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北郊行宫5 记住别什么饵都敢咬……
没带侍卫侍从, 三女两男五个人上了小船。
几人都没有划船的经验,吭哧瘪肚折腾许久才掌握一点诀窍,费了好大的力气, 终于把船移到一处河面稍宽的地方。
姚菁菁、王宥川、沈望尘三人在船头排排坐,甩出鱼钩。
钱浅坐在船篷内, 听徐芷兰的抚琴, 看他们斗嘴嬉笑。
古琴具天、地、人三种声音, 是一种极具灵性的乐器。但古琴音小, 不适合在嘈杂的地方弹奏, 如今身处安静的盛春,泛舟于平静的河面, 便凸显了琴音的美妙。
徐芷兰琴技卓绝, 出色地展现出天音的轻灵飘逸,地音深沉厚重,人声恰似叹息,像几种乐器合奏出混响般。
一曲罢, 钱浅不禁赞叹:“少时常听书院老师说,古琴音域广泛,音调悠远,我却总是难以体味。今日听你弹奏, 低沉处沉似鼓韵, 高亢时似金石敲击, 总算感受到古琴的伟大之处。”
徐芷兰羞涩垂眸。
她是那种柔美婉约的长相,虽不如姚菁菁明艳夺目, 却别一种清水出芙蓉的温雅秀丽。此时双颊浮起淡淡的粉,倒给娴静的芙蓉面平添一抹娇艳。
徐芷兰递过块糕点,连问话也是温温柔柔的, “不知,你平日喜好什么口味?”
钱浅接过糕点,“我不喜苦味,其他都可。”
徐芷兰问:“我观你削瘦纤薄,是不喜荤腥?”
钱浅答:“没有。平日肉吃的很多,饭食吃的也不少,无奈就是不长胖。”
徐芷兰轻柔地说:“我还算做得几道拿手的吃食,回头做给你尝尝。姑娘家还是丰腴些好,身体才能康健。”
真是个体贴的女子,钱浅笑笑说:“能品尝到王妃的手艺,我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徐芷兰闻言却有些局促:“我是不是,又让你不自在了?”
她总是忐忑不安的模样,钱浅忙道:“没有没有。我这人随意惯了,你莫要拘谨,怎么舒服怎么来。”
徐芷兰没再多说别的,又问:“我再为你抚一曲,你喜欢什么曲子?”
钱浅说:“你现在想到什么,就抚什么吧!”
姚菁菁不是能耐住性子的人,鱼钩半天没动静,早就坐不住了。悠扬舒缓的琴声响起,她立即放下鱼竿回了船篷,坐到钱浅身边聆听美妙的琴音。
姚菁菁刚坐定不久,王宥川后脚也进来了,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坐到姚菁菁旁边。
众人都有午睡的习惯。
先前在外面钓鱼时,王宥川和姚菁菁有些犯困,此刻坐在船篷里,小船在水面上微微摇荡,徐芷兰弹奏的又是放松闲适的曲目,王宥川听了两曲便斜靠着开始打盹儿。
没过多会儿,姚菁菁也支不起眼皮,朝王宥川歪过去了。
钱浅起身脱下外衣,盖到姚菁菁身上。
徐芷兰正好告一段落,也打了个哈欠。钱浅见状便说:“你也靠着打个盹儿吧!”
徐芷兰问:“你呢?”
钱浅道:“我去钓鱼晒太阳。”
她拿了个斗笠戴在头上遮阳,坐到了先前姚菁菁的位置,与沈望尘隔了个空位。
拉起鱼竿看,鱼饵已经没了,只有空空如也的弯钩。她拿了一点儿饵料挂在上面,再次甩下鱼竿。
钓鱼显然没有想象中容易,钱浅盯了水面良久,感觉鱼竿有动静就拉起来看看,却总是空空如也。
沈望尘指导说:“钓鱼需要耐心。小动静都是鱼在试探,要有足够的耐心等鱼咬上钩再拉起来,否则就会把试探的鱼吓跑。”
钱浅往他的鱼篓里看了看,果然已有两尾小鱼了,也没说话,继续安静地盯着鱼竿。
正认真专注着,突然一团暗色劈头砸下,钱浅定睛才看清,是沈望尘的外衣。
“你不是怕冷么?河面上潮,别着了凉。”
漫不经心的语气透出两分关心,钱浅却直接递回去:“我不冷。日头正好,晒在身上挺暖和的。”
沈望尘不接,定定地看着她。钱浅便回头看了眼船篷,徐芷兰用手斜支着下巴,闭着眼睛小憩,于是起身将衣裳给徐芷兰盖上,又坐回来。
沈望尘勾着唇角,却看不出笑意。
钱浅也不搭理他,闭着眼睛,专注用手感触着鱼竿的动静。
一段时间后,又有鱼儿试探触碰鱼钩,她耐着性子不动,终于等到动静变大,直到明显感觉到鱼竿前端略略一沉,立即抬杆。
果然,鱼钩上咬着一尾小鲫鱼。
她笨拙地将鱼竿撤回,却因没有经验,只能看着鱼儿在长长的鱼线下折腾挣扎,手忙脚乱不会抓。
一旁的沈望尘忙帮她握住鱼竿往回撤,又拿起抄网去接鱼。
小鲫鱼在抄网里拼命挣扎,钱浅隔着网被甩了一脸水,连斗笠都晃掉了,半跪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按住鱼。
“你瞧,不小呢!”
她抓住鱼十分兴奋,脸上绽放出灿烂喜悦的笑容,漫天华彩尽收在瞳孔中,亮得如高悬的太阳一样耀眼。
沈望尘难得见到她这个模样,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情不自禁地伸手擦去鱼儿甩到她脸上的水珠。
温暖的指尖摸到脸上,钱浅心一颤,呼吸有些乱了节奏。
沈望尘五官过于深邃,不笑时有股子锐利劲儿,好似天生带着昂扬的攻势。但他很爱笑,吊儿郎当的轻佻模样,便能很好的掩盖住那抹凌厉。
但此刻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既不见锐利之气,又不见轻浮之意,只有浅浅的、极其温柔的笑意。那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宛如在反射河面的波光粼粼,晃得人心乱。
钱浅脸颊发热,连忙垂头去取鱼嘴里的鱼钩,避开他的目光。
沈望尘却蹲下身按住她的手,小心帮她取下鱼钩,将鱼接过去,又用低沉暧昧的声音在她耳边夸赞道:“孺子,可教也。”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后,带得脖子都跟着发烫。
钱浅几乎是弹跳出去的,与他闪出两步距离,按捺住有些乱跳的心脏,提醒自己莫慌莫慌,这是渣男惯用的套路和伎俩。
她捡起斗笠罩住脸,隔开他的视线,慌乱的心绪瞬间缓和大半。
重新把鱼钩挂好饵料甩进河里,她一脸平静地架好鱼竿,默默等待。
不久后,鱼竿又有动静了,但她没动。
沈望尘提醒道:“鱼咬钩了。”
钱浅晃了几下鱼竿,再抬起竿时,鱼儿已经跑了。
沈望尘不解:“为何要放走?”
钱浅意有所指道:“给它次机会,好让它长个教训,记住别什么饵都敢咬。”
沈望尘听出她的含沙射影,手抵在唇边低低笑了几声,不再说话。
她一次又一次地把鱼钩放上鱼饵,等鱼咬钩时晃动鱼竿,把鱼吓跑,周而复始。
二人鱼钩位置不算远,她这么折腾,闹得沈望尘这也不上鱼了。他笑容无奈,耗了好久才又钓上来一尾,而后起身拎起鱼篓去杀鱼。
处理好的鱼下入锅中,煎鱼的香味儿立即飘散开。
徐芷兰和姚菁菁听到声音都醒了。
姚菁菁一看身上盖着钱浅的衣裳,她人躺在王宥川的怀里,露出带点贼眉鼠眼的笑容,又把眼睛闭了回去。
徐芷兰则是看到身上沈望尘的衣裳,望向正在煎鱼的沈望尘,见他抬下巴示意钱浅顿时了然,淡淡笑了下,将衣裳整理好放在座位上,坐到钱浅的旁边。
“钓到了吗?”
钱浅道:“沈望尘钓了三条,我钓了一条,够做汤了。现在不钓了,拿鱼食逗鱼玩呢。”
徐芷兰好奇地问:“如何逗?”
“你要不要感受一下?”钱浅将鱼竿往她那偏了偏,抓着她的手放到鱼竿上,与她对握。
钱浅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待鱼竿传来微微的动静,轻声说:“感觉到了吗?这就是鱼在试探想吃饵了。”
待鱼竿几次细微动静后,钱浅再拉起来鱼竿,鱼钩上的鱼食已经不见了。
她对徐芷兰笑道:“就这么逗鱼玩。”
徐芷兰红着脸点头,“哦……”
钱浅不禁打趣道:“你怎么这么可爱,学个钓鱼都会脸红?”
徐芷兰偏头垂眸否认:“我,没有。”
钱浅顿了顿,起身去船篷里拿出沈望尘的衣衫放到她旁边,“那你定是先前落水受了寒,身子还没好利落。披着点吧!别再着凉了。反正沈望尘也热,不想穿。”
徐芷兰只是垂着头说:“我不冷。”
感觉她不太想说话,钱浅也不好再凑过去,便去看看沈望尘的鱼汤如何了。
不想砂锅里的鱼竟完全稀碎,鱼鳍、鱼尾、鱼骨、鱼肉烂成一锅泥,连具全尸都拼不出来。
钱浅忍不住问:“它招了吗?”
“什么?”沈望尘没听懂。
钱浅道:“如此酷刑实在过于惨不忍睹。这鱼若能说话,想来你问什么它都会招的。”
沈望尘哈哈大笑,又说:“你多晒晒太阳,多跟姚菁菁凑一块挺好,吸收点阳气,免得总是那般暮气沉沉的。”
毫不克制的笑声吵醒了王宥川。
王宥川发现怀里躺着姚菁菁,吓得险些跳起来,腾地就站起身。
姚菁菁不妨他突然动作,差点滚下座位,骂道:“你有病啊!摔着我怎么办?!”
王宥川脸红得像猴屁股,磕磕巴巴辩驳:“谁、谁叫你,睡、睡我身上的……”
二人又斗起嘴。
钱浅不禁笑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姚菁菁者叽叽喳喳。”
加入清水后,砂锅里的那坨泥奇迹般呈现出乳白色调,炖煮一会儿便浓郁飘香。
沈望尘在碗里放了细盐、胡椒粉,用纱布隔开鱼肉骨泥,倒出一碗碗奶白的鱼汤。
姚菁菁喝了一口,鲜得眉毛直抖,“好鲜啊!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手艺!”
王宥川褒奖道:“表兄在吃喝取乐方面的造诣,在这京都城可是首屈一指的!”
钱浅尝了一口,点头赞道:“果然鲜美。芷兰,你先前受了寒,多喝一碗暖和暖和。”
徐芷兰腼腆地点点头:“好。”
第82章 北郊行宫6 你我从前可否相识?……
喝完鱼汤, 鱼肉和鱼刺被沈望尘倒回河里。
见钱浅盯着河面的波纹发愣,沈望尘说:“把鱼儿的尸骨还于水,这叫落叶归根。”
钱浅道:“我只是在想, 鱼吃到这个鱼刺会不会卡嗓子?”
姚菁菁哈哈大笑:“你脑子里成日都在琢磨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徐芷兰却一脸认真地问:“鱼也吃鱼吗?那不是它们同类吗?”
姚菁菁一本正经地逗她:“鱼最喜欢吃肉,尤其是猪马牛羊的肉和内脏, 还喜欢吃蚯蚓虫子。你看沈望尘准备的鱼食就是蚯蚓。”
徐芷兰感觉出哪里不对劲儿, 怀疑地问:“是吗?它们那么小, 如何能吃猪马牛羊?更何况, 它们如何上岸捕猎?”
姚菁菁笑得都不行了, 钱浅无奈笑道:“菁菁逗你呢!鱼怎能离开水?你难道没听说过,大鱼吃小鱼, 小雨吃虾米这句谚语?”
徐芷兰又红了脸, 嗔怒地拍了姚菁菁一巴掌。
“就会瞎想这些没用的!”王宥川伸手拉回钱浅,“皇嫂今日弹了琴,你也奏一曲来听听!”
钱浅看向姚菁菁:“光抚琴未免单调,菁菁来舞一曲吧?”
姚菁菁大方答应:“好呀!”
没过多久, 姚菁菁想如厕,几人便将船划了回去。
宋十安远远看到姚菁菁、徐芷兰和那位云王门客往河边走,迟疑片刻,就准备上前打个招呼, 也好解答心中疑惑。
“宋侯!”
楚彦与友人从旁而来将他叫住, 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三位姑娘, 忍不住对宋十安说:“宋侯昨日没瞧见,姚姑娘和那位肖姑娘在鼓桩之上的英姿, 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宋十安不禁问:“她真的姓肖?”
