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悬鹤峰近在眼前。
纪楚拿出传音玉,试图联系许盈。
雨下的越来越大,敲在地上的雨滴低仿佛密集的鼓点,将周围环境中的一切声音都掩盖下去。
传音玉亮起,传出来的却是钟离白的声音:
“纪楚?你终于来找我了……”
她这才想起许盈将自己的传音玉给了钟离白,她找错了人。
只是还不等她重新输入灵力,面前就出现了一道身影。
沈恪见纪楚手里的传音玉仍亮着,温和一笑,挥袖在两人附近罩了一层隔音的结界,而后问道:
“你在和谁联系?”
这句话的语气实在太过寻常,仿佛只是一个前辈在询问晚辈。
但此刻,雨声密集不停,夜幕将沈恪的脸照的惨白似鬼,他脸上温和的笑容也扭曲起来。
薛晚凝有问题?
那沈恪呢?
纪楚将传音玉扣下,一边暗中观察四周,一边警惕道:
“不关沈长老的事,我的朋友还在找我,我就先走了。”
沈恪微微一笑,挡住她的去路:
“是吗?可我看你的方向,似乎是要去悬鹤峰。”
说着,他上前一步:
“悬鹤峰是禁地,说起来,也是自你第一次闯悬鹤峰砸琴开始,就彻底变得不像以前那个乖巧听话你了。”
“……”
纪楚心知来者不善,果断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灵符来的更快,瞬间将她四面八方围住。
沈恪指尖捏着一道灵符:
“纪楚,你若是听话,就乖乖随我回去。”
纪楚转身看向沈恪,也不必再伪装什么尊敬师长的模样了,“唰”地拔出了寻真剑:
“你想干什么?”
“只是让你随我回广玄峰练琴罢了。”
沈恪的微笑在纪楚看来诡异至极:
“纪楚,你背叛我,跟着孟喻辞去主峰,可是忘了,当初是我从妖兽口中救你性命,是我引你入仙门。”
“如今你又怎能弃琴道于不顾?转修剑道?”
“你有病!”
纪楚不欲与他多说,直接出剑。
她自知自己修为灵力均不如沈恪,要想逃生,就得足够快,足够出其不意。
这一剑确实颇有成效,两张灵符被她打落在地,侧面开出一道口子。
纪楚急着救人,并不恋战,挥剑朝结界砍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
沈恪沉下脸:
“今日,你哪儿也别想去!”
他话音落,袖口挥出一道灵符,结界顿时产生一股冲击力,将她逼退几步。
纪楚回头看向沈恪,心道此人恐怕知道悬鹤峰会出事,所以才会在这里拦着她。
陈梧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不是已经和薛羡尘撞上了?
许盈一定出事了!
想到这里,她手腕翻转,剑势如虹,径直劈开雨幕,毫不犹豫切向沈恪。
这一招还是学师兄的,长剑出鞘,便是不死不归,绝无退路。
沈恪仓皇躲开,衣袖被削去半幅。
他竟然从纪楚这一剑中看出了孟喻辞的影子!
纪楚回身,下一剑瞬间挥出。
沈恪脸上再无温和从容的笑意,而是成了一种厌恶和憎恨,看着纪楚的表情近乎疯魔:
“你怎能如此像旁人?!”
“罢了。”
他抬手,手上捧着个乌黑的盒子。
指尖在盒子上面一点,那方形的盒子便消失在纪楚眼前。
下一刻,他手上符纸燃尽,整个人瞬间出现在纪楚身后。
而纪楚四周的地面则开始松动翻涌,四道坚硬如铁的屏障忽而升起,以极快的速度呈包裹之势,将纪楚困于其中。
“既然你已经变成了他的样子,我也只好亲自动手,把这些我讨厌的……彻底抹除。”
纪楚长剑撞上屏障,巨大的冲击力悉数被反了回来,她手腕生疼。
下一刻,已经彻底被包裹在这乌黑的屏障中间。
“你就在这槛花笼鹤中……好好反省吧。”
只头上留有一丝缝隙,沈恪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别怪我心狠,纪楚,我是为了你好。”
下一刻,缝隙彻底闭合,最后一点亮光也完全消失。
纪楚的眼前只剩一片黑暗。
周围的雨滴声音气息被隔绝在外。
槛花笼鹤……
沈恪将摆明了是在嘲讽她,如同栅栏中的花笼子里的鸟,永远也难以摆脱他的掌控。
纪楚握紧了剑,又急又恼,提剑重重砍向屏障。
然而这一剑却像是砍进了棉花里,寻真剑陷入其中,很快又被吐了出去,而面前的屏障上却一丝缺口也无。
与此同时,面前的屏障忽然开始扭曲变形,如水一般波动摇晃。
纪楚后退两步。
她身后漆黑一片的“墙壁”却忽然膨胀突出,两道坚硬的尖刺猝不及防间朝她刺来。
法器中间太黑,眼前又一直在晃动,纪楚无法正常视物,只能凭借着感知躲避。
很快她就发现,这些尖刺生出后便不会收缩,而是像栏杆一样在她身旁固定,她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小。
屏障还在不断晃动,不知哪一块凸起就会忽然变成尖刺朝她攻来,直至将她逼到一个无法施展剑招的角落。
而这尖刺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坚硬无比,连寻真都砍不断,上面还带着许多细小的刺,边缘锋利,一碰就会见血。
眼看活动空间越来越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纪楚已经被众多尖刺架在中央,连动一动胳膊都成困难,更别提挥剑了。
头顶却再度刺下一根尖刺,直冲着她握剑的右手而来。
纪楚急忙将寻真剑收到剑符中,迅速躲开,后背一痛,似是开始冒血。
只差一点,屋顶那道尖刺堪堪擦着她手臂而过。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她丝毫不敢放松,因为四面八方又瞬间涌上更多尖刺,根根直冲她的右手而来,几乎避无可避。
最可怕的是,她发现自己受伤的右手臂和后背似乎开始变得麻木。
只一个不慎,右肩膀便被斜向下重重刺入,尖刺自身前穿出,带出她一串血珠洒在地上。
纪楚被这一击的力道带着朝前一扑,“噗嗤”两声,身上又被钉穿。
她几乎像是标本一样被钉在原地,丝毫不能移动。
将她彻底封死以后,终于不再往外冒更多的刺了。
空气开始变得潮湿粘腻。
自法器四面的“墙壁”上生出水汽,逐渐凝结成浓黑色的水珠,而后又顺着屏障边缘左右流动
,有的落到了地上,“滴答滴答”的声响沉闷粘腻,如同诅咒。
那水珠顺着刺进纪楚体内的尖刺自上而下流动,顷刻间便生出胶状的物体,流到哪里,便封锁住她哪里的经脉。
她这下子,是真成了盒子里的摆件,被这黑色的水柱粘牢粘实,彻底动弹不得。
为什么?
她在心里质问。
沈恪为什么要对她下这样的狠手?
这还是在宗门里,他怎么敢直接对她下手?!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她忽然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像是雨滴砸在盒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何必做到这个份儿上呢?”
