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气
柔嘉公主府,夜晚。
寝殿内,香炉飘烟。侍女们在偏房准备沐浴的热水,纪珣也回了东厢房。
云惜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坐在桌前,听锦衣卫汇报今日打探到的情况。
今日去赏花宴的不止她和纪珣,还有她派出去听墙角的锦衣卫。私自带锦衣卫入别人的府邸虽然不合规矩,但好在借了父皇的势,谢府没有特地去调查。
毕竟皇帝出宫,多带几个护卫也属常事,谢府无权过问,也懒得干涉。
从锦衣卫口中得知,今日谢府的宾客里,最可疑的是尚书府那边的人。尚书府派了嫡子郑斯前来赴宴,而那郑斯正是太学宫里千方百计想搭上她的人之一。
此人一进谢府便在刻意寻找她的身影,而且向她那几个妹妹打听了关于她换侍卫之事。
云惜从未对外宣扬过上次遇刺,可他却不知从何处得知了纪珣受伤的消息,而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谢宴歌,所以谢宴歌才会趁她不在,去找纪珣的麻烦。
可惜哪怕纪珣受着伤,依然毫无悬念地碾压他,云惜回来后不久,便听说了丞相府大小姐摘花摔断腿的事。想来谢宴歌自己也觉得没脸往外说,随便找了个理由。
虽然云惜对朝堂之事不了解,但也知晓一些利害关系。郑尚书是皇后母族远亲,而皇后的胞妹,嫁给了当朝南诏王云厉,也就是她未曾谋面的皇叔。
“系统,查一查我皇叔南诏王的信息。”
【系统:好的宿主,正在为你查找相关剧情……】
云惜依稀记得原著中有写到过此人,但记得不太清楚。
【自云厉夺权失败后,便被魏帝赐封地做了闲散王爷。南诏封地偏远荒凉,云厉在那块鬼地方磨砺了多年,终于回到了长安。】
【看着面前娇弱无力的魏帝长女,云厉心念悸动。不知何时,自己兄长的女儿竟然已经出落得如此动人,他锋利的双眸停在云惜身上,大手握住她的……】
云惜:“停停停!”
“怎么又是这种剧情?”云惜无语了,“这本文的男角色没有一个和我没关系的吗?”
【系统:宿主你觉得呢?】
云惜:“……”
她不该问的。
尽管剧情有些不堪入目,但云惜还是在其中提取到了消息。如果没猜错,此人应该和她父皇有大仇。
如果那帮刺客冲着她来,尚有理由解释。可是冲着纪珣去,难道她的皇叔和他也有过冲突?
南诏……她还不知道,纪珣是不是南诏那边的人。
除了名字和他身上的伤痕来历,她根本不知道纪珣以前的任何事。
云惜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对他了解太少。他不记
得以前的事,可是被追杀的缘由,总该有些印象吧?
其实,她也想知道更多关于纪珣的事,不知为何,她很在意他的过往。
不是嫌弃也不是害怕,只是单纯好奇。出于某种奇怪的心理,她想了解他的事。
去问一问他好了。
云惜做了决定,当晚沐浴时,又把他叫来在屏风后面把守。
浴气缭绕,室内一片白雾。
纪珣从东厢房过来,他已经将自己打理干净。褪去锦绣华服,他只穿了一身简单的玄衣,神色平常,柔软顺滑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削弱了原本的冷淡,多了几分贵气。
其实他不愿再为云惜守浴:“殿下,臣站在门外便可。”
云惜:“不行,你进来。”
不然她没有安全感。
“不然我扣你俸禄。”
纪珣蹙了一下眉,最终妥协,默不作声地走到屏风后。他提着弯刀,背对着屏风,不犯之前的错误。
云惜见他乖乖听话,心道还是这句话有分量,虽然她舍不得扣他好处,但偶尔拿出来威胁一下也是不错的。
脱了衣裳,钻进水里。
“好暖和。”
云惜感觉全身都舒畅了许多,忍不住闭上眼,靠在浴桶里。
室内水声轻响,窗外风声呼啸,吹动珠帘叮当作响,落在纪珣耳中,他面无表情,注视着桌上的花瓶。
尽管当时全身淋得狼狈,云惜依然把那枝桃花带回来了,有些残破的花枝插在昂贵的瓷瓶里,显得格格不入。
异季奇花通常开不久,不到两三天便会凋谢,但上次那朵赤焰花,却仍被保存得很好。
一朵火红,一枝粉红,两个都像她。
“纪珣,上次刺客的事,我好像查到了一些眉目。”云惜趴在浴桶边,主动提起。
闻言,纪珣却脊背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攥紧刀柄,语气冰冷:“殿下为何要插手臣的私事?”
云惜被他的语气唬住了,不由地一愣:“……”
以往他说话也是冷冰冰的,可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好像在质问、指责她。
她能感受到,他在生气。
为什么?
之前他不是这个反应,也从不阻止她去调查。
“说好的,我要保护你。”云惜说,“这件事我当然要插手,因为你……”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纪珣打断,他用淡漠的口吻说:“殿下以为,臣和您是什么紧密的关系?臣今日可以待在公主府,明日也可以去其他地方。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您虽贵为公主,也无权插手别人的私事。”
从一开始,云惜便没有以奴隶身份锁住他,反而把卖身契还给了他,他确实是自由的。
“我……”
他再次开口,话语犀利直白:“以殿下的智谋,还是先过好自己的日子罢。”
“你也嫌我笨?”
他认真到云惜听了有些难受,别人嘲讽她脑子不好使,她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是这话从纪珣嘴里说出来,她心里堵得慌。
纪珣没有回答她,语气恢复平静,淡淡道:“殿下快些沐浴,水要凉了。”
云惜低了低头,本想问他一些事情,这下也失去了询问的欲望,她沉默一会儿。
“你是不是想跟着一个聪明的主子?”
比如段松那样的。
这些天来,他已经见识过很多达官贵人,不像从前那样对世道一无所知。他本性就偏爱追名逐利,有了眼界,自然会想往高处攀。
纪珣此人,从来不是池中之物,他能从奴隶中杀出来,一路封侯加爵,其才智可见一斑。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野心之人自然会想跟着聪明的主子。
云惜可以理解纪珣的想法,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默不作声,沐完浴后便囫囵穿上衣服,钻进了被窝。
站在屏风后的纪珣听见了她的动静,提醒道:“殿下还未擦干头发。”
“……”
“夜里会着凉。”
“……”
“生气了?”
“……”
在他说完后,室内陷入一阵寂静。
纪珣眼皮一跳,半晌无言后,他妥协轻叹:“臣不该一时嘴快,对殿下妄作评价。”
他抬步,转身看向云惜的方向,她窝在榻上,整个身子藏在被窝里,只露出一颗乌黑的脑袋,背对着他。
纪珣走过去,拾起她垂落的湿发,笨拙地尝试放软声音,奈何他天生刻薄嗓子,也很少对人低头,无论怎么轻柔,总是显得有些冷漠。
“臣的意思是,殿下只需安稳享乐,外面的脏事,少接触为好。”
过了一会儿,云惜一个翻身,湿发从他指间滑走。刚洗净的白皙脸蛋转过来,圆溜杏眼抬起看他:“我不是气你,我是气我自己。”
“如果我能再多一些聪明才智,就能留住你。可惜我没有。”她颇为可惜地说,“纪珣,如果哪天你想走了,就走吧。我不会强行留你。”
纪珣帮了她很多,她也希望他以后能走一条更好的路。抢来的人,终究不是属于她的,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免得把结局闹得太僵。
“……殿下希望臣走?”
“我怎么舍得赶你。”云惜说,“只是我觉得,你说得很对。你不能一辈子留在公主府,外面还有很多机遇等着你。”
纪珣轻抿薄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确实不能在公主府久留,因为仇家很快便会找上门,他不想把灾祸传到云惜头上。
但在此之前,他暂时还不想脱离公主府,因为她还需要他。
“能入公主府,便是臣最好的机遇。”
云惜从床上坐起来:“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得油腔滑调了?”
纪珣面不改色:“有吗?”
“有。”云惜认真地说,“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没有。只是最近会梦到一些从前的事。”纪珣泰然自若,“先前殿下一直嫌臣说话难听,臣在努力改正。”
云惜若有所思:“你还真放在心上了?其实我觉得你以前的样子更可爱。”
可爱。
长眉微顿,他缄默须臾。
从来没有人把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也从没有人敢。
“所以,殿下更喜欢之前的臣?”纪珣幽幽道。
一个不懂礼数、毫无常人心智的呆子,让云惜觉得“可爱”?
“两个不都是你吗,其实没有区别。”云惜说,“你让开,我要起来擦头发。”
然而纪珣却站着,迟迟未动。
“有区别。”
“在殿下眼里,以前的臣……好在哪里?”
第32章 条件
他语气认真,似乎是真的要向她讨一个答案。
云惜不懂他的执着:“我也说不清。不过,对我而言,从前的你和现在没有分别。”
“如果硬要我选,我还是会选现在的你。”云惜说。
至少现在不会随口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他跟在她身边,总算有了点长进。
闻言,纪珣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神情舒缓,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嗯。”
云惜:“……”
她时常觉得,纪珣身上有一种超脱世俗的淡然气质,只要顺了他的意,他便会安安静静,一副不把任何事放在心上的样子,甚至不肯承认自己在乎。
但若不顺他的意,他就会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她,直到她说出他想听的话为止。
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吧?
看着他,云惜莫名想起了“猫”这种动物。
“闷骚。”
云惜忍不住说道。
“什么?”
纪珣捕捉到了她的细语。
云惜:“没什么,夸你呢。起开,床快被滴湿了。”
她本就是一时气闷,又不知该往哪里躲,所以才缩在床上,这会儿被他“冷言冷语”地哄好了,想起爬起来擦头发。
这会儿天已经晚了,她不想麻烦圆荷,自己动手。坐在铜镜前用干帕子擦干青丝。
铜镜里映出一张雪肤香腮的芙蓉面,天生丽质,她每次照镜子都要欣赏自己一番。
“殿下还有其他事么?”纪珣抱刀驻足,问道。
他站在这里左右也是闲着,云惜想了想,将帕子扔给他,砸中他胸膛处:“你来帮我擦,去换一条
帕子,我的手有点累。”
她已经学会利落地使唤他了,不像初见时那般礼貌尊重。
纪珣拣起帕子,上面有些湿润,带着少女清新沁人的发香,他嗅觉灵敏,闻出她今日沐浴用了梨花香露。
她身上应该也和这一样香。
他余光一瞥,看见屏风上还搭着两条干帕子,于是便走过去取。挑了一条宝蓝色的,拿下来时,发现下面还垫着一件粉荷色小衣。
是新的。
纪珣微顿,朝梳妆台那边的云惜看去,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衬,在烛火下显得有些透,映出雪白的肩,空无一物。
“能不能快一些?我想睡了。”
“……嗯。”
湿润的乌发□□燥巾帕覆盖,一双大手隔着柔软布料,小心翼翼地揉搓着发丝。他不擅长做这些细事,动作轻又缓,笨拙地控制着力道。
梨花香气逸满四周。
“喵——!”