楚彦理所当然道:“是啊!我亲口问的。不过这肖姑娘个性实在独特, 我觉得就算宋侯亲自出马,也不一定能得个好颜色。”
身旁那人却说:“这你就太小瞧宋侯了。不若咱们打个赌,若宋侯出马能让这位肖姑娘另眼相待,你便将你日前得的那方好砚台赠予我!”
楚彦一口答应:“那就说定了!若宋侯也没得着好颜色,你便将那副张大家的猎鹰图让予我。”
宋十安根本没注意两人在说什么,只定定地观察三人。
姚菁菁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徐王妃和那个姑娘淡淡微笑着,不得不说,她浅笑的样子,真的与他画中人会更像几分。
突然,那姑娘不知看到了什么,像只受惊的兔子,下意识后退半步撞到一旁徐芷兰的肩,而后捂着嘴惊魂未定地指着半空。
这一画面,再度让宋十安的心猛地一颤:是,怕虫子吗?
钱浅听姚菁菁正说着话,隐约好似听到了翅膀震动的声音,抬眼去看,果然看到一只黑色的类似于马蜂的昆虫靠近。
“唔!”
她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闭眼向后退去,撞上了徐芷兰,把徐芷兰吓一跳。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了,尴尬地指着虫子飞走的方向弱弱辩解:“有只、虫子……”
“啊哈哈哈哈哈……”姚菁菁当场笑弯了腰,“你不怕妖怪、不怕鬼,居然会怕小虫子……”
徐芷兰则拍着钱浅的背安抚:“没事没事,飞走了。”
钱浅很不好意思,又觉得姚菁菁笑得实在有些过分和夸张,绷起脸恐吓道:“我今晚就召鬼去吓你,你可不要来找我!”
姚菁菁这才止住笑声,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笑了!我还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好逍遥,你就饶了我吧!”
三个姑娘嬉笑着前行,意外发现必经之路上站着宋十安和两个人。
临到了近前,姚菁菁与徐芷兰向宋十安行礼,“见过宋侯。”
钱浅将头垂低,落后半步随着行了礼,但没有开口。
宋十安规规矩矩还了礼:“见过徐王妃,姚姑娘。”
只是偶遇,随意打个招呼,三人并不打算多做停留,便再次挪动脚步。
宋十安却突然伸手拦住走在最后的钱浅,开口询问:“敢问姑娘,可是姓肖?”
徐芷兰和姚菁菁惊讶停住,回头看向二人。
钱浅的心砰砰狂跳,依旧没抬头。她努力强作镇定,语气冷漠而疏离:“何事?”
宋十安神情带着仓惶之色,迟疑发问:“不知,你我从前是否见过?可否相识?”
钱浅低垂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慌乱,暗中用指尖掐了掐手心,才艰难压下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继而轻吐出两个字。
“不识。”
她说完便抬脚大步离开,徐芷兰和姚菁菁莫名其妙地看了宋十安一眼,赶紧跟上钱浅的脚步。
楚彦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哈哈,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对宋侯无动于衷的女子!”他又对身旁那人说:“你那副张大家的猎鹰图可归我了,休想抵赖!”
两个字像两记重锤砸在心口,砸得宋十安憋闷不已。
他杵在原地怔愣,无意识地揉揉沉闷的胸膛,不自觉生出一抹沮丧和怅然。看着那抹身影越发远去,只觉得天色都跟着发灰发暗了。
姚菁菁开开心心地念叨:“想不到宋十安那样自矜的人都能注意到你。难怪你一直低调,事事都不愿张扬,这若是肯招摇出头,那还了得?”
三人回到帐篷前,姚菁菁又与王宥川开始斗嘴了,徐芷兰小声问钱浅:“你脸色不大好,没事吧?”
钱浅挤出个笑容:“许是有点晕船了,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时间很快又至傍晚,几人用过晚饭后,钱浅波澜起伏的心重归平静,拿起笔记录今天的琐碎之事。
徐芷兰回行宫与昌王和正妃一起吃的晚饭,而后拎着一个西瓜来找她们,说是昌王下午命人送到的。
河岸上再次点燃了大篝火堆,众人跳起舞来。
这次她们没去凑热闹,几人围坐在王宥川帐篷前的草地上,吃着西瓜聊着天。
姚菁菁把写了好一会子的钱浅拎出帐篷:“写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出来聊天!”
钱浅被姚菁菁扯出帐篷,还在念叨:“我只是个门客,要把分内的事做完才能放松休息。”
姚菁菁道:“又不是什么正经要紧的事!他敢为难你、挑你的刺,我们这么多人呢!有他的表兄、他的嫂嫂,自会帮你教训他的!”
王宥川忿忿叫嚷:“我何时挑过她的刺、为难过她?”
姚菁菁也嚷道:“那上次是谁发脾气,一气之下把她扔在崇福寺了?那时雪还未化净呢,多冷啊!若非我将她带回来,她岂不是要走回家?”
钱浅赶忙说:“不会不会,我带了银钱的。”
王宥川冲姚菁菁气道:“谁要你多事的?我后来又叫人去接她了,谁知最后却没找到人!”
钱浅又揽责道:“是我不好,我该等在那的。”
徐芷兰心疼钱浅,忍不住责备二人:“好了好了!你俩吵嘴,这气却全让逍遥受了。”
姚菁菁这才住了嘴,瞪了王宥川一眼:“算了!为了逍遥,我不跟他计较!”
钱浅心说,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姚菁菁抱住钱浅的胳膊,撒娇道:“逍遥,你这么有才华,何必受他的气啊!你有首诗反对文坛靡丽文风的,在青年才俊中传扬度极高,还有一首讽刺变法带来民生弊病的,和那首提倡均平赋役的词,连我爹都十分欣赏。我爹还再三让我邀你到家中做客呢!”
钱浅一脑门子官司,为难地问:“你能跟太傅说我是个哑巴吗?”
几人纷纷发笑,姚菁菁哼哼道:“就知道你不会想去的,我已经搪塞过去了。”
“大恩不言谢!”钱浅感激地抱拳。
王宥川不满道:“谢什么谢?要不是她跟姚太傅说了,姚太傅又怎会知道你?明明是她找来的麻烦!”
眼见二人又要开吵,钱浅连忙打岔:“不如!咱们比赛吃西瓜吧?”
一听比赛,姚菁菁和王宥川立刻来了精神。
钱浅把西瓜分成大小相等的大块,除了他们五个,还加上了戚河、徐祥和吕佐,一人手上塞了一块。
钱浅道:“准备好啊!我说开始才能开吃,不许抢先哦!”
几人都做好准备,将西瓜放到嘴边,静等发号。
“开始!”
钱浅手一挥,几人像饿了三天的家犬冲向食盆,嗷嗷开始咬。
戚河最离谱,简直像推土机一样。
钱浅看到戚河的模样,咬到嘴里的西瓜愣是嚼不下去,伸手扒拉闷头吃瓜的徐芷兰,指着戚河笑得都快喘不过气了。
徐芷兰正认真用力地吞咽,抬头就见钱浅笑得直发颤,顺着她的手抬头去看,“噗”地就把刚才吃进嘴里的瓜肉喷了出去。
二人只感觉戚河的脑袋朝左狂啄了一圈、又朝右狂啄了一圈,一大块西瓜就啃完了。
他顶着满脸的西瓜汁水,嘴里的瓜肉还没咽下去,就含混不清地举着瓜皮说:“我第一!我赢了!”
吕佐第二、徐祥与王宥川几乎同时完成,姚菁菁紧随其后。
沈望尘先前看到钱浅笑得开怀,跟着一起乐,耽误了进度,这会儿才加快速度。
徐芷兰见钱浅那块西瓜只咬了两小口,都没怎么吃,犹豫着要不要吃慢一点等着她。
可王宥川见钱浅慢慢悠悠地吃,忍不住斥道:“你玩呢?现在比赛呢!你已经输了!”
姚菁菁难得顺着他说:“对!逍遥你最慢!你输了!”
钱浅有恃无恐道:“输就输呗,也没说输了有惩罚啊!”
众人愣了一瞬。
姚菁菁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说了!”
她气得杵了王宥川一拳,“都怪你,着急忙慌就吃!你是不是傻?!”
“我……?!”王宥川哑口无言。
戚河苦着脸问:“那岂不是也没有奖励?”
王宥川气骂道:“既然你吃瓜这么厉害,那就奖励你把剩下的瓜都吃完!”
众人哄笑成一团。
第83章 北郊行宫7 人间乐不打低端局
清早, 钱浅顶着倦怠用完饭,宽慰自己最后一天了,明日就可以回家睡在自己舒服的床上了。
王宥川问:“你想玩马球吗?”
钱浅简短答:“不想。”
王宥川悻悻道:“好吧!那你哪天想玩了告诉我, 我陪你。”
钱浅说:“菁菁喜欢玩,你可以去找她。”
“我……”
王宥川刚想说什么, 姚菁菁和徐芷兰便来了, “你们在聊什么呢?”
钱浅如实道:“王爷想去打马球, 但我不会。你和芷兰跟王爷去玩吧?叫上沈望尘, 他应该很擅长这些。”
“好呀好呀!”姚菁菁喜笑颜开。
徐芷兰也不大会打马球, 姚菁菁便拉着云王、沈望尘、戚河、徐祥、吕佐一同去了。
钱浅与徐芷兰坐在看台上,看着马背上的少年们意气风发, 不禁心生羡慕。
年轻人本该活得如此朝气蓬勃, 无知无畏,酣畅淋漓。
“你喜欢什么颜色?我看你衣裳都是浅淡素色。”
徐芷兰突然问话,钱浅解释道:“先前写字总会不小心弄上墨渍,穿灰暗色比较多。后来云王嫌太丑了, 便要我穿这种清新些的颜色了。”
徐芷兰问:“你喜欢兰青色系?”
钱浅点点头,“蛮喜欢的。”
徐芷兰又问:“那你喜欢什么款式呢?”
钱浅道:“我妹妹很会做衣裳,还开了个成衣铺子。我都是穿她给我做的衣裳,对款式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徐芷兰点点头, 好像在心里记下了一样, 又问:“那你偏爱什么材质?”
钱浅没答, 迷惑地看了她一眼。
徐芷兰有些慌张地问:“怎么了……”
钱浅说:“你昨天问的和今天问的差不多。”昨天问她爱吃什么。
徐芷兰一脸愧色:“抱歉。我只是,想了解你多一点……”
钱浅这才回道:“没事, 你想问就问。我对衣裳材质也没什么偏爱,在家穿的衣裳大都是棉麻材质的,以宽松舒服为主, 菁菁说像道袍。”
徐芷兰露出羡慕之色,“你和菁菁的关系可真好。”
“呃,还行。”钱浅有点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徐芷兰见状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咬了咬下唇道歉说:“对不住,我不太会说话。我性子不招人喜欢,就算努力讨好,也往往难以如愿。”
“为何要去讨好别人?”钱浅很诧异,先前就觉得她行事言辞都小心翼翼的,一点没有王妃的气度和做派。
徐芷兰反而不解道:“自然是想让别人喜欢。”
“可是,永远都会有人不喜欢你啊!”
钱浅细数道:“他们会不喜欢你的容貌、不喜欢你的谈吐、不喜欢你吃饭的样子、甚至不喜欢你走路的样子。在不喜欢你的人眼中,你做什么都是错的,连呼吸都有错。”
她耸耸肩说:“何必为难自己呢?我觉得你性情恬静,还弹了一手好琴,这很好啊!”
徐芷兰眼中落下亮芒,受宠若惊地问:“真的吗?”
钱浅无比诚恳的点点头:“精通乐理之人,必然心思细腻敏感。但你不要想太多了,我们不可能做到让所有人喜欢的。除非涉及利益,需要攀附利用对方,否则其他关系都不要花费力气去结交,更无需牺牲自己。没什么感情值得你勉强自己去求得,不要帮着别人欺负自己。”
徐芷兰眼里有水光泛上来,但钱浅没注意,马球场中的姚菁菁刚进了个球,正拼命地朝她挥手。
钱浅抬手挥了挥,示意她自己看见了,随即才又对徐芷兰说:“你性子温柔内敛,可以试试用乐曲表达情感,找到志趣相投的友人。朋友不是讨好来的,而是吸引来的。真正在乎你的朋友,也不会勉强你去做你不喜的事。”
她自顾自地笑笑说:“就算大家都不喜欢你又如何?你自己喜欢自己、自己疼爱自己就好了。其实,人也不必非要与别人有所交流,循环在自己喜欢的事里,独处也能开心。凡事有得就有失,没有朋友固然有些孤单,但也获得了自在。”
钱浅说了不少话,却没听到徐芷兰的回应,突然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又赶忙找补道:“当然,与志同道合的友人交流心声还是很好的。我就随便一说,你不用往心里去。”
徐芷兰微垂着眸子,轻声说:“从未有人与我说过这些,谢谢你。”
“不用客气。”
二人不再说话,钱浅看了一阵开始犯困。
帐篷终究潮了些,她本就容易疲累,加之这几晚都没睡好,靠坐在椅背上直接打起了盹儿。
徐芷兰见她脑袋晃晃悠悠,轻轻将座位朝她挪近,坐直身体,让她靠到自己怀里。
沈望尘在场中远远见她靠在徐芷兰身上睡着了,借口去喝水,状似随意地将外衣盖到了钱浅身上。又端了两杯水给姚菁菁和王宥川,免得这俩聒噪的家伙回来吵醒她。
快到午时,几人淋漓尽致归来,钱浅才被动静吵醒,发现自己靠在徐芷兰身上,满脸歉疚地说:“不好意思。”
王宥川看到她盖着沈望尘的衣裳,眼中露出一丝不悦,拎过衣裳转手交还给沈望尘,又一把将她拉起来:“困了就回去睡,本王还能不准你?也不怕受风着凉!走走走,去吃饭,吃完再睡!”
