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恢复记忆
    世子府,暗房。
    “大夫,他这是怎么了?”
    一张小榻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掐住床上青年的脉,探了片刻,道:“恐怕是药性相冲中毒,引起了体热,若两个时辰内不能降下来,恐怕性命难保。”
    老大夫是段松的人,完全信得过,他诊断出纪珣是前后吃了两种不同的药,和剑伤上的暗毒融合了。
    闻言,段松皱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如今纪珣在长公主府颇得宠爱,云惜为他医治,定然会请宫中最好的太医,但他却刚好因药性相冲而中毒,说明这其中早有人在暗中谋划。
    连太医院都有那人的棋子,当真把大魏当成囊中之物了。
    “去给本世子查,前些日子太医院都有谁到过公主府,本世子要请他们来为我父王看腿疾。”
    事实上,燕王早已瘫痪多年,
    燕王妃也整日疯疯癫癫,整个燕王府只有段松一个健全的人。
    消息一派出去,对方必然知道他的意图,若是对方提前逃跑,反倒可以直接锁定,省得一番排查。
    “是。”
    交代完下属,段松皱着眉头,看向床榻上的纪珣,他正阖着眼,尽管身上承受着毒物侵蚀之苦,却仍旧只是微微皱眉。
    藏在袖下的拳头收紧,段松深吸一口气,道:“有办法能治好太子吗?来日若大晋复国,定少不了重赏。”
    “老夫一生追随季氏宗族,自当赴汤蹈火。不过这毒性实在太强,而且会侵蚀心智,老夫也只能竭尽全力去救,能不能挺过来,还得看太子殿下的造化。”
    尽管如此,也只能去试。
    段松闭上眼,挥手让他去做,口中呢喃:“我大晋国运不济,只愿先皇在天之灵,佑太子殿下平安渡劫……”
    而此时此刻,昏迷中的纪珣也并不好受。浑身燥热难耐,宛如被按在火炭上炙烤,由内而外奇烫无比,脑袋剧痛让他忍不住蜷起手指抓住被褥,清瘦指节绷得森白。
    许多混乱的画面在他眼前闪过,儿时在宫廷里和父皇母后散步、和兄弟姐妹暗中算计彼此、被皇妃推进荷池落□□寒……以及大火蔓延的那日。
    哀哭嚎叫响彻整个上京,昔日繁华付之一炬,遍地焦骨碎尸,生灵涂炭。
    梁国铁蹄踏过城门,将军投敌不战而降,任由几千精兵闯入城中烧杀抢掠。
    两年前,他那个冰冷无情的家被屠得一干二净,只有他活了下来。
    他终于从勾心斗角的牢笼里逃出来,却说不上多高兴,穿行在尸骨之间,只剩下悲凉。
    虽然他的家不好,但是上京百姓们依靠的家没了,晋国破灭,无数晋国子民沦为奴隶流民,任人践踏。
    那年他十七岁,还未曾出过宫,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面对真正的世道。
    并不如圣贤书中写得那般美好,国与国之间大多时候不谈仁义,厮杀、流血、掠夺才是常态。前脚刚与大晋谈和,后脚便策反了两城将守,直取京城。
    “季氏太子尸首未见,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醒来时,他已经被皇宫暗卫送到晋国边境,可是他失忆了,记不起任何事情。
    像个傻子一样在边境生活了半年,他尝尽人间苦楚,纵使有一身本事,失去权力和金钱,依然如同蝼蚁般苟活。
    “太子殿下,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大晋要亡了,要亡了!”
    “去暗室里躲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好像又回到了初登太子之位的那天,身着华服金冠,踩在万阶高台上,身后一双双鬼魅般的血手,扯着他的衣摆,要将他拉入深渊。
    心痛欲裂,恨、恨、恨。
    这就是那一天,眼睁睁看着父皇母后被鸩死辱尸、国破家亡的感觉。
    他没有家了。
    “你凭什么苟活着?”手足兄弟的鬼影在他身边绕着,“只因为你是太子,就不用和我们一起殉国了吗?”
    “季洵,滚下来陪我们。”
    他喉咙中宛如火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胸口处闷得发慌。
    他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也清楚自己不该听他们胡言乱语,可他就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季洵、季洵……下来陪我们……”
    “纪珣?”
    混乱之中,忽然有一道温软动听的少女音在脑中响起,让他短暂清明了一会儿。
    “以后你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你不是我的狗。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人。”
    “原来你也会笑。能不能再笑一个给我看看?”
    在梦魇中听到熟悉的少女音,他几乎下意识服从她的命令,试图动一动唇角,笑给她看。
    他指尖忽然抽搐了一下,将有苏醒之兆。
    “殿下,醒醒。”
    老大夫见纪珣满头大汗,却有回光返照之际,不禁面色一喜。
    旁边的段松立马站起身,映入眼帘的是纪珣苍白的脸,他的欣喜之情忽然停顿,陷入沉默:“……”
    这是什么诡异的表情?
    不得不承认,段松被吓到了一瞬,还以为他中邪了,怎么一副又冷又笑的表情。
    他刚把脸凑过去,准备看看纪珣的情况,谁料对方忽然从梦魇中挣脱,与他视线相撞。
    这一瞬,纪珣抿唇,强忍住吐意,嘶哑开口:“怎么是你?”
    段松:“是我,你很失望?”
    “有一点。”纪珣偏开视线,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身在燕王府。
    段松:“……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生着病跑到燕王府,怎么,柔嘉嫌你碍事又麻烦,把你赶出来了?”
    纪珣没有说话,漆黑眼眸盯着他,幽静墨瞳多了几分从前不具有的犀利光采,他薄唇轻启:“滚出去,让我冷静一会儿。”
    听到这熟悉的发号施令的语气,段松愣了愣,随后眼中闪过莫大的惊喜和讶异:“阿珣,你……”
    “‘阿珣’也是你叫的?”纪珣半眯起眼,眸中透出几分刻薄锋利的冷意,“别忘记你的身份。”
    段松:“……”
    呵呵,臭男人,一恢复记忆就忘记之前的情感了,亏他费了那么大劲,把那个傻乎乎的“纪珣”拉到长安。
    “既然你恢复了记忆,我们的计划也可以……”
    “先滚出去。”纪珣懒得再说第三遍,阖上眼,靠在小枕上。
    段松又是一阵无语,然后麻溜地带着其他人滚了出去。
    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头疼逐渐平复,纪珣微蹙的眉心缓缓放松下来。
    托这毒药的福,他又重病一场,恢复了所有记忆。
    那段记忆虽然痛苦不堪,却也让他恢复到从前真正的模样。但是与之同存的,还有公主府那段记忆……
    纪珣睁开眼,眸光轻闪,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他腰带处还挂着那枚双凤玉佩,是云惜生辰那日送他的。
    事实上,这本就是晋国之物,只不过兜兜转转,又回到他手中。
    如此珍贵的礼物,只因失忆的他一眼看中,云惜便直接送给了他。这些日子来,她对他的好,毫无疑问。
    他脑中又断断续续闪过某些画面,都是他和云惜在一起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能让他下意识想起。
    “你可以进来了。”
    整理好衣物的纪珣坐在榻边,双腿交叠,姿态慵懒又不失端庄。
    只一眼,段松便知道从今以后要开始侍奉主子了,他欲哭无泪,原本想着趁主子失忆使劲讨好一番,没想到被柔嘉长公主半路截胡,现在他还要面对纪珣这张臭脸。
    “我在这儿待了多久?”纪珣开门见山地问。
    “快两个时辰了,外面天已经亮了。”段松道。
    纪珣思忖须臾,颔首:“嗯……你有什么事?一刻钟内说完。”
    “一刻钟?你急着去干什么?”段松疑惑道。
    “回公主府。”纪珣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傻子,语气冰冷。
    段松:“你都恢复记忆了,还回公主府作甚?不如以后直接留在燕王府。”
    “……”
    纪珣陷入沉默,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日在太学宫桑树下的事。
    今日不是十五十六,超过两个时辰不回去,云惜会哭。
    他没有回答段松,安静地等对方开口谈正事。段松顿感无奈,只能坐下开始说。
    ……
    柔嘉长公主府。
    云惜一觉醒来,已经大天亮,她洗漱起来去找纪珣,想把发带还给他,却没有在东厢房发现他的身影。
    府内侍从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只说一早起来就没看见他。
    想起之前刺客的事,云惜不禁有些担心。
    那个傻狗,该不会又惹上麻烦,自己偷偷跑出去解决了吧?