薛晚凝的声音传来,带着柔柔的笑:
“沈仙君若是心狠起来,可是比魔还要绝情啊……”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沈恪冷冷道:
“她经脉被封,右臂重伤,拿不起剑了,你和你的神,总可以放心了吧。”
薛晚凝轻笑道:
“还不够。”
沈恪怒瞪向她:
“不够?我们说好的,只要纪楚拿不起剑,你就留她一命!”
“沈仙君急什么?”
薛晚凝素手一抬,指向悬鹤峰顶:
“那上面有几个碍事的,已经被我阿弟除了。”
“待我们请出神骨,魔气逸散,拂宇仙宗必会动荡,到那时,总要有人背上这个勾结魔族的罪名。”
她掩唇,轻笑:
“沈仙君这样好的名声,又怎能留下这样的污点呢?”
沈恪不为所动:
“与我何干?我只是教训弟子,从不知神骨被盗。”
“你薛家识人不清,放纵魔物夺舍弟子,我身为修士,必为修真界除此祸害。”
“哈哈哈哈哈哈……”
薛晚凝忍不住笑起来,被他这一番道貌岸然的话逗乐了:
“沈仙君实在好算计。”
“今日动手之人是魔王假扮的薛羡尘不错。”
“只可惜,调走悬鹤峰守卫的,却是你沈恪本人的指令。”
“纪楚假传仙君口令,勾结魔族,盗取神骨,被发现后又情急之下杀死同门好友。”
“而沈仙君及时发现,将此宗门叛徒扣压,虽然下手狠了些,却也是为了宗门的安危,合情合理啊……”
……
纪楚浑身痛到发麻,外面的对话却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
“勾结魔族,盗取神骨,杀死同门好友……”
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为,前世沈恪伪造证据,一口咬定她勾结魔族,是因为薛晚凝回归,自己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
而她倒霉,刚好行踪成疑,身带魔气,便被顺手除去。
却没想到,从一开始,他和薛晚凝就在算计她!
薛晚凝,她才是与末神合作、害死许盈的真凶!
而她之所以会来拂宇仙宗,就是为了替末神,解决掉自己这个预言中将会“二世弑神”的“弑神之人”!
他们要她众叛亲离,恶名缠身,再也拿不起弑神之剑,再也无法威胁末神!
纪楚气极痛极,反而想笑。
笑她前世蠢钝,竟一直以为,薛晚凝是被薛羡尘欺骗利用的无辜之人!
那她呢?
她背上背叛宗门的罪名,拼上性命也只是杀了薛羡尘,却将薛晚凝这个真正的幕后黑手留在拂宇仙宗——
岂不是报仇无果,死不瞑目!
她怎么敢说自己死而无憾?
她又怎么甘心闭上眼睛等死?
许盈是因为她才会死的……
她对不起许盈,对不起蒋成旭,也对不起赠她剑的陈梧……
若这一世,他们依然会因她而死,甚至成为诬陷她的罪行之一,她又该怎么面对许盈,面对蒋成旭,面对陈梧,面对钟离白,以及——面对自己?!
她好恨……
然而她越是强行调动灵力,经脉被封锁的就更快。
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极了前世。
她看着面前的许盈和蒋成旭的尸体,感觉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化成了一声尖锐的长鸣。
质问、指责、谩骂,勾结魔族的污名加身。
她百口莫辩,自毁容颜,心如死灰之机,唯死路一条,再无他道。
……
难道这真的是她命定的死劫,连着两世,无论怎么样都绕不开这样的结局吗?
不……
她不能就这样算了……
她还要救许盈,她还要和钟离白一起对抗末神,她还要等师兄回来……
她这一世,凭什么还要变成那个什么都做不到、一切都来不及、任由他们摆布戏弄的纪楚?!
……
她压抑着自己的恨意,闭着眼,咬紧了牙关。
她整个人都在不自觉颤抖。
她要出去,她要亲眼看着这两个前世将她算计至死、这一世依然对她动手的人,看看他们死的时候,会不会和她前世一样绝望?!
纪楚深吸了一口气,握住尖刺,任由手掌指尖被划出一道道血口,指尖带血,在尖刺上画出符文。
她的经脉被粘住,这符文写的极为艰难,笔触断裂难连,每每画出一笔,就要回头重新描摹几遍,方才成形。
不过她倒是极有耐心,一次不成就多画几次,终于勉强描出个像样的符文。
以血封笔,效用更强。
符文落成的瞬间,卡在她手边的尖刺“咔嚓”一声断裂开来。
因着动静极小,没有引来更多的攻击。
纪楚的左手得以活动。
她面无表情,曲张手指,鲜血淅淅沥沥往下淌,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一般,抬手按在穿透她右肩的尖刺上。
封她经脉,伤她右臂,不就是为了逼她无法用剑吗?
弑神之剑,弑神之人……
呵。
末神当真如此害怕她吗?
害怕到连着两世,都要让薛晚凝和沈恪彻底毁了她,才敢在修真界露头。
那它可真是猜错了。
剑意无形,剑在心中。
用剑之人,从来不会被剑困住。
纵使右手握不住剑,她也不会成为沈恪想要的“槛花笼鹤”,不会像上辈子一样束手就擒,老老实实等着他们把罪名加在自己头上,老老实实给他们的末神让路!
她要出去,她要亲手杀了薛晚凝,杀了沈恪,杀了薛羡尘。
哪怕是死,她也要让这些害死许盈、害死她的人,全都魂飞魄散!
她眼里翻起汹涌的杀意。
而后两指并剑,在心里描摹出寻真剑的形状。
其身轻薄如流云,其刃尖锐可切风。
某种程度上来说,若她心中有剑,那她这个人本身,又何尝不是一柄剑呢?
她不需要在手中握着剑柄,便可知道剑身自哪里切入,剑尖自何处划过。
区区一个盒子,几根尖刺,又怎么可能困的住一柄剑呢?
……
剑光忽生。
分明无形,却远胜有形之剑,剑气所过之处,尖刺悉数断裂,连法器外围都被劈裂开一道口子。
“咔嚓咔嚓”的声音如同裂锦一般顺滑流畅,“墙壁”上汇聚到一起的黑色水珠如同铺开却又被生生撕裂的活物,疯狂地扭动挣扎。
纪楚拔出寻真剑,不用灵力,仅以剑招,奋力劈下。
下一刻,法器骤然破裂。
剑气窜出,连同沈恪设下的结界一起敲碎。
纪楚喘息着站起身,左手持剑,指向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人,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你们,该、死!”——
作者有话说:不要急!下一章就报仇!