正擦着,一声细软的猫叫忽然闯入二人耳中,是那日的黑猫,它见寝殿窗子虚掩着,便钻了进来,跑到云惜脚边蹭蹭。
“小寻。”云惜两手抱起黑猫,搂在怀里。
它也被洗得干干净净,成为了公主府的一员。
黑猫很喜欢云惜,趴在她身上咕噜咕噜叫,一双绿瞳瞪得溜圆。
纪珣停顿一瞬,还以为她在叫他,低头一看才发现黑猫钻进了云惜怀里。
柔软黑皮毛贴着内衬,将领口拱开了些,居高临下,一片春光展现在眼中,黑白相衬,一时分不清到底是那边更软。
他凝滞,蹙眉:“……它很脏。”
“圆荷之前给它洗过了。”云惜蹭了蹭黑猫的脑袋,毛茸茸的,手感很好,“小寻现在来找我,是不是想和我一起睡觉?”
黑猫枕在云惜的雪肩上,眯了眯眼睛,抬头看到身后的纪珣,顿时瞳孔一缩,无声地哈气。
纪珣:“……”
因为那日偷入云惜寝殿,被纪珣在梁上追,黑猫已经对他产生了下意识的防备。
纪珣无言,冷眼相视。
两面派的小畜生。
不过,他一向不把这种玩宠放在心上,和畜生一般见识,纯粹是自降身份罢了。
“它真的好像你。”云惜把黑猫举到他面前,“你以前也是这么呆。”
纪珣:“……”
他不想再说话,擦发的动作都快了几分。云惜感受到他的匆忙,好奇地问:“你有急事吗?”
“没有。”
擦完头发,云惜便毫不留情地说:“好了,你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纪珣伸手要将黑猫拎走,却被云惜抱紧:“你干嘛?今晚我和小寻睡。”
“……”
他抿唇,只能收回手,云惜目送着他走到寝殿门口,纪珣停住脚步,手按在门上没动。
半晌没听到关门的声音,云惜抬起头,发现他还站在门口看,疑惑:“怎么还不走?”
他静静地盯着她,好像在等她继续说话,但云惜不明所以,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干瞪眼。
最终,是纪珣先认输,冷冷道:“殿下,晚安。”
云惜这才想起来,连忙说:“晚安,纪珣。”
关门离去,没过一会儿,侍女们便进来收走了浴桶。
云惜抱着猫爬上床,再次钻进被窝里,黑猫自觉地找了个地方窝着,和她挨在一起。
盖上被子,云惜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之前被气着钻床,只穿了一件里衣,最里面的小衣还没来得及穿。
于是又下床走到屏风边,在几条帕子下找了一阵。
片刻后,云惜疑惑地看着附近。
她的小衣消失了。她怎么记得,之前就搭在屏风上?
或许是被圆荷不小心收走了。
一阵猜测后,云惜打算明天再穿,今晚先将就着睡一觉。
……
世子府。
灯火通明的厅堂里,段松坐在主位,旁边则是一身便装的谢将军。
也许是两人之前商议过什么,如今气氛十分凝重,彼此都陷入了沉默。
半柱香后,到了约定的时辰。门外小厮来报,两人齐齐站起身。
“谢某竟然不知,原来您便是传闻中流落在外的晋国太子。”
一袭黑衣凛然的青年稳步走入厅堂中,金面在灯火下折射出寒光,半边容颜冷淡肃穆,薄唇抿起漠然的弧度,漆黑瞳眸安静无波。
谢将军微微一笑:“那日我初见太子殿下,便觉得此人定然出身不凡,得知您是公主府的人,还有些许诧异,看来并非我的错觉。早些年便听闻季太子一表人才、才华横溢,可惜一直未曾听说真名。”
“谢大人过奖了。”纪珣微微颔首,“既然人已到齐,先说正事。”
谢将军眸色微沉,三人落座。段松没敢坐主位,让给纪珣,自己坐在他旁边。
刚靠近,便闻到他身上那一股突兀的梨花香,像是少女闺中常用的近体香薰,沐浴时才会点。
段松:“?”
看着他清冷矜贵的面容,段松不敢想象恢复记忆的他,还会和柔嘉长公主继续纠缠。
先不说如今的他,哪怕是在大晋当万人之上的太子时,他也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甚至年过十六,身边连个贴身婢女都没有。
而且柔嘉这种生得几近艳俗的女人,从前的纪珣更是不屑一顾,投怀送抱也懒得给一个眼色。
“早年间晋魏两国乃唇齿之盟,历代以来互敬互爱,奈何梁国近年异军突起,如狼似虎,害得大晋痛失山河,如今唇亡齿寒,我大魏也岌岌可危。”
“边疆战事吃紧,此次我军虽凯旋,却也元气大伤。东北疆域也受大梁侵犯,那边原是大晋国土,我军不甚熟悉,若是梁国从东北突破,恐怕我军力不从心。”
“我今日来,便是想与季太子商议此事,若殿下愿意以晋国之识,助我魏军一臂之力,谢某定当报答此恩。”
纪珣:“谢将军一心为国,实乃不可多得的良臣,若大晋也有如将军一般的将领,恐怕也不会沦落至此。拳拳之心,本宫自当相助。”
他这次来,也是早有计划,预料到谢将军会求助于他。毕竟如今的梁魏东北边境详情,恐怕只有他一人熟知。
“如此甚好。季太子打算何时入镇西军?”
纪珣思索片刻,道:“听闻当朝柔嘉长公主欲与谢将军之侄联姻。”
“确有此事。”
“若谢将军愿意劝魏帝收回成命,本宫手里有一张旧时大晋边疆的布防图,记载着我朝修建的多数兵道,可赠予将军。至于日子,随将军定夺。”
“这……”谢将军眉头一蹙,犹豫片刻,“不知谢某可否一问,季太子为何提此要求?”
纪珣淡淡道:“这不关谢将军的事,你只需考虑是或否。”
“……此事还需谢某回去与族人商议,过些日子再给殿下答复。”
谢将军没有直接同意,也未拒绝。大魏战事在他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静候将军答讯。”
商讨完正事后,谢将军便以事务繁忙为由,先行离开了燕王府。
只剩下纪珣和段松二人。
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筹码,便轻松扭转了攻势,反倒让谢将军有所顾虑。在此之前,段松可是费了许多口舌,才邀请他来到燕王府。
“你从晋国皇宫出来时,还带了边境布防图?”
“没有。”
段松:“……”
他就知道。
那时候他都把脑子撞坏昏迷过去了,怎么可能有这工夫。
“万一他答应了,你该如何交图?”段松不禁有些担心。
谢将军可不是好糊弄的角色。
“我会临时画一张,晋魏边境的兵道和地势要塞,我都记得。”
“那就好。”
段松松了一口气,而后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想问他身上的香是怎么回事,也想知道他为什么不提别的条件,偏偏和云惜有关。
大魏皇族的联姻,并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复国计划,反而更有利于谢家收拢权势,帮助他们。
然而他还没开口问,随后便听到纪珣居高临下、语气冷淡地开了口。
他斟酌须臾,问:
“娶大魏的公主,需要什么条件?”——
作者有话说:来了,今天有点晚[捂脸笑哭]
第33章 通晓人事
此话一出,段松眼神愣住,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你……”
他一脸狐疑地看着纪珣。
“你问这个干什么?”
纪珣面不改色,淡然自若:“好奇。你有意见?”
他不敢有意见。
段松在心中骂了一句冷血妖怪,随后讪讪地说:“……大魏公主出嫁,应该和你那些皇姐皇妹们差不多。”
赐封号、府邸和封地,三书六聘,八抬大轿。女子出嫁的流程都差不多,只是公主这般身份,要比平常女子显得贵气许多。
前面几样,云惜早就有了,她是皇帝爱女,和寻常公主不同。
也正因如此,驸马的身份一定不能低,起码也得是五品官往上走,或是某外姓王爷或世子,又或是其有头有脸的亲属,必须要有真才实学,精通六艺,能好好服侍公主。
“……”
纪珣敛神,安静地听着,指腹若有所思地摩挲。
“只有这些?”
如此来看,谢家二公子并非良配,区区丞相之子而已。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驸马的外貌需端庄得体,身体健全。”段松最后补了一句,“成婚后需入宫见皇帝,相貌自然不能丑陋。”
“听闻先皇之时,有位公主相中一个世家子,人虽良善,却生得不好,成婚第二天觐见皇帝,脸上有疮痕将皇帝吓到了,于是便降旨让二人和离。”
段松不禁瞥了纪珣一眼,随后沉默:“……”
“良善”二字,和纪珣此人完全不搭边。至于相貌……他以前有,而且还不俗,现在不好说。
“然后呢?”
段松:“没有然后了,二人和离,公主很快便找到了新相好,又和一位相貌姣好的郎君成亲第二次。”
听完,纪珣淡淡评价:“世上多是肤浅之人。”
云惜不会这样。
“其实这在大魏并不少见,人或许会一时追求新奇,但谁又不喜欢真正好看的脸蛋呢。”
纪珣:“……哦。”
段松:“所以,你问这话的……”
他正想再套出他的目的,可是一抬头,纪珣却一声不吭地走了,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甚至都懒得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段松:“……”
呵呵。
*
公主府。
这几日,因为周常生住进来,云惜已经不去太学宫上课,而她也没有在周常生那边上课。
或许是真受到了纪珣那番话的刺激,云惜竟然也开始认真起来,每天一大早便坐在书房钻研古籍。
虽然不能把脑子突然变聪明,但总比没有好。
而纪珣这几日也陪着她在书房里办事,云惜发现他最近有些喜欢画画,还特地买来一张羊皮卷,经常坐在桌前沉思半天,直到她喊他去吃饭,他才会回神抬头。
父皇和谢将军给她和谢照定下婚约的事还不到七日,圣旨尚未降下,外头便流传,谢照和一位小官吏出身的小姐私奔了,至今还找不到人。
吃饭时,云惜心情愉悦地向纪珣分享此事,他的反应十分平淡。
“如此,殿下暂时应该成不了亲。”
“是啊。听说那谢照虽然生得精致,性子却不太好呢。况且他有心上人,我也不想做棒打鸳鸯的帮凶。”
听到这话,纪珣陷入沉默,安静地喝茶。
“此事暂时搁置了,不过应该也不会太久。今日母后说给我送来了一份婚前礼,恐怕父皇心意已决,定是要我嫁给谢家人的。”
谢照不行,还有一个谢宴歌。
不知为何,云惜总觉得谢宴歌会趁此机会去找她父皇,恢复男儿身,如他所说的那般,要她嫁给他。
云惜一想到以后要和谢宴歌这种怪人搭伙过日子,便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如果父皇答应,她也无法拒绝。
云惜抱怨了一番,纪珣只是安静地听着,似乎对此并没有太多看法。换句话说,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她的婚事,有时只是象征性的附和两声。
这让云惜心里更堵了,一整天闷闷不乐。
下午,皇宫送来的婚前礼到了。
如今中宫皇后不是她的生母,却也要顾着表面情谊,给她送些珍贵的礼品,尽母亲之责。
云惜在前面亲自验查,纪珣一身黑衣,如同影子般跟在她身后,神情漠然,掀眼扫过去,瞥见其中还站着两个模样姣好的男人。
宫中礼官走到云惜身边,笑眯眯地说:“听闻殿下即将出降,皇后娘娘特地请了两位通晓人事的公子,专门来教导殿下。”
“奴清风参见长公主。”
“奴寄月参见长公主。”
云惜笑容微滞,纪珣也顿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云惜问。
礼官笑着说:“这是每位公主成亲前的必要学课,后续这两人也会向皇后娘娘那边告知殿下的学课进度,望殿下好生对待。”
大魏的公主毕竟和寻常女子不一样,出嫁也是以自己为中心,在嫁给预定驸马之前,通常会先找两个宫中礼司的男子来教导人事,不会做到最后,起到一个引导上的作用。
前朝便有公主出嫁不晓人事,被变态驸马玩弄,殉在新婚之夜的前车之鉴。
当然,到了大魏,其实已经和婚前最后的放纵没有区别。
云惜嘴角微抽:“可以不要吗?”
