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新铺子 雷雨和旋
次日一大早, 陈亦庭就背着为数不多的行囊赶来了。
吴婶见他手伤着,只让他先看着,知道日后需要干什么、怎么干就好。陈亦庭却不肯, 非得亲自上手。吴婶见他勤快又实诚,觉得三个姑娘有他照料, 就可以放心去照顾女儿了。
绵绵用铺子卖剩的布料给陈亦庭做了几身衣裳, 他受宠若惊地收下了, 却不舍得穿。直到夏锦把他补丁落补丁的旧衣裳直接扔了, 他才乖乖穿上新衣。
人靠衣装, 穿着体面的陈亦庭很是眉目清秀,加上文质彬彬的言谈, 倒蛮像个富裕人家的公子哥。
三人了解到, 陈亦庭家原也是书香世家门第,后因祖母刚正不阿得罪了地方官,被找茬入了罪。一家人靠着原本的家底过活,日子也还过得去。
后来母亲病逝、祖母病重, 他豁出去变卖了不少祖产,最后还是没能救回祖母,父亲郁郁寡欢,很快也去了。
他亲人都没了, 祖产也所剩不多, 就想着京都是皇城, 人们行事应会更规矩,不会欺负人。于是他卖了最后的祖产来京都, 本欲重新开始,谁料刚到就被人骗了个彻底。
他告了官,可没有证据, 他又是个罪民,官府也不愿去帮他查证,最后轮到靠打零工勉强度日的惨境。
陈亦庭十分感激三位姑娘的收留,尽心尽力去做好每件事。出去买菜买肉、买米买油,会记清楚他在哪家买的,当天的市价和购买的价格与数量,细细造册。
钱浅见他行事循规蹈矩,甚至于有些迂腐,很是可靠,便开始逐渐叫他接触更多的事。
铺子进货、消耗这些原本是夏锦记的,可她神经大条,经常漏记或者记重复,于是账目总是有些出入。反正不严重,钱浅和绵绵便也不当回事。
如今有了陈亦庭,夏锦可算是解放了。
夏锦自己都没意识到,不过短短时日,她便依赖上了这个头脑清晰的书呆子,账目上面的事总要问过他才安心。
陈亦庭为了记账方便,想请绵绵给他衣裳多缝几个口袋,方便他带着笔墨、账本随时记录。
钱浅想起前世见过的工装衣和工装马甲,便画了出来,让绵绵照着给他做了两身。
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天陈亦庭回来说,有人拦住他问这衣裳在哪买的,那人十分需要这样的衣裳。
钱浅灵光一闪。
京都城虽然富裕人家多,可像他们这样的底层百姓更多。这种工装衣物可以极大的方便普通人,随身装各种工具物什,而且需求量更大,受众群体更多。
她把想法跟两姐妹说了,绵绵当然希望有更多人穿她做的衣裳,夏锦很乐意做正经事赚钱,三人一拍即合。
夏锦很兴奋:“如今铺子生意红火,早先投进去的钱很快就要回本了。可现在铺子太小,客人多来几个,店里就站不下了。我早有想法,不如咱们在繁华地段再找间铺面,将铺子扩大,还可以租下两层的那种,楼上可以给贵客们量身试衣!”
钱浅摇摇头:“两种衣裳不能放在一间铺子里卖。”
“为什么?”夏锦不解。
钱浅耐心解释:“因为客户群体不一样。咱们现在的衣裳料子好,花样也好,那些富裕人家才能看上眼,也不在乎价格贵一点。而这种工装衣,是那些需要做工的人穿的,价格绝不能高。两者价格差异会很大。”
“而且做力工的人,身上难免会其他的味道。茶味儿、油烟味儿还好说,若是汗味儿、鱼腥味儿之类的,你觉得现在那些客人们还会愿意进店来吗?”
夏锦发愁:“那该怎么办?”
钱浅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傻呀!开两间铺子不就好了!”
夏锦瞪着她快速缩回去的手指,怒道:“想死直说!”
几人随后就去看铺子了,最后选中了繁华街区一座两层的商铺。
去岁投的钱刚刚回笼,还没捂热乎就又花出去了,因为两个铺子需要多备些面料库存,还额外又搭进去一些积蓄。
紧锣密鼓地折腾了一个月,锦绵阁搬到了繁华街区的一座二层商铺里。
如今,锦绵阁在京都城也算小有名气,以至于开业的时候场面非常热闹,无数富家姑娘和公子们来看热闹,还有老顾客们前来捧场。
这个世界没有火药,也就没有烟花、鞭炮可以助兴。但钱浅还是请了舞狮队,敲锣打鼓好好热闹了一番。
二楼最角落,是专门给绵绵腾出来的隔间,有工作台有床榻,夏夏累了也可以在这里小憩一下。
绵绵躲在房间偷偷看向窗外,她很高兴,甚至激动的落了泪。
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曾经连做梦都不敢想的,每次她设计出了新衣裳,都会客人抢着订下。
当初义无反顾跟姐姐离开继母,想着只要不再挨打,就算跟着姐姐会饿死,她也不后悔。
那个矮小枯瘦的苏绵绵,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成为京都城一间成衣铺的神秘裁缝,被许多人喜欢。
她永远记得那天。
日头西斜,金灿灿的光落在姐姐温柔的笑容上,像天上下凡的仙女,将她的惊惶、忐忑全部驱散。小仙女站到她面前,弯下腰,示意她爬上自己的背。
“绵绵别怕,咱们回家。”
*
陈亦庭相貌端正,言行举止斯文有礼,很得女客人青睐。
夏锦不愿浪费这块活招牌,索性让他忙完家里的活就来店里帮忙,专门招待女客人。
晨间,沈望尘坐在马车路过,意外见到钱浅从锦绵阁里出来,才想起来她妹妹还开了个成衣铺。然而送钱浅出门的那女子,却让他瞳孔微缩,而且看二人神色亲昵,应当十分相熟。
他皱起眉头对吕佐说:“去查查看,怎么回事!”
午后,钱浅从云王府出来,天阴沉沉的,不久后电闪雷鸣,有雨滴落下。
她就近钻进一家琴行,边看琴边等雨停。
琴行对面的酒楼二层雅室,吕佐推进门,向等在里面的沈望尘小声汇报:“查清了。锦绵阁仍是钱绵一个人的名字,夜枭现在是锦绵阁的掌柜,打理铺子一切事宜。”
沈望尘问:“昌王派去的?”
吕佐摇摇头,“应该只是巧合。去年下旬夜枭就离开昌王了,之后一直没再露过面。先前东区的那个小铺子,从一开始就是夜枭在打理。想来她离开昌王后,就开始帮钱家姐妹管铺子了。”
沈望尘摸摸下巴,“哪有这么巧的事?她用什么身份接近的钱家姐妹?”
吕佐答:“真实身份。罪民,夏锦。”
沈望尘有些难以置信:“逍遥便让这罪民做了锦绵阁的掌柜?”
吕佐点头确定道:“是。但铺子里没人知道夜枭是罪民,都很客气地称呼她夏掌柜。”
“哦还有!”
吕佐想起来又补充道:“铺子里还有个账房先生也是罪民。我查了下,那个叫陈亦庭的本是豫州人,两年前来到京都,先前与她们并无交集。此人是个老实本分的,三个月前受雇于锦绵阁,给她们记账理货,还做些打杂的事。”
沈望尘无语道:“她,就毫无忌讳吗?竟敢雇用罪民之人,真是不知所畏!”
吕佐也不知该说什么。
二人相对无言之际,对面琴行楼上半掩的窗户里,突然传来一声悠扬的琴音。
天阴得好像日暮时分,想来雨一时不会停了。钱浅说要试琴,掌柜便将她带去二楼雅室。
她拨弄两下琴弦,又开始怀念她的钢琴。学了那么久的钢琴,却没学会制一架钢琴,属实遗憾。
窗外暴风雨呼扇拍打着窗户,她随心所动,指尖拨动古筝琴弦,弹奏出一曲杰克船长的专属曲目。
黑压压的天空下,惊雷劈开云层,骤雨如鼓点砸向窗棂。
钱浅的指尖如振翅的蝶,伴随着响雷急雨在琴弦上疾掠。音符裹挟着滚烫的情绪破茧而出,爆裂的雷声、密集的雨声与旋律激烈碰撞,似乎将她所处的空间撕裂重组。
窗户被风冲开,丝丝湿寒落到琴弦上,钱浅才意犹未尽地停手。
不过是借着这天然的和旋演奏出短短几个小节,却已足慰心灵。
钱浅心中仍感遗憾,终究还是需要多种乐器合奏,才能展现出这一曲的磅礴气势来。
她起身去关窗户,却见对面酒楼的窗户突然猛地关上了,心中诧异。长街上空无一人,加上雷雨声这么大,应该没什么人能听到吧?
没等她心存侥幸,雅室外便传来敲门声,随后掌柜推门,有些激动地问:“敢问姑娘,刚才这一曲乃何人所创?”
钱浅垂头敷衍:“恰好在一册曲谱上看到过而已。”
掌柜殷切地盯着她追问:“可否请姑娘告知曲名?或是再弹奏一遍,好让在下……”
“抱歉,不大方便。”钱浅颔首致歉,逃似的跑下了楼,一头扎进雨幕。
沈望尘从窗缝看到钱浅冲进雨中,琴行掌柜在门口急得直跳脚。
吕佐忍不住赞叹:“这一曲着实震撼!想不到她除了会写话本会跳舞,还如此擅音律,从前还真是小瞧她了!”
沈望尘调侃道:“不嫌那套宅子亏了?”
吕佐不好意思地说:“谁能想到有如此才华的人,竟会那样满眼铜臭,俗不可耐。”
沈望尘望向窗外,“雨太大了。你去驾车,把她送回去。”
吕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颔首领命。
雨大的有些睁不开眼,钱浅将手挡在额前,正小跑着,突然听身后有人喊她。
“逍遥姑娘!”
她停下脚步,吕佐驾着马车停到她身旁,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朝她喊道:“雨太大了!我送你回去吧!”
钱浅直接拒绝:“不用了,我很快就能到家了。多谢!”
吕佐没想到她会拒绝,只能从马车里拿出伞递上去,“至少拿把伞遮一遮!”
钱浅推拒:“已经湿透了,没必要打伞了。再会!”
“哎……”
吕佐看着很快消失的人影,无奈地闭了嘴。
第52章 杠上小霸王 非长寿之相
钱浅一贯体弱, 稍稍受寒就会咳嗽,如今被深秋的冷雨浇透,毫不意外地染了风寒。
幸好回家后, 夏锦和绵绵就把她泡在了滚烫的浴桶里,倒是没病倒。但随后几日总是神色恹恹的, 咳嗽不停。
王宥川通过钱浅“作弊”吃到了甜头, 之后时不时就请上三五好友, 拿钱浅的诗当做自己的, 与人高谈阔论。
钱浅做不出时, 就会拿前世那些文学大家的词稍作改动应个急,也不知若叫那些诗仙诗圣们得知, 他们的诗词被人这样换钱, 会不会气得穿越过来把她烧成灰?
这天戚河又来通知钱浅,次日云王有组局。
钱浅无奈去了,强撑着精神熬到下午,小腹突然一阵痉挛般的剧痛。
她暗叫倒霉, 月事竟在这个时候来了。
她每次月事血量都不多,却总会痛得要死要活。幸好月事不准,经常三四个月才有一次,也算是变相的福利了。
穿好月事带后又强忍了一会儿, 盼望着王宥川早点尽兴, 可以尽快遣散众人。
谁料等了好一阵儿, 王宥川仍没有要止歇的意思。于是在他与人畅谈的间歇,钱浅凑上去小声说:“王爷, 我有事要先回了,对不住。”
自年初至今已有十个月,她从未告过假, 想着今日实在难受,告假一次也不算什么。
王宥川却不准:“不行!本王这诗会还没结束呢!”
钱浅把戚河今日给的钱袋子放到他身旁,满含歉意道:“小的身体不适,今日不能陪您了。改日定给您多写几首。”
说罢颔首转身退下。
王宥川想喊住她,又怕别人看出异样,假意推说去如厕,这才大步流星去追钱浅。
钱浅已然快走到王府大门了,王宥川冲过来一把扯住她,语气有些急冲:“你胡闹什么?本王都跟人说了今日要尽兴,你是想让本王丢脸吗?”
