥哥。”


    “额, 其实刚刚是口不择言。”


    “反正你都已经怕我了, 那我干脆就……”


    印姜将他的后背拍得啪啪作响:“我不怕你,听到了么达米安,我不怕你。别叫了!”


    男人眉尾下垂, 小声控诉:“你都不愿意让哥哥亲。”


    “因为你刚刚吻过我的脚,我嫌弃!”


    达米安自己有异食癖, 她可没有。


    哨兵三两句话就被哄好,杀意消散, 归于平静。


    “是哥哥没注意, 但你不能再说害怕哥哥这样的话了,哥哥听不了一点儿。”


    印姜叹了口气,不用达米安多说她也知道要顺毛捋,眼见他眼眶泛红,面露哀伤,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小声安慰:“别难过啦~我最喜欢哥哥。”


    嘴角不自觉上扬, 达米安亲昵地蹭了蹭印姜的头发,柔声许诺:“你现在想要什么哥哥都可以给你。”


    印姜的眼睛噌地亮起来:“真的么?”


    “嗯。”


    虽然过程有点崎岖,但目的总归是达成了。


    印姜本来就是借题发挥,想靠先发制人让达米安答应她的条件,顺带试探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


    但达米安太——白给了, 搞得她的试探很小丑。


    至于达米安找不找替身,和谁在一起,最近干了什么……拜托,哪有时间管那些,他背后可是利拉,光是利拉的名头就能为组织带来数不清的好处,儿女私情哪有建功立业重要。


    至少在印姜这儿,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达米安眼睁睁看着印姜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来,拉着他的手到办公桌前:“是这样的哥,小妹最近搞了个组织,进颇具潜力,你看看有没有兴趣。”


    熟稔的语气令达米安眉眼弯了弯。


    印姜从终端拉出早就拟好的方案递给达米安:“麻烦您过目。”


    达米安一目十行地阅读,印姜仔细打量他的表情,越看越没底。


    感觉要吹啊。


    “这是你自己弄的?”终于,他问出问题。


    “不是,我和朋友一起。”


    “他可以信任么?”


    “那当然啊!”


    达米安盯了她一会儿。


    印姜轻车熟路地顺毛:“当然不如哥哥值得信任。”


    “嗯。”达米安眯了眯眼,收回目光,“你已经将框架搭好了,想要哥哥做什么?哥哥可以全力支持你,但是这些东西玩玩儿就好,不要太上心,知道么?”


    “好嘟好嘟。”


    印姜满脑子只有先把好处搞到手的想法。


    “又骗哥哥。”


    印姜bang一下冲击力很强地亲到他额头上:“哥——真没有!“她双手合十,撒娇乞求,”拜托,拜托拜托~这个我费了很大劲的,你也知道我自己就是向导,我想为向导做些什么。”


    达米安没说好与不好,只是将终端还回去,“太稚嫩了,各种方面都是。”


    “我知道,所以要你教我嘛。”


    “嗯。”达米安垂下眼帘,“之后给你请几位老师,你先和他们学,有一定成果了再给我看。”


    “好的呢。”


    “……没有成果也没关系。”


    “放心吧您,绝对不让您的学费浪费一点儿。”


    达米安莫名叹了口气。


    感觉他有些失望。


    之后的生活忽然就被各种课程填满。


    印姜本来以为按自己对哨兵的了解,会不得不成为大佬的小娇向导,作为挂件被达米安带着吸。但出乎她的意料,哨兵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害怕他”这个概念可能确实影响颇深。


    他有点躲着她。


    印姜也就放下心来,专注于眼前的目标。


    花语雷打不动每天早上给她发消息:【活着?】


    【嗯。】


    【活着?】


    【嗯。】


    【?】


    【。】


    成了一种习惯。


    与尼格霍尔茨的链接在某一天消散。


    印姜拖着疲惫的身体将自己砸向床铺,罕见地失眠。


    她没忍住给花语发了条消息:【在么?】


    对面言简意赅:【活着。】


    随即又来一条:【反正还有生命体征,他。】


    印姜有点愧疚。


    虽然很快就被置之脑后。


    明天她要接收一批哨兵,按达米安的意思,组织里大部分是普通人,在尖端战力上有所欠缺。


    他直接将一百个哨兵送给她任由差遣。


    一百个!


    想想看吧,一颗星球上能出一到两个哨兵就算稀奇了。


    都不能是万里挑一,而是万万里挑一。


    在如此广袤的宇宙中,哨兵和向导的数量还是以万为单位。


    足已证明哨向的稀缺。


    而达米安直接就玩儿一样给组织划了100个哨兵。


    真的,眼泪都要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次日,印姜好不容易从晦涩的专业术语中脱身,一开门,注意到走廊尽头闪过的裙摆。


    好像不是第一次了。


    小姑娘会在门外偷听。


    一次两次是巧合,这么多次——她不会真对这课程感兴趣吧?