“殿下不必害羞,先收着罢,改日定会让殿下回心转意。”礼官已然见多了这种情况,从容应答。
说完,他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云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清风和寄月已经轻车熟路地走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殿下为何要将奴送回去,难道不喜欢奴吗?”
“请殿下放心,奴的身子很干净,保管会让殿下满意。”
身后的纪珣瞥见这一幕,不禁眯起黑瞳,抬脚缓步走过去。
两个小倌面容貌美,剑眉星目,贴近感受,身材也是相当有料,体温火热。
云惜正愁着怎么弄开他们,下一刻,刀锋便贴上了其中一人的脖颈。
“滚。”
他薄唇轻启,吐出刻薄冷漠的嗓音。
两个小倌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松开云惜,直接跪下:“殿下,这位是……”
云惜也皱了眉头,抵着纪珣的手背,把刀收回去:“你干什么?”
“《侍卫守则》第二条,若有不明人士蓄意……”
“停。”云惜按住他,“这是皇宫礼司来的人,不要动手。”
纪珣垂眸,思忖,放下弯刀:“……”
皇宫礼司,有何特别?
他以前帮政时,从来不理会礼司的谏言。
“圆荷,带这两位公子去安排住处。”
清风和寄月被圆荷带走,云惜拉着纪珣回书房,他跟在她身后,脚步缓慢又沉稳,故意落后了几步,拉开距离。
看似十分不经意,随口提道:“殿下看上了这两人?”
她以前最愁有外来男人要留在公主府,想尽一切办法驱逐。
云惜正思索着怎么应付任务,听见纪珣开口,她白了他一眼:“他们虽然长得合眼,但我也不是来者不拒的人。只是出于情面,才暂时留他们。”
“那也是长得顺眼,喜欢这方面的。”纪珣风轻云淡地说,“殿下若喜欢,收进府里也并非不可。”
云惜:“?”
她总感觉他的语调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具体。
“他们是皇后派来的人,动机倒是挺纯粹的……”云惜说着,轻咳一声,脸有些热。
“不过我也赶不了他们,皇后一直和我不对付。”
然而纪珣仿佛并未听进去后半句,自顾自地冷言冷语:“臣斗胆一问,此二人合眼在何处?”
云惜:“……长得合眼就是好看,这事怎么说具体,每个人的看法不一样。你现在的样子也很合眼。”
纪珣默默抬手,欲要摘掉金面,云惜疑惑:“你突然摘面具干什么?”
她只是单纯问一问,然而这句话落到纪珣耳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现在的样子,是指戴着面具。若摘下呢?
片刻,纪珣微微抿唇,长腿继续迈,一言不发地朝书房那边走去。
没有得到他的答复,云惜提起裙子跟上,然而纪珣走得太快,她腿短跟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进书房,坐在桌前继续画羊皮卷。
云惜不明所以,但她也没有多问,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没过一会儿,圆荷便走进来,送来一份册子。
“殿下,这是礼司那两位公子托奴婢转交给你,接下来的日子,只需按照上面的内容学会便可。”
云惜接过册子,翻开看了一眼,被里面刺激的东西震惊得愣了一瞬。
全是男女之事相关的内容,比她平时看得话本子还要直白通俗。
圆荷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继续说道:“两位公子还说,他们此行带来了一些新奇的小物什,可以供殿下挑选。放在礼箱的第三层匣子中。”
云惜整个人僵住了:“……”
她想现在就把那些东西全扔了。
她的神情变化太过明显,让旁边的纪珣不禁侧目,他浅浅地瞥一眼,扫过她手中的册子,看见其中的一部分内容。
下一刻,他指尖微滞,随后合上了羊皮卷——
作者有话说:云惜:你现在的样子很合眼
某只自尊心受打击的小狗故作镇静地走开……
第34章 拥抱
“这是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云惜立马热着脸将书合上,“没什么。”
纪珣定定地看着她,如同审视一般,仔细打量她流露出的不自然。她这张纯良的脸,藏不住任何心事。
“殿下若有困难,臣可以帮忙解决。”
悄无声息地杀两个人,对他而言不是难事。
云惜推他的脸,让他转回去:“说了和你没关系,画你的图去。”
温软手掌毫无防备地贴上他的面颊,挤压得有些变形,他面无表情,在她催促下,转过了头。
末了,还不忘提醒道:“殿下记着净手。”
云惜:“为什么,我的手方才才洗过。你在嫌弃我吗?”
“不是。”他语气颇凉,“只是臣这张脸生得丑陋,怕脏了殿下的手。不像礼司两位公子,白净又顺眼。”
云惜:“……”
没完没了是吧?
“纪珣,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云惜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奇特的猜测。
纪珣停顿一瞬,对这个词有了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之前失忆的他,也是这般询问云惜。
“喜欢一个人才会吃醋,臣又不喜欢你。”他冷冷地说。
一模一样的回答,还给云惜。
云惜:“……哦。行吧。”
她带上册子,站起身走了。
纪珣本以为她会再多追问两句,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他问:“她去哪?”
圆荷也准备跟上云惜,她答:“兴许是去找礼司的两位公子。”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随着门被关上的轻响,纪珣手中的小狼毫也忽然断了,墨溅在书桌上。
藏在金面下的黑瞳陡然低沉,淡色唇瓣紧抿成一条线,指节攥紧剩下的半截笔,腕间青筋突起,墨色染黑了手也不曾察觉。
……
云惜走到一半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原来是纪珣跟上来了。
但他并未挑明,只是像道影子一样紧紧跟着,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回头看,他便停下来,眼波平静地望向别的地方。
或许是绿树、红花、飞鸟……但就是不看她。
他本可以悄无声息地走来,可他选择了动静最大的方式,似乎想告诉她,他一直在她身后。
云惜本以为他不会来,毕竟走的时候那么着急,不理她也要往书房冲。这几天他一直在画羊皮卷,她看不懂,却从他的专注程度来看,也能猜出那很重要。
云惜不想打扰他,便选择独自前来。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忐忑,因为她对清风和寄月这两人有点印象。
【相貌清绝的双子,一个喜动,一个喜静,二人虽在礼司充当通房小倌,其实却是礼司官的亲生儿子,第一次出宫,便被送到柔嘉长公主府。】
【听闻长公主总是不满意找来的面首,双子便使出了绝招,二龙前后齐入,如影随形,从此成为公主府最受宠爱之人,连应南风也只能屈之其下。】
【系统:由于宿主擅自篡改剧情,主世界为了保证两位角色出场,所以安排在这里。当前府内存在三位限制人物,随机触发限制剧情的概率为75%】
云惜:“……”
75%……她这一去,还回得来吗?
现在云惜不用担心了。
她回头之时,对纪珣笑了笑,以示感谢,随后便自信地加快了脚步。
后方的纪珣又陷入一阵沉默:“……”
这么着急去找他们?
还笑着。
他绷紧下颚,不动声色地按住刀柄。
两位小倌被安排在离云惜最远的悬月阁,找到他们时,二人正在花圃采花,准备酿特制花蜜哄云惜开心。
云惜尴尬又羞耻地站在花圃前,展示册子:“这上面的东西,非做不可吗?”
清风停下,笑着说:“皇后娘娘只是想确保殿下成婚之后不会太过局促,伤了和驸马的感情。殿下只需学会,不一定得是我们二人。”
“不过,我们会隔段时日向皇后娘娘和礼司上报情况,还请公主殿下好生对待。”
云惜微微蹙起眉:“……”
这种婚前教导的流程,对于别的公主来说,做不做都无所谓,但她不一样,如果她不认真做,可能会被皇后曲解一番,视为抗婚,而且有无欲之症。
在大魏,无论男女,有无欲之症的人,多数是生不出孩子的。父皇如今最着急的便是皇储一事。
皇后一直想让自己手下的公主取代云惜,而且十分看不惯她,若让她得逞,自己以后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殿下是不喜欢我们二人吗?”寄月腼腆地问,“我们虽是第一次,却也是做足了功课来的。”
云惜:“……你们不合我胃口。”
这根本不是第几次的问题啊喂!如果她真是这么随便的人,就不会费尽心思逃避限制剧情了!
“那什么样的人才是殿下喜欢的?殿下可以将他接进府中,我们可以去问那人一些实情,也是差不多的。”
云惜沉默一瞬,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不过须臾后,她竟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样的。长安中的世家公子,不乏优秀者达到了她心中的标准,可是她都看不上。
外在条件终究都是其次的,她真正想要的,还是内心那一份真挚的情感罢了。
云惜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一直跟着自己的青年。他一袭黑衣利落凛然,站在棠花树的阴影下,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在她回首之时,又错开视线,看向天上掠过的飞鸟。
“……”
纪珣或许可以成为其中的人选。他说不喜欢她,陪她作一场戏,他应该不会介意吧?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再回过神时,已经重新回到了书房门口。
云惜站在门前
,考虑了一路,最终决定开口:“纪珣,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等了一路,终于听到她主动叫他,纪珣面不改色地走过来。
“殿下和两位礼司公子聊得不太愉快?”
他看到了,却不知他们在聊什么。
云惜眨了眨眼,把袖中册子递给他看:“在聊这个。”
“……”
纪珣面无表情:“光天化日……”
“我和他们说,我只想和你一个人。他们说以后会来问你,你能帮我糊弄一下他们吗?”
她挤眉弄眼,拽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只是帮忙撒个谎而已。”
话音刚落,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黑衣青年沉默良久,瞳孔微缩,深吸一口气,表情有一瞬间崩坏。他强行稳住语调:“殿下对他们说什么?”