钱浅忍着剧痛,有气无力道:“王爷,我实在身体不适……”
“不就是染了点风寒吗!”王宥川不耐烦地打断她,“本王金尊玉贵,都没你这般娇气!你再坚持坚持,本王叫人给你煎药便是!”
钱浅摇摇头,实在疼的连话都懒得说了。
王宥川突然就怒了:“不就是要钱吗?本王给你加钱就是!真是贪得无厌!”
钱浅十分无奈,解释道:“我不是要钱……”
“逍遥!”王宥川瞬间拔高音量,高高在上地训斥道:“本王近来给了你些好颜色,你便不知天高地厚了?还知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这还是十个月以来,王宥川第一次对她展现出专横霸道的一面。
若放在平日,钱浅定会努力化解他的怒气,不敢招惹他。可她现在连维持站稳都吃力,哪还有心思再去忍让哄劝?
她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蹙眉盯向王宥川:“王爷,咱们当初做过约定,我偶尔急事告假两日,您不能不放我。王爷现在是想违约吗?”
王宥川经她提醒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事。
此事搁在平日也就准了,可如今他刚发了火,若就这么放人走了,岂不意味着他堂堂云王却在一小女子身上吃了瘪,日后在府中还有何威信可言?
而且她这是什么态度?扔着他那半场诗会不管,突然就撂挑子,还语气冷漠,出言威胁!当他王宥川是什么好欺负的人吗?
王宥川怒火上头,不自觉就摆出了王爷的架子:“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给本王立规矩?”
钱浅总算真正见识到这小霸王混不吝的一面,心里却只觉得无奈和可笑。
“哦,那王爷——大可杀了我。”
钱浅扔下一句,转身就走。
王宥川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她目光里那满满的嘲笑和轻蔑,突然怒发冲冠,大吼下令:“给本王拦住她!”
钱浅已经走出云王府大门,迈下了台阶。
王府侍卫得了令,立即拔刀,纷纷围在她面前。
王宥川大跨步上前,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钱浅怒道:“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走不走得了!”
钱浅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所有情绪全部褪去,冷声说:“那便试试。”
她神色不变,迎着侍卫的刀尖往前上了一步。
明明她手无寸铁,侍卫们却吓得退了一步,面面相觑,都有些不知所措。
且不说不知道逍遥姑娘犯了什么错,就算是真犯了错,王府侍卫也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砍杀于人啊!何况王爷说的是拦住,又不是杀了。可逍遥姑娘自己往刀尖上走,这死了算谁的?
王宥川见状更怒,大吼道:“戚河!”
戚河也不知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场面就变得这样一发不可收拾,只得赶忙冲上前去阻拦钱浅:“逍遥姑娘你这是何必?王爷近来脾气好多了,你跟他好好说……”
“这是怎么了?”
沈望尘从马车上走下来,笑呵呵地与众人打招呼:“宥川,逍遥,你们这唱的是哪出啊?”
戚河知道他二人交情深,连忙退开求助:“表公子快帮忙劝劝。逍遥身体不适想告假,但王爷不想让她现在走,就这么僵持起来了。”
沈望尘看向钱浅,声调惊诧:“唷!脸色怎么这样差?哪里不舒服?”
钱浅眼前阵阵发黑,强忍腹中巨痛,低声说:“他违约了,约定终止。”
她说罢欲走,沈望尘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臂,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阻拦:“等等。”
接着沈望尘扬起笑脸,对台阶上怒不可遏的云王好声好气说合:“宥川,看来逍遥是真的身体不适,不如看在表兄的面子上,今日先放她回去……”
“表兄你莫管此事!”
王宥川不等沈望尘说完便直接打断,怒火中烧嚷嚷道:“本王今日非要让她知道知道,何为尊卑有序!本王的命令,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眼睛睁大。
只见钱浅好似呼出了一口淡淡的雾气,随即就向一旁软倒下去。
沈望尘只觉得身旁的人影一晃,下意识抬手去接,可对方失去意识,力道超出了预计,一下子将他带得蹲跪在地。
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头无力地垂下,沈望尘心惊之下不禁乱了阵脚:“逍遥?逍遥!”
可她双目紧闭,无知无觉,沈望尘猛地抬头朝王宥川吼叫:“你对她做了什么?!”
王宥川满脸仓惶无措,磕磕巴巴辩白:“我,我什么都没做……我都没碰她!她,她是,装的吧?”
沈望尘伸手去探了下她的鼻息,微微松了口气,急切对一旁的吕佐喊:“吕佐!快去请郎中!”
没等吕佐动作,王宥川便扯开嗓子大喊:“戚河!快去请太医来!”
戚河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撒丫子就跑。
沈望尘也缓过神,迅速整理好心情,一把将钱浅抱起来,“宥川,快准备个房间!”
王宥川赶紧领路:“这边!”
太医很快被请来,二人让开位置。拿过钱浅的手臂撸开袖子,太医动作却顿住了。
那白净纤细的手腕上,有一道横贯手臂内侧的粉色疤痕,微微凸起着,在一根红色编织手绳的衬托下,更显刺眼。
王宥川傻傻地问:“这是什么?”
太医没有回答,先诊了脉搏,又扒开眼皮、掰开嘴查看一番,还摸了下手脚,小声跟侍女说了两句后,带王宥川和沈望尘出了房间。
王宥川急急地问:“她这是怎么了?不过是染了些风寒,怎么还能晕倒呢?”
太医道:“这位姑娘有严重的血亏之症,想来平日还非常畏冷吧?”
王宥川想了想,不解地说:“好像是挺怕冷的。不过染了风寒,畏冷也正常吧?”
太医摇摇头,“这位姑娘有积年的寒症,所以手脚冰凉,十分畏冷,也正因如此,才易染风寒。”
沈望尘追问:“那血亏之症又是何意?”
太医解释道:“血液亏虚,难以濡养脏腑、经络、四肢百骸,故而身体较常人相比虚弱很多。若不好生加以调养,只怕不是长寿之相啊!”
王宥川、沈望尘都是心里一惊。
王宥川问:“怎会,如此严重?为何会血亏?”
太医想了想说:“恐怕与她手腕上那道伤痕有关。看起来是多年前的旧伤了,当时应当伤得极深,以至身体失血过多,至今也没能补足。”
沈望尘问:“那要如何调养?”
侍女走出屋门,对太医颔首称:“如太医所料。”
太医点点头,对二人说:“这姑娘今日来了月事。她本就有血亏之症,又常年体寒,加之此次还染了风寒,有些发热,晕倒也就不奇怪了。让她好好歇一歇,下官再开上几贴药,等她醒来喝下,养上几天就没事了。”
王宥川连连说:“开开开,挑好药材拿!”
太医又说:“不过姑娘这般的身体,想来每回月事都是极为痛苦难熬的。若不好生调养,只怕像今天这样的状况,日后还会发生的。”
王宥川赶忙问:“要如何调养?需要用什么名贵药材吗?还是需要食补?”
太医道:“平日要喝药调养,食补自然也是不能少的。我会把日常吃的和进补药方都开出来,王爷叫姑娘换着吃,好好调养几年,应无大碍。”
“几年?”王宥川吃惊。
太医道:“陈年之症,自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养好的。只要好好进补,不要受寒着凉,一年半载后,起码月事就不会太过难捱了。”
太医走后,王宥川惊疑问沈望尘:“她多大年纪?怎么就有这些个陈年旧疾了?表兄你知道吗?”
沈望尘看向屋门口摇头出神,“她才,十七岁啊……”
第53章 小祖宗 待遇节节拔高
钱浅醒来时已是傍晚, 戚河守着她,立即命侍女去报。
王宥川和沈望尘赶来时,戚河正在劝钱浅喝药, “你都晕倒了,怎么可能没事呢?”
钱浅下床穿鞋, 说:“我真的没事, 多谢你了。”
二人进到屋里。
王宥川心里发虚, 别别扭扭地说:“那个, 我不知道, 你病得这么重。我特意请了太医给你诊治的!这药也是从太医院开出来的,你先把药喝了再说。”
钱浅再次拒绝:“多谢王爷了。不过不用了, 我真的没事。”
“什么没事?太医都说很严重了!你别废话赶紧喝!”王宥川从戚河手中接过药, 递给钱浅。
钱浅瞥了一眼那黑乎乎的药汤子,浑身上下写满了拒绝,“郎中们总会说的很严重,实际就是为了卖药。”
王宥川没脾气了, 坐到她身边耐着性子哄:“你知不知道你有血虚之症,还有寒症,需要调养很久才能好,怎么能不吃药呢?”
难闻的药味钻进鼻腔, 钱浅难受地别开脸, “我知道。但我吃不了苦味儿的东西, 喝不下药。”
戚河一听赶紧端来一碟子蜜饯,“吃颗蜜饯就好了!”
钱浅眉头拧成一团, 王宥川这辈子从没干过哄人的事,不免焦急:“哎呦小祖宗!一碗药而已,捏着鼻子一口就灌下去了!”
钱浅目光闪动了下。
前世她也不喜欢喝感冒冲剂, 爸爸哄她吃药时,也会叫她“小祖宗”。
她心里软了软,也不想显得太矫情,端过药来深吸口气,捏着鼻子扬脖咕咚咕咚灌下,一碗药当即见底。
可苦涩的味道和一股腥味儿直冲天灵盖,钱浅控制不住生理性作呕,当即就忍不住要吐。她连忙紧紧捂住嘴,却终究没能压下去,还是呛了出来。
褐色的药汁从鼻腔和指缝间溢出,肆意横流,脏污了衣衫。
在剧烈的咳声中,钱浅额角青筋绽出,眼圈通红,痛苦得好像随时都能咽过气去。
王宥川彻底傻了眼,沈望尘不顾脏污冲上去拍她的背,又抬手想用袖子给她擦脸。
钱浅抬起袖子遮嘴咳嗽,躲闪开沈望尘的手,拿衣袖胡乱擦了两下,用变了调的声音咳说:“没事,我,可以。”
沈望尘有些压不住火气,斥道:“想吐便吐,压着做什么!”
王宥川吓死了,赶忙劝说:“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逼她喝药。我也没想到她喝药会这样!这,许是药,太苦了,我回头让太医重新开一副好喝些的……”
钱浅咳了一会儿缓过气来,站起身行礼:“多谢二位。我先回家了。”
“回什么家!”沈望尘拉住她,斥责道:“你这副狼狈样子,你妹妹看到不着急吗?”
钱浅顿了顿,随即猛地看向他。
沈望尘目光有些躲闪,说:“换身衣服,梳洗一下,我送你回去。”
王宥川连忙说:“我来送我来送!戚河,快去给逍遥找身合适的衣裳来。”
戚河赶紧去了,王宥川又去吩咐侍女打水,屋里只剩下沈望尘和钱浅。
钱浅盯着他问:“你怎会知道我有妹妹?”
沈望尘神色已然恢复平常,挑动眼角笑称:“吕佐随你去过宅契,你把宅契过给了你妹妹,我怎会不知?”
钱浅冷冷地看向他,语气如寒冰般渗人:“不要对我身边的人动脑筋,否则我必会让你尝尝反噬的滋味!”
沈望尘讥道:“你有那么大价值吗?”
侍女送来热水,钱浅洗了脸,将散乱的头发解开疏通,像在家时一样,取两侧耳上的头发松松编了个辫子,然后将两个辫子系到一起,不挡脸就算完事儿。
换上戚河送来的浅青色衣裙,钱浅走出房间。
王宥川、戚河、沈望尘、吕佐齐齐愣住。
这件浅青色长裙款式精致,用料考究,恰到好处地掐出了一些腰身,微微打弯的长发披在身后,额角的丝丝碎发随风飘动,虽素面朝天,却别有一种清冷出尘之感。
王宥川第一次意识到,钱浅其实是个美人儿。
戚河忍不住赞叹:“逍遥姑娘,你穿这身可真好看!”
王宥川轻咳一声,语气故作亲近:“你平日就不该穿那种灰扑扑的颜色,宽大又臃肿,活像个做苦力的。”
钱浅心说我可不就是个苦力?嘴上却道:“平日写字多,免不了沾染墨渍,浅色衣裳不经糟蹋。”
王宥川有些急:“你这话说得,倒好似本王平日里亏待着你了!脏了买新的就是,本王还能让你穿不起新衣裳?”