因为这里是前世的女主无意间错过的关键信息,也是导致她最终走上绝路的直接原因,所以这一次依然会有这一遭[爆哭]但是这一次她可以把两辈子的仇一起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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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雨滴顺着寻真剑流下,在地上聚起一潭红色的血水。
纪楚浑身上下都血,右肩的口子尤为严重,右手臂微微发抖,垂在身侧,还在不停往下流血。
沈恪和薛晚凝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像是没想到她居然还能出来。
而后薛晚凝率先反应过来,转身的同时,手中出现一架银色古琴,右手轻抚,琴音悠扬,暗含杀意,直冲纪楚而来。
纪楚侧身躲开,剑气破空,右手扶着左手,一剑横劈,将琴音的攻击化解。
然后她不退反进,寻真剑发出沉闷剑鸣,似沙场鼓点,杀气凛然。
她要杀了他们,哪怕死,哪怕入魔,她也要拉着他们陪
葬!
薛晚凝察觉到她的杀意,抚琴的动作加快,琴音中的灵力在空气中结成密集的网,一边拦住纪楚,一边冲沈恪喊道:
“你还不出手?若我死了,你也难逃叛魔罪名!”
沈恪沉下脸,双手接出法印,挡在薛晚凝前面。
纪楚丝毫不见害怕,右手在剑上一划,寻真剑饮她血而知她意,剑光忽然分作数道,似繁花缭乱,一部分继续切向薛晚凝,一部分则向着沈恪攻去。
“飞花掠影”剑法到底还是被她用的不伦不类,却竟然能和“繁光剑”混合,成了一种不够柔美、但足够快速凌厉的剑招。
再加上跟着孟喻辞长久练剑而拼出来的独有的狠戾,沈恪一时间竟无法讨得好处。
他本是法修,于剑术一途并不擅长。
本以为伤了纪楚右手,便可彻底让她用不了剑。
谁知却像是没有受伤一样,丝毫不见颓势。
他心下慌乱,一时露怯,竟叫纪楚在他胸前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沈恪吃痛后退几步,藏于他身后的薛晚凝便暴露出来。
剑光顷刻而至,幸而她躲闪及时,那剑刃只砍在她面前的琴上,琴弦瞬间崩断两根,手腕顿时被崩开一道寸长的口子,几乎可见森森白骨。
“真是疯了……”
薛晚凝面上惊疑不定,实在不知道纪楚已经被“槛花笼鹤”伤成那样,为何还能爆发出这样可怖的力量。
她匆忙后撤,纪楚却全然不给她存活之机,剑锋紧追不放。
薛晚凝慌乱之下重重一抚琴,魔气未经压抑瞬间暴出,直冲着纪楚打来。
这一下惊动了宗门中的其他人。
有巡逻的弟子飞快赶来,见纪楚浑身是血;而沈长老和薛晚凝也未曾好到哪里去,身上全是剑伤,一看便是纪楚所为。
他目光几经变化,最终压下心里的惊诧,冲在场地位最高的沈恪一行礼,问道:
“见过沈长老,刚刚有魔气爆发,不知是什么情况……”
薛晚凝伸手指向纪楚,赶在沈恪来口前毫不犹豫道:
“纪楚入魔,打伤我和沈仙君,快抓住她!”
纪楚握紧剑柄:
“不是我!魔气是薛晚凝身上的!”
“她与沈恪联手伤我,就是怕我告发他们伙同魔族盗取神骨,残害我宗门弟子!”
“若不信,你们可探她神魂,必有端倪!”
与此同时,悬鹤峰顶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一股阴邪之气直冲云霄,霎那间引来数道雷鸣。
说句话的功夫,更多执律堂弟子赶来,见状惊呼:
“悬鹤峰有异,快去禀报掌门!”
数道传讯符飞出的同时,有人转身回去通报掌门。
其余弟子面对着纪楚三人,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将他们团团围住,面带疑虑。
薛晚凝自是不能叫人探她神魂,于是以袖掩唇,虚弱地轻咳一声,看向沈恪:
“你就看着你的弟子,如此诬陷于我?”
沈恪看她几眼,清楚地从她眼睛里看出威胁:
你我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纪楚如今被你重伤,恨你入骨,若她见到了诲元仙尊,将今日之事抖落出去,咱们两个都得死!
沈恪握拳,心中虽恨薛晚凝威胁他,却也知道若薛晚凝入魔一事暴露,自己更是难逃其咎。
于是他抬手一指纪楚,对赶来的弟子道:
“纪楚入魔,罪不可赦,还不动手?!”
最先到的那位弟子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往日同纪楚也打过几次照面,知道她性子虽不算十分和善,但若说入魔,却也不怎么相信。
只是沈恪长老与薛晚凝勾结魔族盗取神骨,这就更加难以解决了,最好的办法,是将几人一起控制下来,等待掌门处理。
于是他对纪楚道:
“纪师妹,若有冤情,可等掌门裁决。”
纪楚:“不能等!许盈还在上面!我们得去救他!”
那弟子摇头,似有不解:
“许盈……她为何会在上面?”
他神色警惕,望向纪楚:
“纪师妹,此事需得掌门裁决,你伤太重,还是不要再反抗的好。”
纪楚缓缓放下剑。
她的目光从一众弟子身上移向沈恪和薛晚凝。
她伤太重,若被阻拦,未必能一击即中。况且许盈他们还在危险之中,她得想办法借救人,她得亲眼看着许盈他们活下来。
……
于是她强行压下杀人的欲望,对那领头弟子道:
“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悬鹤峰上尚有宗门弟子,他们是为了阻止魔族盗取神骨才陷入危险的,你们得去救人!”
那几个弟子面面相觑,没有人开口。
薛晚凝哼笑一声,火上浇油:
“纪楚师妹,悬鹤峰可是禁地,你怎知上有神骨?毫无证据却试图骗大家上去,很难不令人怀疑你的动机啊?”
那弟子看了一眼纪楚,终于下定决心,道声“得罪”,便带着几个人围了上来。
纪楚后退一步,捏进了剑柄。
她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又是这样……
谁都不信她,谁都不肯相信她,所有人都在拦着她……
前世是她不知情,去的太晚,没能救下许盈。
他们后来如何诬陷她,咒骂她,她都心如死灰,无力辩驳。
可这一世她已经足够小心,她已经说清楚了一切,为什么这些人还是不信她?竟然要她眼睁睁看着许盈遇害而不能救!
难道禁地,能比许盈的命重要吗?!
凭什么?!
“你们不肯救人?”
她看了一眼围着她的人,冷冷道:
“好,我自己去!”
说罢,她一剑横扫,将试图来抓她的人击飞,而后转身便朝悬鹤峰冲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拦住她!”
薛晚凝厉声道。
众人回过神来,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召出武器,朝着纪楚追去。
纪楚剑势狠戾,身形极快,那些弟子一时间竟拦不住她。
剑气破开雨幕,纪楚一边挥剑砍人,一边往嘴里塞灵丹,补充自己缺失的灵力。
然而被尖刺划伤的伤口却迟迟无法愈合,赶到悬鹤峰底的时候,她已浑身湿透,雨水混着血水流了一路。
某个瞬间她想着,干脆用师兄的剑符,将这些挡路的人碍事的人全杀了!
反正他们前世不就是这么对她的吗?
可下一刻,指尖碰到剑符,感受到上面凌厉却熟悉的剑气,她又动作一顿。
若是不分青红皂白杀了无辜之人,她又与魔物和末神,有什么区别?