姚菁菁刚倒了杯水还没喝,就见王宥川拉着钱浅走了,不满地喊道:“你倒是等我喝口水啊!”
钱浅这才彻底醒过盹来,挣开王宥川的手,又放慢脚步等着姚菁菁,慢吞吞地问:“你们,不先歇会儿吗?”
王宥川气得敲了一下她的头:“本王打得这么精彩,你居然睡着了!”
钱浅吃痛一缩脖子,可上班睡着让老板抓了现行,她哪敢狡辩?
姚菁菁却冲上来将钱浅护到身后,朝王宥川嚷嚷:“你干嘛打人啊?!”
钱浅赶忙说:“没打没打。王爷只是在警告我,不可错过记录他英姿的重要时刻。”
王宥川有苦难言,顿时又与姚菁菁拌起嘴。
吃过午饭后,众人各自回去午睡。
钱浅上午睡了许久,眼下却不困了,想着大家都在午睡,自己四处溜达溜达,享受难得的独处时光。
不想从行宫如厕完出来,正碰上沈望尘。
沈望尘笑问她:“睡饱了,现在不困了?”
“嗯。”钱浅应了声,问:“你怎么也没睡?”
“有事。而且我也没有午睡的习惯。”
她从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在她面前,他不用刻意去隐瞒什么,也无需向她解释。所以沈望尘直接说有事,甚至暗自期待,她会不会问是什么事?
果然,她只是“哦”了一声,便继续向前走。
沈望尘也不觉得失望,没再说别的,只是与她并肩前行。
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似乎那些见不得光的筹谋和阴暗心思,在这一刻都与他隔了层厚厚的东西,让他能轻松闲适的做自己。
二人是打算朝河边的方向去的,所以在低位。
行宫依水而建,宫殿、院落、行廊都建的很高,上下错落着十几尺。在二人看不见的上方行廊上,有几名女子在聊闲话。
“云王竟会被那样的女子缠上,也是倒霉。”
沈望尘脚步顿了一下,看向钱浅。
钱浅以为她们在说姚菁菁,谁料下一句便是:“今日我亲眼见到,云王从马球场出来时,还拉着她手的呢!”
好吧!钱浅这下确定她们是在说自己了。
“一个门客,就算一时得了云王青眼,还真当自己有名门贵女一较高下的本事不成?”
“可我这两日与王爷偶遇,王爷连话都顾不上跟我说两句,便要去追那女子了。”
“这样的女子很有手段的!谁知道她成天在王爷身边,给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呢?”
“那姚菁菁不也看上云王了?怎么还能跟那女子有说有笑的?”
“这才是姚大姑娘的厉害之处。你们别看她平日好似直来直去的,谁知道她不是故意接近那女子,等待伺机而动,一脚将那女子远远踹开云王身边呢?”
“你没发现沈望尘那个花花公子,这次竟也没去哪家姑娘面前孟浪,成日跟她们厮混在一起么?”
“沈望尘不会看上姚菁菁了吧?”
“沈望尘可不是傻子,姚太傅怎么可能让姚菁菁跟他有所瓜葛?说不定是那个女子同时吊着云王和沈望尘呢!毕竟云王府的门楣她下辈子都够不上,但沈望尘本就浪荡,不服教条,宁亲王又从来都不管他。能扒上沈望尘,她这辈子也够了。”
“沈望尘那个拈花惹草的,又怎是踏实过日子的主儿?就算她如愿进了宁亲王府的门,往后的日子也必定是鸡飞狗跳,不得安生的……”
钱浅恍若未闻,并没停下脚步,径自而去。
沈望尘闲庭信步跟在她身边,直到那几人的声音渐渐听不见,才奚落道:“哎呀,想不到你的名声已经坏成这样了呢!”
“彼此彼此。”钱浅不咸不淡地回敬。
沈望尘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她们这么说你,你不生气么?”
钱浅无所谓地说:“她们对我的一切看法都是她们自以为是的想象,那些讽刺、谩骂也不过是在发泄情绪而已。不痛快的是她们,我又何必在乎?”
沈望尘抿了下唇,似乎觉得很有趣,又问:“不打算教训教训她们?我相信以你的本事,定能把她们讽哭的。不用怕她们人多,有我在呢!反正我名声这么差,也不在乎再多背一个欺负女子的骂名。”
钱浅轻嗤一声,“人间乐不打低端局。”
沈望尘下巴微扬,饶有兴致地问:“那何为高端局?”
钱浅慢条斯理地睨了他一眼,“至少得到你这个层次。”
沈望尘莫名手心一紧,再次感觉被看穿了灵魂深处的底色。
钱浅并未再继续说他,而说回那几名女子:“踢跑几只硕鼠又有何好得意的?这样相互倾轧,只会让人倍加轻视和厌烦。我分得清什么事值不值得,她们配不上消耗我的精力,自降身段只会得不偿失。”
第84章 北郊行宫8 打架
“公子!”
沈望尘还想再说, 吕佐远远呼唤跑来,打断二人的对话。
他气喘吁吁跑到沈望尘身边,看了一眼钱浅。
钱浅知趣离开, 独自漫步到河边,在一棵海棠树下靠坐, 看着花开如云的树冠, 享受起这片静谧。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正当她又感觉有了困意时, 身旁出现了脚步声和女子交谈的声音。她并不打算理会, 那脚步声却在她身旁停下来。
“呦!现在的门客可真轻松啊,成日陪人吃喝玩乐, 还能享受皇家行宫的美景。”
这声音十分熟悉, 正是刚才说闲话的其中一人。
钱浅睁开眼睛看过去,是两名衣着华贵的女子,身后各跟着一名侍女。
她不欲徒增是非,起身就打算离开。
一名女子却将吃了一半的脆桃扔在她裙子上, 挑衅地说:“捡起来,帮本姑娘扔掉。哦!对了,这可是刚从豫州送来的鲜果,本姑娘没吃完的地方, 就当好心赏你尝尝味道吧!”
钱浅面无表情地捡起半拉桃子, 抬手直接砸到那女子前襟, 回讥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可千万要啃干净一点儿, 别浪费了。”
那女子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大胆,吓得尖叫了一声,看着前襟的小块污渍怒道:“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这件衣裳比你全身上下加起来都贵!”
钱浅冷笑道:“那你可要努力加把劲儿了,不然这辈子都会觉得这件衣服贵。”
那女子恼怒地问:“你说什么?”
“还听不懂人话啊?啧,真可怜。”
钱浅嘲笑,语气轻蔑地说:“我是说,我无价,你明码标价。这,就是你我的差距。”
沈望尘听完吕佐禀报完,点头叮嘱:“嗯,按计划行事,万不容有失。”随后他的目光落到河畔那个一直牵动他思绪的身影上。
吕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她这是在跟谁说话?”
话音刚落,便见她向前走了几步,却又被身后的女子扯了回去,重重扇了一耳光。
沈望尘呼吸骤然加重,手不自觉便攥紧拳。
“嚯!”
吕佐事不关己地远远看热闹,一脸看小孩打闹的表情。
谁知下一秒就见钱浅毫不犹豫抬腿,利落回过一脚,直接将打她的女子踹趴在了地上。
“嚯哦……!”
吕佐再次发出感叹,脸上满是吃惊。
沈望尘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斥道:“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去帮忙!”
钱浅从来都不是徐芷兰那种温顺好脾气的人。
她平日只是懒得与那些还未开智的蝼蚁计较,可这坐井观天的癞蛤蟆居然敢打她,那就怪不得她动手了!
她并不会打架,身体也不甚强壮,但她一直保持着练舞的习惯,太清楚自己一腿一脚能有多大劲力了。扇耳光、揪头发实在太小儿科了,她才不屑。
果然,她一脚踹在女子的胃部,那女子直接趴在地上“哇”地吐了出来。
女子的侍女惊叫上前去扶自家主子,却愣是没搀起来,可见她这一脚的力道有多重。
另外的女子见好姐妹挨了打,与侍女一同冲上前想教训钱浅。
二人进入攻击范围,钱浅再次迅速踹出一脚,将那侍女踹翻,而后一个肘击砸到她家主子的胸上。
那女子疼得尖声惨叫,蹲在地上捂着胸口直接就哭了。
钱浅轻蔑一笑,今日便让她们长个教训,不要试图挑战一名舞者的腿劲。
“我跟你拼了!”
先前一直扶她家主子却没扶起来的那名侍女,见四个人被撂倒了三个,尖叫着朝钱浅冲过来。
宋十安正在跟李为说:“明日行宫的众人就要回城了,今晚就要把兵点好,叫将士们明日早些出发,沿途守好,路上绝不能出任何差池。你也转告禁军统领一声,最后一晚不要放松戒备,守好行宫。”
身旁的李为没回应,却径直朝一个方向快步冲了过去。
宋十安这才注意到有几名女子在打斗。
钱浅一拳砸在向她冲来的那名侍女的胸上,手砸得生疼。那侍女受痛却行动未止,想要抓她的头发,她毫不客气屈抬腿,再次顶到了那侍女的肚子上,侍女惨叫捂着肚子跪在她身前。
被肘击砸到胸的那名女子再度起身,钱浅抓住她挥来的手,又朝她肚子上狠狠补了一拳才算老实。
眼前的四名女子或趴或躺、或蹲或卧,一个个涕泪横流,有的是吐的,有的是疼哭的。
真是不堪一击!
钱浅正在对自己的战斗力沾沾自喜,身后却传来男子的怒喝声。
“干什么呢你!”
钱浅回头见到李为,想起他是宋十安身边的人,顺着他的身后看去,宋十安果然也来了。
她脸上一僵,转身便想走。
李为却以为她是心虚想逃,将刀鞘横在她身前:“想跑?哪有那么容易!”
虽然刀未出鞘,但钱浅还是有些怒了。
她也不知是因为对方拦住她,让她不得不直面宋十安而生气;还是因为他是宋十安的人,却持刀拦着自己才生气。
僵持之际,宋十安已然赶到。
他看到钱浅泛红的半边脸甚是吃惊,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有事!”
一名女子挣扎起身踉跄来到宋十安身边,哭道:“宋侯,我好疼啊!你快把这个嚣张的疯妇抓起来!我要上告府衙,重重惩处这个疯妇!”
宋十安扫过容状狼狈的四名女子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否,有何误会?”
“没有误会!”
最早被踹吐的那女子用帕子擦掉嘴角的脏污,哭得带雨梨花:“她都把我们打成这样了……能有什么误会啊……”
李为也道:“侯爷!末将亲眼见到这女子出手伤人!”
宋十安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钱浅淡淡瞥了他一眼,挑衅地看向李为:“既然将军这般笃定我伤了人,那不如,验验伤吧!”
李为转向问几个姑娘:“伤到哪里了?”
正在哭嚎的女子一噎:“我,我……”
钱浅虽然知道王宥川大概会护着她,姚菁菁也会为她撑腰,但她并不想麻烦别人。
她清楚大瀚律法,所以攻击的点都是肚子和胸。脚和膝盖力道虽大,但受力面也大,只是撞击内脏,会让她们难受、吐出来,却不会留下伤痕。更何况四人皆是女子,不可能当场脱衣给男子看隐私之处,待过会儿召唤太医到场,估计连红印子都消下去了,死无对证。
几名女子答不上来,钱浅却指着自己的脸问李为:“我也要状告她们出手伤人。将军的眼睛应当不瞎吧?总该以伤情下定断。”
李为没想到她会反咬一口,笨嘴拙舌地斥道:“你这女子,真是好生大胆,竟然睁眼说瞎话!”
站在宋十安身旁的女子也骂道:“你简直恬不知耻!伤了人,还敢反咬一口!”
钱浅犀利质问李为:“我竟不知,大瀚律法定罪仅凭口头之言即可,而不需要验伤。”
李为转头问身旁的女子:“姑娘,你伤在哪?”