钱浅原本也是故意打扮得不起眼,以免惹事,所以不再言语。
王宥川对沈望尘说:“那个表兄,我先送逍遥回家去,你要不要留下等我回来用晚饭?”
钱浅接话:“多谢王爷好意,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沈望尘十分知趣,笑着说:“逍遥,宥川执意送你,便不要驳了他的一番好意。宥川,既然没事了,我就先回了。”
王宥川道:“那表兄请自便,我就不送你了。”
他转而问钱浅:“你行吗?要不要叫人扶着点?顺便去望仙楼给你买个蹄膀回去吧!太医说你太瘦了,要多吃些肉……”
沈望尘看着三人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早已散去,手虚虚地握了下又松开,才对吕佐说:“走吧!”
一路上,王宥川不停东扯西扯。
钱浅听出他话语里的讨好,只是她肚子疼,闭着眼睛按小腹忍痛,没有心情搭理他。
终于,王宥川忍不住试探地问:“那,日后,我还能,再来叫你吗……”
钱浅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
王宥川吞吞吐吐地说:“你也知道,我脾气不大好。今日,我一时没控制住,害你受苦了。我以后,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钱浅知道,云王得父母怜爱,不参与党争,是个闲散王爷,一向随心所欲过活。除了皇帝和淑妃,恐怕他这辈子也没跟谁道过歉、认过错。
今日能对她这般低声下气,已然很难得了,钱浅也不打算再跟他计较,就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王宥川如蒙大赦,长长松了口气,放出豪言:“你放心!有本王在,不出两年,定能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
钱浅只在心里冷笑,心虚的时候一口一个“我”,心落地了立马变回“本王”,小屁孩儿。
将人到家,戚河扶钱浅下了马车。
王宥川拎着食盒和药跟了下来,犹豫了一下又把药扔回马车,说:“这药不好喝,等我让太医重新配了再给你送来。”
钱浅拒绝:“我不要。你送来我也不开门。”
王宥川妥协:“好吧……”
钱浅从他手中接过食盒,“多谢王爷,我就不送您了。”
王宥川有些傻眼:“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吗?”
钱浅毫无人性直接拒绝:“寒舍简陋,就不劳王爷屈尊了,再会。”
她径自将门推开个缝闪了进去,而后利落地关上门,连点反应的时间都没给他。
王宥川伸出的食指僵在半空,晃了好几下,最终咬牙切齿道:“本王还不稀罕呢!回府!”
*
三日后,戚河亲自驾马车将钱浅接到云王府。
钱浅正在感叹晕倒这一回,待遇倒提高不少,谁料进府的第一件事却是喝药!
戚河捧着药碗,徐祥捧着糖水、点心、蜜饯,俩人蹲在钱浅面前哀求:“小祖宗你就喝了吧!你不喝王爷会罚我们的!”
钱浅只能无奈地喝了,好在这次难忍的味道比上次淡了些,总算是没吐。
用饭时又有不同。
以往钱浅跟戚河、徐祥吃的都一样,今日却不一样了。
戚河说,她的菜是王爷特地命厨子按太医的方子做的,对她身体好。
钱浅不喜欢被特殊对待,可看着王宥川一脸等待表扬的神色,又实在说不出让他不要多此一举的话。
随后的时日,她的待遇节节拔高。
戚河几乎日日都去接她,然后被迫喝药、吃那些补身体的饭菜、炖汤,还要戚河和徐祥看着她多吃几口,简直令她身心俱疲。
王宥川还给她买了几身衣裳,钱浅推拒不得,只好说自己妹妹就是开成衣铺子的,她喜欢自家妹妹做的衣裳。
她本意是不想让王宥川再给她买衣服,不想欠他人情。谁料王宥川却命戚河跑了趟锦绵阁,把铺子里卖得不错的几款样式全给她定了一套!
钱浅实在有点搞不懂这哥们儿的脑回路,只得放弃挣扎。
初雪落下时,钱浅口腔里充斥着猪肝特有的脏器味儿,对着眼前的乌鸡汤发愁,“我真的喝不下了……”
王宥川像哄小孩似的:“再喝半碗就好。油花儿都撇出去了,一点都不腻的。”
钱浅绝望地趴在桌上,“我要死了……”
王宥川依旧不肯饶过她:“你要真能撑死,本王帮你订上等棺木,还给你请高僧做法事!”
钱浅白他一眼,“不用。我就死你这儿,席子一卷,就地掩埋。反正你府上就挺阴间的,而你,就是活阎王!”
王宥川哈哈笑,笑够了继续磨叽:“小祖宗,快喝吧!就跟喝水一样嘛!”
大概是因为那日他叫她小祖宗,她就把药喝了的缘故,后来不论云王,还是戚河、徐祥,哄她吃饭、喝药时,都开始叫她小祖宗。
天知道钱浅心里有多崩溃,只能在心里无声呐喊:这破日子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第54章 领情 因为我在吃苦,活着就够苦了
大部分的赏景品茗、诗画集会, 都不是纯粹的。世家权贵们斥资举办活动,通常是为拉拢某个人,或是借机攀关系罢了。
身为富贵闲散王爷的王宥川, 手握财富人脉却无野心,自然是被攀关系的那个存在。
他自己倒也知情, 所以大部分都是推拒的, 只有那些看得顺眼的会给个面子应邀, 顺便卖弄一下自己的“才学”, 也有时会恶趣味故意去给人添堵。
就像今日这场“听曲品茗”。
茶没多少种, 曲子虽然请了乐师,却也没舍得请京都最知名的那几位名角。
期间, 那东道主总是高声夸赞云王, 把云王夸得忘乎所以,这才开始旁敲侧击的打听什么稀世乐谱。
王宥川这个人,虽不够聪明,却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
这人若能让他顺眼称心, 就怎么都行,甚至一股脑砸过去许多好处,也不管人家需要与否。但若这人让他不顺眼,那任你把脑袋磕得头破血流, 他也不会心软半分。
了解清楚云王的性情, 钱浅就明白沈望尘为何要设计那出苦肉计了。
王宥川虽不歧视他, 却也看不上他这个浪蝶表兄。但经过此事后,二人关系突飞猛进, 好得跟亲兄弟似的。那日钱浅还听到徐祥跟戚河说,沈望尘从卓家手中买下了什么矿产,也不知他是否达到目的了?
但很显然, 今日这东道主就是王宥川看不顺眼的。
那人费尽口舌说了半天,王宥川东拉西扯就是不搭茬。急得那人最后就直说了,听闻卓家珍藏了稀世乐谱的孤本,想重金求下。
王宥川佯称并无此事,直接推脱过去了。那人又说想通过他的人脉求一本,王宥川也只是笑笑说他从来不管事儿,估摸没有渠道给他找。
那人正一筹莫展之际,沈望尘突然来了,怀里抱着把古筝。
“宥川,你果真在!路过看见云王府的马车,就进来瞧瞧,还真叫我碰上了!程公子不介意沈某不请自来吧?”
东道主显得喜出望外,连连寒暄,忙赶紧叫人把云王边儿上的座位让出来。
沈望尘兴致勃勃把筝放到桌上,“来宥川,你见过的好东西多,给为兄掌掌眼。这筝可是为兄刚刚重金求来的!”
王宥川别的不行,眼力却很毒,大概是从小到大看的都是好东西,不知不觉就练出来了。
“阳面中段桐木品质极佳,覆以紫檀为饰面,应当价值不菲。”
沈望尘得意地笑:“宥川果然好眼力!来,你试试音色。”
王宥川推拒道:“表兄莫说笑了。有你在,我这两下子就不献丑了。”
沈望尘又看向他身后的钱浅,“那逍遥,你来试一下!”
钱浅一脸莫名其妙,直接回绝:“我也不擅音律。”
沈望尘把筝推过来:“无妨无妨,随便试试而已。”
王宥川也说:“品茗岂能没有琴音?你随便奏上一曲,有本王在,弹不好也没人敢笑话你。”
钱浅只得接过古筝,中规中矩地弹了首简单常见的曲子。
一曲终了,无功无过。
王宥川挺满意,沈望尘脸上似笑非笑,在场诸人都是礼貌客套的表情,只有那东道主夸张地赞叹:“此琴音真是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王爷果然慧眼识珠,连府上的门客都如此不凡!”
钱浅心说这都能夸?嘴上却十分谦逊:“您谬赞了,是沈公子的琴好。”
又闲扯几句日头便西斜了,东道主嚷嚷还没尽兴,不许众人走,他去安排人去酒楼订席面。
王宥川小声问钱浅:“你知道有的人为何注定会是穷人吗?”
钱浅想了想说:“命吧?”
王宥川瞟向东道主说,“就这人,有局就来凑,没人叫他也会巴巴贴上来。但每回结账他都有事儿不在,待结完账又要冒出来,说怎么不给他请客的机会。”
钱浅不解:“他今日这不是请您品茗了,还要请您吃席呢?”
王宥川简明扼要:“他这回是真有事求我帮忙,才会掏出真金白银请客。平日往后缩,真遇到事儿了,指望着请吃顿饭就能解决,想什么呢?他呀,就是太精明,才会一辈子都是穷人!”
钱浅明白他并不想帮忙,只想在这干耗,就说:“王爷若不打算帮他,咱就回吧!”
王宥川嘴角浮起一抹奸笑:“我不能走。我得让他吃了这个亏,才能长教训,日后别再上赶着来粘我。你若觉得无趣,我让戚河先送你回去。”
沈望尘见二人自顾自小声说着话,轻笑着问:“宥川,你俩悄悄说什么有趣的事儿呢?”
王宥川解释道:“没有,逍遥想先回了,我说让戚河去送她。”
钱浅真心谢谢这小霸王如此善解人意,忙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就行,多谢王爷。”
王宥川瞪眼:“那怎么行!你药还煎着呢,戚河得看着你喝完才行。”
钱浅真想喷他一脸血,当场死在他面前。
沈望尘却状似随意地道:“正好我也要走了。那我帮你看着她,让她喝完药再走。”
王宥川想了想说:“也行。那还要麻烦表兄给她送回家去,外头下雪了。”
沈望尘爽快答应:“成!交给我吧!”
钱浅觉得他们好像在嘱托一只宠物,心叹:好吧,我只是个任人摆布的木偶,我的想法不重要。
马车上,钱浅闭目养神,想避免交谈,可沈望尘显然不打算放过她。
“死都不怕,为何怕喝药?”
钱浅瞟他一眼,懒懒地说:“我不喜欢吃苦。”
“哈?”沈望尘觉得有些好笑。
钱浅又闭上了眼睛,不打算搭话。
沈望尘不疾不徐地问:“我前些日子看见你去锦绵阁了,才得知锦绵阁就是你家开的。如今你有家有业的,为何成日还这样丧气?”
钱浅眼都不睁,闭目说道:“因为我在吃苦。活着就够苦了,我还要喝药,连吃的东西、吃多少量都要管,真是活得够够的了!”
沈望尘忍不住笑出来,又说:“宥川也是为你好,你怎么如此不领情?”
钱浅憋不住白了他一眼,“我没终止约定,仍在继续为他著书,还不算领情?”
沈望尘试探着问:“如今宥川看重你,你何不趁此机会在京都扬名立万?再加上我助力,保准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钱浅双臂交叉再次闭上眼睛,“没兴趣。”
沈望尘不解:“为何?你不是喜欢钱吗?”
钱浅淡淡道:“我不贪。”
“我可是为你好!”沈望尘继续煽动:“这不比你们姐妹辛辛苦苦开铺子,一件件给人做衣裳来的轻松?”
钱浅横他一眼,疏离中带着一丝讥讽:“我不喜欢别人多管闲事,更不喜欢别人自以为是的对我好。”
沈望尘长长叹了口气,“我真的从未见像你一般冷漠寡情的人。”
钱浅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普遍性和特殊性,这就是我与人相处的方式,你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也忍着吧!当然,你也可以单方面终止约定,踢开我,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沈望尘哑然,最终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到了云王府,钱浅下了马车,径自进了王府。
自从她那次晕倒之后,她在云王府的地位变得很高,进出王府畅通无阻,连通报都不需要。
虽然是云王下令许她自由来去的,但护卫们也知道她敢正面硬刚王爷,面对刀尖也毫无惧怕,十分钦佩她的胆色,都会客气地跟她打招呼。
吕佐小声问沈望尘:“公子,她还是不肯帮你?”