云惜连忙松开手:“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造谣你,只是我真的需要一个挡箭牌。”
“你帮帮我好不好?”云惜故作可怜兮兮,“我给你加俸禄。只是一些拥抱接吻之类的,不是那档子事,不会败坏你的名声,你说两句话就行。”
她知道,让原著中清心寡欲的大直男说这种话,还是太为难了。
云惜想了想,决定提高报酬:“这个月俸禄再加一百两,如何?”
他半晌没有说话,仿佛在思索,随后恢复神情,平静地说:
“殿下知道,臣不擅长弄虚作假。”
云惜:“……”
这确实。
云惜早就见识过此人的脑子有多么直,说起谎来有多么不自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云惜有些犹豫。
纪珣:“臣没有任何意思,全听殿下安排。”
云惜纠结了一会儿,随后抬眼看他,放下手臂:“……纪珣,你能过来一点吗?”
他乖乖低下身,靠近她,如同一条冷静却极为忠诚的狗,掀起黑瞳,盯她。
云惜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脸红,虽然知道他可能不是故意的,仍然忍不住面颊发热。
“再过来一些。”
她低声道。
直到两人只剩一拳之隔,云惜张开小臂,环住他的腰身,轻轻靠进他怀里。
纪珣动作微滞,眸色低垂,并未第一时间作出反应,任由她抱着,少女发丝的梨香萦绕在他鼻间。
“殿下这是……?”他面色从容,故作疑问。
云惜深吸一口气:“我这样抱你,你会感觉不舒服吗?”
“殿下是指哪方面?”他问。
“各种方面,身体和心。”她说。
纪珣不假思索:“并不会。”
“那就好。”云惜松了口气,“等过两天,你就告诉礼司的人,我抱过你了。”
“殿下是在占臣的便宜。”纪珣冷静地说。
云惜:“所以我给你提高俸禄,就当是损失费了。”
“臣如今并不需要钱财。”他幽幽地说。
云惜蹙眉:“那你想怎么样?我没有什么能给你了。”
她话音刚落,一只大手忽然按住她的肩膀,下一刻便跌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纪珣将她锁在怀里,箍着她的腰身,力道颇重地揽着,低首,嗅她发间的香。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占了便宜,他也要占回来。
云惜愣住。这是纪珣第一次主动抱她,没有任何紧急情况,只是单纯地拥她入怀。
胸膛如她每夜梦中那般坚硬紧实,衣襟上的银系扣有些冰,贴着她单薄的外衣,传达到肌肤上。
他抱得太紧,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勒到了她,身前某处玉山被挤得变了形,几乎快让他垂下的发带流苏陷入其中。
她不敢置信,却又觉得这般反应,在他那奇葩脑回路的情理之中。
温热呼吸洒在耳边,引起肌肤层层战栗,云惜心中狂跳,终于忍不住了:
“纪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第35章 临幸
云惜怀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凭着拙劣的模仿,来报复她“非礼”他。
果不其然,随即她便听到他说:“臣在讨要报酬。”
云惜眨了眨眼,她离他很近,偏过头,柔软睫毛刚好擦过他的金面,余光瞥见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中,依然没有任何情绪。
只是一个撞坏了脑袋的傻狗,他懂什么呢?
云惜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已经不止一次向自己证明,他是一块完全没有情感可言的木头。
很多次,她放下心后,又觉得莫名有些堵。
难道她在他眼里就这么没有魅力吗,连眼神都不变一下?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云惜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起纪珣对她的想法?
也许是他真的太特别了吧。
“……”
被冰冷的怀抱拥着,明明紧得她快喘不过气,然而她心里却没有一丝抗拒和反感。
好像她从来没有对纪珣的靠近感觉厌恶过,他不像一个寻常的人,更多时候反而像一只小狗,贴着她,只是因为单纯想这么做,就大大方方地做了。
他的体温总是偏温凉,靠近时仿佛能闻到风雪的冷香,一如他此人,凉薄又淡漠。这个怀抱,曾多次在危险中护住她,让她从心底处舍不得推开抗拒。
“还没抱好吗?”云惜呼吸有些困难,脸颊很热,“你要多久?”
“没有。”他说着,侧过脸,继续嗅她颈间的香。
此时此刻,云惜觉得他根本就是一条傻狗,莫名其妙开始嗅起自己。
她抬起手,试探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发丝很凉,像春后冰刚融化的河水,又顺又滑,穿过指尖时有丝丝冷意。
伏在她肩头的纪珣睁眼,轻轻眯起,问:“下一步是什么?”
云惜回想起册子上所写的,不禁脸一红:“这个不能有。你松开,我快被你勒死了。”
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大手劲,几乎要把她的腰掐断似的。
纪珣依言放开她,风轻云淡地退后两步:“殿下和臣扯平了。”
云惜终于能大口喘气,她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看来是经不起折腾的主儿,若是他再用些力,或许都能在她身上留下印子。
“下次不准抱这么紧。”云惜瞪他一眼,“哪有这么对待女孩子的,我是你的仇人吗?”
恨不得把她揉碎一样。
“……”
纪珣抿了抿唇,看一眼自己的手,陷入沉默。
“弄疼殿下了?”
他没想到她这么娇贵,轻轻一碰就憋得满脸通红。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顺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而已。
毕竟云惜浑身上下看起来都软,抱起来像个被棉絮填满的枕头,让人忍不住加重力道,试探她的极限,软的捏着只会变形,不会被弄坏。
这次是他疏忽了。
“下次不会了。”纪珣淡淡道。
云惜红着脸退后几步:“好了,这下不用昧着良心说谎了,你可以大方地告诉他们。”
“嗯。”
说完,云惜便转头窜回了书房,脚步比他之前还快,纪珣却不慌不忙,缓步跟上去。
在云惜看不到的角度,金面下那张万年冰冷的脸似有似无地勾起了几分笑意。
……
第三日夜晚,云惜睡下后,礼司双子终于找上纪珣。
三人在庭院中相遇,纪珣正在为她守门,等她彻底睡熟后便准备离去。
先遇见他的是清风。
清风脸上挂着温柔笑意,朝他走来。纪珣视而不见,双手交付于身后,站如挺直寒松。
他并不喜欢这两个礼司,以色侍人者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最低贱的存在。
纪珣从前不会刻意在意这些人,在公主府,他只觉得嫌恶。
“纪侍卫,这几日殿下可有和你发生过什么?”清风轻柔地问,开门见山。
纪珣知道他的目的,遵云惜的意,道:“嗯。”
面对他的冷漠,清风也并未恼怒,只是笑了笑:“殿下在床榻上可否有无欲之相?纪
侍卫可以如实告知,好让我们几个回去禀报皇后娘娘。”
纪珣眼瞳轻眯,沉默:“……”
床榻上?
云惜从未和他说过,还有这一环节。
“不知。”
清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继续说:“听闻纪侍卫早些日子便入了公主府,奴们打听过,公主府的大侍女圆荷姐姐说,殿下格外喜欢纪侍卫,刚入府便留夜临幸,怎么会不知呢?”
纪珣指尖微顿,琢磨着他话中两个意料之外的字:“‘临幸’?何人所传。”
“圆荷姐姐所说,想必是殿下亲自透露的。”清风道,“圆荷姐姐还说,殿下是真心喜欢纪侍卫,还特地打点府中婢女,让你知晓她的心意。奴以为你们二人早已……”
“……”
纪珣抿唇,目光幽深。
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云惜喜欢他?
结合之前她的许多异常举动,纪珣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他垂眸,掩藏住眼底的神色,面上依然风轻云淡:“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清风面色一僵,又是一阵疑惑。他完全看不懂纪珣此番神情的意思,但想起交差的事情,咽了咽喉咙,又问:“所以,殿下她究竟……”
在那方面行不行?
“嗯。”
还没等他说完,纪珣便轻应了一声。
清风:“……”
清风只能将其解释为“行”的意思,他见纪珣心不在焉,似乎不想回答他,于是便只能退下,改日再来细问。
……
公主寝殿。
夜已深,守夜侍女们靠在门柱边打瞌睡,撑着一盏微弱的灯,附近一片昏暗。
纪珣走到寝殿门口时,其中一个侍女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随后又昏昏睡过去。公主府的每一处地方,从来不对纪珣设防,尽管是云惜的寝殿,他也随时来去自如。
他放轻脚步,几乎像一只狩猎中的黑豹,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寝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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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帘的是屏风后,纱帐重叠的床,他夜视极好,甚至能看见床上少女侧躺的身姿。
来到书桌前,他拎起白日里的那本册子,翻开。
白天在书房,他只看到了一部分,如今全部看完,才知道这里面的内容有多荒唐。
大魏公主出嫁前,还要先试这些事情?
比他想象中还要开放。难怪云惜如此藏着掖着。
合上书,纪珣的目光转向床榻上少女,先前听到的话让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
但他终究是晋国人,心里存在一层道德上的隔阂,只是隔着纱帐,隐约模糊地打量她的睡颜。
黑沉眸子的视线从熟睡少女的头发,打量到全身,细细端详,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刻进眼中。
听说那个礼司的话后,他半夜睡不着,便想来看看她。
纪珣本想看她两眼,然后立马离开这里,谁知睡梦中的云惜却忽然皱起了双眉,嘴里含糊着说梦话,抱紧了身前的被子。
“不要……”
细软黏糊的嗓音,软绵绵地钻进他耳中,听不清,引起了他的好奇。
偷听梦话,实在有些下作。
他抬脚准备离开。
“别摸我了……好痒……”
思忖片刻后,纪珣撤回脚,退回去。他轻轻放下弯刀,半跪在她床前。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云惜的脸色逐渐变得红了起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半张脸埋进枕头里。
纪珣以为她又梦魇了,凭着之前的记忆去找安眠膏,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放在梳妆台的小匣里。
“纪珣……”
她忽然喊他的名字。
纪珣脊背一僵,没有转身:“臣……”
他以为她醒了,正想为自己解释一番,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既然云惜喜欢他,又何必再解释?