她不能这样。
纵使旁人不相信她,她也不能不相信自己。
她不能伤害无辜的人,她不能因为别人的话就放弃自己。那才是遂了薛晚凝和末神的意!
纪楚脸色惨白,看着面前的悬鹤峰,收回手,一剑破开附近的雾气,果断朝前迈步走去。
领头那弟子犹豫片刻,紧随其后,一剑刺向纪楚。
两道剑气相撞,弟子佩剑断裂,寻真剑便架在了这弟子脖子上。
但寻真剑锋一顿,及时停在半空,并未伤及他性命。
纪楚横剑压着他,朝悬鹤峰台阶退去。
其他人投鼠忌器,一时也停了攻击,跟着纪楚朝悬鹤峰移动。
纪楚一手制着人,一手从储物袋里掏出几个灵丹,也不去辨认是什么,只一股脑塞进嘴里。
有人朝着主峰发出一道传讯符,然而却如石沉大海,久久不见回应。
被她抓住的弟子没想到纪楚会收手,虽然被挟制着,见她握剑的左手鲜血淋漓,知晓悬鹤峰的事八成确有其事。
但他身为执律堂弟子,守的是宗门法度,无论如何,都不能放任纪楚杀长老、闯禁地而不管。
于是他忍不住劝道:
“纪楚,若许盈真有危险,你也该随我回去,先行禀报掌门,不能这样擅闯悬鹤
峰禁地。”
“你们报了,可是来支援的人呢?难道要等许盈死了,再带人来收尸吗?”
她面色惨白,被雨水冲刷的如鬼一般,声音却极为冷漠。
这弟子面色为难:
“长老们均在主峰议事,没有回应,我也没有办法……”
他话没说完,自不远处忽然冲出一道灵符,毫不留情,直直砸向他和纪楚的方向。
沈恪一出手便是杀招,显然是冲着纪楚的性命而来。
纪楚本就伤重,能闯出法器已是不易,又强撑着同沈恪和薛晚凝打斗,如今早已坚持不住。
况且方才一番混战,围攻她的弟子虽然修为不及沈恪,却胜在人多,她只能以左手用剑,伤上加伤,根本顶不住沈恪这一击。
而沈恪出手之时并未顾及被她挟制的这个弟子,摆明了,若能取她性命,误伤一人也不可惜。
这弟子一惊,没想到一惯光风霁月的沈长老竟会对弟子会下此狠手。
然而灵符已逼近他面前。
就在这时,纪楚忽然用力将他一推,他就地借力一滚,灵符擦着他身侧而去,直接砸进了纪楚体内。
纪楚身形一晃,跪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那弟子被其他人扶起来,面色有些惊惶,正待说话,薛晚凝忽的一笑,挥手抚琴,魔气瞬间暴涨,化做无数黑雾,将一众弟子瞬间绞杀。
沈恪一惊:
“你——!”
薛晚凝柔柔一笑:
“这会儿可不是你心软的时候。若不死上几个人,又怎能显出纪楚这魔物的凶残,以及你沈长老的不得已而为之呢?”
沈恪几下呼吸间变了脸色。
人已经死了,他再责怪薛晚凝也是无用。
况且这几个弟子似乎并不太信任他的话,若真到了掌门面前,未必给会给他作证。
于是他走上前,对着纪楚义正辞严道:
“纪楚,你若仍执迷不悟,就莫怪我心狠,替宗门除了你这个叛徒。”
纪楚抬头看向他。
她亲眼看着薛晚凝动手却来不及救人,又见沈恪这番道貌岸然姿态,怒极痛极,反倒想笑。
她双目如星,分明狼狈至极,一双眼睛却似燃着的火焰,亮得惊人:
“沈恪,难道我认罪,你就会放过我吗?”
沈恪只道:
“你勾结魔物,残害同门,非是我不放过你,而是宗门律法不能放过你。”
纪楚冷笑一声,抬手擦了一下嘴边的血。
这是要当场给她定罪了。
她垂下头,看着手中传音玉闪烁不停,却迟迟不见有人应答。
许盈答应过她,一定会保持联系。
不回答,只能说明无法回答。
前世她是否也遇到了这样的困境,宗门长老竟是如此狡诈残忍之辈,弟子们拼命保护宗门神骨,最终却被自己人背叛,惨死于魔族手中……
纪楚感觉自己经脉因过分透支而痛到极点,已经快要炸开,连灵丹也无法填补她在“槛花笼鹤”中被封住的灵力。
身后的悬鹤峰上乌云压顶,电闪雷鸣,一片漆黑。
许盈他们还在等她。
她不能停下,不能耽误时间。
……
她更不能放过沈恪和薛晚凝。
沈恪等了半天不曾听见她回答,蹙眉上前,欲直接动手。
就在这时,纪楚忽然往嘴里塞了一把灵丹,而后抬头看向沈恪。
“师父,我曾经,真心敬仰过您。”
“您救我性命,如天人下凡,我那时便在心中发誓,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如您这般,正义善良的修士。”
沈恪一愣,为她这句忽然软化下来的话而犹豫了一瞬。
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初见纪楚时的模样。
那时她那么小,那么瘦弱,他也曾真心想要保护她,照顾她……
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晃神,纪楚望向他的双目就忽然变得极黑极暗。
衣袂飘飞似鬼魅,仿佛有千丝百影自她身后张开,蝶翼一般朝着沈恪包裹而来。
沈恪一惊,“千丝傀影”四字尚未出口,便感觉心口一疼,仿佛被无数根丝线扎了进去。
他急忙调用灵力去挡。
下一刻,纪楚指尖飘出更多透明丝线,如蛛网般密密匝匝,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千丝傀影是从纪楚神魂分割而来,她前世走投无路修炼无门,早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上面,只要中招,她便会彻底绞死对方,不会给他留丝毫空隙。
经脉堵死也无妨,前世的她早就习惯了这种感觉,肆意切割神魂,甚至觉得自在。
纵使是沈恪这样的修为,但凡流出一丝心智不坚的迹象,也会瞬间成为她手中亡魂。
沈恪的身体被她控制着后退半寸。
他的神魂开始失控,被纪楚挤压、切割、吸收。
纪楚眼侧流下一道血痕,很快被雨水冲散。
前世,她为什么要心灰意冷然后自毁容颜呢?
她看着沈恪,心里想着。
怎么被人污蔑被人抛弃,就能连自己都放弃自己了呢?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伤心绝望,自我放逐。
无论她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想要害她的人,总会找到借口。
而她若是怕了,躲了,投降了,自己会死,相信她的人也会死!
她拿起剑,根本不该朝向自己,而是从一开始就应该对准这些伤害她的人!
邪术如何,宗门长老如何,沈恪又如何?
她才不怕这些虚伪虚假的名声!
她是什么人,她要做什么事,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她现在,要给自己前后两世的痛苦和绝望……做个了断!