女子捂着胸,说不出来话。但李为当即明白是伤在了隐私之处,于是更加愤怒地瞪向钱浅。
钱浅也不理他,径自就要离开。
李为再次将刀鞘横在钱浅面前,怒道:“休走!”
钱浅看了眼李为,抬眸转向宋十安,冷声道:“宋侯若想抓我,拿证据来。”
那眼神和话语像刀子一样射来,宋十安再度升起强烈的熟悉感。
这是一个完全不被世俗教条规训的人,不肯忍气吞声粉饰太平,不怕尴尬,更无视世家高门背后的关系利益交往,任面前人是谁,也不会露出一丝惧意和软弱。她……
“住手!”宋十安莫名就出口喝止,抬手直接压下李为的刀鞘。
李为一万个不乐意:“侯爷,我明明亲眼……”
“宋侯忙什么呢?这么热闹!”
沈望尘带着吕佐突然冒出来,打断了李为的话。
他来到钱浅身侧隔开了李为的视线,看到她脸上的那片红印眼中一痛,瞬间心头涌上怒火。
但他极擅长隐藏情绪,很快压下火气,假意夸张叫道:“逍遥,你这脸怎么肿了?我远远瞧见这几位姑娘拉扯你,还以为是在与你切磋舞技呢,怎么还伤着脸了?这么不小心,宥川看到你受伤定是又要急得发火了!”
他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是她们先动的手,又点明了钱浅与云王关系匪浅。
李为迟疑地看向四名女子,四人却心虚地垂下头。
的确是她们挑衅动手在先,原以为没人看见,怎么都能出了这口恶气。如今有沈望尘这个多事的做见证,就算闹到衙门,先动手的也不占理,更何况还打输了,即没理,还丢人。
四人的反应让李为彻底傻了眼。
“伸张正义”、“主持公道”变成了“恃强凌弱”、“以多欺少”,顿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只能无措地望向宋十安。
宋十安怔愣盯着女子,艰难开口:“姑娘……”
没等他开口转圜,戚河又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喊:“哎呦小祖宗!你怎么跑这来了?王爷醒了没找见你,正发脾气呢!表公子、宋侯也在啊!”
戚河来到众人面前,先给二人见了礼,察觉气氛有些凝重,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
钱浅睨了四个姑娘一眼,阴阳怪气地说:“没什么。被狗咬了一口,正考虑要不要放狗一马。”
“什么?!”戚河大吃一惊,拉着她上下查看:“咬哪了?可见了血?这可了不得!赶紧跟我回去,我去请太医!”
两个姑娘气得脸又青又红,却愣是顶着那张五彩斑斓的脸,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够识时务。
钱浅讥讽扫过二人,最后瞥了一眼宋十安,随戚河离去。
戚河继续絮叨:“我的小祖宗,这荒郊野岭的你可不能乱跑啊!这遇见的是狗,若遇见的是狼呢?你这不是想要了我的小命嘛……”
第85章 北郊行宫9 她总会把握好分寸和尺度,……
戚河的话更印证了钱浅在云王心中的地位。
沈望尘微微一笑, 回头睨向李为,意有所指地对宋十安说:“逍遥居士是云王殿下重金聘请的著者,若叫他知道, 他的门客遭受此番羞辱,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宋侯与宥川一向不大和气, 还是莫要轻易招惹为妙。”
他说罢又看向两位贵女, 似笑非笑地说:“二位姑娘若对逍遥居士有何意见或不满, 沈某可以代为向云王转达。”
“没有。”
两名女子憋闷不已, 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恨恨地被侍女搀扶着走了。
“宋侯,在下就先告辞了!”
宋十安似乎魂游九天之外了, 沈望尘也没在意, 虚虚抱拳离去。
吕佐小声抱怨:“白担心了吧!人家不过打了她一巴掌,她打趴了人家四个不说,还把李将军、宋侯逼问得哑口无言,哪里就需要你眼巴巴跑来救场了?”
沈望尘嘴角扬得极高, 似乎十分满意:“她有本事护住自己,不是更好?”
吕佐撇撇嘴:“她怎样你看着都好。”
沈望尘笑骂道:“滚!赶紧办事去!今晚的事若出了纰漏,我让你打一辈子光棍儿!”
李为又憋屈又郁闷,“侯爷, 末将鲁莽了。末将只看见她动手了, 没看见先前的事。谁想到她们姑娘家之间, 还会闹得如此复杂!把末将一个大老粗架在中间,左右不是人。云王若是来问罪, 末将一力承担就是!”
李为发半天牢骚不见回应,这才注意到宋十安早已变了脸,胸膛起伏得十分厉害, 眼底竟蓄起了水花。
他赶忙问:“侯爷!您怎么了?”
宋十安红着眼睛问:“你说,槐花难找?”
李为见他如此十分紧张,也不敢扯谎:“额,也不是很难。就是南郊离都城最近那几棵槐树,去年这时节都快被人薅秃了,也不知怎么吃这个的突然就多了。下回末将去更远的地方给您多找些回来……”
不是吃,是做香囊、香膏了。
她不姓肖。
逍遥居士只是名号,她是著者!
宋十安攥拳用力抵住心口,难以抑制的巨痛几乎令他站立不稳。
他强撑着身躯,用嘶哑的声音对李为命道:“给本侯去查这位逍遥姑娘!我要知道她何时到的京都、都做过什么、经历了什么!一件都不准落下,越详细越好!”
“啊?”李为懵了。
宋十安像是魔怔了,又喃喃道:“对!她曾在一间成衣铺子出现过,叫什么来着?”
他抓住李为的双肩,急切地追问:“你看见了的!就是那次她在二楼窗口看几个孩子滑冰的那家!那家铺子叫什么名字?!”
“呃、呃……”
李为被他摇晃的脑子都成浆糊了,终于想起来了说:“哦哦!就是云王和您争衣服那家!叫锦绵阁,也就刚火一年成衣铺子!”
宋十安动作一滞,神情似哭似笑:“锦绵阁……绵绵……我怎么没想到……我怎能没想到!不,我亲自去!我要亲自去查!”
李为看着宋十安突然转跑的背影,还有点懵:“这是怎么了?”
随后他突然想到什么,“啪”地一拍脑门:“我的天老爷,该不会就是她吧!侯爷,末将跟您一块儿去!侯爷您等等我呀!”
*
钱浅谎称衣裳脏了,要换身衣裳再去见云王。
戚河傻乎乎地应了,还问她:“真没咬着吗?真不用请太医?”
钱浅被他逗得心情都好了不少,换了身衣裳,扑了些脂粉掩盖那巴掌印。死丫头力气还挺大,她的脸直到现在还有点麻麻的疼。
虽然扑了粉,王宥川还是发觉了,“你这脸怎么了?”
钱浅敷衍说:“刚才晒太阳晒得太久了,没事儿。”
王宥川皱眉训斥:“太阳这么大都不知道带个斗笠?笨死了!”
沈望尘只是笑着看她不说话。
姚菁菁却没那么容易糊弄,徐芷兰更是心思细腻,俩人纷纷怀疑是王宥川打了她。
钱浅怕她找王宥川算账,不得不说实话:“是个女子打的。”
姚菁菁直接就急了:“谁?!她凭什么打你!”
钱浅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王宥川听见,解释道:“我不认识。”
姚菁菁更急了:“不认识就敢打人?她疯了!”
钱浅解释说:“她们认识我。就是嫉妒你们和王爷待我亲近,故意找茬。”
姚菁菁简直像被点着火的炮仗,扯着她就要去找人算账:“走!我带你找她去!我倒要看看,这京都城比王宥川还霸道不讲理的主儿是谁!”
钱浅噗嗤笑出来,又哄道:“哎呀你放心,我是吃亏的人吗?当场我就打回去了!”
姚菁菁不信:“逍遥,我知道你不愿惹事生非,可这种气咱不能忍啊!”
钱浅信誓旦旦:“我真的打回去了。打得她们哇哇哭,又哭又吐的,别提多惨了!”
姚菁菁难以置信地问:“吐?为何会吐?”
钱浅解释道:“我踹她们肚子呀!你知道舞者腿脚的劲力,一脚就踹得她们爬不起来,没消化完的午饭全吐出来了。这样不仅痛,还没有伤痕,万无一失。”
感觉姚菁菁火气下去了些,钱浅又补充道:“她们还想叫人主持公道呢,却连伤处都没有,最后只能白白吃了这哑巴亏。”
姚菁菁这才畅快,说:“既然你大人大量,那这次就便宜她们了!下次若再敢发疯,我绝不能轻易放过她们!”
徐芷兰只是心疼地攥着钱浅的手。
钱浅被她看得不自在,默默抽回手,故作轻松道:“我真的没事!你们千万别跟王爷提啊,王爷那个性子,指定要把事情闹大,回头又要被淑妃和卓主君责罚了。走了走了,别让他起疑。”
钱浅加快脚步离去,徐芷兰却拧着帕子没动,心疼地说:“明明是受到欺凌才反击,却不敢给对方留下伤痕。菁菁你说,她这是受了多少苦,才能在那样境地下还思虑周全?”
姚菁菁先前没想到这一层,顿时沉默了,良久后才说:“她曾对我说,别人的屋檐再大,也不如自己手里有把伞靠谱。”
徐芷兰十分伤怀:“咱们几个,任谁也不会让她白白被人欺辱,可她却无一想要倚靠。”
姚菁菁也叹气:“真不知她怎会是这样奇怪的性子。明明待人温柔又有耐心,做事认真,给人提建议也十分中肯,却又不愿与人亲近。她总会把握好分寸和尺度,不肯真正接纳任何人。”
钱浅不明白,明明刚才都哄好姚菁菁了,她为何又变得很生气,以至于跟王宥川斗嘴时,每句话都变成了呛声。
王宥川也因她莫名的火气感到火大:“你这人讲不讲道理啊?”
姚菁菁再度怼回去:“月亮不圆我都生气,你跟我讲道理?!”
还有徐芷兰,总是一脸沉重的看着她,那样子让钱浅觉得自己不是被扇了一耳光,而是确诊了某种绝症。
钱浅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捡起地上的一截柳树枝,一点点撕去上面的树皮打发时间。
沈望尘端了一盘葡萄、一碟子点心,对云王和姚菁菁说:“你俩斗嘴这么半天也累了,来吃点葡萄,降降火气。”
往常云王府的侍从,都会把葡萄一颗颗剪下来洗干净,再装盘呈上。
沈望尘端来的葡萄是整串的,王宥川就随口问道:“洗了没?”
姚菁菁又怼他:“给你吃还那么多事儿?”
王宥川被怼了一下午,早已败下阵,听到姚菁菁又呛他,无辜地瞪大眼睛叫屈:“葡萄洗洗也算事儿多了?”
他那委屈憋闷的样子着实有趣,加上姚菁菁已经拿他撒了半天的气,终于不忍心再骂了。
沈望尘将点心放到钱浅和徐芷兰面前,看到钱浅手中的半截树枝和地上的树皮,问:“它这又是在受什么酷刑?”
“它应该没有主观意识。”钱浅答。
沈望尘不解:“什么主观意识?”
钱浅解释:“从树上掉下来之后,它就只是一截死物,不会有痛觉的。”
沈望尘叹气,将树枝从她手里抽走,递过个帕子:“擦擦手,尝尝这点心。”
钱浅用帕子隔着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
沈望尘问:“好吃吗?”
钱浅含着点心说:“你等等,我还没咽下去呢。”
平平无奇的一句话,却让姚菁菁“噗嗤”乐出来,随后沈望尘、王宥川脸上都泛起了笑意。
钱浅不明白姚菁菁的笑点在哪,但还是咽下那块点心认真地回答:“不腻不噎,挺好吃的。”
这下沈望尘和王宥川都哈哈笑起来,连徐芷兰也掩嘴而笑。
钱浅不明所以地摸摸嘴角:“我吃脸上了?”
“你怎么这么好玩啊?”姚菁菁笑得花枝乱颤,抱抱她说:“我真是喜欢死你了!”
见钱浅一脸迷茫,徐芷兰好心解释说:“别人递过来的吃食问好不好吃,大多人都会应付一句好吃,就算难吃也会勉强说一句还行。我从未见过有人像你一样,要等嚼出味道、咽下去,才能给出答案。”
姚菁菁笑道:“关键她真的是很认真的在回答!”
徐芷兰问:“如果难吃的话,你也会如实说吗?”
“会!”王宥川抢答道,“她会说不好吃、太甜腻、不合我的口味之类的。她不喜欢苦的东西,会直接拒绝,尝一口都不肯。”
就是说她不够礼貌呗?钱浅于是说:“呃,我日后会尽量表达的更得体一些。”
王宥川满脸欣慰:“这就对了,与人相处还是委婉些好。”
姚菁菁瞪他一眼,对钱浅说:“别搭理他!你不用改,这样就很好,显得很真诚。”
徐芷兰也说:“那些不喜欢你的语气、不喜欢你的表达方式,因此误会你、远离你的人,就不该成为你的朋友。人生以悦己,而非为他人所困。这还是你告诉我的。”
沈望尘笑道:“逍遥一向不愿委屈自己,说出这话我真是毫不意外。”
王宥川被众人嫌弃,弱弱地辩解:“我也没说她这样不好,我只是说,若能委婉些就更好……”
姚菁菁瞪他:“她怎样都好,用得着你指手画脚、挑三拣四?!”