    印姜想想那些案例和分析就想呕,很少有东西能让她这么厌倦。可能是最近睁眼就是一对一教学,连晚上都得在学习舱里实景复习,给她干的“边际效用递减”了——


    靠,该死的知识,快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印姜身体在前面走,魂在后面飘,一出门就看到白发的男人在阴影中等她。


    她张着嘴,一副痴呆样跟着他上飞船。


    达米安的视线频频射过来。


    没过一会儿,他状似不经意问:“学得太累了么?不然休息几天……”


    印姜喉间发出“嗬……嗬……”如同丧尸变异的声音,下意识拒绝:“没事,我能坚持。”


    达米安沉默。


    印姜目光没有落点,发呆中——


    比赛快要结束,得想办法从达米安这儿脱身,知识能学一点儿算一点儿,资源能薅一点儿算一点儿。回去还要安抚小龙,和达米安的关系又不能暴露,又得想接口。那两个就出来的向导,盖瑟和盖伊,最近也加入了组织。他们两的等级不低,容貌姣好,其实可以充当组织的代言人。哦对,还有花语这儿,和利拉的关系也要解释……


    沉甸甸的念头压下来,几乎透不过气。


    额头忽然冰了一下。


    冷咖啡递到面前,达米安平静道:“其实不学也可以,如果你真的很在乎哥哥可以替你打理。”


    “那还是不用了……”


    “你不是单纯为了帮助向导吧?”


    印姜噌地看向他。


    达米安的目光落在舷窗外璀璨的星空,语气淡然:“你在培养叛军——是为了报复帝国?”


    被发现了。


    “胃口太大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印姜捧着杯子,低低“嗯”了一声,没什么活力,像淋雨的小狗。


    “印姜,你究竟想要什么?”


    达米安总算问出心中的疑问。


    印姜咽下咖啡,口中尽是苦涩。达米安没有看她,她也没有看达米安,她们并肩坐着,却没有任何目光的交汇。


    杯子空了。


    印姜将它放到指挥台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杯壁流下。


    她看向达米安。


    几乎是瞬间,达米安看了过来。


    “我觉得现在的制度是错的。”她平静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帝国是错的,联邦也是错的。平民的孩子一辈子只能是平民,贵族的孩子生来便是贵族。最少的一部分人掌握绝大部分资源,工人日夜劳碌却难以糊口,明明科技已经如此发达却还是为了控制成本剥削人力……”


    心中的想法絮絮叨叨道出。


    其实可以理解高层那些人的想法,就像以前玩的经营类游戏。


    虽然机器人已经可以承担所有生产工作,但看着空闲的人口就总觉得是种浪费,况且人一旦闲下来就会有精力闹事,还不如让他们忙得无暇思考。


    有了机器的替代,人的价值无限降低。


    死吧死吧,死一批算一批,反正也没用。


    印姜会理智地选出收益最大化的方法,所以她总能在这种游戏里取得胜利。


    可那是游戏。


    眼前发生的是现实。


    人命是人命。


    人命不能用价值来衡量。


    她平和陈述与花语幻想的那个一定能实现的未来。


    “我们想创造一个真正的乌托邦,人们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诗人书写诗歌,歌者放声歌唱,不论阶级不论年龄,大家都生活在蔚蓝的天空下,大地开满鲜花。男人和女人不会因为资源缺乏互相敌视。哨兵和向导互相尊重,是真正并肩而立的战友……”


    “太理想了。”


    达米安的声音多冰冷啊。


    印姜低声应和,没有反驳。


    他说的对,大部分人都会这么想。


    所以花语是特殊的。


    花语知道这很难实现,但印姜提出来,她就着手做。


    组织从无到有,从有到蓬勃发展。


    她们走上一条注定不可能的路,只为一线希望。


    达米安的劝告不会动摇印姜——她早已看过群星为她闪耀。


    只是多少还是会有点失落。


    少女眨眨眼,正想换个话题活跃气氛,却感觉头上一重。


    达米安温暖的手掌正在摸她的头。


    忽地心有所觉,她抬头看他。


    男人的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就好像刚刚那些话并未扰动他分毫。


    “印姜……”


    短短的称呼里蕴含太多情感。


    达米安平静道:“哥哥不认为这能实现,但如果你一定想做——”


    额头落下轻吻。


    “我会帮你。”


    印姜看到一双没有杂质的洁白双眸,里面盛满她的身影。


    “利拉会成为你坚实的后盾,只要我还活着——”自嘲地笑,“但我没法死,所以是永远。”


    达米安呼出的气息带着他的信息素,泛着一丝苦涩。


    印姜却已经注意不到这些。


    “哥,”她不自觉吸了吸鼻子,眸光微动,试探地拉住他的小拇指,眼见没有被拒绝,才超级大声地宣布——


    “我靠,你真的好帅啊!太帅了哥!真有点儿受不了了。”


    小嘴叭叭的夸赞,脸颊红扑扑,眼睛亮闪闪地看他。


    “咳,”达米安轻咳一声,转移视线,“我们快到了。”


    白发下,他的耳朵泛起不甚明显的红。


    印姜真的没见过这么大方的金主。


    好想给他嗑两个啊,还必须得是响的,不然都不好意思接受他的好意。


    她这边快要将达米安当成菩萨供起来,那边,哨兵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唇。


    目光里带着些期待。


    作者有话说:不能怪印姜,谁能想到哨兵恋爱脑上头就能将所有都赌上去呢?


    大家都在热火朝天搞事业,你忽然冒出来说我这样做就为了得到一个亲亲。


    换谁谁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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