纪楚看向沈恪:
“你想要我的命,前世,我已经给过你一次。算是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这一次,不会了。”
说罢,千丝傀影收紧,沈恪的神魂竟被她生生绞碎。
纪楚后退一步。
她用邪术越阶强行杀人,自己却无法吸纳对方的灵力和修为,神魂因而开始生出裂缝,剧痛让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场景。
但她心里却从未有过如此轻松。
好像缠绕她两辈子的重担一下子卸掉了似的。
薛晚凝见大势不好,转身便想逃跑。
千丝傀影如影随形紧追其后。
薛晚凝匆忙躲闪,还是被缠住了手腕,无法拨动琴弦。
于是她将断了弦的琴抛下,手中多出一把寸长玉笛,放于唇边,轻声吹动。
笛音与纪楚的千丝傀影抗衡一番,很快便显出颓势。
纪楚简直跟不要命一样,丝毫不担心自己神魂破碎遭到反噬。
又或者是太过坚定太过蛮横,既然决定要对他们动手,就绝对不考虑别的东西,一门心思只要他们的命。
薛晚凝却不然,她心里算计太多,一边和纪楚对峙着,一边还操心薛羡尘和神骨,更害怕自己就此失败,既不能沐浴末神荣光,也没能替神解决掉纪楚这个心腹大患。
一个音没吹准,叫纪楚发现了破绽。
千丝傀影瞬间沿着她的手腕攀附而上,缠住她的四肢和头颅。
她如同被蛛丝困住的猎物,眼睁睁看着纪楚走近,一剑横划,脖颈一凉,鲜血随机冒出。
死亡的前一刻,眼前是纪楚双目乌黑,面无表情的模样。
“前世今生,你只死一次,是你幸运。”
大雨倾盆而下。
纪楚不再看身后倒下的人影,缓缓转身,越过一地尸体,迈步而上。
寻真剑垂在身侧,剑尖划过台阶,溅起水珠,蜿蜒血痕一路蔓延而上——
作者有话说:嘿嘿嘿[狗头叼玫瑰]又快月底了,蹲蹲快过期的营养液[狗头叼玫瑰]
第83章
整座悬鹤峰都被笼罩在邪气中。
结界破碎,寒潭下激起千层水花,一道黑影自寒潭下浮起,中心幽幽一点暗光,正是被封印在悬鹤峰下的神骨。
这块神骨比之前见过的都要特别,其上附着有特殊的邪气,似神似魔,让人望而生畏。
蒋成旭放下挡在许盈头上的手,和她一起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神骨。
“真的有神骨……”
“不能让他带走神骨。”
许盈吐出一口血,看见蒋成旭手臂和后背上的伤口,急忙道: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蒋成旭笑了一下,脸上的口子崩开朝外冒血,却依然用一副随性洒脱的语气说:
“我去拦住他,你带着陈梧先走。”
“你放什么屁?”
许盈用力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凶巴巴道:
“你伤成这样还能拦住谁?要死一起死!”
说完她故意不去看蒋成旭表情,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陈梧,忍不住抱怨起来:
“就是可惜了这个傻子,早说了让他别跟来别跟来,在家里等纪楚吃火锅不好吗?非要跟来!”
素来大大咧咧张扬明媚的人,声音头一次显得这么虚弱、这么伤心:
“现在好了,还得多死一个人……”
蒋成旭抬手搭上她的肩膀,许盈用力,将他扶了起来,听见他说:
“他不会死的,你也不会死的,我们都会活下去的。”
“啪啪”两声,站在神骨下的薛羡尘忍不住鼓起掌来:
“真是感人的一幕啊……”
许盈唰地抽出丹雨剑指向他:
“薛羡尘!你这魔头,今日纵使我死了,你也休想带走神骨!”
薛羡尘对她的威胁不屑一顾:
“许盈啊许盈,你知道自己最大的缺点是什么吗?你太蠢,明知有诈,还要往上冲……和纪楚一样。”
说到纪楚,他眼里闪过几分玩味的笑,看向陈梧身边被魔气砸碎的传音玉:
“不,她还是比你聪明一点,知道这种时候,哪怕朋友有危险,也不能来这种地方……”
“你这种垃圾,懂什么朋友?”
许盈“呸”了一声,推开蒋成旭,挥剑而上:
“姑奶奶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当初没一剑劈了你这个魔头!”
蒋成旭跟着她,一左一右包抄而上。
薛羡尘勾起嘴角不屑一笑,依然是那个俊俏小公子的模样,眉心却浮起鲜红魔印,两道魔气自他身后冲出。
许盈二人剑尖尚未触碰到他,便被魔气重重击飞。
蒋成旭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怎么都站不起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半空中的神骨被魔气牵引着朝薛羡尘靠近。
“魔王……”
神骨恶念认出薛羡尘的身份:
“也罢也罢,那孟喻辞不识抬举,有你这天生的魔,也是很好……”
“就用这拂宇仙宗修士的血为祭,你我融合,成为与天同寿的魔神!”
薛羡尘又是一声冷笑:
“几个修士的血怎么够?我要的,是整个六界!”
他一道魔气勒住神骨:
“末神在哪?”
神骨恶念被孟喻辞那一剑重伤,挣脱不开他的魔气,闻言哈哈大笑:
“魔王何必心急?待薛晚凝拿到纪楚的命,末神自会现世。”
“你做梦!”
许盈怒极,以剑撑地,再度朝着薛羡尘和神骨攻来。
“我今日便先杀了你,再替宗门除了这邪物!”
然而她本就不是薛羡尘的对手,如今更是伤重难支,剑锋只擦着神骨而过,下一刻便被魔气提到了半空。
薛羡尘脸上露出不耐烦,对神骨说:
“我要纪楚,我要留着她。其他人,你都可以选……便先从这个开始如何?”
他缓缓收紧手,许盈顿时挣扎起来。
蒋成旭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魔气按在地上。
薛羡尘一抬手,魔气中浮现出一柄长剑,正是拂宇仙宗的弟子佩剑。
他在许盈脖子上比划着,目光却是看向蒋成旭,像是在欣赏他无能为力的样子。
神骨在半空旋转一圈,朝着他体内融合而去。
薛羡尘额前魔印越发鲜红,五官越发妖异。
忽然,他脸上的表情一僵,眼里的笑瞬间消失不见。
抓着许盈的魔气一松,许盈一下子摔在地上。
她捂着脖子,来不及清醒劫后余生,似有所感,猛得回头。
雨幕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纪楚左手持剑,长发披散,脸色惨白,周身浴血,整个人仿佛被一团看不清的丝线笼罩着,宛如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寻真剑被她拖在地上,剑尖轻轻磕碰着台阶,剑刃撞散雨滴,发现清脆的声响。
剑身上的血水混着雨水直往下淌,在她身后蔓延出一道极长的红痕。
她双目泛着不祥的黯淡,再无往日明亮清澈,一眨眼,就有鲜血顺着她眼角流下。
然后她随意抖了抖寻真剑,努力从眼前的血红一片中辨认出不省人事的陈梧和满脸是血的许盈和蒋成旭。
看到他们还活着的同时,纪楚忍不住笑了一下,眼里却全无暖意,只是一片漆黑。
“我赶来了。”
她握着剑柄,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的,声音飘忽,带着轻微的颤抖。
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这次,赶来了。”
*
看到纪楚的一瞬间,蒋成旭感觉自己拼死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一下子躺平,任由自己泡在水里,抬手遮住自己的脸,控制不住地喘息。
许盈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纪楚……?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你怎么伤成这样?”