“我没挑,我哪敢挑……”王宥川委屈巴巴。
逍遥明明是他的门客,怎么现在所有人都围着她转,反而把他排挤在外了?
第86章 北郊行宫10 遇袭
宋十安终于明白, 他在各地找不到钱浅和绵绵的置业信息,是因为绵绵改了姓。钱浅也不再沿用“玩世散人”的名号,而是化名“逍遥居士”, 一直就在京都城。
他几乎将青州周边的城镇翻了一个遍,万万也想不到, 千辛万苦寻了近两年的人, 竟然一直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先前几次偶遇, 她总是垂头而过, 从不曾正眼看他。
那日她被锦绵阁掌柜推到他的怀里, 他近在咫尺看到了她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喜悦, 只有震惊、错愕、慌乱和躲闪。
此时再想起那句“不识”, 宋十安瞬间心如刀割。
寻到人的喜悦被痛苦所取代,他失魂落魄地说:“她不想被我认出来……她还在怪我……她,不想见到我……”
李为得知那姑娘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一想到自己下午的所作所为, 心里就发虚:“侯爷,钱姑娘怪您的话,末将去给她道歉……”
宋十安抬起头,脸上升起一丝希冀, “是我欺瞒在先, 是我对不住她, 我伤了她的心。我去跟她解释,求她原谅, 她会听我解释的,是不是……?”
李为沉默不语。
他只知那个女子很不好惹。就算对方先动手,她也打了回去, 不仅打趴了人家四个,还让人家有苦难言,是个城府深沉的厉害角色。如今又得了云王看重,只怕侯爷要有苦头吃了。
宋十安说风就是雨,起身道:“牵马!我要去北郊行宫!”
李为赶忙劝说:“侯爷,天色已晚,等您到了钱姑娘也早就睡了啊!”
宋十安说:“我去守在她住处外,我想让她明日起来就能看到我!”
李为觉得他简直疯了,“咱们明日还要跟禁军一起,护送皇太女等人回城呢!”
宋十安道:“我今晚先过去,不会影响明日的事。”
李为无可奈何,又怕他跟云王闹出矛盾,只得跟随他一同前往北郊行宫。
晚饭不久后,钱浅的小肚子就开始不舒服。
众人各自回去睡下,她却辗转难眠。
随着夜晚凉意涌上,痛感愈发加剧,不出所料的,月事来了。
她暗叹自己乌鸦嘴,此前拿月事推脱不想参加皇太女生辰宴,结果竟真的赶上了。
先前被云王灌了一段时间的药,痛感有所缓解,或许这几日睡在帐篷里受了潮冷,疼得又厉害了。
钱浅在帐篷里裹着被子忍到半夜,起身去行宫换了条月事带。出来时却发现行宫好像突然乱了,很快便传来兵器碰撞和人们尖叫的声音。
她原以为是自己杞人忧天了,想不到最后一晚,果然还是出了事。
虽然她不怕死,却也不乐意做个炮灰路人甲,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就随意枉死了。
身处行宫,她直接冲向了昌王的小院。
有警醒的侍卫已经醒来了,钱浅问了徐芷兰的房间,冲进去就把徐芷兰拉起来了。
徐芷兰迷迷糊糊被她喝令穿鞋,问都没问就听命行事了。钱浅又抓起她的外衣给她披上,拉着她、喊上她的贴身侍女就跑了出去。
侍女趿拉着鞋,边跑边伸袖子穿衣服,急急追着喊:“逍遥姑娘!您要带我家王妃去哪啊……”
三人出了昌王的小院,才发现外面已然一团乱了,到处充斥着惨叫声。
徐芷兰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腿都软了,被钱浅拖拽着顺着墙根往河边跑,鞋都跑丢了。
远远看着,河滩那边还很安静。
但等三人气喘吁吁跑下行宫后,已然看到骑在马上、举着火把和刀的人在朝这边奔袭了。
钱浅只能边跑边喊:“贼匪来袭!快逃命!”
很快开始有帐篷里钻出人来,那人却慌不择路往行宫跑,带得其他人也跟着往行宫跑。
钱浅眼见一只只火把朝河滩这边而来,环顾四周,猛地一推徐芷兰:“快去上船!”
徐芷兰拉住她:“你去哪!”
钱浅道:“我去喊王爷他们!你快走!”
徐芷兰不放手,“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时候了?别闹了!”
钱浅用力扒下她的手,将她推向侍女,对侍女吼道:“快带王妃上小船!划到河中央去!快!”
“王妃!您就听逍遥姑娘的吧!”侍女扯着徐芷兰将人拖走。
钱浅逆着人流来到河滩,从纷乱的人群之中找到神色慌张的姚菁菁,硬生生挤过去。
姚菁菁只着里衣,娇俏美艳的小脸此刻花容失色,连声音都在发抖,“逍遥!发生何事了?这是,这是……”
钱浅拉着她挤向王宥川的帐篷,解释说:“有贼匪突袭行宫!见到王爷没?”
“没有……”
姚菁菁的声音带着哭腔,“侍女把我抱出来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她摔倒了,我们就被人群挤散了……”
钱浅扯着姚菁菁往回走,远远地看见戚河刚从帐篷里拉出睡眼朦胧的王宥川,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在那!菁菁你去,带王爷去河边!上船离开河岸!”
“啊?”姚菁菁慌得张口结舌,六神无主地说:“我,我不行,我怕!逍遥你别走……”
钱浅捧住她的脸,语气严厉又温和:“听我说菁菁!现在不是怕的时候,王宥川在等着你去救他!你带王爷去河边找芷兰,上船离开河岸,你们就安全了!我去找沈望尘。听懂了吗?回答我。”
姚菁菁仓惶无措的瞳孔终于凝出一点神,颤抖着点点头:“听懂了。”
“快去!”
钱浅推了一把她,姚菁菁便踉跄着奔王宥川去了。
王宥川被戚河和徐祥拖着跑,压根儿就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么乱?这是干嘛去?逍遥呢?”
戚河边拽边说:“有敌来袭,逍遥姑娘不在帐中,咱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王宥川一听有敌来袭,满是浆糊的脑袋立刻就清醒了,却挣扎着不肯走,“不行!去找菁菁和逍遥……”
戚河与徐祥正跟他僵持着,姚菁菁突然扑上来,脸上带着泪痕说:“王爷!逍遥说,去船上!芷兰在船上!上船安全!”
二人本想拽着王宥川去行宫,徐祥顿时恍然大悟:“对!上船!王爷快上船!”
姚菁菁抱着王宥川的胳膊,戚河和徐祥护在两侧,便朝河边的船上去了。
“上船!别去行宫!行宫贼匪更多!快去船上!”
钱浅一边对没头苍蝇似的人群喊着,一边在人群中寻觅沈望尘和吕佐的身影。
她的话点醒了人们,众人开始调转方向奔向河边。
王宥川和姚菁菁在戚河、徐祥的左右护持下来到河边,徐芷兰跳起来挥手:“这里!”
徐芷兰没见着钱浅大惊失色,“逍遥呢?”
姚菁菁颤声道:“她说去找沈望尘!”
王宥川怎么也不肯离开,戚河听着越发临近的惨叫声,急道:“王爷您先上船,我去找逍遥姑娘!徐祥,护好王爷!”
戚河将王宥川推上船,解开绳子,蹚着水将船用力往河中推去。
王宥川对他大喊:“戚河!一定护她周全!”
钱浅挤开人流终于来到沈望尘帐前,里面却空无一人,环顾周遭人群也不见二人踪迹,只得放弃继续寻找,转而奔向河边。
可不知是谁推了她一把,她重重摔在地上,紧接着又有人绊倒在她身上,还有人踩着她跑走。
待身上的重压离开,钱浅一鼓作气的冲劲儿早已摔得四下溃散,小腹阵阵巨痛传来,撑了三次才勉强爬起身。
眼见小船都已离开河边,只有龙船还靠在岸边了,钱浅只能朝着龙船急奔而去。
敌人已近,跑得慢的已有被杀的了。
危机时刻,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暴露无遗。
先行上了龙船的人见贼人临近,完全不管还有人没上来,硬生生将龙船上的艞板收了上去。
没能上船的人绝望哭嚎。
“别收啊!还有人没上去呢!”
“快放下来!”
“救救我!”
钱浅根本不做指望,指向远处的小木桥急急说:“会水的去上小船!不会的去前边木桥过河,贼人骑马不好过!”
被落在船下的十几人很是听话,有跳下水奔河中的小船去了,有的撒丫子奔向窄木桥。
钱浅肚子疼得厉害,脚步踉跄被落在最后,耳听着身后打斗声临近,心叹今晚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谁料火把的光亮靠近,却听到戚河的声音:“逍遥!”
戚河身上带着血迹,显然已经与人交过手了,手中还举着从敌人手中抢来的火把。
钱浅大喜过望:“王爷他们可安好?”
戚河将火把塞到她手里,扶住她开始跑:“已经上了船,王爷让我来护你!”
二人搀扶着跑路,钱浅问:“你可有受伤?”
戚河道:“皮外伤而已。你这是受伤了?”
钱浅叹息:“没有,我只是倒霉。”
行宫下的灌木丛中,沈望尘终于发现钱浅,一时心急如焚,“她怎会落单?她为何没跟老四在一起?!”
吕佐一身黑衣蹲在他旁边,“别管了!咱们的人已经行动了,马上就该你现身了!河滩上的吐蕃人少,有戚河在,不会有事的!”
小桥近在眼前,而身后的马蹄声也已疾驰而至。
钱浅总算知道,为何说一匹战马至少能顶四五个兵力了。
这根本不是武艺比拼,戚河身手出众却完全无用武之地,骑马的人借着骏马疾驰的冲击力挥刀,巨大的劲力直接将他撞得飞摔出去!
幸而戚河身体素质足够强悍,用刀支着爬起身,朝钱浅大吼:“你先走!”
贼匪勒紧缰绳止住马的惯性,调转方向欲回头再杀。
戚河咽下口中腥甜,站在桥头,双手横握刀背严阵以待。
耳后忽有风声,随即一团红光自头顶飞出,直直朝着马脸砸去,把奔跑中的马儿吓得直直站起!
随后戚河小臂被人抓住,清凌凌的声音坚毅而果决。
“走!”
第87章 北郊行宫11 重逢
突然砸到的火把令马受惊, 嘶鸣站立起身,将马背上的贼匪甩了下去。
钱浅趁空当拉起戚河跑上小桥,只可惜没跑出多远, 掉下马背的贼匪便追来了。
没有马匹加持,戚河很快将那人杀了, 可惜又有贼匪已然赶至, 还不止一个, 戚河只能持刀迎战。
钱浅自知无力加入战局, 留在这儿只会给他添乱, 便继续向前跑。
然而还没跑开几米,面前的木桥桩上“哚”地钉入一支箭矢。
钱浅脚步顿住, 回头去看, 又一支箭直奔朝她要害而来。她本能侧身躲闪,虽然躲开了要害,却被箭射中了胳膊。那箭矢力道之大,穿透衣裳刺开皮肤不说, 还硬生生将人带得摔下了河。
“逍遥!”
戚河急得大喊,一剑杀了眼前人,随即也被那马背上的人射中大腿。他只能勉强支撑身体,拖着刚跟前的尸体阻挡箭矢偷袭, 与接连赶至的敌人战到一起。
沈望尘虽然离得远, 没看见钱浅中箭, 但从她跌落入水的身形也能猜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就想冲过去,却被吕佐紧紧薅住:“你若去了, 咱们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沈望尘动作一滞,急火攻心之下一把揪起吕佐的衣襟:“那你去!把她给我救回来!”
吕佐果断拒绝:“我不能去,我得伤你啊!”
“我自己会想办法!”沈望尘急吼道:“你去救她!我要她活着!”
吕佐不肯:“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下手有准儿, 不会伤到你要害,若是……”
沈望尘怒喝:“你不肯我就自己去!”
吕佐愤恨地跺了下脚,转身潜行,他与贼匪同样穿着黑衣,很快隐入夜色消失不见。
沈望尘深深吸了两口气,稳住心神,而后提剑冲进行宫。
宋十安在路上遇到来报信儿的禁军,说行宫遭袭,心下大骇,当即调北城门外的驻军,率一队轻骑先行赶至行宫。
匆匆杀过四处分散的贼人,他叫李为率众去行宫中找皇太女和诸位皇子,他则带一小队冲向了河滩。
河滩上一片狼藉,帐篷、四散的衣物、鞋子,还有零星几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影。
河边原本的小船都飘到河中央或对岸了,只有龙船上传来阵阵惧怕的尖叫声。
龙船太大,需要许多船夫才能启动,一群世家千金公子加上些侍女侍从,根本无法启动船只。所幸艞板被收上去,自己人上不去,贼匪也上不去,只能站在龙船下朝上面射箭。
宋十安策马冲上去,手起刀落杀了数名贼匪,追击得贼人四散开逃,这才顾上找人。
“钱浅!钱浅!”