沈望尘摇头,“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吕佐皱眉:“她目光太短浅,只看眼前利益,不看长远将来。要不咱还是直接给钱吧?”
沈望尘欲言又止,说:“一会儿试试吧!”
李总管一见钱浅便说:“逍遥姑娘,药已经好了。”然后吩咐人去把药端来。
钱浅注意到沈望尘居然真跟进来了,忍不住问:“你不会真打算监督我喝药吧?”
沈望尘煞有介事地说:“受宥川所托,怎敢不从?”
侍女将药端到钱浅面前,李总管立在旁边,沈望尘对他说:“李总管尽管去忙。宥川拜托我看着她喝药,然后送她回家。”
李总管颔首退下了。
钱浅深深叹了口气,嘟囔一句“终不羡人间,人间日似年”,然后伸手去端药碗。
沈望尘却先一步将药碗拿到手里,说:“你若答应帮我做件小事,今日这碗就不用喝了。”
钱浅眨眨眼,防备地问:“什么小事?害人的事我可不干。”
“本公子怎么会做那种事?”沈望尘语气轻快,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很小的小事,不会让你为难的。”
钱浅犹豫了下答应说:“那好吧!不过这药怎么办?”她环顾四周解释道:“我上次偷偷倒掉被发现了,之后就被看得更紧了。”
沈望尘勾勾唇角,抬手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钱浅目瞪口呆。
沈望尘喝完,用拇指抹了下嘴角,笑得不以为意:“这不就解决了?”
钱浅惊得嘴巴都忘了合上,沈望尘拉起她的胳膊抬脚向外,“走吧!”
马车上,她莫名其妙地看了沈望尘好几次,终究什么也没说。
到了家门口,钱浅颔首谢过,走下马车,谁料沈望尘也跟着下来。
见钱浅一脸的莫名其妙,沈望尘诧异问:“你不打算请我进去坐坐?”
钱浅诚实地说:“不打算。”
沈望尘顿时无语,“我们不是朋友吗?”
钱浅反问:“不是假的吗?”
“呵!”沈望尘都气笑了,“我刚还帮你喝了一碗药呢!是药三分毒没听说过吗?”
钱浅气势瞬间矮了一截,嘟囔道:“补气血的而已。”
唉,我就不该欠这人情!
第55章 废子 你有什么资格安排我的人生?
想着这个点家中应该只有吴婶在, 钱浅便推开了门。
吴婶女儿生产完后一切顺利,孩子四个月后就不大闹人了,吴婶便回来了。
家里如今有两间铺子。锦绵阁依旧卖着富裕人家喜欢的精致衣裳, 先前租的那间铺子,用来卖廉价实用的工装衣裤, 店名简单直接, 勤富成衣铺, 寓意勤劳致富。
陈亦庭要管两个铺子的账目, 又要照顾家里, 还时不时被夏锦捉去迎客,忙得脚不沾地。钱浅见吴婶回来了, 便请她继续来照顾几人。
吴婶原以为她们雇到陈亦庭就不会再用她了, 谁想到还能回来,立即就答应了。如今需要多洗一份衣裳、多做一份饭,钱浅便主动加了点工钱,把吴婶高兴坏了。
如此陈亦庭就可以安心在铺子里忙活了, 只是倒座房需要给吴婶腾出来,夏锦便让陈亦庭搬到了她西跨院的东厢。陈亦庭面红耳赤推拒了一番,被夏锦吼了一嗓子,还是乖乖搬进去了。
绵绵如今胆子大了, 大多时间都会去铺子, 有时跟夏锦一起去, 有时自己去,叫人越发放心了。就算绵绵在家, 看到沈望尘、吕佐,应该也不会太害怕。
“二位请吧!”
沈望尘率先踏入,吕佐抱着古筝跟紧随其后, 对钱浅不情不愿的模样很是不爽,“喝杯茶还能喝穷你?这院子还是我……”
二人踏进大门,却不约而同停住脚,吕佐没说完的话也断在口中。
经他手转出的院子,竟险些没认出来。
院子格局未变,空旷开阔的院落经过装点后,变化极大。高矮错落的山石下,细细密密的小石子呈现出有规则的纹路,还将院里原本的树木融合进去,有种特别的美。
“院中景致,倒是精巧别致。”
沈望尘由衷赞美,钱浅却懒得应和,直接说:“我去泡壶茶。”
吴婶闻声,见三人一同而来,满脸惊讶地问钱浅:“呦钱浅,这是来客人了?那我去泡壶茶!”
“那就麻烦婶婶了。”钱浅谢过。
沈望尘奇道:“你跟一个嬷嬷这么客气?”
钱浅解释:“不是嬷嬷,只是住的近的街坊,帮忙做些家事而已。”
沈望尘不明所以:“那你也是东家了,她怎敢直呼你姓名?”
钱浅斜了他一眼,“取了名字不就是给人叫的,唤声东家又能高贵多少?”
沈望尘被噎的无话,吴婶很快将茶端上来,热情道:“来来来,二位公子快用茶。钱浅,你也喝。”
接着吴婶又笑盈盈说:“家里还从未来过客人,我这一时也没多做准备。钱浅,你看我是现在赶紧去买点什么,还是让夏锦或是亦庭谁带回两个菜?我烧了条鱼……”
钱浅明白吴婶的意思,忙道:“婶婶不用在意,他们喝杯茶就走,不留下用饭。”
“啊?不留下用饭吗?”吴婶看着两位俊朗公子不免遗憾。
钱浅点点头,“嗯,跟平时一样就好。婶婶若忙完了就早些回家,这雪虽然落地就化,却也有些滑的,路上定要小心些。”
吴婶感激道:“那成,饭菜都在锅里温着呢!我这就回了。”
吴婶离开带上了门,吕佐不满地讥讽:“我还是头回见主家替客人回绝留饭的。”
沈望尘也不当回事,只是问:“你家从未来过客人?上回宥川送你回家,难不成你也没让他进?”
钱浅理所当然道:“没啊!又不熟。”
“还真是,不近人情啊!”沈望尘啼笑皆非,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开心。
钱浅没说话,他又问:“那婶婶说的夏夏和亦庭又是谁?”
钱浅道:“两个朋友,跟我和我妹妹一起住。”
沈望尘知道二人身份,却还是试探地问:“呵,能被你称为朋友可不容易啊!是什么人?”
钱浅淡淡地说:“是铺子的掌柜和账房。我妹妹胆子小,需要关照着些,他们能帮忙做很多事。”
沈望尘却轻轻转着茶杯,语气意味深长:“我也可以关照你们。在京都城,我这样的朋友,更有用。”
“您本事太大,我们小家小户的求不上您这尊大佛。”钱浅婉拒,而后直接下了逐客令:“喝完茶了吗?天色不早了,我就不留二位了。”
沈望尘冷笑:“你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这么着急赶人,忘了先前答应要帮我做件事了?”
钱浅经他提醒才想起来,突然感觉自己进了套,满脸防备地问:“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沈望尘回身接过古筝,抬手拨动了十几个音节。
钱浅猛然睁大眼睛,这是那日大雨时她在琴行弹奏的杰克船长主题曲!联想起对面酒楼突然紧闭的窗户,她戒备地盯着他问:“那日对面的人是你?”
沈望尘没有否认,“那日有幸听到这首气势磅礴的曲子,念念不忘。过几日我有个朋友家中摆宴,我想请你去演奏这首曲目。”
钱浅当即拒绝:“不行。”
沈望尘似乎并不意外她会拒绝,又问:“那能不能请你将这曲谱写下来?我那位朋友正好对音律很感兴趣,喜欢收集各种稀世曲谱。”
“抱歉,不方便。”钱浅还是拒绝。
沈望尘拍拍那把古筝,“那我用这架筝,换你这一曲谱,可好?”
钱浅再度拒绝:“不换。”
吕佐在旁急了眼:“你休要贪得无厌!这古筝价值十几金呢!”
钱浅冷漠地瞪了吕佐一眼,“多少钱也不换。”
“为何?”沈望尘实在不解,“这价格也不低了。你若不愿将曲子拱手让人,我可以对外宣告这曲子是你做作,还能助你成名。”
钱浅道:“我不需要成名,这曲子也不是我作的,不能用来交易。你说过要我做的事不会令我为难,此事我太过为难,恕难从命。你换一件吧!”
沈望尘攥紧藏在袖中的手,努力压下火气,耐着性子继续道:“我那位朋友,是此次抗击吐蕃的大英雄,宋十安。”
钱浅瞳孔骤缩,心跳霎时迟了一拍。
沈望尘看得分明,她茶色的瞳孔颤了颤,一贯淡然的面孔竟隐隐出现裂痕,心中冷嘲:呵,再清高的女子也免不了俗,总会倾慕那俊美无俦、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
虽然心里不痛快,但他还是抓住机会:“宋将军如今得胜还朝,朝廷已下了封侯的旨意。我恰好得知,他近来一直在收集鲜为人知的稀世曲目,若你能在侯府庆贺的宴席上大展才华,定能一举成名天下知。”
钱浅听他说起宋十安,还以为他是查到了什么,听到后面才放下心。
沈望尘见她没反应,继续蛊惑道:“京都女子爱慕宋将军者无数,却不知宋将军不爱美人儿,独独痴迷音律。他至今未有婚配,你怀珠抱玉,若得我倾力相助,让你一跃龙门进了侯府也未可知啊!”
“你对身边女子都是这样承诺的吗?”
钱浅冷眼注视他,声调不掩讥诮,“即便你想色诱宋十安,也该去寻个姿色才情更加出挑的。你难不成忘了,我险些将云王得罪透吗?还是你舍不得你那些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没了别的人选,只能打我的主意?”
色诱二字让沈望尘乱了心神,磕磕巴巴解释道:“我,我不是想让你色诱宋十安。你孤身在京活得艰辛,我只是想助你居于人上,让你日子过的轻松痛快些……”
“沈望尘,”
钱浅眼神明灭,神情中隐隐透出一股子蔑视,语调虽轻却不掩讥嘲:“你有什么资格安排我的人生?!”
沈望尘张口结舌。
钱浅站起身,神态居高临下更显气势凛然:“我不管你所图为何,都不要在我这动脑筋。我生死不拘,无欲无求,不是一颗好棋。请回吧!”
沈望尘哑口无言,想解释却又觉得无从说起,终究只能拂袖而去。
吕佐都要气炸了,“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竟敢如此目中无人!”
沈望尘思索片刻说:“她的底气,大概就是不怕死吧!”
吕佐努力转动脑子,迟疑地问:“要不拿她妹妹要挟她吧?我看她十分看重她那个妹妹。是她敬酒不吃吃罚酒,也怪不得咱们出此下策了!”
“不至于。”沈望尘否决,“如今她得云王看重,若将此事闹到明面上,咱们就太被动了。我只是没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彻底,一点余地都不留。”
吕佐耷拉个脸:“还真是如你所说。先前她愿意要钱是好事,如今钱都不要了,才是真麻烦。”
沈望尘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么一个有脑子有能力的人,却不为名利、权势所动,甘愿做个藉藉无名之辈。真叫人摸不透。”
吕佐不免有些焦急,“宋十安那边铁板一块,咱们找不到缝隙入手,如何才能拉拢上?昌王那儿要如何交代?”
沈望尘面露不屑:“交代什么?他一个王爷使尽浑身解数,用尽各种手段,也没能成功拉拢宋十安,我失败不是很正常?别急,慢慢来。若他交代的事我都顺利做好,反倒会让他对我有所提防。”
“那逍遥这边?”吕佐又问。
沈望尘一想到她便有种无力感,叹道:“她太难掌控,只怕是颗废子了。”
第56章 安庆侯 “全场买单”是傻大款标配……
数日后, 宋十安大胜还朝。
先前中秋时,怀远侯宋乾负伤被送回京都,宋十安留在边关继续率众对抗吐蕃。短短三月, 他不仅打退此番进犯,更打得吐蕃部族大伤元气, 最终吐蕃以让出四百里国境线为代价, 才结束战事。
朝廷下旨封宋十安为安庆侯, 怀远侯宋乾晋升为怀远公, 赐下金银财宝无数。
宋侯府如今再上一步成为宋公府, 国公夫人江书韵青州老家的亲侄儿江远山,更是在年初廷试一举拔得头筹, 摘得状元桂冠。
宋十安一连三中百年罕见, 江远山却是连中三元,乃大瀚开朝以来第一人!