她从地上爬起来,蹒跚着冲到纪楚身边,想要抱住她,却发现她身上没一个好地方,全是大的小的伤口。
许盈眼眶一酸,忍不住冲她喊道:
“不是说了让你快跑吗?!我听到薛晚凝说要杀了你……纪楚,你不怎么不跑啊?你来这儿干什么啊?你看你伤成这样……”
她喊着喊着声音就变得哽咽:
“……你干嘛还要过来啊……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啊……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杀了他……”
“沈恪和薛晚凝。”
纪楚看向许盈:
“不过你放心吧,他们再也伤不了我了。”
她笑了一下,像是平时炫耀自己又吃到了什么好吃的,但声音却被雨水冲刷成陌生的冷酷:
“他们已经死了。”
许盈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一顿:
“什么?”
纪楚收回视线,剑尖指向薛羡尘:
“现在……轮到你了。”
薛羡尘双目间萦绕着浓黑的魔气,将他秀丽的眉眼衬成阴郁模样。
这般看着,已全无修士的伪装,俨然是个魔了。
“你杀了阿姐?”
纪楚歪了歪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下一刻,她手中寻真剑忽然一晃,剑尖似散开的丝线,仿佛已不再是一柄剑的形状,但剑势却丝毫不曾消减,反而化作千丝万缕的剑气,直冲薛羡尘而来。
“千丝傀影?!”
蒋成旭认出来,不禁惊呼出声:
“纪楚怎么会这种邪术?她就是这种邪术杀了沈长老的吗?怎么可能……”
许盈一手把他从水潭里拽出来:
“什么邪不邪的,沈恪把纪楚伤成这样,便是她不动手,我也要杀了他!”
便是这片刻时间里,纪楚已经和薛羡尘的魔气缠斗在一起。
她将自己当做一柄剑,而神魂又被她分做万千傀影丝,已经很难用剑、或者是邪术来定义她的招式。
薛羡尘尚未与神骨完全融合,又因得知薛晚凝之死而震惊,一时竟占不到半点便宜。
“你怎么可能杀得了我阿姐?”
魔气成爪,按住纪楚受伤的肩膀,薛羡尘双目赤红:
“你怎么敢?!”
纪楚吃痛,却并不躲闪,一剑捅进他腹部,傀影丝倏忽自剑上钻出,朝着他五脏六腑延伸而去,牢牢缠住他的心脏,连同那块融合了
一半的神骨。
薛羡尘脸色立时变得青白,魔纹不受控制地爬上他的脸。
但他到底不是薛羡尘本人,只是寄居在这具身体的魔魂。
便是躯体受控,他的魔气也不会消散,瞬间将纪楚笼罩起来。
许盈和蒋成旭急忙想上前救人,却被纪楚甩出一道符咒笼罩起来。
他们只能看着蒋成旭和纪楚完全被魔气淹没。
“阿楚,许久不见,你竟还是如此天真。”
薛羡尘露出个笑来,一如两人还未撕破脸时:
“你杀不了我,相反,你杀了沈恪,修真界定容不下你。”
他伸手,想要摸纪楚的脸:
“我可以不计较你杀阿姐一事,只要你同我离开,你我一起,融了神骨,这六界,便在我们掌控之中。”
纪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傀影丝箍住他的手指,深入皮肉,甚至可见其下森白指骨:
“我当你整日阿姐阿姐,应是情深,没想到你竟能说出不计较的话。”
薛羡尘嗤笑一声:
“这就是魔。便是我今日死在这儿,阿姐也不会有多心疼。”
“更何况,阿姐只想拿你的命奉迎末神,那是她蠢!”
他看了一眼腹部的剑,眼里透出癫狂的笑意:
“如今神骨已在我手上,你也在我手上!便是末神,也不能奈我何!”
纪楚摇了摇头,毫不客气道:
“你自诩聪明,其实也是个蠢蛋。你真以为,末神和薛晚凝在乎的,是这块神骨吗?”
薛羡尘脸色一变:
“你什么意思?”
纪楚伸手,一把抓住薛羡尘体内的神骨,感受着邪气的挣扎和神骨恶念的怒吼,和前世一样,将其硬生生扯了出来。
她手上全是薛羡尘体内的血。
傀影丝一松,承受了挖心碎肺之痛的薛羡尘顿时坚持不住,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魔气散开几分,许盈和蒋成旭看见纪楚站在一片黑暗中,神骨将她的脸色映得越发诡谲。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你为何能轻易取走神骨?”
薛羡尘神色错愕。
纪楚看向他,忽然笑了一下,声音也轻快起来:
“然后我忽然想通了。”
她的声音冷极:
“神骨算什么?不过是末神挑选躯壳的工具罢了。”
“你能顺利取走神骨,因为这是掌门默许的,他就是要你取走神骨,骗出末神,再将你们一网打尽。”
“而我的朋友,只是因为担心我,才会不幸成了牺牲品,也成了薛晚凝拿来毁掉我的工具。”
“所以……末神真正害怕的人,真正想除掉的人,是我。”
“前世是我太蠢,竟被沈恪和薛晚凝算计,到死才见到末神一面,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你说什么……”
薛羡尘脸上满是诧异,像是有些听不懂纪楚的话。
纪楚却低头看向手中神骨:
“你听好了,无论是巫觋族,还是魔王,你们一个都别想利用。”
神骨恶念察觉到她的意图,顿时一声嘶吼。
整座悬鹤峰都被这股邪气冲击得摇晃起来。
许盈和蒋成旭急忙捂住耳朵,这声嘶吼却仿佛来自天边一般,依然出现在他们的意识中,似利刃割开他们的神魂,痛到双耳溢血。
纪楚面无表情,手上用力,将神骨一寸寸捏碎,上面剩余的神力被她吸收。
她浑身上下的伤口迅速愈合,双目变得越发幽黑。
“只有我。只能是我。”
“要么你出来,要么我去找你。”
“我们做个了断。”
然后她抽出剑,薛羡尘彻底躺在了地上。
魔王拥有不灭魔魂,一个躯体坏了,只要能找到下一个躯体,便还有复生之机。
但被这股来自上界神族的邪气压着,魔魂半脱离出躯体,却一时无法逃窜。
直到这时他仍不敢相信,纪楚竟能如此轻易地吸收掉神骨的力量。
她为什么能?
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修士,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压制住神骨的邪气?!
难道问仙大会一事并非偶然,而是她当真与众不同,才会引得末神如此忌惮?