    她心中愈发担心,早膳都没来得及吃,便换了衣服准备出去找找他,没想到路过北厢房时,却被一个熟悉的人拦下。
    “殿下这么早准备去哪里?太学宫尚未开门。”
    周常生站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一身青衣
    颇有文雅君子之风,他抬眸,看向云惜。
    云惜脚步停住,嘴角一抽:“……”
    一时忘记他还住在府内了。
    “昨日臣来公主府,不见殿下踪影,臣以为殿下没空,也不多打扰。”周常生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不过既然身为师长,臣有责任替陛下管教公主,现在是早膳时候,若公主不用早膳,应该随臣去书房温习。”
    云惜抬脚就走:“……我没空。”
    “这是陛下要求的。”周常生挡在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不仅是温习,还有那日在乾宫的事,臣也想和殿下好好谈谈。”
    云惜瞳孔一缩,闻到了一丝不详的气息:“……”
    翻旧账了。
    她想开口叫锦衣卫,周常生却先一步说道:“臣例行公事,殿下府中的锦衣卫无权干涉。”
    见云惜迟迟不动,周常生便扼住了她的手腕,云惜挣扎:“周祭酒,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本宫动手动脚。”
    “殿下那日对臣动手时,可曾想过也有今天?”
    周常生终于冷下了脸,目光深沉地凝视她,手中力道愈发强硬,像是要生生将她拽走。
    太学宫祭酒,被一个学生用戒尺抽屁股,此等奇耻大辱,是个男人就忍不了。
    他定要好好教训这小丫头。
    “放开我!”
    情急之下,云惜想故技重施,抬脚准备踢过去,下一刻,一颗石子凭空飞来,精准无误地击中周常生的手腕。
    腕骨传来破裂的疼痛,石子碎成两半,可见其内力之深厚。
    一道冰冷低沉的声音从围墙那边传来:
    “让你放手,听不见吗?”
    第25章 因人而异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云惜心中一喜,转头看去。只见围墙上坐着一个黑衣凛然的青年,未遮住的半张脸暴露在光下,昳丽又可怖,乌青长发束成马尾,漆黑眸子宛如深渊幽潭。
    阴鸷、刻薄,还有一种天生的傲慢,居高临下地睨着人,让人下意识心生畏惧。
    云惜愣了一下。
    这一瞬,她忽然感觉纪珣的气质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但下一刻,他从墙上跳下来,又恢复了原来呆板的冷漠。
    他几乎毫不犹豫地抽刀,雪刃映射出寒光,朝周常生走来。
    周常生当然记得纪珣,如果不是这人,在太学宫内,云惜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也冷静了下来,道:“殿下的锦衣卫想对臣动手?如果臣在公主府受了伤,陛下那边……”
    周常生看着纪珣说,言意之下是想让他收敛,以皇帝的威名压住两人,但话未说完,刀刃已经贴在他的脖颈上,冷气逼人。
    抬眼,撞入纪珣冰冷的视线,他身上仿佛有一种未经世事的无知气质,丝毫不顾虑自己动手的下场,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该这么做,于是便做了。
    那双黑瞳静静注视周常生,微微偏头,询问那边的云惜:“怎么处置?”
    完全没有把周常生的话听进去。
    周常生眼中浮现几分被冒犯的愠怒:“小小侍卫,竟敢视圣谕为无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不是宫里的锦衣卫。”纪珣漠然道,“我只听殿下的命令。”
    可是云惜此刻却没有功夫处置周常生,她见纪珣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围着他转了好几圈,快速打量他有没有受伤。
    纪珣的目光也跟着她移动,手腕偏转,险些血溅当场,周常生心中一震,幸好躲开。
    “周祭酒,本宫这个侍卫是从外面买回来的,可不由父皇管教。”云惜终于有了底气,扬起唇角,“他做事粗糙,常在府内耍枪弄棍,万一哪天会不会误伤着周祭酒,本宫也无法预料。”
    “从今往后,除了本宫主动去找你,你最好待在北厢房不要出门。”云惜道,“当然,祭酒若是觉得闷,也可以现在收拾一下,回自己府上去。”
    在刀剑的威胁下,周常生半眯起眼,思忖片刻,只能应下。
    不是正经的锦衣卫,死了也无可厚非,还能把过错全推到侍卫身上,所以云惜才不在意。若是让这侍卫与他一命抵一命,反倒是他得不偿失。
    “圆荷,带祭酒回房。”
    “殿下,臣还有一事。”周常生道,“那日在太学宫,臣书房中有一柄戒尺不见其踪,那戒尺是圣上所赐,于臣而言极为重要,若在殿下手上,还请归还给臣。”
    云惜皱眉:“……本宫可没拿你的戒尺,少胡说八道。”
    那种限制道具,她丢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往公主府带?
    见她果真一脸疑惑,周常生也不再多问,随圆荷一同回了北厢房。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云惜心中舒了一口气。
    这一次,他应该消停了吧?
    既打压了周常生,又免了今日的晨课,云惜顿时心情大好,但她也没有忘记纪珣的事,立马冲到他身前,又是一阵打量。
    “你一大早去哪里了?”云惜有些埋怨地说道,“我找了你很久,还以为你又跑出去闹事了,明明伤还没好,到处乱跑什么?”
    纪珣面不改色,听着她絮叨,淡淡地“嗯”了一声。
    “臣是习武之人,不宜在床榻上久躺。今日起得早,出府转了一圈。”他道。
    云惜:“……府上没有人看见你出去,你这叫‘起得早’?是昨晚根本没怎么睡吧。为了找你,我早膳还没吃。”
    纪珣并未否认:“昨晚做了个梦,夜里惊醒了,便出去透气。”
    提起梦,云惜愣了愣,随后脸颊一热:“你……你昨天也做梦了?”
    “‘也’?”
    云惜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虽然只是梦,但很难确保这不是系统故意搞的鬼,如果纪珣也做了那样的梦,岂不是……
    “我的意思是……你做了什么梦?”云惜紧盯着他的神色,试图找出一丝异常。
    那张冷脸八风不动,答道:“梦到了家乡和家人。”
    云惜:“……那就好。”
    看来是她想多了。那种春光灿烂的梦,心中有意者才会做,纪珣对她没有意思,就算是做梦也不会想起她。
    当然,她不是说自己对纪珣有意思,她这是纯属无奈。
    “殿下,该走了。”
    还没等云惜回过神,纪珣便迈开长腿走去,云惜连忙小步跟上他,等她反应过来时,忽然发现有些不对。
    “纪珣,你去哪里?”
    “殿下不是还未吃早膳?臣陪你去。”
    “哦。”
    静下心来后,确实有些饿。
    “你也还没吃吧,要不和我一起?”云惜一边走,一边说。
    “……嗯。”
    两人在庭院里的□□上走着,清晨的小路花香四溢,格外清新沁人。
    走着走着,云惜便开始出神,盯着纪珣走在前面的背影。他身材高大,比一般的大魏男人都要高出许多,宽肩窄腰,乌发如丝绸般顺滑,远远看着便十分赏心悦目。
    他走路不快不慢,仿佛在散步似的,步子稳健,体态优雅矜贵,一看便是曾经受过良好教养的人。可是他的腿太长,她要快步走才能跟上他。
    可是……
    云惜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盯着他的背影许久,终于发现了:“纪珣,你今天走得好快。”
    以往他都是跟在她身后,她先抬脚,他才会跟上,从来不逾越。今天倒是比她更像主子了。
    听到这话,前面的纪珣明显脊背微僵,他抿了抿唇,正想开口,一只温暖的小手忽然牵住他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纪珣停顿,目光落在那只白皙玉手上,她几乎是下意识牵住了他,少女柔软的皮肤和他掌心薄茧相碰,像被羽毛轻划了一下。
    他难以自控地屈起手指,薄唇抿成一条线。
    “……没有心事。”纪珣垂眸,面无表情地退后两步,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腹摩挲一下触碰到的地方,背在身后。
    “今日是臣疏忽了。”他说,“臣只是想殿下早点吃上早膳。”
    他重新回到云惜身后,宛
    如影子一般跟着她。
    云惜心中一暖,不禁扬起唇角,有些开心。
    她知道纪珣是不会说谎的,他是真的在关心她,看来这几天的“洗脑”是有效果的。
    到了玉珍阁,膳房那边已经摆好了一桌菜品,云惜早上吃得少,没有太多花哨。
    一盅鱼翅红枣甜粥、两碟玲珑什锦玉袋、三四道爽口小菜,还有饭后小茶饮,今日是紫苏冰梅汤。
    “纪珣,你喜欢吃什么?我吩咐膳房那边给你做。”
    “都可以,臣不忌口。”
    云惜:“那你和我一起吃吧。”
    叫婢女加了两人份的量后,云惜拉着纪珣坐下。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和纪珣吃饭,以往他总是起得比自己早,等她起床,他早就整理好琐事,坐在书房替她写功课了。
    云惜拿起筷子,夹了一个什锦玉袋放在他碗里:“尝尝这个。”
    公主亲手给侍卫夹菜,这放在哪里都不多见,很多时候,云惜和他不像主仆,反而更像朋友。
    大魏的公主,都如她一般平易近人吗?