宋家一门双爵,探花郎宋十安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封了侯, 近亲里又出了江远山这样的人杰,一时间在整个京都城可谓风头无两,人人称赞艳羡。
云王并不喜欢宋十安。
钱浅能理解。
被这种“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压到大,换做是谁也喜欢不起来。她也曾是“别人家的孩子”, 不仅功课好, 还是艺术生, 拿过许多奖,在学校里没少面对那些莫名其妙的恶意。
但云王终究是皇室宗亲, 就算再不喜欢宋十安,怀远公府的宴请也得去出席。
钱浅没想到云王想要带她去,连忙推说月事将近不便陪同。云王经历过一次她晕倒, 再也不敢勉强,便让她在家好好歇几日。
月事将近自然是假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月事何时会来。
一入冬后她便手脚冰凉,身子怠懒,也不想写话本,便陪着绵绵一起去了铺子。
铺子人多便有人气儿,能驱散不少寒意。
姐妹二人就在楼上的隔间弹弹小曲,舒展舒展筋骨,好好放松了几天。
时常会有些富贵人家的姑娘在铺子里聊些八卦,钱浅帮忙招待客人,也听说了一些。
据说宋公府的宴席上,一众皇子皇女们亲临,皇太女殿下更是送上了厚礼,对宋侯甚是亲近爱重,又说宋侯对皇太女言谈举止客套又疏离,看起来不像有情的模样。
钱浅觉得,当初皇太女因宋十安眼盲而背弃,以他那执拗的性子,怕是不会轻易原谅。何况他如今功勋在手,兵权在握,让他放下一切去做个光杆君后,心里定然会不平衡。
二人大概还有得磨合。
安庆侯府的新宅邸正在忙碌,副将李为却将宋十安拖拽出府,“有周管家他们盯着,搬个家又何须侯爷您亲自看着?走走走,与末将出去放松放松!”
见周通指使进进出出的人忙碌着,宋十安只好叮嘱孙烨:“别的不重要,那两箱子画像你定要亲自盯着他们搬,万不可有半点闪失。”
孙烨拍着胸脯保证:“命在画像在!”
宋十安才随李为出去。
李为知晓他心情不好,买了包炒栗子,边磕边宽慰:“不是我说您侯爷,您这脾气也太犟了!这刚办完庆功宴席,您便闹了分府这一出,那外人不知道的,不得说您翅膀硬了,国公府搁不开您了?”
宋十安略显疲倦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奈:“上午是姚太傅之女,下午又安排了林大人,我必须要让母亲知道我的态度和决心。”
李为兴致勃勃地说:“末将觉得那姚菁菁十分不错,家世显赫,人也生得明艳无双,脾气还直爽,跟侯爷您真挺般配的!”
宋十安瞪他:“你若是想给我添堵,我就不奉陪了。”
李为连忙求饶:“好好好,不说她不说她。”
李为将一颗完整的栗子仁递给宋十安,宋十安拒绝,他便扔进了自己的嘴里,继续劝说:“您也要理解国公夫人嘛!您如今二十有一,也老大不小的,既不肯接受皇太女的示好,又不肯相看她为您选出的千金贵女,她难免会觉得您还在与她怄气。”
宋十安道:“我已经跟她解释很多遍了,我不是在闹脾气……”
“宋侯……”
娇滴滴的女子唤住他。
宋十安停下脚步,那女子快走两步上前,向他了个礼:“侯爷,在下是秘书监崔成之女崔琴。日前曾随家父到府上参加宴席,不知侯爷可还记得我。”
宋十安回了礼,问:“崔姑娘好。找本侯是有事?”
女子递上一枚精致的荷包,俏脸红得像三月的红梅,“崔琴倾慕侯爷已久,虽自知才学浅陋,但还是、还是希望侯爷,可以知晓我的心意……”
宋十安后退一步,又郑重行了一礼:“抱歉崔姑娘。本侯已有心上之人,不便收受姑娘之物。”
姑娘脸上的红晕漫进眼睛,眼红了,脸色却白了,泫然欲泣的样子分外惹人怜爱。
她眨着含泪的亮眸,鼓足勇气追问:“不知侯爷能否告知,是哪家的姑娘?崔琴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入侯爷你的眼。”
宋十安眼中糅杂进一抹柔情,清淡的声音带出某种克制:“请恕我不便告知。她是个极好的女子,我不想因为我的心意,给她造成任何困扰。”
女子难以置信地问:“竟是、侯爷,单方面……的吗?”
“是。”宋十安坦然承认。
那女子哑然,随即笑了下,好像突然释怀了一般,由衷祝福道:“那便祝侯爷能够早日得到那位姑娘的芳心了。”
李为目送女子离开,摇头感叹:“啧啧,不过一个来月的相处,还没见过模样,却叫侯爷您这么久还念念不忘。”
宋十安轻声道:“既是入了心的人,容貌如何又何妨。”
李为感慨:“也不知道,那位姑娘若得知您如此记挂她,会感动成什么样?”
“我不想让她感动。心悦她是我自己的事,她不必承担我的心意。我只想找到她,想知道她是否安好,日子是否舒心。”
宋十安纠正着他的说法,好看的黑眸里漫起潮湿的雾,将他笼罩在一种难以言说的忧伤里。
李为不会安慰人,突然指向一旁的铺子说:“哎,锦绵阁!这家铺子我知道,我妹子可喜欢这家铺子的衣裳了呢!如今您不用出征了,又刚好分府别住,末将给您添两件厚衣裳和披风当做乔迁礼!走走走!”
夏锦出去买了点心回来,钱浅分装出一碟,正打算给绵绵端楼上去。突然感觉铺子里瞬间就安静了,那些边聊边挑衣裳的客人们,好像同时被人点了哑穴,齐齐失声。
她和夏锦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那清隽的身影一袭湖蓝灰色长衫,在铺子门口卓然而立,直接吸引住店里所有人的目光。
女子眼中的迷醉,男子眼中的敬重、崇拜,一时间竟连店员也不敢上前靠近。
他一如从前,眸光清曜,只是温柔润泽的面容上,多了些冷峻和杀伐之气。
须臾间的失神后,钱浅猛地蹲下身藏在柜台后,白皙的手指不自觉地捂上了狂跳的心口。
夏锦也愣了一下,见身旁人突然动作,也跟着蹲下身。
看着钱浅略显惊惶的模样,夏锦忍不住掩嘴笑,小声问:“怎么脸红了?”
钱浅不想说她认识宋十安,又不想骗夏锦,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不过片刻功夫,陈亦庭已然反应过来。他虽不知对方身份,但看店中人的反应也知道二人身份不凡,于是赶忙客套地问:“二位想量身定制还是想选成衣?”
李为道:“我们自行看看再说。”
夏锦笑得一脸奸邪:“想不到你平日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竟也是个好色之徒!来,机会给你,上!”
钱浅推开她怂恿的手,急得都有些磕巴了,“我没有!真没有!”
“怂什么?别不好意思啊!”
夏锦扒拉她的力道又加重一些。
钱浅吓得急忙说:“你,平时不是说,不要去招惹他们这种人么……”
夏锦一想也是,如今宋十安可是处在风云中心的人,哪方势力不想拉拢他?她们这样的人,只怕还没靠近就被搅碎了,于是说:“你不愿意就算了,让亦庭应付吧!”
俩人蹲缩在柜台里大眼瞪小眼,短暂的沉默后,夏锦忍不住问:“那咱们为何要蹲在这儿?”
钱浅正想着该如何搪塞,便听见云王欢脱的声音,“逍遥!”
顿时脸色骤变。
陈亦庭连忙上前见礼,“王爷。”
“本王去家里,嬷嬷说她来了铺子……”
王宥川大咧咧的声音在看到宋十安的一刻生生掐断,随即不悦喝问:“你怎么在这?”
宋十安和李为行礼:“见过云王殿下。”
钱浅连忙对夏锦小声说:“你赶紧先把王爷带楼上去,别让他看见我在这!”
夏锦虽然不明所以,但已然被钱浅推出来了,只能不情不愿地上去相迎:“王爷来了!您楼上请,先坐下喝杯……”
王宥川却没理夏锦,指着宋十安正在看的那件衣裳说:“这件本王要了!”
二人显然是老对头了,宋十安不理会王宥川的挑衅,转身去看另一件。
可王宥川并不想轻易放过他,指着那件又说:“这件本王也要了!”
“你……”李为怒目而视,刚想说话却被宋十安制止,又去看别的。
王宥川霸气宣布:“他看上的每一件,本王都要了!”
此话一出口,场间鸦雀无声。
钱浅在柜台里满脸无语,“全场买单”是不是这些傻大款的标配啊?!
夏锦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什么,奚落地问:“王爷,我们锦绵阁的衣裳大多是先量尺,再按身形定制现做的,摆出来的只是样衣。您确定都要?”
王宥川眸光松怔,显然才刚得知此事,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怎么?还怕本王买不起吗?都要!”
宋十安微微一笑,声音不疾不徐:“掌柜,贵店衣裳的款式新颖大方,每一件,我都看上了。”
第57章 动心 云王乱了心神
宋十安的话音重点强调在“每一件”上, 夏锦秒懂,大声招呼:“亦庭开单子!店里所有男装款式,全部给云王殿下开一份!”
陈亦庭呆愣住, 拿着笔也不知该不该记。
绵绵听到楼下的动静从屋里出来,在看到宋十安的一刻瞬间瞪大眼睛, 一动都不敢动。幸好宋十安只是瞟了她一眼, 便收回视线。
钱浅缩在柜台下与绵绵视线碰撞, 朝她比划噤声, 挥手让她回去。
绵绵这才找回呼吸节奏, 又悄悄退回屋里。
夏锦瞪向陈亦庭:“写啊!”
陈亦庭连忙低头奋笔疾书。
宋十安满意的对夏锦点点头,转身走出铺子。
“宋侯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夏锦欢欣雀跃地将人送走, 转头对王宥川笑眯眯道:“王爷, 量个尺吧?”
王宥川后知后觉被宋十安摆了一道,顿时气儿不顺,大喊:“逍遥人呢!”
钱浅从柜台里探出脑袋观察,见宋十安已经完全没影了, 这才站直身体:“在这儿呢。”
王宥川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就看着她联合外人欺负本王?”
你也不是内人啊!
钱浅心中腹诽,但还是对夏锦说:“好了,别闹了。”
夏锦撇撇嘴,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王宥川受不了她直白的嘲讽, 不服气地说:“谁闹了?本王真要!怎么, 你们锦绵阁接不下本王这么大的生意?”
夏锦双手扽了下皮尺子, 挤兑道:“您买得起,我们就接得下!”
王宥川哪是肯受挤兑的主儿, 当即放出豪言:“笑话!本王买下你们这间铺子都不会眨一下眼!”
钱浅赶紧拦在二人中间,“好了好了,都知道王爷您最厉害了。夏夏是我朋友, 是这铺子里的掌柜,她跟您开玩笑呢!夏夏快去忙你的吧,我带王爷先上楼去。”
推着王宥川上楼,这祖宗还在嚷嚷:“本王没闹!本王就要买!以后本王的衣裳都要你们锦绵阁做!”
楼上房间里都有人在量尺寸、试衣裳,钱浅只能将云王带去绵绵的工作间,给绵绵介绍:“这是我妹妹,叫绵绵,铺子的衣裳基本都是她设计的。”
王宥川一点没摆架子,乐呵呵地说:“绵绵,好名字。今日本王已将你们店里全部的男装都买了一件,以后也会多多照顾你家生意的!”
戚河掩嘴偷笑,让人摆了一道还好意思讨赏,您可真会给自己长脸!