真正该解释的人是她。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她“临幸”过。
想着,他回过身,却发现她依然闭着眼,方才还是在说梦话。
少女躺在床上,单薄锦被遮不住曼妙身段,卸去朱红的粉唇一张一合,呼唤他的名字,喘.息着让他慢点,双腿夹紧了被子。
“别亲了,脏……”
纪珣瞳孔骤缩,指节攥紧,一动不动地注视她。
他不是傻子,一番推测,也能猜出她梦到了什么。
纪珣依稀记得,在他恢复记忆那日,云惜提起过她的梦,那时她便神情异常,遮遮掩掩。
她竟这般思他成疾?连梦里也在想他……
纪珣目光凝聚,喉结滚动一圈,松开手掌,终于忍不住掀起了纱帐。
轻轻地,悄无声息地低下身。
那张粉唇依然在哼哼唧唧地叫他,酥麻软骨,他不禁回想起白日里,在她身上闻到的梨香。
这一次,他有机会、有理由闻个够。
虽然身下人毫无防备地沉睡,纪珣也只是从发间嗅到她的脖颈,没有继续往下。
原先还有几分怀疑,不敢轻举妄动,现在他可以确定,她是真的喜欢他。
云惜对其他男人的抗拒,一直以来他都看在眼里,如果她是随便的人,没必要拒绝他们。
她却毫无顾忌地让他进出寝殿、守在屏风后陪她沐浴、穿那种衣裙给他看,甚至在梦中想他。
可她从来没有表明过自己的心意……或许有,但是那时的他太迟钝。
云惜毕竟是位公主,让她拉下脸面和侍卫坦白心意,有损她的颜面,所以才会让婢女间接传达。
可是她不知道,公主府那群婢女,平时根本不敢靠近他,更不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话。
“别亲那里了……你亲上面吧,饶了我……”
睡梦中的云惜感受不到床前人逐渐炙热的视线,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同时,纪珣蓦然收紧了手指,攥住她脸颊边垂落的发,指节微微发颤,落下的动作却极力克制,如羽毛般,拨开她的发。
盯住那张微微湿润的唇。
“云惜,这是你自己说的。”——
作者有话说:又迟到了,跪键盘给大家磕一个[捂脸笑哭]
第36章 唇软
翌日清晨,云惜在一阵头昏脑胀中醒来。
她睁开眼,起身,感觉脸颊有些酸,好像被人长期按着一个姿势张着嘴巴一样。
昨天她做了一个很真实的梦。
托系统的祸,她又梦到了纪珣,不过这次两人换了个场地,不在她的寝殿,也不在浴桶、书房,而是在他们第一次相拥的庭院里。
在原本的发展上,纪珣抱着她,在树干上……
云惜已经习惯了这种限制梦,她只感慨系统的造梦能力,居然能让她做如此真实的梦。
她忍不住咬唇,却忽然一痛,伸手去摸,下唇不知什么时候被咬破了,伤口刚凝固好。
云惜猜是自己昨晚在梦里太疼,忍不住咬破的。她每次做那种梦,起初的感觉就是疼,逐渐适应后,才慢慢有潮水般的快意侵袭。
可是仅存于梦中,醒来之后她便会忘记那种快感的具体,只记得很让人难以控制。
因为她每次做梦的尺度太大,所以她很早之前就遣散了夜晚守床的侍女,怕自己的那副模样被人看见。
红着脸下床穿衣,推开门,正好看见在外面等待的纪珣。他一袭黑衣站在门口,背对着她,目光停留在庭院中的棠花树上,像是出神。
云惜:“你起得好早。”
因为昨天的梦,她看到他时,不自觉地有些心虚。
“嗯。”
纪珣回过身,不知是不是云惜的错觉,她感觉他的眼神好像也闪躲了一下。
“殿下去用早膳吗?”他清了清嗓子,问道。
云惜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具体,于是点头:“要一起吗?”
“嗯。”
云惜走在前头,纪珣跟着她。今日他走得比以往快许多,几乎快要和她并排而行,从前他总是会刻意拉开距离。
云惜早上起来肚子饿,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忙着去吃早膳。
今日的早膳偏清淡,云惜特地吩咐膳房,因为她的唇被咬破了,吃不了太刺激的。
她刚坐下,纪珣便问:“臣能坐在这边吗?”
他看向她身边的位置。
云惜点头:“当然可以。”
余光一瞥,她发现纪珣唇上也有破口,像是被咬的,淡色唇瓣上的痕迹靠近一看,十分明显。
他方才一直抿着唇,直到现在她才发现。
“你……”
云惜眼中流露出疑惑:“没事吧?”
他睡觉也咬到唇了?
云惜忽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有空去找圆荷,让她给你拿点膏药擦一擦。”
纪珣顿了顿,看向她,目光定定。
云惜:“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纪珣喉结微滚,面不改色。
终于上菜了,云惜开始用膳,纪珣手执玉筷,半晌没有动作,只是盯着云惜。
少女唇上有伤,咬着东西时小心翼翼,有时被烫到,会忍不住皱一下眉。
尽管如此,依然没有削减她的食欲,吃得像一只腮帮子鼓起的兔子。
纪珣不禁想起了昨晚。
云惜现在吃的痛,有一部分怪他。
昨晚她做梦,似乎是在梦里痛到了,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
他一向自认为定力不错,依然败在她的纠缠下,没有控制住自己,这算他的过失。
幸好云惜喜欢他,而且她在梦里叫他的名字,其实也算你情我愿。他头一次与姑娘家做这般事,弄得生疏,不小心弄破了她的。
他记得那种感觉,比他预料中的还要软,却也丝毫不弱势,他弄伤她后,她也咬了回来。
当时的纪珣有些恼火,毕竟是她先缠着他要,结果又反咬他一口,第一次在血腥味中结束,还没来得及深入。
给了,她喊不舒服。不给,她又抓着他不肯松手。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云惜也有这么难伺候的一面。
终于有一次清淡的早膳,纪珣却一口没动,光看云惜吃得欢,她埋头苦干,似乎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
又或者,她不好意思说出来。
纪珣更偏向后者。
他看得出来,云惜脸皮薄,却总是按捺不住爱慕之情,对他做出各种出格的要求,事后又红着脸假装无事发生。
虽然有些别扭,但无伤大雅,他陪她装作不知道便是。
纪珣放下玉筷,拿起旁边装莲子银耳羹的碗,舀起一勺羹,递到云惜唇边。
“羹汤要凉了,趁热喝。”
云惜抬起头,下意识就张嘴含住,清甜软烂的莲子滑入口中,她忽然愣住。
“……?”
还没松开瓷勺,她抬起眼,撞上纪珣那双淡然的双眸。
等等。
云惜脑子迟钝了一瞬,真真切切地看见他手中的动作后,才愣愣地放开牙,勉强把银耳羹咽下去。
“你……方才在干什么?”云惜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纪珣风轻云淡地收回手,舀起第二勺:“提醒殿下,银耳羹凉了就不好喝了。”
云惜有些慌乱地用手比划:“可是你……”
“臣怎么了?”他长眉轻扬,眼中冷淡。
她又在害羞了。
纪珣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不该这么毫无预兆地贴近,于是放下瓷碗,冷冷道:“臣只是觉得,殿下不该浪费食物,所以顺手递过去。”
闻言,云惜陷入沉默。
“……”
他这番解释完全没有问题,反倒是她,以前习惯饭来张口的伺候,他只不过一伸手,她就张嘴了。
这么一想,云惜顿时觉得合理多了,突然感觉自己有些不像人。
他忠心到这个份上,她为什么还总是怀疑他呢?
况且,他是纪珣,又不是别人。她还从来没想过,让纪珣伺候她吃饭呢。
“原来如此。”云惜说,“你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纪珣:“……暂时不是特别饿。”
“还是吃点吧。我吃不下了,剩下的都归你。”
他一向很听话,云惜让他吃,他就乖乖地吃。但是她话音刚落的下一刻,便见他直接将第二勺银耳羹送入嘴里。
那是她用过的瓷勺。
云惜不禁捏紧了筷子,低下头喝茶。
他一点儿也不嫌脏吗,连别人的也能……
云惜又不禁想起了昨晚的梦,他也是像这样,没有一点心理隔阂,毫不犹豫地含住她。
她偷偷掀眼瞥他,目光有些心虚地落在他的唇上。那张颜色有些淡的薄唇,和进出的雪白瓷勺形成鲜明对比。
云惜依稀记得,梦里他的唇瓣看着冷硬,其实很软,能弄得她双腿发抖。
不知道现实中是不是也……
云惜不禁盯着他出神,纪珣感受到她的目光,假装没看见,慢条斯理喝完一碗银耳羹。
很甜。
和她给的蜜杏一样甜。
“殿下在看什么?”他静静地问。
云惜回过神,连忙找补:“在看你嘴上的伤。”
纪珣眸光微动:“过几日便会好的,不必担心。下一次殿下要小心。”
云惜:“我是不小心的,只是睡迷糊了。”
她不好意思把梦到他的事情说出来。
“臣也是。”纪珣道。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变得安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直到圆荷走进来。
“殿下,皇上身边那位徐公公来府上了,说是与谢家婚约一事有变,需要告知殿下。”
云惜闻言,顿时蹙起眉,站起身:“好,我马上就去。”
她净完手,转身走出门。纪珣慢一步,在他出门前,特地回头看一眼圆荷。
圆荷顿时面露疑惑:“纪侍卫有事吗?”
纪珣沉吟须臾,缓缓道:“以后殿下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事,你可以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他说完,走了。
留下圆荷一脸疑惑:“……?”——
作者有话说:推一推我的预收《师姐曾是大魔头》:
郁璃最终还是死了。
她这一辈子沉沉浮浮,从懵懂少女走到仙界闻风丧胆的魔头,数百年光阴在血路里走过,欺师灭祖、残杀同门,一生十恶不赦。
天道没有饶过她,让她死在了大道圆满之前。
再一睁眼,郁璃回到了十七岁,彼时的她尚是正道之女,虽然灵根低微,但好在前途依然光明。
郁璃有一个死对头,叫林之越,是她的师弟。
此人天赋异禀,清高冷傲,是整个初元宗最敬仰的天之骄子。
有预言道,林之越将成为整个修仙界最年轻的飞升者,斩杀天生魔种血脉证道圆满。
郁璃就是那个天生魔种血脉,前世死在了他的剑下。
重回十七岁,她的血脉身份尚未暴露,恰好遇上林之越,此时的他刚入宗门,还未展露锋芒。
郁璃轻笑,来了兴致,以师姐的身份打压他,将他引以为傲的剑踩在脚下:
“林师弟,过来给师姐跪下。”
本以为会激得他怒目而视,她等着看好戏。
却没想到,清瘦的白衣少年沉寂片刻,随后拎起衣袍,单膝落地:“好。”
郁璃:“……?”
她那个清冷倔强的小师弟去哪儿了?
……
郁璃不敢相信,上辈子打败她的少年,竟是这样一个软弱的种。
为报前世血恨,她费尽心思折磨他,抢他机缘,夺他法宝,甚至占了他所有的善事功劳。
他从不吭声,也不会反抗。
后来,三界风云变幻,魔种血脉现世,修仙界拼尽全仙门之力联合围剿。
在万千声讨唾骂中,一袭白衣提剑越过众仙门正道,众目睽睽之下,将血河中的郁璃护至身后,冰冷开口:
“我的师姐,轮不到外人处置。”
再后来,郁璃怀疑,他也重生了。
第37章 疯子
公主府前堂。
皇宫里派来的徐公公已经在此处等候多时,见云惜过来,笑着福身作揖:“殿下万安。”
云惜:“公公,父皇那边有何事”
“是这样的,前些日子陛下与谢家商议婚期时,谢将军提起要延后婚事。将军说,谢家二公子与殿下并非良配,驸马人选还需再考虑。”徐公公说。
“殿下不必担心,谢家承诺会尽早考虑好驸马人选,不
会让公主受委屈。”
这个消息对云惜来说无异于意外之喜。她本就愁嫁人一事进退两难,如今也算是让她缓口气了。
“至于皇储,陛下说他也会再作考虑。”
云惜压住不自觉上扬的唇角:“无碍。回去告诉父皇,儿臣一切听他的。”
“还有一件事。”徐公公收起笑容,神情变得严肃,“今日南诏王回了长安,此刻正在宫中,想邀殿下入宫一叙。”
云惜心中一沉,却也不好拒绝:“好,本宫知道了。”
交代完几件事后,徐公公便甩拂尘走了。
云惜准备入宫去会一会那个云厉,于是唤人去备水沐浴,前后神情肉眼可见地开心。
见她脸上喜悦,纪珣眼中划过转瞬即逝的笑意,跟在她身后,看似不经意地问:“殿下心情好点了么?”