千丝傀影如同一双铺展开的羽翼,在雨幕中轻轻摇晃着,又缓缓收拢,恢复了一柄剑的形状。
纪楚借着神骨之力,彻底将寻真剑和千丝傀影融成一体。
她决定不等师兄了。
如果薛羡尘可以,那她也可以。
并且她会比薛羡尘更合适。
只要她在,末神就一定会找过来。
纪楚决定赌一把。
远处众多拂宇仙宗弟子朝这边包围而来。
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沈恪和薛晚凝的尸体,虽然不一定会将她当做勾结魔物的叛徒,但她融合了神骨,又暴露了千丝傀影,一旦被抓,想要行动,只会越发阻碍重重。
她顷刻间便做了决定。
悬鹤峰顶忽然炸开一道剑符。
其剑势森冷,杀气凛然,如霜雪骤降,触雨成冰,瞬间划过整座悬鹤峰。
薛羡尘试图逃窜的魔魂亦被斩成两半。
黑气边缘结出冰霜,被破碎的躯壳连着,竟无法完全脱离。
与此同时,赶来的没赶来的,几乎整个拂宇仙宗的弟子都被这一剑惊动了。
没想到师兄给的剑符竟然有这么强的威力,纪楚愣住,下意识睁大眼睛,茫然地看了一眼许盈和蒋成旭。
他们两人原本举剑准备阻止魔魂逃跑,没想到纪楚一道剑符挥出,别说薛羡尘了,连他俩都差点被削成冰片。
三人面面相觑。
下一刻,云舟上探出钟离白的头,他先是说了一句“我去差点被劈死啊”,然后擦了一把脸上结出冰碴子的雨水,冲纪楚疯狂招手:
“纪楚!快!快上来!”
而后探出上半身,一把抓住还在发呆的纪楚的手,连拉带拽地把她拽上了云舟。
纪楚回头朝云舟下看,许盈和蒋成旭回过神来,一边假装体力不支扑到赶来的弟子身上,一边冲云舟方向招了招手,示意她快走。
纪楚放下心来。
虽然一切都与前世相似,但又有诸多不同。
许盈活着,蒋成旭和陈梧都活着。
她也不用再继续躲下去,不用再一遍遍同别人解释自己没有入魔、没有杀人。
更不用再去纠结别人是否相信她。
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她做过什么,要做什么,在做什么,才最重要。
两世重生,她更相信自己。
这一世,她要主动去找末神,亲手结束这一切。
云舟加速飞出拂宇仙宗的范围。
纪楚从腰间取下传音玉,看了一眼,而后伸手,将传音玉毫不犹豫地从半空中扔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纪楚:关机了,勿扰。
师兄:啊?
第84章
直到彻底看不见拂宇仙宗,钟离白才松了一口气,在纪楚跟前“咚”的一声坐了下来。
纪楚也跟着松了口气,坐了下来:
“你怎么忽然来了?”
“别提了。”
钟离白按着自己的眼皮:
“我最近这个眼皮突突直跳,总记得前世也差不多就是这会儿,我跟着你去拂宇仙宗,结果刚到,你就被诬陷入魔,直接被抓了。”
“如此不顺利不幸运的合作开头,我记忆犹新,永生难忘,绝对不能再出现了……”
他指着自己的传音玉:
“这不,传音玉一响,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你也不会想到找我啊!所以我立马就往这儿赶,还好赶上了!”
纪楚赞许道:“你好厉害。”
然后她顺便也狡辩了一下:
“就算不出事,我也是会去找你的,咱俩可是搭档!”
钟离白一脸激动:
“真的吗真的吗?你终于承认我们是搭档了!”
纪楚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她最近光顾着想师兄想许盈,完全忘了钟离白这个人。
但钟离白显然没有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好骗到令人发指。
他甚至还将传音玉拿出来,摆出“一脸不舍、但是为了搭档可以忍痛割爱”的表情问她:
“话说,我这个传音玉也得扔吗?这是有什么说法吗?”
纪楚:“……”
“……不用。”
她不想直说,是因为害怕收到师兄的消息,于是只能编理由:
“我是因为……因为我……我解决了前世最痛苦的事,现在想彻底抛弃前尘往事,拥有新的开始!”
钟离白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这样啊……有道理,那我也不用传音玉了!”
他将传音玉收起来,凑到纪楚跟前:
“跟我说说,你最后那一剑是怎么劈出来的,差点把孟师兄送的云舟都劈成两半了……”
“话说这次逃跑,孟师兄应该不会忽然出现威胁咱们要杀咱们了吧……”
纪楚心里一咯噔,下意识朝后看。
没有人。
她收回视线,心里有点打鼓。
自己再三保证过会等师兄回来,现在被沈恪这么一搅和,她忽然就决定融合神骨、以身为饵,师兄回来后应该会生气吧……
会像前世那样,冷着脸说“要杀了她吗”?
纪楚忍不住咬嘴唇。
其实在今天之前,她有想过和师兄开诚布公地聊一聊的。
但今天的意外发生后,她看着自己满手鲜血,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却忽然害怕了。
她不敢面对与前世相似的结果。
不知道师兄这一次,还会误会她吗?
他会相信自己吗?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师兄不生气,也不会想要追杀她。
毕竟她这般行事,也是基于对掌门意图的猜测,并非背叛宗门,甚至还会促进末神现身……
想到这里,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方向。
他们已经离拂宇仙宗很远了。
没有人追来,说明她的猜测没有错:神骨被人带走,就是掌门默许的。
他也在等一个彻底消灭末神的机会。
要是师兄生气,掌门肯定也会拦着他的。
这个宗门里当然是掌门做主了……对吧。
纪楚在心里自我安慰一番后,冲钟离白强调道:
“我刚杀了沈恪,一句解释没有就跑了,那可是宗门长老,万一有人顺着传音玉来抓我怎么办?当然还是扔了安全。”
“谁会顺着传音玉来抓你啊,又不是传送符,最多骂你几句,再说那些话翻来覆去的就是什么叛徒啊魔物啊,前世又不是没听过……”
他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纪楚心里那点做出重大决定后的紧张和慌乱也莫名好了许多。
确实,前世他们也是这样,在所有人不理解的指责中逃下山。
当时要去杀魔王,如今知道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末神才是一切罪魁祸首。
这么想想,方向已经正确了,成功还会远吗?
纪楚于是满意地点点头。
谁知钟离白忽然表情一变,眼神从震惊转为崇拜:
“等等,你刚刚说你杀了谁?沈恪?你竟然杀了沈恪?!”
他激动地抓住纪楚的手摇了摇,嘴一张就是一番不重样的夸奖:
“我当年打眼一看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臻境越阶杀长老!狠狠报了两辈子的仇!这也太威风太帅太爽了吧!不愧是你啊纪楚!我竟然有你这么厉害的搭档!”
纪楚:“……谢谢?”
钟离白“嗐”了一声,一拍大腿:
“谢什么,咱俩这情分,同生共死,患难与共,那比亲生的兄弟姐妹还要亲!”
纪楚保持着跟他握手的姿势,用力上下一晃:
“你说的对,好搭档!”
钟离白于是满意。
他松开手,转身云舟边上一趴:
“不过说实话,今天的场景,实在是跟上辈子有点像。”
“那会儿咱俩一个是鬼,一个是修为低下的修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简直是被沈恪按着欺负!”