无人回应。
宋十安追到小桥,将戚河面前最后两名贼匪砍杀,扶住负伤直不起身的戚河,急急地问:“钱浅呢?”
“谁?”
“就是逍遥!她人呢!”
戚河面露悲戚,回头看向河面,“中箭,跌下河了……”
宋十安双目巨震,头皮炸开!
一瞬间,眼前黑得好似又回到失明时的至暗时刻。
想到她谈及“命运”时的绝望口吻,心脏更是极剧收缩,几乎都不会跳了!
他努力稳住心神,深呼吸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会凫水!她会游上来的!她绝不会有事的!
眼前的黑缓和下去,宋十安当即放下戚河不管,翻身上马驱动,沿着河岸往下游去找。
钱浅落入水中才发现,这河表面看上去十分平静,实际河面下的水流却很湍急。她会水,但胳膊被箭射伤了,肚子又疼的厉害,没游几下便游不动了。
命运的齿轮碾压上来时,渺小的蝼蚁就算竭尽全力,又能改变什么?
此刻只庆幸,她已差不多把绵绵安排好了。
钱浅放弃挣扎随波逐流,坦然接受宿命终点的降临。
她张开双臂,感受着沁凉的河水一点点带走身体的热量,觉得这次也算死得明白。王权大战被连累的路人甲乙丙丁,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又无辜的,甚至不知道该怪谁。
唉,这一世终究跟上一世一样,同样死在河里。
想到这儿,钱浅犹豫地挣扎起来。
淹死的人会被泡的浮肿,甚至呈现巨人观。倒不是她怕死得难看,而是绵绵、姚菁菁、徐芷兰、王宥川都是胆子小的,若看见她的死相不得吓出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朝岸边挣扎,终于利用一棵倒在水中的枯树,抓着借力往岸上爬。
还差一点!
再爬上去一点,就不会泡丑了!
她经历过的创伤,大家就不会再经历了……
平坦的河岸距离不短,宋十安沿途一路呼喊,也没能见着个影子。而后来到湍急之处,河岸密林灌木丛生,无法再策马前行。
宋十安只能弃马改走,手脚并用穿过灌木,心情也愈发焦躁慌乱。
不记得走了多远,衣裳被刮得勾了线,手背也是道道血痕。他却毫无察觉,只在口中不断呼唤祈祷:“钱浅!钱浅!”
“佛祖在上,各路神仙哪位都好,一定保佑她平安无事!”
“我愿用我的命换她平安!”
似乎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在长长的灌木密林后,宋十安终于在河岸边看到一抹浅色。
他急急跑过去,靠近才发现钱浅上半身俯趴在岸边,下半身还飘在水中。若非有棵倒在河里的枯树挡着,只怕早就被冲走了。
那姿势实在不像还有生气的,宋十安双腿发软,竟有一瞬不敢上前。
“我才刚找到她……”
挪动重如泰山的脚步来到近前,宋十安双膝重重砸在地上,大颗的眼泪瞬间滚落,“不要把她夺走……”
双手不受控地颤抖,将那无知无觉的躯体抱进怀里。
宋十安望着那惨白的面孔,手指哆哆嗦嗦伸到她鼻下,直到感受到极轻的鼻息,肺腑才将憋住的浊气大口呼出。
紧绷的身体松懈下去,在剧烈喘息中,他才察觉自己刚刚几乎要窒息了。
“钱浅,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宋十安喜极而泣,紧紧拥着她,飞散的魂魄终于归位。
钱浅脑袋重重地垂着,浑身冰冷,脉搏也不强劲。
宋十安叫了半天叫不醒,急得要命,看了看四周实在不好回去,当机立断生了一堆火。
此刻再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他脱下衣裳,把里衣撕成布条,又将钱浅的湿衣服脱下,将布条紧紧裹在她胳膊的伤口上。
待发现她裤子上还有一滩被晕开的血迹,腿上又没找到伤口,他才猛然意识到,她来了月事。
想起她月事的痛楚,宋十安管不了其他,又将仅留下的那层小衣、亵裤都脱了个精光,又取了另外的里衣垫在她身下,然后把自己脱下的衣裳严严实实裹在她身上,抱着她烤火。
他终于看到,原来绵绵给她编的指环被她戴在了脖子上,而他送的那颗珠子手绳,就戴在她有伤疤的那条手腕上。手绳珠子的两端有一小段编的并不均匀,应当就是他当初编的那段。她从未换过,就这样一直戴着。
宋十安再度落下泪,亲吻着她手腕上的那条伤疤。
“钱浅,你醒过来好不好……”
“你打我骂我都好,我只求你醒过来……”
“都是我不好,若我下午没有走,若我在你身边,你就不会出事……”
“你若还在怪我,不想与我相认,我绝不会勉强你。我只想看你好好的。你好好就行,我什么都不求了……”
吕佐没有马,还要避着人,行动就慢了。
他密林中穿梭,一点点寻到附近,而后发现了火光。
小心翼翼摸上前,正看到宋十安光着上身把钱浅紧紧抱在怀里,含情脉脉的神情很是伤怀。而钱浅则裹着他的衣服,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窝在他的怀里安睡。
吕佐心中震惊万分,他二人竟会相识?而且看这样子,关系非同一般!
吕佐想不通其中关窍,更忧心沈望尘那边的情况,只得先悄悄撤离返回。
钱浅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好在有火堆的炙烤,体温总算是微微回暖了一些。
宋十安将她的头发松散开,一点一点拨弄干,小心地调整成她舒服的姿势,重新搂进怀中。
发觉她似乎微微皱起了眉头,宋十安大喜过望,她恢复知觉了!又想到她应该是月事痛楚难耐,他凭着记忆将手按在她的小腹上,稍稍用了些力道。
没多会儿,钱浅微蹙的眉头舒展开,呼吸均匀而绵长。
宋十安再次摸上她的脉搏,力度果然强劲了些,总算把悬着的心落回了肚子里。
天光渐亮,宋十安的胳膊和腿早都麻了,却仍是没松开手,眼睛更是片刻也不曾挪开。
他换了只手托着她的背,甩了甩麻木的胳膊,待再将手换回去时,却见钱浅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没有四下观瞧,就那样平静地落在他脸上,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抬起纤细的手臂抚上他的脸,在心里无声道:你怎么又来了?
宋十安一动都不敢动,一声也不敢出,看着近在眼前的人,慢慢红了眼眶。
钱浅被他的气息包裹着,重新闭上眼睛,双臂环抱住他,将头往那温暖的怀里扎了扎。
娘亲,我可真是出息了!
这次做梦都敢让他不穿衣裳了!
这梦好真实,有种久违的安心和踏实,那样熟悉。
就是皮肤摸起来有点凉,不像两年前那次她来月事,他身上像个永不会熄灭的暖手炉,暖烘烘的很是舒服。
钱浅眼睛有点涩,抱着他一动不动,深深吸着他的味道,生怕一不小心就醒了。
第88章 北郊行宫12 担不起这声谢
等等……
梦里还可以回忆的吗?
梦中的人知道自己在回忆吗?
这真的是梦吗?
钱浅狐疑抬头, 宋十安眸光似水凝望过来,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她迟疑地伸手拧了下自己。
怎么回事?
居然会疼?
什么情况!
她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身上穿的衣裳都不是她自己的, 一时间彷如五雷轰顶!
钱浅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宋十安的怀抱, 后知后觉地发现, 宽大的衣裳里内里空空荡荡!而盘腿坐在地上的宋十安, 浑身上下却只有一条裤子!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沙哑的质问声里暴怒难抑, 钱浅感觉震惊和愤怒几乎要冲破血管, 太阳穴砰砰狂跳,眼前直冒金星!
显然她突然起身, 让宋十安麻木的肢体疼痛难忍, 好看的五官都拧皱在一起了。
他闻言先是愣住,随即表情崩裂,干涩的声音急急挤出嗓间:“我没有!”
“你等等,让我捋捋!我捋一捋……”
在他呆傻的片刻, 钱浅出走的神智已然回炉,只是有些头晕目眩。她扶着一旁树拢紧衣服,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
她在行宫,有贼匪来袭, 逃跑, 受伤落水。
从眼下的情况看, 她显然是没死。
宋十安为什么会在这?
据她所知,行宫安全是由禁军负责的。
是了, 行宫出了事,宋十安率军前来营救也是正常的。
可他为何偏偏救了自己?
还有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为何我被扒光了?难不成宋十安是个趁人之危的色鬼?
不至于吧?他想要的话, 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先前跑开时,从衣裳里掉下的白布条上还带着暗红色的血迹,这……应该是她的经血吧?
可为何浑身上下都酸疼难忍?她还来着月事呢,他不会这么丧心病狂吧?
她原本的衣裳都挂在树枝上,连贴身的小衣和亵裤都展开挂着,是在……晾干吗?
那他扒光她,或许是在救她?
宋十安看她满脸狐疑地转着眼睛,生怕她胡思乱想,“你听我解释……”
“我问你答!”钱浅强硬打断,决定先行主动权,“你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好。”
“我昨日受伤落水,是你救了我?”
“是。”
“你是因为我衣裳都湿透了,才给我换上你的衣裳?”
“是。”
“你没对我做什么,是吧?”
宋十安脸有些红,急切辩解:“我真的没有!我……”
“我知道。”钱浅抬手制止他,“宋侯是个正人君子,绝不会趁人之危的。”
听到“宋侯”二字,宋十安脸色白了下去。
她还是不愿与他相认。
钱浅继续问:“你为何不将我带回行宫?行宫乱子很大吗?”
宋十安垂下眸子,解释道:“我带了援军赶至,行宫的危机应当已经解除了。只是此地距行宫太远,密林丛生,马也进不来。我找到你时,你浑身冰冷,脉搏微弱。我怕一时回不到行宫,想着还是应该先为你恢复体温……”
“明白了。”
钱浅再次打断他,强势道:“宋侯是为救我,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不会不知好歹的。但此事终究关乎我的名节,还望宋侯日后莫要对旁人提起。”
宋十安没有半句怨言,轻轻点头:“好。”
他还是那个如玉君子,钱浅心头一软,语气也跟着软了,“还麻烦宋侯背过身去,容在下换个衣裳。”
宋十安抬头劝道:“你的衣裳或许还未干透,不用着急……”
钱浅婉拒:“无妨的。若穿着宋侯的衣裳被人瞧见,难免会惹出些闲言碎语,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宋十安闻言立即想到了云王,心里一阵酸楚涌上来,却什么都没说,依言转身闭上眼睛。
有火烘着,大部分衣裳都干了,只有外衣摸着还有些潮。
钱浅身上酸疼的厉害,头晕不说,眼前还阵阵发黑。靠着树换完衣裳,就已累得气喘吁吁。
宋十安一直背着身没动,突然说:“旁边有我里衣撕成的布条,若不嫌弃,可以将就着用。”
钱浅窘迫地道了声谢,拾起布条垫在了裤子里。
“我换好了,宋侯也把衣服穿上吧!”
宋十安的腿脚已经活动开了,麻利地将衣裳穿上,见钱浅摸着鞋皱眉,连忙说:“鞋还湿着,别穿了。我背你回去吧!”
钱浅当即拒绝:“不用不用。宋侯救命之恩在下已感激不尽,接下来就不劳宋侯费心了。”
宋十安嘴唇动了动,又咽了回去,脱下自己的鞋说:“那你穿我的鞋走吧!”
钱浅后退一步再次拒绝:“不不不,真的不用麻烦了。多谢宋侯!”
她趿拉上自己的湿鞋,赶紧找路就走。
宋十安刚想提醒她走错方向了,就见她身形一晃,再次晕倒了。
“钱浅!”宋十安赶紧上前将她抱起来,手触及她的额头,发现这次不是凉,而是热,热到发烫。
他赶紧扑灭火堆的余火,小心地抱着人走出密林。
也是巧了,刚走出密林,云王、姚菁菁正带着上百人沿河寻找钱浅。
“逍遥!”
王宥川看到他怀里的人飞快冲上来,双目通红直接上来抢人。
宋十安不愿撒手,二人的动作有些僵持。
而后赶到的姚菁菁奇怪地看着他,行礼客套道:“多谢宋侯救了我与云王的挚友,改日我等必定登门拜谢!”
宋十安突然好像没有立场不放,只得松了手。
王宥川接过人,难得对宋十安收敛敌意,郑重颔首:“多谢你了。”
宋十安眼睁睁看着他们将钱浅带走,难受得好像有一万根针在戳他的心。
不过两年光景,一切都变了。
钱浅再睁开眼时,天都黑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姚菁菁激动的叫声。
“醒了!逍遥醒了!”