绵绵又惧又喜,不知所措地向他了一礼,“谢谢王爷。”
“好了好了,此事休要再提。”
钱浅知道,云王府所用布料都是卓家特供的,跟宫里一个规格。就算锦绵阁的料子不差,却也远够不上云王府的门槛。她示意绵绵坐下,将云王带到了离绵绵最远的位置,给他倒了杯茶。
“王爷今日来此有何要事?”
王宥川道:“本王给你送礼来了。”
戚河打开抱在怀中的匣子,一个两只手掌大的玉雕财神爷出现在眼前。
“这可……”
真俗啊!钱浅没敢说出来。
这玉材质上等,应该价值不菲。可这玩意儿又重又脆,还不如一袋子金银来得实在些。
王宥川看到钱浅目瞪口呆的表情十分满意,“本王有心吧?不用太感谢本王,赶紧把第二册交给本王就是了!”
“多谢王爷。第二册很快就好了。”钱浅接过重重的木匣,放到一旁。
王宥川喜滋滋地站起身,“来给本王量尺吧!”
钱浅诧异地问:“您还真打算要啊?我们铺子可没有宫里那等好料子,何况您要那么多衣裳干嘛?”
王宥川昂着下巴,神情倨傲:“谁嫌衣裳多啊?本王每天换身新衣,一季都不重复,怎么了?”
钱浅叹气:“好吧!”
王宥川问:“是绵绵姑娘给本王量吗?”
绵绵惊恐地瞪大眼睛,人都瑟缩了一下。
钱浅赶忙道:“不不,我来,我来给您量。”
她拿了皮尺、册子,将皮尺按在他的后颈垂到脚下,让戚河按住,自己则蹲下看尺寸记录。
王宥川见绵绵一脸惶恐的样子,不禁小声问:“你妹妹看起来好像有些怕本王?”
钱浅边记边说:“我家里人都不喜欢你们这些有钱有势、仗势欺人的权贵。”
“本王哪有!”王宥川大声叫屈。
钱浅抬起王宥川的胳膊,量了他的肩宽、臂长、腋下,顺着他说:“好好好,您没有。王爷您最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了。”
丝丝缕缕的淡香飘进王宥川的鼻子,人的反应也跟着慢了半拍:“本王听你这话,怎么阴阳怪气的?”
戚河噗嗤乐出声:“王爷您居然听出来了!”
王宥川回手给了戚河后脑勺一巴掌,恼怒道:“你笑个屁!”
“别动。”
钱浅拍了他肩膀一下,将皮带环过他的胸,去量胸围。
王宥川突然就僵住了。
从前也不是没有女人靠他这么近过,身份在这儿,投怀送抱的女人甚至男人,总也不会少。
可从未有过任何一个人,让他乱了心神。
炭炉上的水壶咕噜咕噜沸腾着,热气蒸腾在视线中,却无限拉远。他只看到钱浅颈间白皙如雪的肌肤,零散的几根碎发,甚至是耳朵尖上那颗只有半颗芝麻大的棕色小痣。
耳中只有愈发强烈的心跳声,像一柄巨型鼓锤,直欲砸破他的胸膛。
钱浅又量了腰围、臀围等,将数据一一记完,才发现王宥川居然就那样保持着僵立的姿势,没再说一句话。
直到她提醒“完事了”,王宥川才放下一直乖乖举起的手臂。
钱浅整理纸上的数据,再次确定:“您真要?要不做两身就得了,万一穿不惯的话就糟蹋了。”
王宥川喉结上下一滚,声音莫名有点低沉:“都要。”
钱浅只好说:“那估计得需要些时日才能做完。”
王宥川仍是低着头,闷声说:“无妨,不急。”
这么好说话,都有点不像他了。
钱浅仔细看了看他,关切地问:“王爷您是不是不舒服?我感觉您脸色好像不大好,是不是着凉了?”
王宥川慌乱偏头躲闪,含糊地说:“没。那个,没事、我就先走了。”
二人脚步匆匆,一阵旋风似的就没影了,只留下钱浅与绵绵四目相对,两脸莫名其妙。
戚河追着王宥川的脚步,见他突然就停下了,还用手拍着胸口,急急地问:“王爷,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我去叫太医!”
王宥川脸更红了,没好气地又给戚河后脑勺一巴掌,“笨死你算了!”
*
宋十安才进门,孙烨便急急跑来,一脸如临大敌。
“大公子来了。”
宋十安点点头,径自进了正厅。
云麾将军宋十晏,长相更多随了父亲宋乾,五官深邃立体,剑眉斜飞入鬓,一看就是英勇无畏的将军模样。
宋十安则更像母亲江书韵,眉眼更加柔和,加上皮肤也很白,总是透出一股温文尔雅的气质。不穿铠甲,脸上噙着笑时,便是举世无双的如玉君子。
少时父亲常年征战在外,秉承着长兄如父的心思,大他六岁的兄长便笨拙地担起父亲的职责,对他尽心照顾和教导。兄弟二人从小到大没打过架、红过脸,宋十安这次丢下伤心痛哭的母亲不管,执意分府别住,终究是让兄长生了气。
于宋十安而言,兄长并不比父亲的威信低半分。所以他打定主意,不论兄长是打是骂,他都会默默承受,绝不顶撞。
谁知宋十晏看他垂头静等挨训的神情,良久却只是笑叹一声,拍拍他的肩:“安弟,跟大哥说说,那位姑娘是个怎样的人?”
宋十安怔了怔,宋十晏又朝守在门外的周通和孙烨说:“周伯,准备些酒菜,今日我要与安弟一醉方休!”
周通憋着大气都不敢出,闻言终于松了口气:“好嘞!这就来!”
兄弟二人身在军中,酒量都不差。但宋十安压抑了太久,两壶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大哥不知,我先前有多志得意满,失明后就有多心如死灰。我真的想不到,该如何面对吃饭靠人喂、走路要人推的日子。与其让我那样过完一生,我宁愿一死,起码能给认识过我的人留个好念想。”
宋十晏惊得不知该说什么,他这么优秀的弟弟,竟冒起过轻生的念头。
“所以我想法子支开周伯,又甩掉孙烨,直接投了河。”
宋十晏又是一惊,眼里满是心疼,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宋十安想到那个情景,却忍不住笑:“唉,大哥你不知道,钱浅她不甚讲理的。”
“哦?”
宋十晏想快点绕过这个话题,便问:“怎么个不讲理?”
宋十安眉眼染上温柔,语气带上一丝嗔怪:“你知道,会凫水的人,想淹死自己还挺不容易的。我好不容易才沉下去,却被那样细的两条胳膊给捞出来了。”
“我当时十分不悦,毕竟这种机会对我来说太难得了,所以被她救醒也不想吭声。她倒先蛮不讲理了,说什么‘你命由天不由你’,还说虽然是她多管闲事,但也说明我命不该绝,让我要怪就怪老天爷。”
宋十安忆起二人初识的点滴,脸上又是无奈,又是甜蜜。
宋十晏此刻无比庆幸弟弟遇到这么个人,带着感激的意味说:“真是个热心的好姑娘。”
宋十安却又笑了,“她可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姑娘。”
“她自我介绍姓名,见钱眼开的钱,不知深浅的浅,我深以为然。”
见兄长诧异,宋十安解释道:“那天,她以单薄瘦弱的身躯拼尽全力托着我往岸上游,却没想到自己会回不去。绝望之下,她喘着粗气教我如何凫水,还拜托我一定帮她关照一下她妹妹,直到力竭沉下去。”
第58章 毒誓 我倾慕她,矢志不渝。
“啊?她为救你把自己搭进去了?”
宋十晏吃惊, 尽管知道人现在好好的,却还是忍不住跟着揪心。
宋十安点点头:“那天还是她及笄的大日子。我于心不忍,摸着黑把她捞起来, 她却对恼羞成怒质问我,会凫水怎么不早说?”
宋十晏忍不住蹙眉:“你呀你, 非要让人家落到这个地步才出手。质问你都是轻的, 打你一顿也算不得过分!”
宋十安说:“我当时告诉她, 此事就当做给她长个教训, 好叫她记住, 没这个本事就不要逞强。”
宋十晏无奈笑道:“人家姑娘只怕要被你气死。”
宋十安笑说:“她只是阴阳怪气地跟我说,下次寻死时定通知她一声, 她来助我一程, 免得我对自己下不了狠手。”
宋十晏哈哈笑,“果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宋十安跟着笑,笑得眼泛泪花。
“她真的很离谱,甚至还教我那样一个瞎子弹琴、跳舞。”
“在她那里, 我知道我可以自己走路、自己吃饭,甚至是弹琴、跳舞,我可以自己完成很多事。她让我明白了,想要攀登高峰, 就要做好会跌落低谷的准备, 还让我知道人生的复杂与多变, 知道人可以有很多种活法。”
“不论是在疆场上挥洒热血,还是在朝堂上以言救世;在江湖上肆意潇洒;在寺庙中诵经礼佛;在农田里春耕秋收;在市井闹市忙碌吆喝。这些都是鲜活的人生, 各有意义不同,但都值得尊重。”
“所以大哥,我对钱浅从来都不是一时冲动。”
“我倾慕她, 矢志不渝。”
宋十晏了解弟弟,他看似温和,可一旦认准的事,便绝不会妥协退让。
“大哥支持你。”他认真地说,又劝解道:“但大哥还是希望,你别怪母亲。她是想感谢那位姑娘开解你,才让你的眼睛得以康复,她也没想到,你会隐瞒身份。”
“我没想过隐瞒身份!”
宋十安急切地辩解,“她从未问过,若我主动提起,倒像是我要借家世抬高自己。我不是故意的。我本想等说服母亲,让母亲允我留在青州,与她相依相伴。没想到……”
宋十安沮丧地垂下头,“若她问了,我一定会如实回答。”
事已至此,如今人消失得彻彻底底,说什么都晚了。
宋十晏只得劝说:“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相识时她已及笄,那过完年就要十八岁了。若她已然有了相伴一生的人,你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
宋十安沉默良久才发声:“至少先找到她,解释清楚误会,求她原谅。知道她一切都好,我才能安心。”
*
云王催了稿,钱浅不再去铺子,按照先前梳理好的细纲,将细碎的记录编纂成册,直到深夜还在奋笔疾书。
敲门声传来,钱浅愣了愣。
绵绵、夏锦这个时间早睡了,这是忘了什么事?
打开房门,却是一身夜行衣的沈望尘。
第一次见面,钱浅便知晓他并非世人眼中那个只会吃喝玩乐,流连花丛的浪荡子。她只是有些意外,他为何会让自己看到他这一面。
“你怎么来了?”
沈望尘脸色有些白,“我受伤了,没地方去。”
“你还可以去死。”
“你不打算让我进去?”
“猜对了。”
房门毫不留情的关上,沈望尘居然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叹了口气说:“那我只能去敲你妹妹的门了。”
话音才落,门突然又开了。
皓白如玉的细手粗暴薅住他的领口,带得脚下一个踉跄,人就被拽到门内,并重重按到门板上。
“你再说一次?!”
一贯平静如水的姑娘,双眸此刻却盛满凌厉寒光,通过颈间的森凉传递过腾腾杀意。
沈望尘瞳孔一缩。
他都没看见钱浅从哪拿出的武器,但颈间皮肤被割开的痛楚和对方毫无温度的眼神,让他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
“你,要杀我?”
钱浅语气淡漠,毫无起伏:“深更半夜,你穿着这身衣裳,吕佐也没跟你一起,想来没人知道你来了我这儿。你死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
沈望尘的心拔凉拔凉的,想不到他没对她动什么念头,她却先起了杀心。
“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
沈望尘眨眨眼睛,语气无辜:“我受伤了。”
“与我何干?”钱浅丝毫不为所动。
沈望尘无奈苦笑,解释道:“我不能回府,也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受伤了。一时想不到能去哪,不知为何就来你这儿。谁想到你这么无情,但我也不该嘴欠。我绝对不会伤害你和你妹妹的,我保证。”
钱浅说:“你发誓。”
沈望尘只好慢慢举起手来:“好,我发誓。若我沈望尘做出伤害你和你妹妹的事,必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够。”
钱浅依旧冷漠,“若你敢伤害我妹妹,便会所求皆落空,你所在乎的人,必将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你面前!”