    纪珣思忖片刻,拿起筷子,夹走那个什锦玉袋。
    云惜看见他咬了一口,动作优雅赏心悦目,却没注意到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许久,纪珣放下筷子,面不改色:“多谢殿下……好吃。”
    云惜喜笑颜开:“喜欢就多吃点。”
    她找到了一种投喂的乐趣,又给纪珣夹了几样菜,碗里堆成小山后,自己才开始吃。
    云惜吃得很欢,这一桌全是她爱吃的,相反,纪珣那边就不怎么好看。他目光幽幽地盯着碗里的东西,唇色异常发红,几筷子下去,额头已经隐约可见细汗。
    修长手指持着玉筷,停顿了一会儿,闭眼。
    “这两道菜好吃吗?你喜欢的话,以后叫膳房给你单独做,我不在你也能吃到。”
    “……好吃。”
    “那这个呢?这道菜我最喜欢了,你也尝尝。”
    “嗯。”
    一顿早膳下来,云惜吃得神清气爽,纪珣在一旁手心捏汗,一声不吭。
    “过两天便是谢府家宴,尚衣司那边给我做了几套新裙子,我先去沐浴,等会儿你来帮我看看哪套合适。”
    谢府赏花宴一事,她身为公主自然不能失体,府中虽有婢子,但她们见她穿任何衣裳,只会一个劲儿地夸,没什么参考性。纪珣嘴巴直,他的意见或许有点用处。
    “纪珣,快走。”
    一想到有新衣服穿,云惜便满心欢喜地冲出了玉珍阁,纪珣还没来得及跟上她。
    他先抄起茶杯,喝了口小茶饮。
    前来收碗的圆荷恰好看到这一幕,问道:“纪侍卫不吃辣?”
    这些菜看着清淡,实际上后劲可不小,云惜平日里就好这一口。
    心细的圆荷一眼发现,纪珣额头上有细汗,红得过分的薄唇与那冰冷的表情显得格格不入。
    尽管如此,他依然镇定,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需要奴婢通知殿下一声吗?”圆荷问道。
    毕竟膳房那边刚得到云惜的命令,以后也给纪侍卫做一样的早膳。
    “……不用。”
    纪珣放下茶杯,眸子冷淡,嗓音低沉稳重:“不必扫她的兴。”
    如果是段松敢给他准备一桌子辣菜,还一脸傻乐看不出他的脸色,他肯定会反手把碗扣到对方脑袋上。
    云惜就算了。
    她不是故意的。
    偶尔换换口味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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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穿给她看
    公主府的尚衣司就在府内,当年皇帝允许云惜未出降先立府,便把一切所需都安排妥当了。
    云惜敢说,公主府的绣娘们绝对是全长安数一数二的。
    来到尚衣司,长御已经将几套新衣裳整理好,等待云惜前来挑选。这些当然都是云惜的,但出门穿哪一套,需要提前指出来,以便婢女们准备。
    新裙一共五套,全是上好绫罗绸缎所裁,精细的针脚和绣花都十分完美,裙摆远远看去仿佛在发光。
    鹅黄金线凤尾裙、齐胸百花石榴裙、绯色软烟罗裙……
    “殿下喜欢那一条?”
    长御和云惜是老熟识,也不做疏离的寒暄,开门见山,笑眯眯地问。
    云惜在几件裙子面前走了一圈,转头问纪珣:“你觉得哪条漂亮?”
    纪珣刚踏进门槛,便被云惜拉着问,他没来得及多看,随口答道:“第二条。”
    闻言,尚衣司长御顿时眉头一挑,娇笑几声:“纪侍卫好眼光。”
    云惜看向那条齐胸百花石榴裙,赤红如火,是她喜欢的颜色,只不过……这条裙子以凹显身材为主,布料裁剪得十分大胆,琉花系带勾勒出腰身,抹胸拉得很低,若是穿在身上,几乎可见大半雪白胸脯。
    大魏风气开放,皇室贵族中许多身材傲人的公主小姐都喜欢这样穿。
    虽然见惯了别人穿这样的裙子,但一想到自己要穿,云惜还是忍不住脸颊一热:“……”
    呵呵,虽然是傻子,但男人刻在骨子里的视觉本性还是改不了。
    但是问都问了,要是她不试,那不是白问他了吗?
    想着,云惜只能硬着头皮,让长御取下那条石榴裙:“我先试试,看看合不合身。”
    合身当然是合身的,这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
    只不过……
    试衣隔间里,站在铜镜前的云惜看着自己,神情有些不自在。
    裙子已经穿好了,可是她穿着似乎不太好看。
    云惜不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从小便生得水灵,但凡见过她的人都要夸一句天生丽质。及笄之后,她便开始变得和其他公主贵女不一样。
    云惜比她们都要“胖”许多,人人夸她脸蛋生得和九天仙子似的,身体却是不太正经。
    正所谓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大魏女子的美,讲究“刚刚好”,不丰不瘦,适中最好。
    或许是限制角色的设定本就不一般,云惜天生比其他女子丰腴一些,该长的肉一点也没少长,哪怕是其他女人看见她,也不会不由自主地多瞧两眼。
    若是别人穿这条石榴裙,或许会显得艳丽风情,而她穿着,反倒显得有些艳俗。
    不披外衫,过于暴露。
    披上外衫,欲盖弥彰。
    云惜抱着手臂,最后还是用外衫裹住了自己,她有些尴尬,不敢出去。
    长御站在她身边,贴近了她的脸,在镜中看:“哎呀,我们殿下也长成大姑娘了,这裙子穿在身上,走出去不知要迷死多少长安俊郎。”
    见她紧张,长御便笑着安慰她:“殿下这般好身段,可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该多展现出去才是。”
    云惜欲言又止:“……”
    她当然知道。
    大魏风气尚且如此开放,更何况她壳子里是一个现代人。如果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主,有这样的好身材,她肯定自信又大方地展现。
    但她是一个限制文女配,本身就自带不可描述的debuff,这样走出去无异于羊入虎群。
    云惜叹了口气,心里直接把这条裙子踢出选择范围。
    “这是纪侍卫选的,殿下不出去给他瞧瞧吗?”长御附在她耳边,颇为暧昧地说。
    身为公主府的人,长御自然也听说了府内的一些流言。柔嘉殿下明明这么害羞,还坚持要换纪侍卫选的裙子,这不是偏宠是什么?
    长御掩唇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云惜捏了捏裙摆,道:“好吧。”
    给纪珣看看倒是可以,反正他又不会对她怎么样。
    她感觉如今她和纪珣倒真有几分姐妹的意味了。
    云惜提着石榴裙走出去,而此时此刻
    ,纪珣正倚着门在外面等,自从他说了一句话后,云惜便和尚衣司长御进去换衣裳了,他根本没有多说的机会。
    淡漠的目光扫过那一排衣裙,心中毫无触动。
    早在大晋皇宫时,他那些皇姐皇妹也喜欢堆在一起互相欣赏衣裙,他不能理解,也从不插嘴。
    只是一件衣裳而已,无论怎么穿,依然是同一张脸,并不会改变人的本质。
    所以他并没有仔细看,随口替云惜选了一件。
    没想到,她进去便是一刻钟,久久不出来。
    纪珣抱着黑鞘弯刀,安静看着庭院中的海棠树,听见开门的动静后,才缓缓转移视线。
    看到云惜走出来的那一瞬,他目光凝顿须臾,指尖微停。
    “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衣服。”云惜抱着双臂,有些埋怨地说。
    少女刚换上新衣,有些不适应地用双臂护住自己,但却无法遮住那雪白的起伏,反而随着挤压变得更加白得晃眼。她两颊微红,用指控的语气谴责他。
    纪珣目移,不自觉地错开视线,低声道:“……臣没注意,误导了殿下。”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
    随后,又多瞥了一眼。
    这样的裙子,也能穿出门吗?