钱浅打量着周围,哑着嗓子问:“这是,在哪?”
王宥川的脑袋凑上来,软着声调说:“咱们还在北郊行宫。你受了伤,又着了寒,还发了高热,太医说让你养几日,待身子好些再回城。”
钱浅挣扎着想起身,“不行,我妹妹会担心的……”
姚菁菁赶紧按住她:“我已经派人去告诉绵绵了。你放心,没说你受伤的事,只说你来了月事身体不适,要迟两天再回去。”
钱浅这才松口气,转而又问:“戚河呢?他怎么样了?还有沈望尘,我没找见他们。”
姚菁菁与王宥川对视了一眼,姚菁菁说:“戚河伤得不轻,但也不算太重,已经医治过了,好好养些日子就没事了。沈望尘……”
钱浅心里一紧:“他怎么了?”
姚菁菁声音有些沉重:“他为救太女殿下和几位皇子皇女,被贼人伤得极重,到现在还没醒。太医说……很凶险。”
钱浅听到这个回答心中却升起疑团。
沈望尘不像是个会舍己救人的人啊!他先前为了跟云王套近乎不惜使用苦肉计,这次该不会也是吧?不能啊,若是苦肉计这也太拼了。难不成,他也察觉了复活的秘密?
姚菁菁以为她在忧心沈望尘,赶忙劝说:“你别太担心了,他那么爱吃爱玩的人,肯定舍不得死!太医说你十分虚弱,先养好自己更为重要,别忧心别人了,对你身子不好。”
王宥川也劝说:“表兄他一定能撑过来的。”
徐祥端来药,王宥川接过吹了吹,“先把药喝了。我特意叮嘱过太医,不会很苦的。”
徐祥也说:“姑娘放心,甜茶也备好了。”
宋十安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所有人都知道她怕苦,也都知道她月事会痛极,没有他,她也过得很好,有人关心、有人爱护。
姚菁菁扶钱浅坐起身,钱浅这才看到宋十安也在。
见她吃惊怔愣,姚菁菁解释道:“是宋侯救了你。宋侯处理完公事,便过来看你了。”
钱浅自然知道是宋十安救了她,但显然宋十安没对人说起她醒过的事,于是颔首道:“多谢宋侯爷了。”
姚菁菁喂她喝药,钱浅边喝边担心,宋十安该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吧?
应该不能吧?他又没见过自己的样貌。何况大家都习惯叫她逍遥,不会叫她钱浅的。
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会问的,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有点尴尬罢了。
钱浅喝完药又喝了两口甜茶,徐祥又端了鸡丝粥来,她刚喝两口,徐芷兰便匆匆赶来了。
一见她,徐芷兰的眼泪就下来了:“你可算醒了!你说说你,顾得上每一个人,让大家都上了船,自己却受伤跌进河里。你真是要急死我了!”
姚菁菁说:“一听说你受伤落水,芷兰就哭了,直哭了一整晚,眼睛现在还肿着呢!”
徐芷兰臊得慌,对姚菁菁嗔道:“好意思说我?你没哭?”
姚菁菁逞强道:“我可没像你哭那么久!”
钱浅听着她们说话,默默喝粥。
原想着今生不欠,来世不见,孑然一身离开这世间,悄无声息就挺好。本来只有绵绵会为她的死伤心,后来又有了夏锦和陈亦庭,眼下又多了其他人,有种压力倍增的感觉。
钱浅再度睡下,徐芷兰、姚菁菁、王宥川一起送宋十安出门。
王宥川难得态度端正,向宋十安行了个大礼:“这次多谢宋侯了,改日定有重谢。”
徐芷兰也向宋十安行礼:“多谢宋侯救了逍遥。逍遥是我极为重要之人,我欠宋侯一个人情,若宋侯有何要求或差遣,我必定尽力。”
姚菁菁道:“我姚菁菁也欠宋侯你一个人情。”
宋十安很想说她也是我最重要的人,可终究没能说出口,只说:“诸位不必如此,宋某担不起这声谢。”
姚菁菁目送宋十安的背影,小声问徐芷兰:“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担不起?”
徐芷兰摇摇头:“不明白。”
第89章 北郊行宫13 任人践踏的可怜相……
“醒了!醒了!”
沈望尘昏迷了一天两夜, 终于幽幽睁开眼。
因他是为救皇太女受的伤,太医们轮番守着他,所以他刚睁眼太医就发现了。
在一旁打盹儿的吕佐立即醒了过来, 一把握住他的手,“公子!你醒了!”
太医却将他推开, 又是诊脉又是扒眼看嘴, 仔仔细细检查一通, 才脚步匆匆出去了。
沈望尘意识已然回笼, 薅住吕佐的手问:“她呢?她怎么样?”
吕佐忙道:“放心, 她没事。就在行宫云王的院里呢!”
见沈望尘松了口气,吕佐心疼不已, 埋怨道:“你伤得极重, 太医说甚是凶险,可吓死我了!”
沈望尘有气无力道:“我注意着分寸呢,估摸大约是死不了的。”看吕佐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又追问道:“怎么?她受伤了?严重吗?”
吕佐没敢提宋十安, 只说:“她无碍。就是胳膊擦伤了,又落水受寒,发了热,傍晚就醒了, 没什么大事。”
沈望尘道:“她本就血虚体寒, 此次又受了寒, 怕是要病上一阵子了。”
吕佐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空关心她?她身边现在可一堆人守着呢!”
沈望尘只当吕佐是在生气没人关心他, 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笑容:“她人缘好,比我强多了。”
二人没聊几句,太医便端着药进来了。
沈望尘喝药时, 昌王先到了,随后皇太女、云王、景王也来了。
沈望尘虚虚地与众人客套两句,听着众人关切问候的言语,吃了碗粥就又睡下了。
钱浅醒得晚些,听说沈望尘醒了又睡了,但太医说他至此就算是熬过此劫了,好好将养应无大碍。她此刻方才想起来问姚菁菁:“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会闹出这么大乱子?”
姚菁菁刚要说,宋十安就来了。
姚菁菁便说:“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宋侯应该知道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说是吐蕃人?”
宋十安点点头,看向钱浅说:“是吐蕃人。不知何时潜入京都,计划了这次突袭。幸而沈兄恰好在与轮休的禁军喝酒玩乐,才能及时带人赶到,拼死救下了皇太女与一众皇子皇女。”
沈望尘果然又是玩了一出苦肉计,否则哪有那么多恰好?
钱浅没提他,只问:“行宫守卫森严,吐蕃人是如何悄无声息绕过禁军,直接跑到行宫里大开杀戒的?”
宋十安眼睛闪了闪,她还是那般□□,答说:“我也怀疑,禁军中或许有人与吐蕃人勾结。行宫东侧因有丘陵,地势稍高,视线较广,很难奇袭,所以防卫最为薄弱。而此次吐蕃人骑马直冲上来,东侧守卫却无人示警,十分不合常理。但如今东侧守卫都已身死,无法得知当时究竟是何情况。”
“是无差别攻击屠杀,还是有目标的?”钱浅问。
宋十安答:“看似见人就杀,实际最强战斗力还是集中在皇太女那里。”
钱浅点点头,那就是冲皇太女来的了,“那她还好么?”
宋十安怔了怔,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问的是谁,说:“太女殿下安好。禁军报信及时,我与李为将军率轻骑赶至,加之沈兄舍命相护,一众皇子皇女都无碍。”
钱浅说:“那就好。”
宋十安沉默片刻,犹豫地问:“你身体如何?感觉好些吗?”
这句较先前说正事的严肃认真不同,声音明显放轻了。
他穿着深色衣裳,精致合身地熨贴在身躯上,彷如一笔勾勒的流畅贵气。偏生他话音却那样温和柔软,便让那抹贵气不再高不可攀,倒像能触手可及似的。
钱浅压下涌上的情愫,垂眸回道:“已大好了,多谢宋侯关心。”
宋十安将一直拿在手中的纸包递给她:“这是李为从城里买来的果脯。你这几日总要喝药,吃两颗好压压味道。”
钱浅不想接,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宋十安又补充道:“李为说,那日没了解清楚前因后果便对你出言不逊,深感歉意。”
钱浅这才接了,“小事而已,还请侯爷转告李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宋十安又沉默了,顿了顿才说:“那,你好好养病,我就不打扰了。”
钱浅颔首道:“侯爷慢走。”
一直没吭气儿的姚菁菁狐疑地看着二人,直到宋十安离开方才开口:“你与宋十安之间,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啊?”
钱浅顿时一慌,搪塞道:“呃、就是,那天我被人打了一巴掌嘛!那个李为将军没看见她们打我,只看到我还手打人了,就想拿我去问罪来着。宋侯当时也在。后来,弄清楚是她们先动的手,就放我走了。”
姚菁菁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还有这事儿!你居然都不跟我说!那个什么李为,一包破果脯就算道歉了?他想得美!”
钱浅赶紧劝说:“哎呀,宋侯救了我嘛!就当看在他的面子上,算了吧!”
姚菁菁气道:“我说这个宋十安怎么如此关心你呢,敢情是有愧!”
钱浅小心地问:“他,有没有问过我什么?”
姚菁菁不明所以:“没啊!问你什么?”
没有就好,钱浅稍稍安心。
下午,姚菁菁和徐芷兰陪她去看沈望尘。
吕佐说他只是清晨醒了一小会儿,还在睡着。
沈望尘那模样一看伤得就极重,熟睡时面部棱角更明显,虽然没有笑容遮去那抹锋锐之气,但毫无血色的脸和洇出血渍的白衣裳,愣是把人衬出了几分病弱的娇气,好像睁开眼就能红着眼尾叫疼似的。
姚菁菁见她盯着沈望尘发愣,宽慰道:“别担心了,太医说他醒了就好,凶险就过去了。”
钱浅收回目光,没好意思说。
她只是觉得平日那样轻佻浪荡的人,居然还有这么一副任人践踏的可怜相,看起来很好欺负。
而且她也有些拿不准,沈望尘究竟是不是在用计谋了。
若真是在玩苦肉计,这样下去估计也玩不了几次吧?简直比她还能作死!
几人坐了一阵,沈望尘也没醒,姚菁菁和徐芷兰便扶她回去了。
姚菁菁与她聊天,说出事那晚,王宥川就想让禁军和凌云军去沿河去寻人。可那时暴乱刚平,禁军和凌云军死死守着行宫,哪敢轻易离开?王宥川又无官无职,根本调令不动,气得让人连夜回京都叫人。
卓家主君得知此事后,派来百余人,十几条船,撑着船拿竹竿一尺一尺探,大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架势。
幸好上苍保佑,竟让她被宋十安所救。
姚菁菁又说,此次世家子女死了四五个,侍女、侍从、侍卫们死了好几十,禁军伤亡上百。还说睡在河滩的人最幸运,幸好钱浅及时叫醒众人,又提醒大家往船上逃,河滩这么多人只死两个,伤了五六个,说她简直是神女降临。
宋十安来看望钱浅,正好听到姚菁菁的话,原来是她及时提醒大家登船,众人才能逃过一劫。
钱浅苦笑道:“那我可真是个倒霉的神女。该我登船时,艞板都被人收了回去,戚河拦着贼人拼杀,我独自逃命居然还能被人射下河去。”
她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按理说,这次不该再醒的……”
这次跟前世几乎完全重合,也是救人之后跌下了河,怎么会没死呢?
本欲进门的宋十安停住脚,微微皱起眉头:不该再醒来?
姚菁菁脆生生表述不悦:“按什么理?你救了这么多人,老天有眼,又怎会让你死了?你的福报在后头呢!下一世你一定会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福寿绵长!”
“可别!”钱浅苦笑求饶,“我可不想再有下一世了。”
宋十安闻言突然想起,二月一崇福寺有人向佛祖祈愿永不超生,那日她恰好也出现在崇福寺。那么祈愿之人,大概就是她了……
“唉,我醒来的时候都不敢相信,还以为在做梦呢!啧,居然不是梦……”
钱浅一想到自己居然就那么抱住了宋十安赤.裸的胸膛,还摸了他的脸,就忍不住面皮发烫。宋十安表现怪怪的,难不成是头一次被人轻薄,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门外的宋十安眼底却升起一丝希冀。原来是当成了梦,才会摸他抱他,那是不是可以说明,她还是惦记他的?
只有姚菁菁不知所谓:“你醒了看见我不高兴吗?你在梦里对我都这么冷淡?”
钱浅没敢提先前醒过一次的事,无奈哄道:“哪有冷淡?醒了就看见你,我很开心。”
姚菁菁这才高兴,晃着她的手说:“逍遥,你真好。其实那晚我可害怕了,侍女也不见了,到处都乱糟糟的,幸好你来了。”
钱浅捏着她的手逗弄道:“姚大千金这是想要以身相许?”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姚菁菁嗔怪着拍了她手一下,却没舍得用力,“芷兰说她还在睡着就被你拉起来了,什么都不知道就闷头跟着你跑。我也是,还没弄明白发生何事,你就已经安排好一切了。你是如何做到的?为何你一点都不害怕?”