云惜笑着说:“多亏了谢照和他的心上人私奔,否则这亲是非成不可了。”
纪珣抿了抿唇,沉默:“……”
和那个谢照有什么关系?
“来日他要是和那个姑娘成亲,我们一起去谢谢他。”云惜说。
纪珣按下皱起的眉,眸色舒缓:“……嗯。”
他们一起。
……
皇宫,云惜到皇宫中,正好看见许多路过的宫人抬着大箱小箱去往乾坤殿。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皇叔……”
乾坤殿中,魏帝坐在龙座上,身边是当今皇后,再往下的高座上,是一位身穿华贵蟒袍的中年男人,面容成熟威严,眉眼间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依然可见几分俊逸潇洒。
他几乎毫无礼数,在魏帝面前坐着也不端正,双腿交叠,手边抱一个相貌姣好的婢女摸着,一边把玩着酒杯,活脱脱地乡野登徒子做派。
魏帝却对他常居偏远地带养出的习惯倍感满意,似乎觉得这样才对得起看似封王实则流放的这些年。
当云惜看向南诏王云厉时,他也挑着一双玩味的眸子回望,停在云惜身上,略微沉吟。
“这是……懿禧先皇后和皇兄的女儿?这么多年未见,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倒有几分先皇后之姿。”云厉定定地凝视她,连手中的酒杯也停了。
云惜察觉到这目光,背后一阵发凉,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落座。
魏帝瞥了她一眼,并未多说。云惜却看出来了,他让她这次不要多嘴。
云惜坐在位置上,低头开始喝茶,没过一会儿,燕王府的人也来了。
来者又是段松,燕王行动不便,于是每逢宴会,都是由他代为出场。
云惜:“……”
怎么又是他。
因为纪珣,每次段松和她一碰面,她总要提防着他和纪珣说话。她总感觉,段松还在惦记这件事,毕竟是原著中的真正原主,没有按剧情发展走,多少是有点执念的。
段松笑着行完礼,在她身边坐下,这个近得有些可怕的距离,让云惜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之前被掐掉的限制剧情,该不会以这种方式重来吧?
段松自然也看见了她,笑着朝她伸出手。云惜心中一惊,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黑靴已经踩住了他的手。
站在中间的纪珣抬脚,将段松的手碾在脚下,居高临下地瞥他一眼。
云惜和段松两人同时眼皮一跳。
云惜:“……”
这么直接?万一得罪了世子……
段松:“……”
他只是想捡个东西。
纪珣缓缓收回脚,段松笑容僵硬地撤回手,不敢再往这边探,云惜也往旁边挪了挪。
三人的动静都很小,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纪珣,我想吃那边的糕点。”云惜扯了扯他的衣角,让他干点事来缓解尴尬。
纪珣轻应,低身去取远处的盘碟。
在两人都看不到的角度,段松不禁翻了个白眼:“……”
平时教训他像个皇帝似的,现在还不是给人当狗使唤。
宴会上几位王爷和皇帝聊起了封地之事,云厉率先大手一挥,让人搬来许多的檀木箱。
“臣弟这些年在南诏寻到了不少宝贝,好不容易回长安一次,自然少不了皇兄的份。”
檀木箱被打开,里面陈列着许多奇珍异宝,还有诸多昂贵药材,与皇宫宝库里的收藏品不相上下。
“皇兄从前喜欢狩猎,臣弟特地寻到了一块龙血木,打造了一张神射弓,献于皇兄。”云厉笑道。
魏帝看到那张弓,顿时眉开眼笑:“朕老了,哪还像从前呐。不过,四弟有这份心,朕很欢喜。”
“听闻皇后近年来酷爱以珍珠养容,臣弟也从南海商人手中收了一斗上好的玉雪珠,一颗价值千金,献给皇后娘娘。”
皇后收到这份大礼,也扬起了唇角。帝后二人都被哄得高兴,连连称赞云厉。
当然,也少不了云惜那一份。
云厉转过视线,挥手让人呈上一方宝盒,打开看,里面装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红宝珠,鲜艳欲滴。
云惜停顿了一下,尽管是从小见惯无数宝物的她,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漂亮的宝珠。
“此物名叫凤血珠,本王第一眼见到殿下,便觉得殿下是它的主人。红珠衬美人,当作本王补给殿下的一份生辰礼。”
“多谢皇叔。”
然而在宝盒打开的那一瞬,没有人注意到,云惜身边的两人脸色微变。
段松按着折扇的手指一紧,偏过头,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纪珣则盯着那凤血珠,抿唇眯瞳。
云惜拿到凤血珠,放在面前看了看,实在觉得喜欢:“……”
不得不说,她这个皇叔非常懂如何投其所好,她最喜欢红色。
云厉继续坐回去和魏帝喝酒,云惜打量着凤血珠,转头让纪珣过来:“纪珣,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她回头,却见纪珣面色冷淡,盯着她手中宝盒的双瞳,似乎藏着万千情绪,幽深阴森。
云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眼神,好像她手中之物是一块肥肉,被阴险狠厉的野狼盯上了。
她手一抖,差点把盒子打翻在地,幸好纪珣及时出手稳住:“既然殿下喜欢,就要小心保管。”
再抬头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正常,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云惜眨了眨眼,不由地捏了捏衣袖:“……你喜欢这个吗?”
纪珣站直身子,不为所动:“臣如今配不上此等好物。”
云惜执着地问:“那你喜欢吗?你想要,可以送给你。”
后半句,她声音十分轻,几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到。
纪珣眸光微动:“你……”
云惜关上盒子,将其塞进纪珣怀里:“你拿着。”
她看得出来,纪珣对这颗珠子很感兴趣。她本来不打算要云厉的东西,只是单纯欣赏一下,过段时间就找借口送回去。
毕竟云厉不是好惹的人物,她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
但是纪珣想要。
云惜一直觉得自己很亏欠他,所以尽量地不亏待他。如果纪珣很想要这颗珠子,她就收下,然后送给他。
“……多谢殿下。”
纪珣垂眸,看不清眼中神色。
……
宴会进行到后部分,云厉提出要献上一场烟花,请各位移步到外面。
云惜没有吃饱,偷偷带了几块糕点,走在最后面,看着前面说说笑笑的人,不禁放缓了脚步。她正想偷偷拉纪珣走的时候,转头发现他在和段松对视。
云惜:“?”
她想去扯纪珣的衣角,前面忽然开始放烟花,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云惜一跳,她手上的帕子被风吹走了。
云惜下意识想去捡回来,跟着帕子飞走的方向走,看见自己的手帕挂在小树上,抬起头试探高度。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从背后伸来,替她取下了帕子。
“这是你的?”
云惜一愣,回过头,看见一张病态苍白的脸,两颊凹陷下去,眼神萎靡不振。他穿着华丽,也是王公贵族才能穿的
蟒袍,只不过云惜从来没见过他。
“谢谢。”云惜不认识他,有些谨慎地退后两步。
那少年恹恹地抬起眼,停在她身上:“你是魏帝的女儿?”
云惜点头:“你是……?”
“南诏王云厉之子,云野,见过柔嘉公主。”他声音极轻地说,好像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了。
云惜蓦然瞪大了双眼:“……”
她没想到,云厉居然还有一个儿子,看上去只比她小几岁。
既然是云厉的儿子,为什么刚才在宴会上没看见他?
他这副模样,简直就像快要饿死了。
无论如何,好歹他也帮了她一把。想了想,云惜从小布囊里摸出自己拿的糕点:“你是不是很饿,要吃吗?”
瘦削的少年死气沉沉地盯着她,眼中忽然流露出几分癫狂,嗤笑:“父王说,女人给男人送好处,是在求爱。堂姐,你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云惜被他突变的神情吓一跳,手中的糕点不慎跌落,直接滚到地上:“……?”
“公主。”徐公公的声音忽然出现,他快步走过来,挡在两人之前,“陛下在那边找您呢。”
云惜顾不上那么多,当即跟着徐公公走了。等远离那人后,徐公公松口气,对她说:
“殿下可把老奴吓坏了。方才那人是南诏王之子,他生下来起便患了癫症,喜怒无常,殿下可要离他远点。”
云惜攥着手帕回头望去,只见那小树下,身形瘦削的少年不知怎地跪在了地上,痴痴地去拾她掉在地上的点心,不顾泥土,径直往嘴里塞。
他感受到她的视线,抬起头,嘴里被塞满了,对着她咧嘴,像恶鬼一样嘻笑。
云惜着实被吓到了,连忙收回视线,提着裙子走人:“……”
但是,她不记得原著中的云厉有儿子——
作者有话说:马上要到文案环节了[害羞]
第38章 表白
回到行宫前,天边已经放起了绚烂五彩的烟花,金黄琉璃瓦折射出五光十色,华丽夺目。
众人都围在殿前看烟花,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只有纪珣藏在最角落,身边没有一个人,他静默地站着,似乎对烟花并不感兴趣。
看到云惜回来,他才动了动眼瞳,轻声道:“殿下方才去哪里了?”
烟花的声音太大,云惜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站到他身边,大声道:“你怎么不看烟花?”
少女鼓足了声音,纪珣一字不落地听到了,可是他不习惯放声说话,于是伸手,牵起云惜的手。
云惜一愣,没想到他竟突然牵自己,没有任何预兆。
如此自然流利,好像他们本就是可以随意牵手的关系。
颇带粗粝薄茧的指尖一笔一划地写在她手心:在等你。
云惜感觉手腕骨有些痒,睫毛忍不住颤了颤,声音不自觉地柔软下来:“……等我干什么?”