    他自小生长在晋国,无法理解大魏的风俗。
    长眉几不可察地蹙起,纪珣的眸色沉寂下来,思索着这种可能性。
    云惜本来也没打算怪他,只是稍微吐槽两句,其实她自己也很喜欢红裙。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手臂,轻声问:“我穿这条漂亮吗,会不会很俗?”
    不止是漂亮。
    纪珣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回答,在他毕生所学当中,很少有讨好夸赞女人的话,他一直以为自己不需要。
    “不会。很漂亮。”
    想了想,他颔首,轻轻地。
    纪珣面无表情,努力挪开目光,眺望门外远方。
    一句平淡又冷静的肯定,让云惜忍不住唇角微扬,从她开始生长起,那些长安贵公子们表面上夸她,其实私底下都觉得她艳得俗气。
    但纪珣不会骗她。
    “殿下要穿这一条裙子出去?”他抿唇,“臣方才仔细看了,觉得第三条更适合殿下。”
    云惜看了一眼。
    绯色软烟罗裙,娇俏轻盈又不失大方,最重要的是,该遮的部位都遮得严严实实。
    “我也觉得那一条更合适。”云惜想了想,说:“不过都试试吧。”
    纪珣没再说话,点头。
    趁着她进去换衣裳之际,这一次长御没跟进去,反而站在纪珣身边一起等。
    “那条石榴裙,殿下特地穿给纪侍卫看,你怎么瞧都不瞧一眼?”长御用狐狸眼瞥他。
    “已经看到了。”纪珣漠然道。
    长御掩唇轻笑:“男人看女人,可不是只看一眼就够了。要多看,眼睛粘在女人身上,从头到脚地看,然后再做出评价。纪侍卫怎么这般不解风情。”
    “……”
    并非纪珣不解风情,而是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懂得了男女之别。大晋的风俗不如大魏这般开放,君子之行,非礼勿视。
    他不会娶云惜,自然也不会多看。
    而这婢女似乎对他和云惜之间的关系有些误会。
    纪珣并不想多费口舌与她解释,转移了话题:“殿下心中已有抉择,为何还要浪费时辰?”
    他看得出来,云惜更偏向于穿那条软烟罗裙,既然喜欢,以她的身份自然可以直接选择,非要一条一条去试。
    他不能理解。
    闻言,长御又是一阵调笑:“哎呀,纪侍卫你真是个木头脑袋。姑娘家让男子陪同挑衣裳,可不是让你替她选,其实她心里已经想好了,只是想穿给你看而已。”
    专门穿给他看。
    纪珣目光微沉,几个字在他心中琢磨一番,品味其中的意思。
    而与此同时,云惜还在为那条石榴裙感到可惜,她先把裙子收起来,等以后彻底不用被限制剧情困扰了,再拿出来穿吧。
    半个时辰后,云惜试完剩下几条裙子,最终定下了绯色软烟罗裙。
    在她试裙子的时候,纪珣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盯得她有些脸红了,才缓缓作出回答,如此细致的观察,肯定是在用心评价的。
    “颜色很衬你。”
    “比外面的海棠好看。”
    “殿下穿什么都漂亮。”
    他仿佛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蹦出来,像个人机似的。
    云惜:“……”
    他此番,背后必有妖人指点。
    尽管如此,云惜还是很开心,她笑眯眯地让侍从去取来一个盒子。
    “纪珣,我有东西要送给你。”
    “嗯?”
    檀木方盒放在他面前,打开,里面放了一套月白华织锦袍,上面放着一张金面,边缘刻着一圈金牡丹纹,做工十分精细。
    “上次在太学宫,说好了给你多配几套衣裳,正好欠你的金面也打造好了。”云惜笑着说。
    纪珣眸光停顿在她的笑靥,喉结微滚,随后垂下眼眸,拿起那张金面。这是云惜亲手给他量的尺寸,刚好合适。
    说完,云惜笑道:“现在还为时过早,给我留点期待感,等你陪我去赏花宴的时候穿。”
    她想等那天早上一起来,便看见纪珣穿着新衣,站在公主府门口接她。
    “嗯。”
    纪珣仔细打量那套锦袍,片刻后,淡淡应了一声。
    穿得出去,应该不是什么只能穿给她看的衣裳。
    第27章 喜欢男人
    谢府赏花宴的帖子很快便送到了公主府上。这次的赏花宴不止她一位皇室公主,包括她几个受宠妹妹在内的许多公主也要去。
    没有别的原因,她们是跟着皇帝去的。谢将军班师回朝,皇帝为了犒劳谢家功臣,也赏脸去参加赏花宴。
    而携带公主们的用意自然不必多说,谢府宴会上青年才俊众多,公主们年纪也差不多了,都是奔着寻驸马的由头去的。
    云惜也不例外。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云惜没有太多选择,身为皇帝爱女,又是剧情的关键人物之一,她必须为自己未来的路多做考虑。
    云惜走出公主府时,纪珣已经站在马车前等她多时。
    他今日换上了云惜事先准备好的月白锦袍,颀长身形完美将这衣裳的优点穿出来,显得干净利落。衣袖收束在雕狼纹护腕中,银线绣锦腰封勾勒出劲瘦窄腰,黑发束成高马尾,颇有几分少年人的恣意风采。
    然而一张金面遮住了他半张脸,看不出明显的神情,那双浓墨似的瞳眸平静得诡异。
    云惜提着裙摆走出来,第一眼看见他,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纪珣牵着马,露出一截白皙腕骨,清瘦漂亮的手指握着弯刀。他侧过身,抬眸望她:“殿下。”
    云惜忍不住盯着他看:“这身衣服果然适合你……”
    倒不如说,他穿什么都好看。
    虽然傻了点,但他要是有个稍微好点的出身,光凭这气质和身段,完美碾压长安其他贵族公子。
    这样一想,云惜倒是有些舍不得把他带到外面去招摇了。
    一对比外面那些千奇百怪的贵族公子,云惜便觉得胃里直反酸水,而她以后还可能要和他们其中一个长久相处。
    云惜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随后上了马车。
    “殿下有心事?”
    见她脸色不对,纪珣站在她车窗边,替她掀起帘子透气。
    他的手脚利落了许多,或许是受了一次伤,顺带把脑子治好了一点的缘故,他不再像从前那样呆木,如今已经学会主动帮她做一些小事,询问她的心情。
    云惜趴在车窗边,回过神,雪白腮肉鼓起,叹了口气:“纪珣,你上来吧,一个人在外面不安全。”
    她邀请纪珣同乘马车,因为实在对上次的事有心理阴影,她想让纪珣保护她,但也不希望他受伤,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外面,对现在的他来说太过危险。
    云惜派出去的锦衣卫还没查到刺客的真实身份,说明纪珣的仇家还在外面逍遥呢,需要多提防些。
    对于她的命令,他向来是百依百顺的。
    纪珣面无表情地上了马车,坐在云
    惜身边,车内空间顿时被占了一大半,两人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一起。
    云惜没有反应,纪珣不动声色地躲开,宛如被针扎了似的,无声又迅速,以至于云惜根本没有察觉。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抬头就能对视,不过云惜心情复杂,低着头不说话。
    “……殿下有心事?”想了想,纪珣又问了一遍。
    云惜终于回答了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愁绪:“纪珣,如果你知道你的将来一眼就望到头了,而且逃也逃不掉,你会放弃挣扎吗?”
    闻言,纪珣目光略顿,思忖须臾,想起了段松上次和他说的话:“殿下是在苦恼驸马之事?”
    “你也看出来了。”云惜说道,“我已经长大了,父皇和母后那边催得紧,要是再找不到合适的人嫁了,我就有大麻烦了。可是长安没有我中意的男子。”
    藏在身侧的手指屈起,纪珣缄默片刻,颇有几分刻意地询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云惜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愣住,随后仔细想了想,道:“我喜欢……长得好看的、身材好、文武双全、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保护我的。”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这样的男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和我有感情。不过这一点,以后不太可能。”
    纪珣认真地听着,若有所思。
    说完,云惜感慨道:“生在皇家,有些事情总是身不由己。纪珣,以后你要是有了喜欢的人,要大胆去追。你是自由身,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要是你以后想成亲了,一定要告诉我,主仆一场,我会给你送大红包的。”
    短暂的沉默后,纪珣抬眸,视线好似望着窗外,又好像不是,余光停在云惜的耳垂上。
    “臣没有喜欢的人。”他冷冷地说。
    云惜道:“我是说万一,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既然如此,殿下又为何会笃定,你的驸马一定是和你没有感情的人?”