沈望尘倒吸一口凉气:“这也太狠了吧?”
钱浅不说话,只是将刀锋又向前压了一分。
“好好好!我发!”
沈望尘重新起誓:“我沈望尘发誓,若我做出伤害你和你妹妹的事,必叫我所求皆落空,我所在乎的人,必将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在我面前。这下总行了吧?”
钱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卸掉力道,收了刀。
沈望尘只见白光一闪,她手中便看不出什么利刃了,忍不住问:“你会武功?”
钱浅弯腰从书柜下找东西,头也不抬地回道:“不会,但足够拖着你母亲陪葬。”
沈望尘眼中寒光闪过,但随即就意识到她这是在报复呢,谁叫他刚刚用她妹妹威胁她来着?
“你还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他摸摸脖子上被割开的口子,问:“咱们这下算是扯平了吧?”
沈望尘脚步发沉,拎了把椅子坐到书案旁。
钱浅站起身时手中已多了个方竹筐,直接放到他面前,丢下一句“自己处理”,便回到书案前继续写字了。
她情绪去的极快,好像刚才什么不愉快都没发生过,要杀人的不是她,逼人发毒誓的也不是她。
沈望尘怔愣片刻,打开药箱。
里面瓶瓶罐罐不少,他拔开酒精瓶的盖子闻了闻,念着上面的字:“酒精是什么?一种酒么?”
钱浅手中不停,随口应道:“烈酒蒸馏提纯的产物,可以用于伤口消毒杀菌,预防伤口溃烂,直接喝会瞎。”
沈望尘眼角挑了挑,听得似懂非懂,却也明白这是用来清理伤口的。
他毫不客气地把酒精倒在伤口上,瞬间火辣钻心的巨痛袭来,直疼得他大脑空白,眼前发黑,差点当场瘫跪下!
察觉到钱浅嘴角微微扬起的一丝弧度,沈望尘咬牙切齿忍痛问:“你故意害我?”
钱浅轻飘飘地说:“害你什么?我又没骗你。只是懒得多费口舌,没告诉你会很疼罢了。”
沈望尘气竭,幸好那巨痛很快减缓。
见她根本不准备管他,他忍痛升起报复心,慢慢脱下衣衫,袒胸赤膊,将精壮的身体暴露在她面前。
可惜她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认真地写字,对他视而不见。
沈望尘不免有些挫败感,只得独自窸窸窣窣擦拭身上的伤口,艰难地上药、包扎。但手臂上的那道伤,他一只手实在不方便,折腾半天都没能成功,只得求助:“喂,帮个忙呗?”
钱浅这才放下笔,去替他包扎好,什么都没说,又径自坐了回去。
沈望尘忍不住蹙眉:“你这小姑娘,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害羞的吗?”
钱浅疑惑地望向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在说他赤/裸上身呢!不禁从鼻腔发出一声轻嗤,低头继续写。
那声轻嗤令沈望尘十分不满:“诶,你这是何意?我这身躯也算是紧实精巧了好吧?连思梦阁的头牌见了都会羞得抬不起头呢!”
“那是她们见识太少。”钱浅无情道。
沈望尘哼了声:“说得你见识过很多一样!”
钱浅抬起头,思索片刻认真回答:“千八百个总是有的。”
电视里常有的啊!何况她前世小时候跟爷爷去部队玩,军人训练时光膀子的不要太多,个个都精壮。
沈望尘无语凝噎。
莫名想到她的琴技、舞姿,再联合她刚才的话,突然发问:“你,出身青楼?”
钱浅愣了愣,随即想到,这个时代能看那么多男子赤膊,好像的确只有青楼了。
她没法解释,就没说话,继续低头写。
沈望尘见她没否认,便当她是承认了,心中十分骇然。许久才压下想多问一些的念头,决定不再提起她那些不堪的过往。
两条街外,宋十安与孙烨汇合。
孙烨无比沮丧,一脸内疚:“侯爷,跟丢了。那人身手极好,我死命追还是没追上,甚至连片衣角都没碰着。”
宋十安说:“我倒是刺伤了那人,跟他到了东街。但东街有间青楼,那人趁有马车经过把我甩开了。我跟到这附近,就彻底失了踪迹。”
孙烨问:“何人这么大胆,敢夜探咱们侯府?”
宋十安摇摇头,“近来想往军中塞人的太多,我一时间也没有头绪。”
孙烨又问:“是否让李副将调来一队人马埋伏,等他们再来时好来个瓮中捉鳖?”
宋十安想了想说:“不了,他们一探失败还负了伤,估计一时不敢再来了。府上加强戒备吧!日后军中要务我都去大营处理,不再带回府上了。”
第59章 调戏 出身青楼?
沈望尘身上疼出的汗落下去, 才往桌前凑了凑,诧异道:“你还真在认真给宥川写传啊?”
钱浅不明所以反问:“这不才是正事?你我的交易内容不就是这个?”
沈望尘哑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顿了片刻又问:“我能否在你这儿歇一晚?明日你帮我告诉吕佐,他自会来接我。”
钱浅顿了顿, 踩着椅子从最高处抱出一床被褥、枕头, 放到里屋榻上铺好:“那你睡这吧!不要让我家里人发现你。”
沈望尘靠在榻上, 被一股淡淡的幽香包裹, 他低头闻了闻被子, 问:“你这衣橱里熏的什么香?”
钱浅道:“没熏香,只放了些槐花香囊。”
沈望尘诧异地说:“谁会用槐花做香囊啊?槐树是鬼树, 你怎么都不忌讳着些。用槐花做香囊, 招来孤魂野鬼不吓人吗?”
钱浅半句解释都没有,只说:“不喜欢可以走人。”
沈望尘讪讪闭嘴。
窗外寒风呼啸,烛台上烛火摇曳。
她裹着披风,怀抱手炉, 神情专注地写字。一旁的泥炉中,红彤彤的炭火煨着水,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眉眼, 也蒸软了他的心。
沈望尘感觉心静得出奇。
好似自打懂事以来, 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安宁。
那种心落了地的感觉实在叫人无比踏实, 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故而不曾察觉, 嘴角竟带了些许笑意。
大片的沼泽,呈现出与同血液一样的暗红。
钱浅误入沼泽,被粘稠的红色泥浆包裹下坠。她不敢再动, 环顾四周,寻到几根拇指粗的树藤,吃力抓过树藤将自己捆紧,准备借力上爬脱离泥沼。
“姐姐,救我……”
钱浅动作一僵,猛地回头。在距她不过三米的位置,妹妹正在拼力挣扎,但泥沼已漫上了胸口。
“别动别挣扎!姐姐来救你!”
钱浅低头想解开树藤,可那树藤系的太紧,怎么也解不开。
“女儿……”
钱浅闻声再次抬头,爸爸、妈妈、祖母都在沼泽池里,不断下沉。她急得涌出眼泪,可那树藤却好像长到身上了一般,任她使出吃奶的劲儿,甚至用牙去撕咬,竟还是纹丝不动。
妹妹可爱的脸沉溺进沼泽,接着是祖母、爸妈,而后钱大友揽着姜婷,只来得及唤一声“乖乖”,泥潭面上便只剩下几只手了。
钱浅绝望挣扎,拼命去够那几只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泥潭将他们最后的踪迹吞噬,哭叫着:“不,等等……不要……”
沈望尘迷迷糊糊被一阵哼唧声吵醒,见对面床上的影子猛地一动,随即便是粗重的喘息。
做噩梦了?呵,想不到,她还会做噩梦呢!
刚想问一句,就见她抹了把脸。
这是,哭了?
沈望尘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可没等他想到如何安抚一下,对方径自翻了个身,便继续睡去了。
他撇撇嘴,拢紧被子,重新入眠。
钱浅身体容易乏累,加上她时不时会熬夜写话本,总要睡足五个时辰才能恢复精神。家里人都知道她的习惯,也不会特地叫她起床吃早饭。
睡足迷迷糊糊睁开眼,钱浅被床边的人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摸向枕头下,那里是夏锦送她的匕首。
待看清沈望尘的脸,她才想起屋里还有这么个人,拧眉骂道:“你神经病啊?!”
沈望尘拎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看着她,见她终于醒了,懒懒的讥了句:“我都怕你睡死过去。”
“人吓人、吓死人,知不知道?”钱浅没好气地坐起身。
沈望尘似笑非笑:“我以为你不知道害怕呢!”
钱浅套上夹棉的薄袄,瞪他一眼,“我一个大活人,自然会有人类该有的反应。”
沈望尘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叉,“那你一个姑娘家,孤身与男子共度一夜,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吧?”
“因为我不在乎。”钱浅下床穿鞋,朝他讥道:“想来你一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应当也不会在乎吧!”
沈望尘自以为是地说:“任凭你如何隐藏身份低调行事,但许多细节,还是会出卖你。”
钱浅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沈望尘胸有成竹地分析道:“你身怀技艺却不想出头,视名节于粪土,看到赤膊男子心如止水,这些足以证明我的猜测。你不愿出名,就是怕有人会认出你,对不对?”
钱浅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他昨晚猜测她出身青楼,不免觉得好笑。
沈望尘一副猜中的表情,语气笃定继续道:“你无惧生死、无视权贵,对所有人都冷漠疏离,成日一副半死不活的丧气模样,是因为你早已看破红尘世俗。你化名逍遥,便是想逍遥自在度过余生,是也不是?”
钱浅感叹道:“想象力很丰富。”
她没否认,而是顺着他的话说:“你猜对了。所以日后别再来打扰我,我只想过简单平静的生活。”
她承认了,沈望尘却不知该说什么了,瞄到她手腕上的红色编织绳心思一动,忍不住问:“你手腕上的疤是怎么回事?你入青楼是被迫的?”
钱浅动作顿了下,随即继续铺床,“咱们的交情还没深到能谈论这些的程度。”
她不愿说,沈望尘也逼迫不得,随手拿起她睡觉时一直紧紧抱着的长条软枕问:“这是什么?怕睡觉不老实掉下床吗?”
钱浅整理好床铺,从他手中抢回绵绵给她做的长条抱枕,说:“我喜欢抱着东西睡觉。”
沈望尘突然一脸嫌恶,还嫌弃地甩了甩手,“抱男人抱习惯了?”
钱浅闻言,突然欺身压下,按着椅背居高临下停在与他咫尺之距,笑得恶趣味十足:“是啊!所以公子定要与我保持距离,千万别被我玷污了啊!”
沈望尘惊得头身后仰,表情惊惶无措,钱浅觉得若无椅背阻挡,他怕是会吓得滚到床下去!
“老实在屋里呆着,别叫人发现你。我会去通知吕佐。”
她说完便一脸轻蔑地裹上大氅,径自出门了。
沈望尘喉结滚动,缓了缓狂跳的心,这才发现双手攥椅子扶手太用力,以至于关节都有些发白了。
待彻底缓过神,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同是在红尘里摸爬滚打的,他竟叫她调戏了,还像个愣头青似的紧张发慌,说出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钱浅将带血的棉花棉布塞进灶膛里点了,简单垫了垫肚子,然后出门给宁亲王府的门侍递了张字条。
待她买完点心餐点回到家,沈望尘已经走了。
一辆低调的马车从思梦阁后门驶入,里面的人小心查看街巷,谨慎关上门。
吕佐率先跳下马车,回身扶着捂得严严实实的沈望尘,快步走入温香销魂的房间。
绫罗暖帐前早有人在等,从吕佐手中接过沈望尘为他治伤。吕佐打了个手势,另一女子立即抱起把琵琶,坐在门口开始弹奏。
待人都退下,吕佐才开口询问:“怎会去了她那?”
沈望尘叹气:“还是小瞧了宋十安。我受了伤,被他一直追到思梦阁附近,就没敢进来。转而绕了两条街,翻进逍遥那了。”
吕佐庆幸道:“她胆子还挺大,竟不计前嫌收留你。”
沈望尘摸摸喉间细细的伤口,不计前嫌?他可丝毫不怀疑,彼时若一句说的不对,便会被她捅穿喉咙。
吕佐还是不放心:“她真会给咱们保密么?她可不像是什么好心的人。早上她给门侍的字条就四个字,我还以为她在要挟我呢!”