他耳目极好,尽管周围一片嘈杂,依然能听到云惜的话。
又写:和你一起。
事实上,纪珣对这种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赏会不感兴趣,在晋国皇宫时,便觉得这些东西十分无聊。
但云惜要是想看,他可以陪她。
烟花绚烂美好,此物只能与值得之人欣赏。
听到这话,云惜没来由地心跳漏了一拍,她眨了眨眼,随后轻声点头:“……嗯。”
二人站在人群的最角落,远离旁人,并肩望向天边绽放的烟火,五彩的火光于傍晚的落霞中盛放,倒映在两人眼中。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云惜有些出神,怔怔地望着天。纪珣用余光看她。
霞光映在她面容上,如同从梦里走出来的仙子,轻柔又脆弱,像染红了她的脸颊。
云惜生得很漂亮,她并不如旁人所说的艳俗,其实心底里比任何人都要纯良。她的纯良并不是笨,而是对世俗阴暗未知的纯洁。
她对很多事情只是一知半解,所以会犹豫不决,瞻前顾后,也不敢坦白自己。
“……”
纪珣看着她,忽然福至心灵,觉得现在是一个机会。
他薄唇轻启,藏在袖下的手探出,搭上云惜垂落的衣袖,缓慢滑到手边,正想勾住她的手指。
然而还未等他触碰到她,婢女圆荷忽然走过来,呈上一方手帕:“殿下,您的帕子。”
纪珣猛然收回手,若无其事地藏在背后,下意识去看她的反应。
云惜没有察觉,接过那手帕,正是她之前丢的那条。圆荷说:“这是一位公子托奴婢送来的,他说殿下走得急忘记拿了。”
云惜看到那手帕已经被染脏了,上面不知被涂上什么,一片污浊,散发着异味。
她皱眉:“不要了,你替我扔了。”
“是。”
纪珣自然也看到了,他面色沉静,问:“那是什么?”
他认得出来,手帕是云惜的,但为何会弄成那样?
“方才遇见一个疯子,不小心吓掉了。”
纪珣浅浅扫过她全身,没发现受伤的痕迹,于是说道:“谁?”
“我皇叔的儿子。”云惜低声说,“就是送我们凤血珠的那个人。”
闻言,纪珣眸色微沉,冷冷道:“哦。”
“刚才我好像感觉你拉了我的衣袖,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云惜没忘记提起这件事,好奇地盯着他。
他很少主动与她肢体接触,大多数时候都会保持距离,并非必要的话,他也从来不会多说一句。所以云惜下意识认为他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她。
然而纪珣却躲开了她的视线,喉结轻滚,平静地看向别处:“没。”
云惜不信:“真的?”
她追问了,看来还是很在意的。
显然,他们心有灵犀,都觉得现在是个不错的时机。
姑娘家脸皮薄,总是不好意思先开口的。
这种事情,其实他不是很在意,毕竟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操心,但是看在云惜如此思他成疾的份上,他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她的相思之苦。
在长安这些天,云惜的确帮了他很多。
纪珣沉默,酝酿了片刻,正准备启唇:“我……”
“柔嘉殿下。”
段松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一身金织蟒袍,摇着折扇,笑着走过来。
纪珣:“……”
段松正想和云惜搭话,忽然感觉身侧有一道利箭般的目光射过来,他转头看去,对上纪珣幽深的目光,顿时心中一惊:“……”
云惜已经分了心:“段世子有何事?”
段松回过头,清了清嗓子:“方才在宴会上,臣见南诏王赠予殿下一颗凤血珠,其实臣对此珠也颇感兴趣,愿出重金买下它。不知公主可否忍痛割爱?”
云惜眨了眨眼:“嗯?”
怎么都喜欢那颗珠子,这是什么男人之间的共同爱好吗?
“这次恐怕又要让段世子失望了。”
段松笑容一僵,按着折扇的手指不禁紧了紧。
云惜继续说:“那颗凤血珠,本宫已经赠给纪侍卫了。如果段世子想要,得去问他才行。”
话音刚落,段松忽然一愣,而云惜也下意识看向纪珣,见他没有开口报价的意思,唇角不禁上扬。
“原来如此。”段松恢复笑容,“既然是别人的礼物,臣就不横刀夺爱了。”
他说着,又提起另一件事:“听闻殿下最近在挑选驸马,心中可有人选?”
云惜没有回答,反问:“怎么,段世子想和本宫来个亲上加亲?”
段松赔笑:“臣不敢。只是好奇一问。”
云惜也笑:“世子想知道,本宫也还想知道呢。”
段松也不好再继续问,转移了话题:“听闻殿下向来喜欢红色,燕
王府最近得了一座东海红珊瑚石,明日子时邀殿下来府上一赏,不知殿下可否得空。”
云惜皱眉:“多谢段世子好意,不过本宫还有其他事要准备。”
子时已经是大半夜,她本就是限制体质,晚上往别人家钻,这不是赶着上送吗?
况且,谁家好人子时邀别人去家里。
云惜看段松的眼神不禁变得古怪起来。
被直接拒绝的段松也不恼,尴尬地笑了笑:“好吧改天若公主有空了,可以直接来燕王府。”
段松走后,烟花也结束了,其他人都回了乾坤宫继续赏歌舞,皇帝带着南诏王去了别处议事。
没有其他人了。
云惜见纪珣站着不动,有些疑惑,于是也停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沉默许久的纪珣终于有了再次开口的机会:“云……”
云惜也竖起耳朵听:“嗯?”
“殿下!”
圆荷急匆匆地往这边过来:“殿下,皇上说有要事与您商议,请殿下移步御花园百鸟丛。”
纪珣额角一跳:“……”
云惜也绷不住了,虽然她也很想知道纪珣想和她说什么,但是眼下还是得先以父皇优先。
“等回了公主府,你再和我说。”云惜道,“你先去乾坤殿等我。”
纪珣眼中浮现几分烦躁,但也并未多说,面色冷淡地点头。
御花园,百鸟丛。
乾坤宫离御花园还算近,不过百鸟丛比较偏僻,平时来往的人也少,今日乾坤殿中设宴,许多宫女都被调走了,这里几乎没有人影。
魏帝和南诏王的确是往御花园的方向走了,不过才不到一会儿,两人竟然已经到了百鸟丛,这让云惜有些惊讶。
当云惜到达百鸟丛时,却只看见小径上站着一个孤单的背影。
看清那人的脸,云惜愣了愣。还没等她抬脚绕过去,那人率先开了口:“堂姐,我送回去的手帕,你收到了吗?”
他模样安静又乖戾,全然没有方才疯癫的模样,两只空洞洞的双眼静静望着她,好像要黏在她身上一般。
“堂姐,为什么不说话?”云野露出了痴痴的笑,“在这里看到我,你很惊讶?”
云惜退后几步,咽了咽喉咙:“……我父皇和你父王呢?”
“他们都不在这里。”
云野说。
“是我想让堂姐来的。”
云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转头就想跑,但她哪里是云野这个癫子的对手,他从背后按住她,禁锢她的双手。
“你这个疯子,竟敢冒顶皇谕,你知道这是什么下场吗!”云惜骂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来长安的路上,父王说我会在长安娶到一个漂亮的世子妃。”
“堂姐就是整个长安最漂亮的女人,我回去就和父王说,我要娶堂姐。”
云野又露出那种呆傻的笑容,手脚控制不住地舞动,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神情变得兴奋起来。
云惜着实被吓着了,她后悔自己去捡手帕遇见了他,眼下四处无人,她惊恐地挣扎,好不容易侥幸争脱。
几乎是本能的,她急忙摸索旁边的东西,拾起一块石头,使足了劲往他头上砸。
云野猝不及防被砸了两下,整个人晕了过去,直直瘫倒在云惜身上。
云惜抬手摸到了血,惊恐之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一抬头,看到了不远处快步赶来的纪珣。
两人在风声中对视,纪珣也怔了一瞬。
“殿下?”
第39章 杀人
大脑一片空白。
呆滞了许久,云惜再回过神时,身上昏迷的人已经被踢开,一双大手将她拉起。她双腿发软,几乎无意识地靠在了对方身上。
纪珣及时环住她的腰,掌心遮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倒下去。
“殿下?”
他轻声呼唤。
方才的一幕,他一眼便看出了究竟。
起初云惜朝御花园这边走去,他依言回到了乾坤殿。在云惜位置上等了片刻后,看到回来的魏帝和南诏王,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但是他没有看到云惜。
从那时起,纪珣意识到不对劲,匆匆赶到了御花园。
眼花缭乱的花丛中,两具身体在其中上下抱着,乍一看好似情人缠绵,实则不然。云惜被吓懵了,手脚酸软,没有力气推开云野,云野在昏迷中也抓着她不松手。
“别怕。”
纪珣安抚着云惜的情绪。
“臣在。”
虽然是云野先图谋不轨,但她没有伤过人,第一次把人砸出这么多血,心里也是害怕的。
纪珣掏出一方干净手帕,放开她,细细擦拭她手指间的脏污,眉眼认真又专注。
云惜终于稍微冷静下来,大口喘着气,她不想哭,可是眼泪止不住地掉,紧紧抱住纪珣的腰身,直到对方用弯刀将自己与身后隔绝,她才终于说话:“他死了吗?”
纪珣瞥了一眼,还有气。
“没死。”
不过脑袋重伤,出这么多血,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云惜声音颤抖:“这个疯子盯上我了……”
他安抚着她,思索片刻,遮住她的双眼:“殿下,臣来解决。”
云惜抓住他的衣袖:“你一个人怎么解决?”
“他活不了了,先处理掉他。”纪珣说,“臣会处理好后事,殿下先回宴席。”
杀人抛尸之事,虽说有些肮脏,但他也懂得不少技巧。毕竟从前在晋国皇宫,宫斗死人是常事,习惯了也就手法熟练了。
云惜不放心,以为他要独自揽下罪名:“不行,不能让你一个人。我也可以帮忙。”
漆黑眼瞳盯着她,半晌,说道:“殿下不害怕?”
“跟你在一起,我不怕。”总而言之,这人是她弄伤的,不能把烂摊子留给他一个人解决。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最终纪珣妥协了:“殿下帮臣望风,不要让别人过来。”
云惜点头,提起裙子朝外边走去。
她还是胆小的,不敢看处理尸体的画面,站在不远处,听到背后传来男人闷哼声,像是窒息前发出的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云惜才敢回头看一眼,发现纪珣和云野的尸体都消失了,地上也干干净净,连一滴血也没有留下。
纪珣为了她杀人了。
这个事实不断敲打着云惜的心,让她感觉既愧疚又无力。她不禁想,如果纪珣因此背上命案,他该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侍卫,谋害王候之子,被查出来肯定要杀头的。
云惜后悔了。
她不该用石头砸云野。
……
“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死人了!”
几声惊恐的呼唤,惊动了让整个乾坤殿的人。
御花园的池塘前,众人围聚在这里,旁边几个太监正在塘中打捞。池塘里漂着一片衣裳,捞起来后,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身体已经变得僵硬。
众女眷们纷纷掩住脸,遮住骇人的一幕。
魏帝皱起眉头:“这是谁,怎么在今儿个寻死?”
徐公公带人上前翻找,从那人的怀里搜出一块脏污的手帕,拨开湿发。
云厉看清那人的脸后,顿时脸色一沉:“皇兄,这是我儿云野。”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一瞬。魏帝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今日南诏王刚回长安,他和魏帝的关系本就不算好,方才私殿议事似乎起了争执,回来时两人的神情都不好看。
如今人还没出皇宫,他唯一的儿子却死在御花园,难免叫人心生疑虑。
徐公公连忙站出来打圆场:“云世子入宫后便一直吵着要来御花园玩,之前和老奴说想来这里看锦鲤,兴许是不小心掉进去了。王爷节哀。”
谁都知道,云厉的儿子天生痴傻,时不时就会毫无征兆地发一场疯,所以云厉才不让他进宴会。一个傻子在池塘边玩,不慎掉进去也是情有可原。
仔细说来,这事还算是云厉的问题,亲
生世子也不知道派个人守着,就这么白白放出去,玩丢了性命。
可云厉却冷笑一声:“本王的儿子,本王自然最清楚。他虽痴傻,却也从不做罔顾性命之事,此番定然另有蹊跷。”
他只是冷着脸,眼中没有流露出一丝伤痛,反而抓住了这个把柄,咄咄逼人地问:“皇兄,臣弟千辛万苦回到长安,这就是你给我准备的大礼?”