    云惜愣了愣:“我从小到大都没和几个男人密切接触过,除了你和应南风……他怎么可能。”
    不对,还有一个谢宴歌,她从小的死敌“青梅”。
    纪珣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转移视线:“……臣的意思是,以后的事情说不准。”
    他不希望她误会。
    然而云惜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秀眉微蹙,随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松开眉头:“实在没有人选,其实谢家二公子也算不错。”
    谢宴歌的弟弟据说有不举之症,嫁给他,其实和没嫁也差不多,至少不用被逼着和不喜欢的人睡觉。
    纪珣忽然几不可察地拧眉,指节不自觉一紧:“……那又是谁?”
    他知道的人只有应南风、周常生……
    谢家二公子,那个有衣着怪癖的男人?
    “是谢宴歌的弟弟,我还没见过他呢。”云惜说,“是谢将军推荐的人选。”
    “……哦。”纪珣敛神,淡淡地应道,“事关重大,殿下应当好好考虑。”
    “看情况吧。”云惜叹气,“待会儿去了宴会,得有一场恶战,我先眯一会儿。”
    她靠在小枕上睡着了,轻柔乌发轻轻垂下,刚好贴到了冰冷的肌肤。
    带着面具的青年沉寂许久,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度,抬起一截手指,将那缕青丝捏在指间,收拢、攥紧。
    ……
    公主府的马车很快便驶到谢丞相府,同行而来的还有长安许多公子贵女,陆陆续续地进了相府。
    云惜醒来时,正是下马车的时候,纪珣比她先一步下去,站在小阶下面等她。
    掀开车帘,身穿一袭绯色软烟罗裙的云惜低身出来,纪珣伸出一只手臂,让她扶着。
    两人衣着打扮相衬,气质姿态也相当,乍一看去郎才女貌,简直像极了一对眷侣,引得周围人议论纷纷。
    众人自然认出了云惜,但她身边那位戴着金面、气质非凡的公子却无人认出。
    云惜并不在意那些目光,带着纪珣走进了相府。
    主宴设在相府牡丹堂,没过多久,皇帝驾到,谢丞相和谢将军也出现在宴席中。
    云惜身为长公主,正坐在皇帝之下,魏帝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朝她颔首示意。
    宴会上热闹非凡,云惜一眼望过去,看到了几个熟人。当她看见段松也在,而且就坐在她对面时,不禁唇角一抽。
    此时的段松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这边,也不知道是在看她,还是在看纪珣。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从段松那边抢走了纪珣后,这人倒是出奇的正常,不仅从不主动找她麻烦,而且也不像其他限制角色一样色急。
    他应该是在看纪珣。
    云惜放下了心,低头小口吃着茶点。
    而在她看不见的方向,段松确实在看她身后的纪珣,不过在云惜低头的时候,他便收回了目光,无意间瞥向云惜的方向。
    云惜本就是魏帝膝下公主中最漂亮的,今日特地打扮一番,更是愈发动人,一身粉裙衬得她娇艳可爱,如同盛开的垂丝海棠。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段松的视线也不禁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然而下一刻,他便感觉脖颈一阵寒凉,再次抬眸,刚好对上纪珣冰冷的双眼。
    那对漆黑瞳子轻眯,夹带着几分冷意和刻薄,仿佛在审视他的行为,指节微动,摩挲着刀柄。
    段松吓得腕骨一颤,手里的折扇差点掉下去,讪讪地侧过脸:“……”
    “哎,段世子,你看到对面的柔嘉长公主了吗?她今日真是光彩夺目啊。”
    段松用折扇轻掩住半张脸,僵硬地微微一笑:“赏花宴,还是多看看花比较好。”
    他怕自己哪天走在路上,不小心就被抠掉眼珠子。
    宴会进行到中程,众人移步到百花园赏名花。
    而云惜被皇帝叫住了,邀她去醉芳阁谈点事情。
    早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云惜深吸一口气,决定坦然面对。她转头看了看纪珣,说:“你先去赏花吧,记得给我摘一枝桃花,我等会儿就来。”
    纪珣点头,面不改色地目送她。
    “殿下,稍等。”
    他忽然叫住她。云惜脚步一顿,刚回过头,纪珣便拿着手帕,给她擦了擦唇角的饼渣。
    “臣知道殿下心中所想。”他缓缓说道,“今日殿下告诉臣,有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去追。臣也希望殿下日后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臣就在附近守着,若殿下需要,万死不辞。”
    云惜愣了愣,忽然鼻尖一酸,不过这次她忍住了。
    她抬手捶了纪珣一下,轻声说:“不要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别人听见了会以为我要和你私奔。”
    让纪珣为了她,在父皇面前对抗,她做不到这么伤害他的事。
    “你什么都不要做,去给我摘花就够了。”云惜推了推他,“快去,我要最漂亮的。”
    云惜说完,在侍女的催促下转身朝醉芳阁走去,纪珣站在原地没动,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
    过了许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一个侍卫,也敢肖想金枝玉叶的公主吗?”
    纪珣没有回头,已然听出来者是谁,他没有搭理对方。
    “喂,说你呢,纪侍卫。”谢宴歌提着紫裙,眉飞色舞地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他。
    “穿得倒是有模有样,可惜改不了骨子里的低贱。”谢宴歌挑眉说道,“怎么,进了丞相府也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长得太丑?我倒是很好奇,云惜到底看上你什么,才让你留在她身边。”
    “……”
    “你也知道,她可能马上要下嫁给我弟弟,到时候这丞相府可容不下你这种肮脏的面首。”
    谢宴歌早就打听过纪珣的消息,听旁人说,他之所以一直戴着面具,是因为脸上有瘢痕。
    “云惜这人从小就是爱玩,或许一时会怜悯相貌不齐全的怪人,但她这人最是爱面子,像你这样的人玩玩还行,真要论起来,是拿不出手的。不然她怎么会送你面具呢?”
    话音刚落
    ,许久未动的纪珣终于转动了眼珠,视线偏转,居高临下地看向他,眸子安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据我所知,殿下喜欢‘男人’。谢小姐是吗?”
    他漠然开口,一针见血——
    作者有话说:云惜:喜欢长得好看的[害羞]
    纪小狗表面:哦
    内心:[爆哭][心碎]
    第28章 定婚
    醉芳阁。
    云惜刚一进门,便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阵咳嗽声,她提着裙摆走进去,魏帝、谢丞相和谢将军都在。
    魏帝坐在榻上,刚喝了些酒,年纪大了受不住,隔段时间便得停下来休憩片刻。
    他出宫随身带着御医,正是上次云惜找来给纪珣治伤的那位,这位御医医术高明,常年跟在魏帝身边。
    “陛下如今的身体,应当多静养才是。”
    魏帝听惯了那些让他注意身体的客套话,摆了摆手,让他下去,随后看向刚进来的云惜:“惜儿,到父皇这儿来。”
    在三人的注视下,云惜来到魏帝榻前跪下,魏帝亲昵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转眼,朕的惜儿长这么大了。”魏帝淡淡一笑,“可惜父皇最近的身体愈发不堪,恐怕看不到惜儿成亲那一天了。”
    魏帝语气低沉,颇为沉重地说。云惜低着头听,感觉有些难受。
    她知道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虽然自她出生起,他便很少陪在她身边,平时也十分严肃,可是云惜对他也有些难舍的感情。
    毕竟是护了她十八年的父亲,如果没有他,她就没有现在的生活。这些年,他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荣华富贵、奇珍异宝,对她来说不过是张口闭口的事。
    “父皇说什么呢。”云惜反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儿臣才刚过十八生辰,父皇以后要长命百岁。”
    魏帝笑了笑,又咳嗽几声:“你也知道自己十八了,别的公主到你这年纪,儿女都会走路了。”
    “其实朕也希望你晚点出嫁,多留在身边陪陪朕。不过朕先前也告诉过你,朕膝下无子,一直想要个储君。后宫六妃不争气,没能给朕生下个儿子,这些年来,你那些皇叔们一直在盯着朕的位置。”
    魏帝语重心长地说道:“朕宁愿继承大统的是你的孩子,也不愿意将江山让给他们。”
    皇室之争,向来残酷。魏帝年轻时从一帮皇兄皇弟中厮杀出来,登基之路踩着无数人的血,早就把手足兄弟得罪了遍。
    他是皇帝,更是一个有尊严的男人,年少时千辛万苦得来的位置,若是因为膝下无子,便只能拱手让人,岂不是死后让人看笑话?