沈望尘接过字条展开,上面写着“他在我家”,下方署名逍遥二字,不禁笑了下,说:“放心,我也发现了她的秘密,她不敢害我。”
吕佐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我早就猜她有问题,她是什么身份?”
青楼出身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沈望尘不愿说,反问:“什么都没查出来还好意思打听?”
吕佐悻悻道:“原想着宋公府防卫严密,宋十安刚刚分府别住,定会有诸多不妥的地方。想不到他府上家丁虽不多,却个个机警,身手了得。”
沈望尘说:“听闻怀远公会将那些没有家人的伤兵带回府上做家丁。那宋十安府上的人估计也都是军中退下的,警醒程度自是不一般。经过此番,宋十安定会加强巡视,咱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了。”
吕佐点头:“公子放心,一切都交代好了。您昨夜宿在思梦阁,不会有人察觉的。”
*
安庆侯与云王在锦绵阁抢衣裳的消息,在偌大的京都城不胫而走。
锦绵阁的客人定位是寻常的富裕人家,那些世家高门子女都是去那些昂贵的“老字号”定制衣裳,并非铺子的客户群体。经二人这么一闹,锦绵阁生意直接爆火,高门贵客也开始登门了。
虽然铺子所用衣料较为寻常,但胜在样式新颖,又是安庆侯与云王争抢过的,贵女公子们穿出去也不会跌了面子。
店里的裁缝、绣娘增加了两倍,却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云王定做的衣裳陆续送去云王府,钱浅也把第二册书也呈上去了。
钱浅觉得,王宥川对这一册内容定是相当满意,不然为何成日乐得合不拢嘴,几乎时时刻刻在傻笑?后来听戚河说,陛下和淑妃看了书册,还夸他大有长进,心道难怪。
只可惜,云王一高兴,她就要倒霉。
最初她在云王府吃饭,是与戚河、徐祥一起的。晕倒之后,就开始单独吃补气血的饭菜,王宥川只在有兴致时过来看着她,让她多吃点儿。
如今可就愁了,因为王宥川开始让她同桌吃饭了。
这么一个食不言、寝不语的人,居然开始不停地给她夹菜,一顿饭不知要说多少遍“多吃点”、“再吃一点”、“再吃一口”之类的话。
她好不容易把碗里的吃完,他又会再度夹满,还催她:“你吃饭太慢了,嚼快点儿!”
钱浅简直要崩溃了,她又不是什么不爱吃饭的小孩儿!
她真的毫不怀疑,若是只有二人在场,王宥川恐怕会直接把食物塞进她嘴里。
不,他大概会打开她的肚子直接往里倒!
她无数次想说“请王爷放心,我死之前一定能把书写完!”
可看着他满脸耐心哄小孩的样子,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得憋屈咽下。
第60章 谢礼 他大概是挺贱的
很快进了腊月。
王宥川身为皇子, 又是卓家未来的继承人,乱七八糟的应酬很多,便不常让钱浅去了。
戚河拎着太医给她开的药, 送钱浅出门,口中叮嘱:“这些是煎服的, 一日一副, 这包炖汤炖粥放的……”
抬头看到沈望尘和吕佐, 戚河连忙行礼:“表公子, 您来了。”
而后才注意到沈望尘颈间尚未痊愈的伤痕, 惊道:“这是怎么弄的?谁这么大胆,敢伤表公子您?”
沈望尘摸着脖子瞟向钱浅, 笑得意味深长:“嗐, 你还不知道我么?叫一个不知轻重的小妖精抓了一把,没事儿!”
戚河这才松口气,嗔怪道:“表公子,您可真是……唉!”
钱浅面无表情地从戚河手里接过药, 拢紧披风跟三人告辞。
沈望尘轻佻笑问:“我叫吕佐送你吧?”
钱浅满脸“离我远点”的表情,语气暗含警告:“不劳费心。我怕小妖精抓死你。”
一句话惹得戚河和沈望尘哈哈大笑,只有吕佐回敬她一个“不知好歹”的眼神。
药自然是不会吃的,钱浅才不会自己找罪受。
但好歹是太医院开出来的, 她便将药连同药方一起送给了吴婶, 叫她找郎中问问, 没问题的话让他们老两口拿去喝。
吴婶问了郎中,得知都是补气血的上等药材, 感激万分,第二天就拎了一大筐鸡蛋来。
钱浅“刑满释放”,把火炉烧得热热的, 在家睡觉、弹琴、唱歌、跳舞、抻筋,好好放松了几日,人都精神了。
沈望尘又来过一回。
她正记着曲谱,就听有人敲门。打开门,沈望尘和吕佐一同站门外,不禁让她很郁闷:这么高的院墙竟是摆设吗?总是这么轻易就翻进来!
沈望尘笑眯眯说:“我伤好了,特来表示感谢。”
“不用。”钱浅淡淡回绝。毕竟她也没干什么,连伤口都是他自己处理的。
沈望尘不疾不徐地坚持说:“要谢的。”
钱浅便敷衍道:“那你磕个头吧!”
“啊???”
沈望尘和一旁的吕佐都麻了。
吕佐不可思议地问:“你不怕折寿吗?”
钱浅眨眨眼:“还有这好事儿?那你多磕几个。”
沈望尘都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吕佐更是看她好像有大病一样。
沉默片刻后,沈望尘才说:“磕头是不可能的。”
他从吕佐怀里接过琴袋,捧着递给钱浅,“这把筝是你上次弹过的,就当做谢礼吧!”
“好吧!”钱浅不想跟他多拉扯,便伸手接过琴,“我收下了。再会。”
她收琴、回身、关门,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停顿和犹豫。
吕佐目瞪口呆地看向沈望尘,憋不住小声问:“公子,你真拿到她把柄了?我怎么觉得是她拿到你的把柄呢?”
沈望尘觉得自己大概是挺贱的,因为他居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很正常,他还挺习惯的!
赶紧把这恐怖的想法甩出脑子,他神色故作平静:“走吧!”
吕佐有点不舍得那把昂贵的琴,“这么好的东西,连个谢字都没听到!”
沈望尘噙起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用极微的声音说:“本就是为她寻的琴,何须要谢?”
钱浅把琴放好,便偷偷趴到东屋窗边,透过玻璃窗瞧见二人像跑酷似的,一蹬一跳就扒上墙头翻了出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年关将至,街巷已飘出年味儿。
锦绵阁生意红火,裁缝们为了翻倍的工钱抓紧时间赶工,夏锦更是恨不得年假都不放了,差点想跟陈亦庭一起住在铺子里迎客。
年假长,家家户户都要备很多吃食。铺子生意忙,备吃食的事儿就交给了钱浅和吴婶。
吴婶说需要备的东西,钱浅挨个记,列出单子一项项采买回来。
东院墙外,吕佐不解地问:“咱们青天白日来送礼,为何还要翻墙?”
“因为有趣。”
沈望尘撸开袖子,“还是我先,你把东西递给我再上。”
左蹬右踩扒上墙头,突然手心一痛,人随即掉了下来,看着掌心的口子发愣。
“公子!”吕佐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掏出帕子裹住他的手,急切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沈望尘无语地发了声笑,“她在墙头上嵌了碎瓷片。”
吕佐差点气疯了,“我找她去!”
沈望尘伸手阻拦,问:“找她说什么?说你要翻墙进女子内院,被人家反制了?”
“我……!”吕佐竟无言以对!
柴坊的人来送年关备下的柴火,钱浅看着送柴的人卸货,瞥见沈望尘和吕佐慢慢踱步而来。
“有事儿?”
沈望尘背着手,模样十分悠哉,笑着说:“快年关了,亲戚朋友都要串一遍,走动走动问候一下。”
吕佐手中拎了不少的礼,钱浅蹙眉婉拒:“不了吧!我家没这习俗。”
“嘁!”沈望尘奚落她:“没指望你还礼。无妨的,连望仙楼的小二和思梦阁的小倌都赏,无需在意。”
吕佐嘴角朝下,满脸不高兴地把东西往钱浅跟前一怼,也不管她接没接稳,就转身回沈望尘身边去了。
钱浅面对吕佐莫名其妙的火气有些不知所谓,对沈望尘说:“看来他的赏有点少了。”
沈望尘忍不住笑出来,一本正经应道:“嗯,回去就给他补。”
钱浅有些犹豫,人家送礼来的,是不是该请进去喝杯茶?她看看搬柴火的人,迟疑问:“要不……进来喝口茶?”
沈望尘婉拒道:“不了,还有下一家的礼要送。改日吧!”
钱浅立即顺坡下驴:“那我就不留你了,改日再会”
扶沈望尘上了马车,吕佐怒火中烧,把马鞭甩的啪啪作响,“真是气死我了!你居然还能这么心平气和的跟她说话!”
沈望尘看着手中带血的帕子,喃喃道:“她这样,挺好的。”
*
腊月二十六,戚河跑来带钱浅去了趟云王府。
钱浅以为王宥川是想趁年关王府客人多再出一出风头,结果却是她小人之心了。
想来近日来云王府拜谒的人很多,各式礼物堆满了好几张桌子,侍从侍女们正在整理。
王宥川一见她就高兴地招呼:“逍遥,本王一直忘了问,你家乡是哪的?”
钱浅道:“我有故乡,但没有家。”
王宥川愣了下,想起表兄说过她父母双亡,只跟妹妹相依为命,声音立即柔和下来,“我是想说,近日有不少地方上送来的东西。你与绵绵在京都许久,大概会想念家乡的味道,看看有没有你们姐妹喜欢的,挑一些带回去。”
这也算是公司过年下发的福利了,待遇优厚到让钱浅都有些感动。
但她还是婉拒道:“不用的王爷,我和我妹妹都不挑食。而且京都城云集四方人士,想吃什么都能买到。”
王宥川是特意叫她来挑东西的,当然不肯让她白跑,又说:“你还没买年货吧?这些随便拿!”
钱浅客气:“不用不用,过年的吃食都已备好了。”
王宥川不由分说,推着她的双肩站到琳琅满目的礼物旁,“挑拣一些,人情往来总要用的,省得去买了!”
“我不跟人来往。”钱浅谢绝好意。
王宥川很无奈,只得亲自挑了些东西,有糖有点心,有肉有水果。在这个没有科技种植和快速运输的年代,水果在冬日可是稀罕物,最后还拎了条南诏国来的大火腿。
他指挥戚河把马车装得满满堂堂,只给钱浅留了一个坐的地方,才命戚河送她回去。
路上戚河乐呵呵地问钱浅:“逍遥姑娘,你是怎么把王爷治得这么服服帖帖的?”
钱浅吃惊否认:“你不要害我,我哪敢治王爷?!”
“我最佩服的就是你这点。”
戚河笑得有些奸:“你说你平日看着温温和和、不声不响的,怎么就让王爷就变成这样了呢?你是不知道,他以前脾气多火爆。淑妃娘娘和主君成日耳提面命,再三叮嘱我跟徐祥看住王爷,可王爷哪是我俩能看住的嘛!”
钱浅回想了一下,“没有吧?王爷性子还好。”
与王宥川结识已有一年,这个看似嚣张跋扈的小霸王,实则就是个纸老虎。
他脑子不够聪明,课业上也不愿用功,从来都不是储君人选。
他有自知之明,却也不甘于平庸,仗皇帝和淑妃疼爱,母家又世代豪富,所以成日招摇过市。虽有些狂妄自大、眼高于顶,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即便讨厌宋十安样样强过他,也只是逞口舌之争,不会下黑手。
说起来,他只是个内心还没长大的孩子,想刷刷存在感罢了。
生活在皇室那样复杂的环境里,他这么憨居然还能顺风顺水活到现在,也正说明了皇帝、淑妃,还有他祖父有多宠这个傻小子了。
戚河却哼哼道:“怎么没有?他从前可冲动了,别人一激就会做些个傻事。现在你轻飘飘说两句,他就算不高兴也不会去做了。我跟徐祥现在都不挨骂了呢!不止不挨王爷的骂,也不会被淑妃和主君骂了,还时常得些赏赐呢!逍遥姑娘,你可真厉害!”
钱浅想起王宥川好像就跟她发过那一次脾气,她还晕倒了,于是说:“他可能是怕我死在他手里,背上骂名。”
戚河挠挠头:“难道是我和徐祥身体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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