钱浅笑笑说:“害怕只是一种情绪。遇到事情害怕是没有用的,想法子解决才是正事。”
姚菁菁憋不住说:“那日你被人打耳光事,我和芷兰还聊过。你被人欺负就只想着自己打回去,还算计着不能给对方留下伤痕,以免叫人抓住把柄。你这是经历过什么啊?怎会练就这样谨慎周全的性子?”
钱浅愣了片刻才说:“习惯了。大概是一种本能吧,自然而然就这么做了。”
姚菁菁问:“你不是才十八岁?我还比你大几个月呢,芷兰比你大两岁,我们都想不到!”
钱浅笑道:“人长没长大不是按年纪算的。若是一生都顺顺当当没遇到过坎坷,那到寿终正寝的时候都还是孩子心性呢!”
姚菁菁若有所思,感慨地说:“我原来很想快点长大,可长大后才觉得,不长大也挺好的。”
“本来就是啊!”钱浅认同道,“我一直都觉得,做个傻子是件顶顶幸福的事。就像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什么顾虑都没有,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光想着如何掀翻天,多好!”
她说的欢快,姚菁菁却面露心疼,反将她的手握紧。
“逍遥,我知道,别人屋檐再大也不如你自己手里的伞。但你救了我、救了王爷、更救了芷兰两次。我们都希望,我们对你来说不是别人。”
突如其来的认真让钱浅无所适从,搪塞说:“我的雨不多,伞也还够用。等我伞破了就去找你哈!”
姚菁菁不情不愿地嘟囔:“也不知道有没有破的时候。”
钱浅夸张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看起来很想撕破我的伞诶!”
第90章 北郊行宫14 我若是惦记上他,还不让……
出事的第二天早上, 一众官宦世家子女们便由凌云军护送回了京都。
皇太女身为储君,事多繁杂,又要彻查此次惨案的根源祸首, 还要安抚那些失了孩子的臣子和世家,也跟着一同回京了。
钱浅也想回家了。
重要的大人物都走了, 禁军自是跟着离开了, 行宫的安全目前由宋十安的凌云军负责。
钱浅不想总跟宋十安碰面, 也没打算留在这陪沈望尘养好伤, 于是提出想回去。
沈望尘是为救人受的伤, 原本昌王、景王、七皇女都留在这儿。
得知晨间他醒了,太医也说凶险已过, 景王便借口景王妃受惊, 孩子尚小,要回去安抚陪伴便走了。
七皇女还是个孩子,与沈望尘这个表兄从无往来,被皇太女强留在这儿彰显心意, 心里却是一万个不乐意。见景王要走,也跟着一起走了。
王宥川不高兴,可一个是亲哥哥、一个是亲妹妹,又不忍说什么难听的话。
沈望尘虽性命无碍, 但伤重不宜挪动。王宥川本就对他有兄弟情, 又因兄长、妹妹的行径有愧于他, 自是要留下陪着他把伤养好的,于是哄钱浅多留几天。
姚菁菁只当钱浅是担心妹妹, 答应说明早她送钱浅回去。
王宥川觉得姚菁菁故意跟他对着干,二人又吵了起来。
钱浅终究还是在第二天一早跟姚菁菁走了。
走前她们去看了沈望尘,听说他夜里又醒了一阵, 但早上她们去时没醒。
钱浅想着反正有云王、昌王一家留在行宫陪沈望尘养伤,又有数名太医日夜照料着,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就算有差池,她在也没用。
戚河相较起来就好多了,都是皮肉伤,还有精神跟徐祥玩笑打趣。
李为派了凌云军护送,王宥川还是不放心,又派了徐祥跟着她们才放人。
姚菁菁在马车上叽叽喳喳个不停,钱浅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坐久了腰酸屁股疼,姚菁菁便叫停马车,想下车活动活动腿脚,意外发现宋十安骑马跟在后面,诧异地问:“宋侯怎会在这儿?”
宋十安礼貌地颔首:“我恰好回城办事,想着近日不太平,便相送一程。”
姚菁菁见本欲下车的钱浅又退坐回去,便道:“那就劳烦宋侯了!”
钱浅缩回去不动了,姚菁菁也就没下车,吩咐车夫继续走,然后小声问钱浅:“宋十安怎么回事?他该不会看上你了吧?”
钱浅心头一跳,反问:“为何不是看上你了?”
姚菁菁解释道:“国公夫人有意撮合过我们,可他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亲口跟我说早有心上人了。”
“是,皇太女么?”
“不是啊!说是他眼盲时结识的女子,早就对人情根深种、至死不渝了。”
钱浅心跳乱了节奏,“他亲口说的?”
姚菁菁点头:“对啊!就去岁他刚封侯那会儿。他年纪也不小了嘛,国公夫人便张罗安排了几个适婚女子与他见面,他反正是这么跟我说的。据我所知,跟别人也是这套说辞,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她凑到钱浅耳边,小声说:“据说,就是因为国公夫人擅作主张给他张罗婚事,他才跟家里闹翻的,没两天就搬出宋公府自己单住了。经过此事,好多想打他主意的高门权贵都偃旗息鼓了,说他性子太过强势,不是个好夫婿。”
见钱浅神色怪异,姚菁菁问:“你怎么了?”
钱浅咽了下口水,试探问:“他不是,跟皇太女有情么?”
姚菁菁神秘兮兮地说:“其实,从前也没听说他跟皇太女有何亲密之举。就是那次太女惊马,宋十安为救殿下受了伤,有段时间眼睛看不见了,人们才开始传言二人有情。我倒觉得不一定,不然他眼睛早就好了,他俩怎么还没个信儿?”
见钱浅不说话,姚菁菁又小声八卦道:“我瞧着,现在是皇太女对他有意,但宋十安是无意的。何况宋家满门武将,他若成了君后,他爹、他兄长嫂嫂都只能做闲职了!换我肯定是不干,就算再喜欢,也不能搭上全家啊!所以我觉得他俩成不了。”
钱浅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他不选皇太女,定是因为不想放弃兵权。”
姚菁菁突然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贼兮兮地问:“若宋十安看上你了,你会考虑他吗?”
钱浅当机立断道:“不会。”
“为何?”姚菁菁很诧异,“他这个人文武双全,又洁身自好,口碑挺不错的。”
钱浅煞有介事地捂住脸:“你嫌我这记耳光挨轻了?跟你们走得近都挨巴掌,我若是惦记上他,还不让人扇死?”
姚菁菁哈哈大笑,“你不是挺能打的嘛?打不过喊我,我帮你打回去!”
沈望尘中午才醒,听说钱浅和姚菁菁已经回城去了,顿时很无语。
吕佐忿忿气骂道:“她压根儿就没长心!若非你偏要我去救她,你又何至于伤成这样!”
沈望尘无奈地苦笑:“你就当我上辈子欠她的吧!”
问及他在哪找到人的,吕佐才如实说了,那日是宋十安救了她,而且他观宋十安的样子,二人似乎早就相识。
沈望尘惊讶不已,细思良久突然郑重交代:“她是青州人,宋十安的母亲出自青州江家。派人去查,我要知道他们的关系,何时相识,交情如何。”
还未等吕佐离去,昌王便来了。
王宥辉屏退旁人,十分不悦地对沈望尘训斥:“本王费尽周折才把吐蕃人弄过来,好不容易有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明明有机会动手,为何没把握住!”
“是望尘无能。”
沈望尘低眉顺眼地解释:“太子太保卫莹和那几个侍卫武功太强,我本想假意对敌想获取她的信任,甚至不惜受伤来换取近身的机会。可李为将军来的太快了,战局不利,我怕强行动手杀她不成,反而连累表兄,才不得不放弃计划。”
一提到李为,王宥辉更生气了,“又是宋十安!屡屡坏本王好事!两年前若非他,皇妹从疯马上跌落,顶多落个残疾,起码还能当个闲散王爷过安生日子!他非要多管闲事,让皇妹羽翼渐丰,才逼得本王走上这一步!”
“是望尘没用,让表兄失望了。”
沈望尘满脸愧色,垂下眸子时睫羽倾覆下来,谦恭地看不出一丝锋芒。
王宥辉脸色稍霁,这才说:“罢了,你也算尽力了。只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以后再想神不知鬼不觉成事就更难了。”
沈望尘保证道:“望尘定会再寻机会,就算拼上性命,也会助表兄成事!”
王宥辉满意地点点头,话音一转夸赞道:“幸而你反应机敏,又受伤颇重,非但没让人起疑,反而让众人相信,你是拼死救护皇太女和一众皇子皇女的忠君勇士。本王定会好生利用这次机会,将你安排进军中担任要职。待你在军中发展出咱们的势力,总有成事之日!”
沈望尘一脸感激涕零:“多谢表兄!在望尘心中,表兄心怀宏图大志,只有表兄才配得上我大瀚朝的九五至尊之位!望尘有幸得表兄器重,定会对表兄忠心耿耿,万死不辞!”
王宥辉弯腰拍拍他的胳膊,“你此次也受苦了,先安心养伤。为免皇妹察觉你我关系亲近,过会儿本王便回城了,宥川会在这陪着你。你不用操心旁的事,本王自有安排。”
沈望尘谦卑恭敬地颔首:“谨遵表兄吩咐。”
*
王宥川陪着沈望尘在行宫养伤,钱浅不用去云王府打卡上班,乐得轻松。
唯一不好的是,姚菁菁日日都来,要看着她喝药。
徐芷兰也来过两回,似乎知道她家不喜外客,每次都是送来亲手做的吃食,小坐一会儿就走。
钱浅成日写字、弹琴、练舞,却还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她实在震惊,宋十安居然会对外宣告钟情于她,于是猜测他与皇太女难以破镜重圆,是否因为有她横插这一脚?
转念又觉得实在令人难以相信。
二人相处不过月余的光阴,他难不成要为了那短暂的时光,给自己画地为牢?
不不不,他一定是因为不想搭上宋家的兵权,才会拿这个当借口!
钱浅翻来覆去琢磨不透,趁着姚菁菁和徐芷兰在,假称想写个新话本,又觉得不合常理,想向她们请教。
“故事是说,有个很优秀的男子,一直奔着理想目标迈进,一朝不慎受伤,前程尽毁。自暴自弃之际,遇到了一个女子。女子是个很普通、很寻常的人,二人平淡温馨地相处一个月,彼此都动了情,男子也走出阴霾,觉得未尝不可换种活法。”
“可世事难料,男子的伤被治好了。女子觉得男子还是该过从前那样的精彩人生,而她并不打算改变原有的生活状态,于是默默离开了男子。”
“这男子突然失去女子的踪迹,苦寻多年未果,最后终身未婚、郁郁而终。”
钱浅讲述完,试探地问:“你们觉得合理么?可信度高么?”
徐芷兰和姚菁菁都点头:“很高啊!”
“哪里高?”
钱浅难以置信地问,“那男子那么优秀,倾慕他的女子肯定很多啊!他与那女子相处不过月余,还是在最落魄、最绝望的时候。他身体康健了,重回巅峰耀眼的人生,那女子那么普通,有何可惦念的?”
姚菁菁说:“那女子在男子最动心的时候突然离开,如何不惦念?彼此喜欢过、动了情,却没在一起,永远都是绝杀!”
徐芷兰也说:“有的感情是涓涓细流,慢慢汇聚到一起,而后细水流长。有的感情则似滔滔江水汇集,汹涌碰撞到疲累之后,方可归于平静。所有的感情最终都可能会分流四散,消失无踪,虽令人唏嘘,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她看向钱浅,认真地说:“但你故事里的二人,就像是刚刚汇集成河,却突然遭遇断崖,瞬间一切归零。男子遗憾终生才合理。”
钱浅诚惶诚恐,卡壳道:“不、至于、吧?人们大都不愿被人看到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啊!何况二人所思所求本就不同,就算在一起,最终的结果也很可能是相看两厌吧……”
姚菁菁说:“在一起相看两厌是极有可能的,但没在一起,就会有无数美好的幻想。你是著者,写了那么多书,怎会不懂遗憾的杀伤力有多大?你写死了那么多对苦命鸳鸯,让多少女子哭得肝肠寸断!你以为她们哭的是什么?就是遗憾啊!”
钱浅头有点大,愁得直捂脸,心说不能吧……
姚菁菁拍拍她的肩:“回头你这话本写完先给我俩看,我俩帮你把把关。我跟芷兰就先回去了。对了听说沈望尘今天回来,明日咱们一起去看看他?”
钱浅推拒道:“我就不去了,你帮我代为问候一声吧!”
姚菁菁知道她的性子,也不勉强,“好吧!那我们走了,省得你家夏掌柜看见我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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