    况且,若大权旁落,他留下的后妃和一众女儿们也不会有好下场。
    “朕知道你天性纯良,朝堂之事掺合不来,但一众公主中,只有你最让朕放心。等生下皇储后,朕会让人来保护你。”魏帝说着,看向了旁边的谢丞相和谢将军。
    “谢相一生为大魏殚精竭虑,与朕走过半生政途,实乃不可多得的忠臣,有勇有谋,家中更是良才辈出。等朕走后,便封他为摄政王,护着你们母子。”
    “惜儿,朕要将你赐婚给谢家二公子谢照,你可愿意?”
    云惜捏住了裙角,低着头不说话。
    父皇已经开口,这事又是她愿不愿意就能解决的吗?今日谢丞相和谢将军都出现在这里,说明他们早已私下商量过。
    谢丞相的确是大魏的忠臣,一心站在父皇这边,再加上谢将军统领的镇西军里应外合,有这二人的保护,她只要乖乖办事,后半辈子也会无忧无虑。
    在这桩无可指摘的婚事里,牺牲的只有她的幸福。
    原著的她抗拒这场婚事,最后一步步沦为亡国公主。
    “既然父皇看中了谢二公子,儿臣相信父皇的眼光。”云惜抿了抿唇,说。
    魏帝沉吟片刻,本以为她会闹着不嫁,已经做好了和她解释利弊的准备,却没想到,她竟然出奇地听话。
    “惜儿,你终于长大了。”魏帝颇为欣慰,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既然如此,朕也就放心了。今日谢照就在丞相府内,这会儿或许在百花苑,你去见一见他吧。”
    谢丞相微微一笑:“公主请安心,若公主愿意下嫁于犬子,谢家定当将公主视如己出,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辱公主半分。”
    云惜僵硬地回以微笑,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袖:“父皇,儿臣告退。”
    从醉芳阁里走出来时,云惜依然有些恍惚,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一时有点不敢相信。
    “……”
    她就这样要嫁人了?
    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罢了,反正谢照也不一定喜欢她,他们可以当名义上的夫妻,只是为了共同利益而已。
    至于孩子……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和男人亲密接触。
    因为看过原著剧情,她对陌生男人的靠近有种天然的抗拒,要她和谢照亲密接触,她暂时还做不到。
    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云惜暂时将此事抛之脑后。她下意识去寻找纪珣的身影,却没在附近看见他。
    正当她准备去百花苑那边寻找他时,纪珣却顺着小路找到了她,两人在无人的石径上相遇。
    云惜愣了愣,只见他缓步朝这边走来,拨开路边延伸出花枝,手中执着一枝盛开的桃花,红艳无比。
    是从别处进贡而来的奇桃树上的花,这个季节依然开得灿烂。
    那枝桃花递到她身前,冷淡低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殿下要的花。”
    她只是随口找个理由,让他自己去散步而已,毕竟今日谢府里的大人物多,说不定会让他碰上什么机遇。
    他却真的去摘了。
    那枝桃花似乎是被刀刃斩下来的,断口处光滑利落,枝头的花朵却未伤及一分。
    上次让他选牡丹,他说不知道什么算得上最漂亮,今日倒是进步许多。
    云惜轻笑,低落的心情总算有所回转,接过桃花,放在鼻间嗅了嗅。
    淡泊而沁人的花香。或许是纪珣在树下待得太久,她隐约闻到他身上也沾染了几分桃花香。
    云惜已经可以想象到,他一个人站在桃树下,望着花枝细细挑选的模样。
    她笑着,可余光一瞥,忽然看见他衣角微脏,似乎是沾了些血迹。
    云惜眼皮一跳:“你爬树受伤了?”
    她扯过那片衣角,纪珣任由她拉着,往前走了几步,低身挨近她。
    他注意到她所指的东西后,淡漠开口:“这个,是谢小姐的。臣和他切磋了一番。”
    云惜:“???”
    “你怎么和谢宴歌……”
    她才刚离开不到两刻钟,纪珣已经和谢宴歌打完一架了。
    “没有别人看到吧?你为什么和他切磋?”
    纪珣:“他主动找臣,在臣面前对殿下出言不敬。臣不小心折了他的腿,他回去了。”
    他一脸冷漠,漫不经心地说出了“不小心”三个字,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故意的。
    云惜嘴角微抽:“……”
    并非不小心。
    “他说了什么?”
    纪珣回想片刻,眸中闪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他道:“一些污言秽语,不便细说,臣不想玷污殿下的耳。”
    云惜沉默一会儿,忽然领悟到了其中的意思。纪珣说是难听的话,那一定不是什么正常的脏话。
    按照她对谢宴歌的了解,大概率和一些不可描述的限制剧情有关。
    虽然知道谢宴歌本身就是个爱找揍的人,这次肯定也是他先惹的纪珣,但她还是劝诫道:“下次注意挑地方,这里是谢府,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她摸出手帕,仔细地为他擦拭掉衣角上的脏污,眉眼低垂。
    “……
    嗯。”
    纪珣能看到她乌青的发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还有低首时两颊鼓起的雪白腮肉,因为天气有些热,她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粉,细小绒毛显得格外柔软。
    像一颗熟透的、饱满多汁的雪梨。
    纪珣目光稍停,不自觉地移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的湖,忽然感觉喉咙有些干。
    仔细算算,自他离府起,还未喝上过一口茶水。
    “好了,这样就看不见了。”
    云惜抬起头,刚好看到他滚动的喉结,侧着脸,轮廓线条十分优越。
    她没来由地心跳漏一拍,也连忙偏开目光,转移了话题:“那个……你去百花苑时,可曾看到谢家二公子谢照?”
    闻言,纪珣忽然眉心一蹙:“……不认识。”
    又是这个人。
    今日云惜第二次提起他。
    “他应该和谢宴歌长得很像,我也还没见过呢。”云惜说,“我挺想看一看他。百花苑往哪边走,你带路吧。”
    纪珣顿了顿,随后面不改色地问:“殿下见他做什么?”
    云惜:“之前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他现在是我未来驸马,父皇让我去见一见他,熟络感情。”
    虽然她不是很想去,但总要有个心理准备。
    “万一谢照要是长得不好看,成亲那天掀盖头,把我吓到怎么办。”
    云惜不禁担忧起来。
    不举是好事,但起码要长得顺眼。谢宴歌长得精致漂亮,他弟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
    云惜想着,顺着石径往前走,纪珣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云惜拉不动他,疑惑回头。
    浓墨似的眸子深如黑洞,死寂中带着几分阴凉,藏在袖下的指尖微微蜷起,背在身后。缄默须臾,他薄唇轻启,语调毫无起伏地问:
    “所以,殿下答应这桩婚事了?”
    第29章 偷藏
    这个问题直白又戳人心。
    许久的沉默后,直到耳边传来鸟语风动的声音,云惜才缓缓点头:“……嗯。”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微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场联姻而已。我需要更强大的靠山,谢家再合适不过。”
    “而且,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云惜无奈地笑。
    纪珣静静地盯着她,等她说完,眸光微动:“殿下若不愿意……”
    “不愿意又能怎么样?”云惜打断了他的话,她不想再听其他的,怕自己听着听着就中途反悔了。
    “这就是我的命。纪珣,你别问了。”
    她不想顺着原著走,目前最可行的路线只有这一条。她得先稳住父皇这边,至于之后的脱身之计,她还需要认真考虑。
    “带我去找找谢照吧。”云惜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没有你在我身边,我总是担心……”
    原著中没有关于谢照此人的限制剧情,但不代表不会突然发生,毕竟她已经修改了一部分剧情。
    “……嗯。”
    纪珣的神情恢复一片平静,迈开步子给她带路。他听她的话,没有多问一句,但这一路上,也没有再开过口。
    两人一前一后,无声地走着,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穿过石径花丛,两人却不知怎地走进了一个庭院,周围四下无人,看上去像荒废了许久。
    “纪珣,这里是……?”