魏帝抿唇,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朕故意害你的孩子?”
云厉:“臣弟不敢。只是臣弟不信野儿会失足落水,如若皇兄眼里还在乎我这个弟弟,还请严查此事。”
“哎,云世子的脑袋这是怎么了?好像被砸了一样。”
“或许是这池塘下有石头罢,摔的时候磕到了。”
“就算如此,难道云世子还能在这池塘里反复栽好几次吗?”
云厉的脸色越发阴沉:“方才在宴席上,有谁离席了?”
鸦雀无声。
事实上,他们都清楚地记得,刚才不在的人只有云惜。如果是别人擅自离席,反倒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但是那人偏偏是云惜,坐在皇帝之下的第一个人,想让人不去注意都难。
闻言,魏帝眼中浮现威严愠怒,严肃道:“皇弟又怎么敢确定,是离席之人所做?这宫中多的是人。此事朕会派人去调查,皇弟突失爱子,需要好生冷静一番。来人,送南诏王回府休息。”
云厉冷冷道:“好,那臣弟便等着皇兄的消息。”
这场宴会不欢而散,其余的宾客和后妃也被遣散。
等人都走光后,魏帝面色凝重地看向徐公公,给他一个眼神。
徐公公将手里攥着的帕子展露出来,魏帝瞥了一眼,几乎立马看出这是谁的。
云江天织锦贵值千金,每年只进贡三匹,一匹归皇帝,一匹赏后宫,最后一匹每年雷打不动地送进柔嘉长公主府。
上面的小绣,是云惜最爱的样式。
魏帝沉默须臾,眸色愈发沉重。
“拿去烧了,不要留任何痕迹。朕往年留的那些云织锦,拿去分赏给御花园清扫当差的所有宫女。”
……
与此同时,回公主府的马车上。
云惜坐立不安,时不时掀起帘子往回看一眼。
“你说,他们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吗?”
纪珣按住她的手:“如果殿下先前与他没有交集,断然不会怀疑你。”
云惜深吸一口气,想了想,郑重地看向纪珣:“如果我们真被查出来了,我给你一笔银子,你赶快离开长安。父皇一向疼我,肯定也不会罚我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纪珣。
“臣不会离开。”纪珣冷静地说。
至少在云惜安全之前,他不会走。
云惜瞪他:“你是不是傻?万一我们这件事暴露了,你肯定难逃一死。”
归根结底,纪珣和她不一样。她有父皇护着,可是她不一定能在云厉手下护住纪珣
“臣觉得自己至少要比殿下聪明些。”纪珣道,“毕竟殿下的功课,都是臣教的。”
云惜:“……”
这个时候还冷幽默,一点儿也不好笑。
她垂眸,忽然心念一动,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纪珣,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
他明明可以拿钱办事,只尽本分职责。一个月两百两银子,根本不足以让他为了她背人命。
“……”
短暂的沉默后,纪珣终于动了神色:“殿下想知道吗?”
云惜点头,随后又说:“……你别说得太直白。”
只是为了从她手里捞更多好处这种话,听起来太伤人了。
她静静地等着他的回答,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皎洁月光从车帘的缝隙中照射进来,像结了一层纯白的霜,那张金面也被削去了几分冷峻,显轮廓柔和。
“你想知道,先闭眼。”
隔得太近,四周一片安静,被她这样直直盯着,纪珣也有些难以开口。
一只宽厚手掌覆上云惜的眼睛,足足遮住了她半张脸,云惜下意识闭眼,柔软羽睫擦过他的掌心。
她不明白。什么话必须闭着眼睛说?
“纪珣……”
眼前一片漆黑,让她感觉有些不安,正好此时马车碾到了石子,不受控制地颠簸了一下。
她抓住他的手臂以求安稳。
“可以说了吗?”她问。
纪珣盯着身前少女的容颜。她的手轻轻拽着衣袖,在昏暗中乖巧地坐着,等着他开口回答,虽然遮住了,他可以猜到掌心下是怎样一双眼睛。
一缕青丝垂在她脸颊边,随风吹动,划过唇瓣,她抿了抿唇。
不能太直白。
那就用行动来表达。
纪珣这样理解她话中的意思,缓缓俯身——
温热的气息逐渐靠近。
“云惜,我知道你……”
第40章 离开
马车内的气氛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
两人靠近,纪珣停在她唇前,差一点挨上她的鼻尖,与云惜呼吸交缠。
深渊般的黑瞳抬起,定定地注视她,冷香将她整个人包围。
云惜看不见,却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的存在:“纪珣,你在干什么?”
她的问题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要往我脸上吹气了,好痒。”
她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云惜不明白,微微皱眉。
她感觉身前的热源愈发靠近了。纪珣的身体从来没有这么热过,让她产生了一丝怀疑。
【系统:检测到限制剧情即将触发,今晚的触发概率为10%】
一声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听到铃响,云惜几乎条件反射推开了身前人,猛然睁开眼:
“纪珣,是不是有人在跟着我们?”
猝不及防地被打断,纪珣怔了一瞬,对上云惜着急的双眼,他收敛了神色。
“我感觉外面可能有人在跟踪我们,怎么办?”
肯定是限制人物之一,虽然只有10%,但被跟踪这件事本身就很可怕。
在他起身之际,云惜已经缩到了角落,将自己全副武装,藏在死角处,甚至颇有其事地捂住了胸口的衣裳。
他无法理解她的一惊一乍。
见状,纪珣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起身:
“殿下稍等,臣去看看。”
他抄起旁边的弯刀,放下小窗车帘,在马车还在行驶之际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他又回来了。
“外面没有其他人。”
他的声音也被外面的风吹寒了。
云惜面露疑惑:“啊?”
她以为真有人在背后……毕竟是系统的消息,不能忽视。
可是既然没有,那为什么系统又会警告她?
云惜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马车外:“看来是时候换个车夫了。”
附近的男人,只剩下纪珣和外面的车夫。哪怕只有10%的概率,也不能忽视。
云惜做了决定,随后又抬眼看向纪珣:“你继续吧。”
纪珣:“……”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弯刀,坐到另一边:“没事了。”
好好的气氛,全被破坏了。
云惜:“?”
……
接下来的一段路,纪珣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他抱臂倚着车壁,目光注视着窗外,眼神淡然。
云惜却从中看出了一丝幽怨之气,他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愉快”三个字,但她问起时,他一言不发,好像在生闷气。
先前还好好的,突然变了一副神情。
最近的纪珣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虽然他脸上鲜少有其他表情,但云惜已经隐隐察觉到,他这些天的情绪多变。
不过他似乎不打算解释,云惜也不好多问。毕竟他现在看起来心情不佳。
晚上,云惜洗漱完后,上床休息。
在她睡着之后,守在外面的人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停在她床前。
纪珣目光幽幽,注视良久,最终叹了一声,俯身。
“现在我告诉你了。”
……
燕王府。
子时,灯火甚微。
一袭宝蓝锦袍的段松坐在太师椅上,眉头微蹙,把玩着手中的玉胡桃。
没
过一会儿,外面传来沉稳又熟悉的脚步声。
段松睁眼,站起身。
“你来了。”
他挥手,召来下人为纪珣倒茶。
脱下沉重玄袍,兜帽之下露出一张冰冷的金面,瞳眸中倒映着跳动的灯火,抬手屈指,掸去革制护肩上的水珠。
“南诏王世子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是我干的。”
段松:“???”
段松愣了片刻,随后才皱起眉:“怎么会和你有关系?”
打死他也想不到,这件事居然纪珣做的。
“季洵,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段松头一次没有绷住语气,不顾身份地位,直呼他的名字。
纪珣接过茶盏,往太师椅上一坐,长腿随意交叠。他抿了口热身茶,淡淡道:“所以?”
段松深吸一口气,道:“我还没告诉你南诏王的事。你这次是为了谁,和云惜有关?”
纪珣不置可否,指节轻敲木面,等着他说出找他的理由。
白日那句邀请云惜赏珊瑚,其实是说给纪珣听的,段松早就料到云惜不会答应。
“你……该不会真把云惜当主子了吧?”段松颇为担心。
毕竟他失过忆,恢复记忆后,段松也不能确定如今“纪珣”和“季洵”哪个更多一些。
“……那倒不至于。”纪珣终于动口,“我杀云野,看不惯而已。”
段松:“……”
还真是个随意的理由。
难道是走在路上随便看一眼觉得不顺心,所以就要杀掉?
段松知道他这人虽刻薄,但也还没到残暴的地步。
他敢肯定这件事绝对和云惜有关,纪珣不想告诉他,他也没办法。段松道:“其实,不用你动手,南诏王世子也活不过今日。”
“嗯?”
“南诏王此次带他入宫,本就是打算让他死在皇宫里,好以此为借口为难魏帝。”段松神情严肃地说,“这个云厉,可能和梁国有勾结。他和先前在长安追杀你的幕后主使,同属一路。”
纪珣:“看出来了。”
两人之所以一致认为,都是因为宴会上的那颗凤血珠。此珠本是晋国国宝之一,自大晋灭亡后,便流落到梁国皇帝手中。
云厉一个偏远之地的闲散王爷,能得到这颗凤血珠,其中肯定少不了经手梁国皇帝这一环。
但他终究是不识货的东西,不懂其中暗藏的深意,随便拿出来送给了大魏公主。
“那颗珠子,现在在你手上?”段松问。
“嗯。”
“那就好。毕竟是晋国国宝,不能流落在外人手里。”段松说,“不过南诏世子一死,云厉定然会借题发挥,如果查出真相,魏帝定然不会把云惜推出去,可能会找你当替罪羊。”
魏帝爱女,可不一定疼惜其他人。
这一点,纪珣早就想到了。
段松:“云厉这次突然回长安,其心不良,若他真与梁国勾结,必然会与长安内的梁国奸细交头,你留在长安很危险。”
如今的长安只是表面平静,实则地底暗潮涌动。
一阵沉默后,纪珣道:“……半月后,我会和镇西军一起去魏梁边界。”
段松心中松了口气:“你终于想通了?”
“谢府做到了我要求的事。”
段松:“……果然还是为了云惜吧?”
纪珣并不打算回答他:
“回去告诉谢府,在南诏王世子一案查清前,本宫要先离开长安。本宫带着布防图,在青州鞍山等着镇西军。”——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捂脸笑哭]这几天的更新时间不稳定,基本都在凌晨,过段时间会稳定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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