    “抱歉,臣走错了。”
    他表面上风轻云淡,实则方才一直心不在焉。谢府的路复杂,他只走过一次,实在没心思回忆原来去往花苑的路。
    纪珣垂眸,抬手捏了捏眉心,胸腔中莫名有股烦闷之气,让他无法静下心。
    正在此时,天上刚好飘来阴云,大魏的夏日云雨无常,前一刻还是晴空万里,后一刻便下起了大雨。
    这雨来得突然,两人都来不及反应,豆大的雨点便砸到了身上,一阵算不上温和的狂风骤起,吹得地上尘土飞扬
    裙摆被风吹起飘扬,云惜下意识抬手,眯了眯眼睛,一道高大的阴影笼罩在她身前,挡住尘土和大风。
    “去屋里躲躲。”纪珣遮住她半个身子,低声道。
    两人抬起手挡雨,一路小跑到附近的屋檐下,然而大雨并未留情,他们身上的衣裳都湿了半边。
    这里附近没有别人,云惜单薄的衣裙沾湿后,风一吹,便冷得有些发抖。但她的情况还算好,纪珣几乎全身都湿透了,为了给她挡雨。
    滴水的黑发贴在病态苍白的皮肤上,金面淌下几行水痕,顺着下颚线,滑进衣领。
    “是臣的疏忽。”
    他没有预料这种情况,如今连一把伞也没有。
    “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两人只能暂时留在这里,等雨过去。
    云惜抱住双臂,看了看外面,雨下大了。
    她抿了抿唇,沉默:“……”
    看来今日是没法去找谢照了。
    她正愁没有理由推脱掉呢,这下是天公作美,帮了她一把。
    不过……
    “纪珣,你冷不冷?”云惜有些担心他。
    他的衣裳滴着水,前些天伤口才刚长好,这一受凉,很容易染上风寒。
    纪珣依然挺直地站着,面不改色:“臣没事。”
    云惜拽着他进屋:“还嘴硬,手都冷成这样了。这里没有人,快进去把湿衣服脱了。”
    纪珣:“……”
    他正欲启唇,刚想说他天生体寒,遇水就会变成这样。但不知为何,看她着急的模样,他有些不想开口。
    任由她拉着进了屋。
    闲置许久的屋子无人打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灰尘霉味,屋里只放了几样简单的家具,柜子、床、桌椅……似乎是专门存放这些的小库。
    云惜进来便被灰尘呛了两口,低头一看,裙摆已经脏兮兮,她皱了皱眉。
    她很喜欢这条裙子。
    那个谢照,还没进门就犯了晦气。为了找他,搭上了她一条新裙子。
    还有丞相府,有这么大的院子也不知道打扫一下,真是脏死了。
    云惜的心情和外面的天气一样闷沉,如今看丞相府哪哪都不顺眼
    她转头去看纪珣,对上那双淡泊纯良的黑瞳,心中火气减弱了许多:“把湿衣服脱了吧,我给圆荷留了口信,宴会结束后我们没回去,她会带公主府的人来找我们。”
    圆荷一向聪明,看见下了雨,一定会带着伞和新衣来找他们。
    纪珣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臣真的不冷。”
    云惜:“?”
    忽然回想起他之前说的话,云惜事先提醒:“你该不会是害羞吧?先说好,我不是想看你身体,只是怕你着凉。”
    她转过身:“我不看你。”
    纪珣:“臣的意思是……”
    从这个角度,他刚好看见云惜背后露出的一小截雪白脖颈,层层薄纱沾了水后,紧贴在纤瘦的后背,凹显出漂亮的蝴蝶骨,隐约可见肩上的粉色系带。
    纪珣瞳孔微缩,神情变得有些不自然,薄唇轻抿。
    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自然明白男女之别,不像从前那般呆愣。可是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是从前的“纪珣”了。
    他自小生于皇家,受过良好的教养,身为太子应有的风度,和女人脱了衣裳共处一室这般下作行径,并非君子所为。
    更何况,云惜将是有夫之妇。
    纪珣指节一紧,想到这儿,心中愈发堵得慌。
    他如今的身份不便暴露,无法追问关于婚约一事的详细,她也不愿意和他诉说。
    这些天的了解,他已然知晓大魏风气开放。但身有婚约之人,和另一个男人独处一室坦诚相见,这未免太过逾越。
    还是说……云惜心里不在意那位未婚夫的感受?
    纪珣眸色稍沉,再开口时,声音低哑:“臣有一个问题,不知殿下可否告知。”
    “什么?”云惜疑惑。
    “在殿下眼里,臣到底是什么地位?”
    云惜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即答:“你当然是我最信任的朋友。”
    “如果今日是别的男人站在这里,殿下也会让他脱衣裳?”他冷冷地问。
    云惜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她根本
    不想给其他男人和她独处的机会,这一点,纪珣也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问这种无聊的问题。
    “不会的。”云惜说,“只有你可以。”
    “嗯。”
    看来确实如他所想,云惜不在乎那个谢什么照。
    纪珣眉心稍微舒展,淡淡地应了一声。
    “你放心,我早就不把你当男人看了。”云惜信誓旦旦地说,“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不会对你下手的。”
    “……?”
    话音刚落,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屋外雨声淅沥,如玉珠般敲打石板,滴答作响。
    “……姐妹?”
    这两个字在唇舌间辗转片刻,带着几分疑惑、咬牙切齿地挤出。
    “怎么了?”
    云惜没有听出他语调的起伏。
    然而云惜没有听到他下一句回复,随后便听见了一阵窸窣,像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过了许久,屋内恢复寂静。
    云惜试探着问:“你……脱好了吗?”
    他依然没有回答,没过一会儿,云惜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她皱眉:“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顾不上其他,连忙转身看他的情况。一回头,便看见他赤着上身站在门口,浑身的肌肉线条完全显现,小臂微微屈起,腹肌随着呼吸平缓起伏。
    他皮肤过于苍白,显得臂间青筋格外突出,黑鞘弯刀夹在手臂下,修长手指陷在一块布料里,捂着腹部沾水流血的伤口。
    果然流血了。
    “痛不痛?”云惜心疼地问,“早知道就不让你挡雨了。”
    她淋一淋,最多是受凉,可他却是真流血受痛。
    “不怪殿下。”纪珣挪开手臂,血已经止住了,“是谢小姐和臣切磋时不慎所伤。”
    淋过雨,显得血有些多而已。
    “你知道自己身上有伤,没必要和他动手。”云惜眉头皱得愈发深,“你告诉我,我下回替你教训他这个畜生。”
    纪珣偏过脸,金面上有雨滴流过,他的眼睫被沾湿,低垂眉眼时,淡色唇瓣抿成一条线。
    “臣在殿下眼里算不上男人,若是再退缩,岂不是连人都不是了?”
    云惜一时语塞:“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正想解释安慰一下他,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有人正朝这边靠近。
    云惜以为是圆荷,顺着门缝看过去,发现是一个身穿锦衣的男人,怀里拖着一个绿裙女人,疾步走向屋子。
    不是圆荷,也不是公主府的人。
    云惜顿时瞪大了双眼,意识到她和纪珣现在的状态,连忙退后几步:“怎么办,有人来了。”
    虽然她知道她和纪珣之间是清白的,但外人看见了,难免会误会。
    现在穿衣服也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纪珣也察觉到外面有人靠近,目光一沉,快速扫视一圈。
    脚步声临近门边,纪珣抓住云惜的手腕:“殿下,跟臣走。”
    ……
    房屋大门被一脚踹开,一对拉拉扯扯的男女带着一身湿淋,走进屋子,反手把门关上,灰尘四起。
    “我不要跟你走,你这个负心的畜生,离我远点!”
    “阿萝,你听我解释,我对你从未变过心,一切只是……”
    “你放开我!”
    女人一个巴掌甩到男人脸上,挣扎着哭泣。
    “你都要娶那个柔嘉公主了,难道还要我以后和你继续纠缠,像个下贱的外室一样偷情吗?”
    昏暗狭小的木柜中,只留开一道露光的窄缝,云惜和纪珣躲在其中,悄无声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事发突然,他们来不及出去,只能在屋里选一个地方躲藏。
    此时此刻,两人在狭隘的空间中紧紧贴着彼此,不敢轻易动弹。云惜整个人趴在纪珣身上,手撑着他光裸的上身,掌心传来紧绷的僵硬感,腰身与他的腹部密切贴合,毫无空隙。
    头顶是沉稳低沉的呼吸,吹动她额间的发,一股冷香将她包围。她的姿势十分艰难,靠纪珣紧扣着她的腰,才勉强不掉出去。
    强忍住灰尘入喉的咳嗽后,云惜睁开眼,看见身下的情形后,整个人愣住,脸红得烧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的胸肌可以这么硬。
    第30章 衣衫不整
    两人的姿势太过贴近,纪珣也微微蹙起了眉。
    他试图让自己与云惜拉开距离,但她趴得不稳,稍稍松手,便会当场摔出柜子,他只能屈起长腿,一手揽住她的腰,将人固定在怀里。
    少女的体温很暖和,像一颗火炭似的,贴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炙热,她的衣裙也湿了大半,布料勾勒出姣好的身形,在黑暗中的雪白肌肤,十分惹眼。
    云惜似乎是觉得这个姿势不太舒服,动了动身体,想往里面挪。
    柔软触感在腹间摩擦,纪珣眸子一凝,不由分说地按住:“殿下,别乱动。”
    感受到对方胸腔的震动,云惜的脸颊热得冒气,她不敢再动,怕自己掉出去。
    两人维持着这个姿势,而外头的人仍在吵架。
    “阿萝,你要信我,我不想娶柔嘉公主,这是皇上和我爹的意思。”
    听到这句话,云惜不禁侧过脸,想从缝隙中看到外面的场景,但她只看到了两人的衣摆,一绿一白。
    外面的人是……谢照?
    云惜讶异,不由地瞪大双眼。
    没想到找了半天的人,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
    从方才的话来看,谢照也不想娶她,而且……外面那绿裙女子,似乎是他的意中人。
    云惜抬眼,撞入纪珣的视线,他也正认真地听着,一缕光线正好打在他的金面上,容颜清绝。
    纪珣察觉到她的视线,眼瞳转动,修长手指抵在她唇间,示意她不要说话。
    没过一会儿,外面女人的哭声停了,雨声也逐渐变小。
    “你说你一直喜欢我,你拿什么来证明?如今皇上心意已决,说什么也没用了。”
    谢照的声音有些着急:“你难道感觉不到我喜欢你吗?一年前我便说要去你家提亲,可你非要考验我,一直等到现在。我到底该怎么做,阿萝,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这辈子对其他女人都没有兴趣,只有你能牵动我的心。你不信,现在我就证明给你看。”
    “啊!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衣料摩擦,四处碰撞,没过一会儿,一阵奇怪的声音响起。
    “阿萝,我喜欢你。别再拒绝我了,好不好?”
    “放开我!不要……啊!”
    男人急促的呼唤和女人谴责的叫声掺杂,随后逐渐发生转变。
    木柜里的云惜愣住了,没想到自己这么一躲,竟然撞见了……
    不愧是限制文,走到哪里都离不开这个主题。
    不过幸好,这次的主角不是她。
    对于谢照有心上人这件事,云惜并不意外,让她惊讶的是,原来谢照并非不行,反而在这种事上格外勇猛,听外面的动静便能猜出。
    云惜感觉自己整个脸蛋都快烧起来了,幸好这里光线暗,否则她的脸肯定红成一个苹果了。
    她悄悄抬眼瞥了一眼纪珣,发现他依然面无表情,眸中平静无波,对男女情爱之事无甚上心。
    云惜暗暗感慨他定力强悍,她长期保持一个姿势,先不说其他,腰已经酸痛得不像话。
    她没忍住,悄悄往后挪了挪,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忽然感觉身后有物什碰到了自己。
    记得进来前,这柜子里放了许多扫帚,兴许是进来是不小心弄倒了。
    外面的人转移了阵地,从门前到隔壁房间里,声音逐渐远离。
    “纪珣。”云惜的
    声音轻如羽毛,“能不能把后面的扫帚踢开?”
    他指尖微滞,喉结滚动,在黑暗中默默偏开目光:“殿下,臣动不了。”
    云惜趴着,温热呼吸洒在他胸膛上,忍不住移动双腿:“那我怎么起来?它会戳到我肚子里去的。”
    扶在腰间的大手骤然收紧,隐忍着,纪珣闭了闭眼:“等会儿就好了。”
    他紧绷着腹部,伤口又开始渗血,云惜感觉一股温热沾上了她的衣裙:“你的伤是不是又裂开了?我都被你弄湿了。”
    “……殿下,能不能闭嘴?”
    他原来刻薄性子的口癖暴露了一瞬。
    这是云惜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你为什么凶我?”
    她明明是在关心他。
    纪珣额头冒细汗,偏过脸,无言沉默。
    清甜少女香萦绕在鼻间,他不得不去注意她。仅凭方才的动静,还不足以让他心念动,可是她在他怀里总是不安分。
    他是个正常男人,又不是太监。
    她为何敢这么大胆肆意地乱动?
    常年带着凉意的皮肤此刻也变得燥热,胸膛中升起了一团无名火,让他忍不住扣紧了她的腰身。
    “你身体好烫,该不会发烧了吧?”云惜感受到手掌下的身体的异常温度,面露担忧。
    她早说了,穿着湿衣裳吹风会着凉,他一开始还不肯脱,现在中招了吧。
    傻狗。
    云惜调整姿势,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比他平时的体温烫多了。
    她有些不舒服,双腿并拢,按住了那扫帚棍。
    头顶的男人羽睫微颤,破天荒地面露难色:“殿下,别再动了。”
    云惜不知道怎么了,于是便松开了腿,正在此时,外面的人走了。
    她一个没忍住,便跌出了木柜。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她大口喘气,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等她再抬头时,纪珣已经从木柜中出来,他用半边衣裳捂住伤口,神情恢复平静。
    云惜朝柜中望去,发现里面的扫帚摆得整整齐齐,并没有歪倒。
    云惜:“……?”
    不可能吧。
    “那个……你没事吧?”云惜弱弱地问。
    “这句话应该臣问殿下才是。”他伸手,将她拉起来,“地上凉,殿下别冷着。”
    云惜上下打量他,见他真的没有任何异常,心里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他根本对自己没有感觉。
    “那个人,殿下当如何处置?”他淡淡问。
    云惜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你的未婚夫。”他语气加重,咬着最后三个字,“未来驸马与旁人偷情,大魏律法该如何惩治?”
    云惜回过神,恍然大悟,随后无比随意地说道:“大魏没有相关的律法。随他吧。既然他也有心上人,那再好不过。其实这场姻缘,我们二人都不情愿,成亲之后我也不会碍着一对有情人的。”
    片刻缄默后,纪珣道:“……殿下非嫁他不可?”
    “嗯。”云惜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我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孩子,来稳住父皇的江山。”
    她别无选择。
    原著的限制剧情,她尚可利用纪珣来躲避,可这个不行。
    “只是一个孩子,驸马是谁都可以?”
    “那倒不是。至少也得是有权有势之人。”云惜无奈一笑,“所以我也经常在想,如果我也有搅动政局的能力,或许就不用被别人牵着走了。”
    纪珣思忖须臾,道:“所以,殿下想学吗?”
    云惜:“……没有人愿意教我,他们都嫌我脑子笨。”
    纪珣抿了抿唇,淡淡道:“殿下若想学,臣刚好懂一些政术上的门道。”
    什么雅善的圣贤之书,他一向只读其表,言辞上过得去即可。但在这方面,他颇有心得。
    毕竟生在大晋皇宫,身为皇子,无时无刻不在与人暗中博弈。他能活着走到太子之位,脚下踩着无数政敌的鲜血。
    “你还会这些?”云惜诧异,“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是也不用这样。”
    前半个月,他还是个见了她父皇连话都不答的呆木头,要不是她力保,恐怕脑袋都不知掉了几次。
    纪珣:“……”
    “随殿下的意,臣只是顺口一提。雨停了,殿下还要去找那个人吗?”
    云惜想了想,摇头:“不去了,他正和自己心上人快活,我去了岂不是尴尬。我想回府沐浴。”
    经过一番折腾,她和纪珣身上已经滚得脏兮兮,也不方便出去见其他人了。
    算算时间,她派出去的锦衣卫应该也打听完谢府宾客的消息了。
    于是两人挑着没有人的地方,悄悄出了丞相府,回到公主府马车前。
    圆荷一见二人提前出来,连忙上前去迎接,她见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便意识到不对劲。
    “是奴婢大意了,忘记给殿下送伞。”
    她以为云惜在丞相府内,不会淋到雨才对。
    云惜也并未怪她,摆了摆手,有些疲倦地上了马车。
    圆荷走近两人,细看到他们衣衫不整,而且身上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红了脸。
    “……”
    等纪珣也上马车后,圆荷和车夫对视一眼,眼中浮现不约而同的笑意。
    看来他们的确不该去送伞。
    幸好没去,否则打搅了殿下和纪侍卫的好事,反倒是他们的过错了——
    作者有话说:圆荷:磕到了[害羞]
    (已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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