“……我都没敢跟你提,那么长把剑,你怎么能说往脸上划就往脸上划啊?我一个鬼都替你疼……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说起过去,纪楚心里也生出些淡淡的怅惘来。
杀死沈恪和薛晚凝,她心里竟然没什么感觉,反而是一种平静。
前尘已了,今生还有更加未知的未来。
她已不会再被过去所困了。
纪楚于是也学着钟离白的姿势趴在云舟上,两只胳膊吊在外面,动动手指就可以抓住路过的云。
一切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想到前世这会儿的惨状,她竟也不觉得有多难受了,甚至主动感叹道:
“这么一想,我上辈子最后那段时间,过的也太恶心了。”
“还说什么,要带你回宗门,找掌门和长老们帮你,结果自己却变成那个样子……”
钟离白摆手:
“别说你了,我也不咋地。死的只剩个魂儿了才算出你的身份,真是白瞎了我这师门传承!”
他和纪楚对视一眼,想到上辈子一系列的失败,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钟离白忽然弹起来,重重一拍纪楚肩膀:
“没关系的纪楚!这辈子咱俩肯定能成功的!”
他刚说完这句慷慨激昂的话,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从纪楚肩膀上拍了一手的血。
钟离白顿时一惊。
天黑时没发现,天亮了才看清楚,纪楚简直就跟个血人一样,衣服都辨别不出本来的颜色了!
他扑过来就想摸纪楚:
“你怎么样?你怎么伤这么重?你真的还活着吗?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纪楚打掉他的手:
“我没事,我好的很,我把神骨吸收以后,伤口已经愈合了。”
“愈合了就好愈合了就好……”
钟离白抬手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
“差点以为这辈子又得这么交代了……”
忽然,他动作又一顿,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纪楚给他的惊吓一次大过一次:
“你又把神骨吸收了?!”
他有点语无伦次:
“你知道末神是想通过神骨夺舍的吧?你把神骨吸收了,岂不是……”
“没错。”
纪楚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
“我就是要它别无选择,只能选我。”
她看起来并不像是被气疯后发癫冲动的样子,而是十分冷静地同钟离白分析道:
“阴阳转已经用了,我们已经没有下一次机会了。现在末神总是神使背后搞事,自己却不现身,我们太被动了。”
“那又怎样?”
钟离白摇头:
“一时找不到我们就多找一会儿,总会有机会的。”
“没有那么多的时间了。”
纪楚严肃道:
“前世我便败在此时。没了无着尊者,还有薛晚凝,谁能保证之后不会再忽然冒出别人呢?若是下一次我没能撑住,着了他们的道,那这弑神之剑、弑神之人,不就又要泡汤了吗?”
钟离白知道她说的没错,但还是忍不住道:
“可是这样,你就危险了。不止末神,连修真界也会追着你不放的。”
纪楚摇头,将自己关于悬鹤峰和神骨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告诉钟离白,然后道:
“就算猜错了也没关系。”
“只要末神害怕我就够了,它怕我真的应了‘二世弑神’的预言,所以才会想尽办法找人来害我。与其……”
钟离白举起手,打断她: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纪楚点头,打了个响指,赞许道:
“就是这个意思。”
钟离白:“可是……”
“没有可是。”
她一手指向沧州的方向,一脸豪迈地对钟离白说:
“我听掌门提过,薛家一直在为天璇秘
境造势。薛晚凝和末神有关,薛家定然也有秘密,我们就去沧州!”
*
沧州。
此地有灵脉,矿产丰富,盛产灵宝。
但薛氏一家独大,整个沧州十之八|九的灵宝和灵脉都归他们所有,其他人只能分些零头。
在薛家的刻意推动下,“天璇秘境”的消息不胫而走。
听闻此秘境与神界相关后,纪楚与钟离白便可以确定,自己来对地方了。
他们假装成来探秘境的散修,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沧州并不似修真界别处那样冷清,除却修真世家把控灵脉以外,还有许多未曾修行的凡人世代在此居住,因而依然保留着类似于人界的风尚。
商铺林立,人流如织。
若非是天璇秘境的消息引来这么多人,此时应当是沧州一年一度的“俯世节会”开办的日子。
俯世节会,取自“飘然乘云气,俯首视世寰”。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沧州百姓就会带上面具,抛却身份,登高展望,以效仿仙人“乘云踏雾,俯瞰世间万象”的姿态。
同时,“神将降世,救此混浊之地,度化虚伪之魂”的言论也在沧州四处散播。
百姓不知神之善恶,却见过仙人飘然之姿态,只当这是件吉祥的好事。
纪楚却隐隐知道些内情,一边等着秘境开放,一边混在“俯世节会”里,四处观察情况。
当然“俯世节会”这样的活动,对于那些能够腾云驾雾的修士而言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他们聚集在沧州,聊来聊去,话题还是集中在“天璇秘境”上。
所谓富贵险中求。
明知秘境危险重重,但就一条:此秘境与“神界”有关,百年来只开一次,进去就能得到不小的机缘。
这就足够修士趋之若鹜了。
纪楚刚听了一通“秘境或许是神界关闭后落到下界的碎片”,转头又听见有人正在议论拂宇仙宗神骨丢失、长老身死的事情。
一只纸鹤从她领口探出头,又被飞快按了回去。
说起这个传讯符,简直就跟活的一样,从她离开拂宇仙宗后没几天就开始频繁往外冒头。
原本她扔掉传音玉后便以为万事大吉,都快忘了这一茬。
可这纸鹤总睁着黑豆大小的眼睛看着她,和师兄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纪楚每天闭上眼就感觉师兄在盯着她,一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但扔也扔不掉,甩又甩不开,她于是只能选择装死。
每每这纸鹤钻出来用头顶她,她就立马假装哑巴,迅速将其按回去。
如此,倒也没有出现被师兄追着骂的惨剧。
再一次按下冒头的纸鹤后,纪楚收敛气息,又顺手买了个狼头面具带着,和钟离白一起混进人群偷听。
说话这人是个光头,佛修打扮,却满脸横肉,戾气丛生:
“这薛晚凝死而复生后再度被人杀害,薛家却连个屁不敢放,真他娘的丢人现眼!要是老子在场,定将那贼人脖子拧断!”
钟离白隔着兔子面具看了一眼那佛修胳膊上的肌肉,后怕地摸了摸旁边纪楚的脖子。
被纪楚嫌弃地打掉。
围观人群中有人笑道:
“观法大师这是路见不平,还是心疼瑶月仙子啊?”
又有人道:
“说来也怪,这薛家到处宣扬天璇秘境,却连死了人都不去追究,真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他们倒是敢呢?”
角落里一人冷笑道:
“薛晚凝入魔,竟敢对拂宇仙宗的弟子下手,死不足惜。那沈恪也是个蠢的,竟为了薛晚凝赴死,也算是感人至深了。”
这话竟然听着像是替纪楚说话似的,众人纷纷扭头看过去。
只见一个黑衣黑发、一身劲装的男子坐在阴影中,五官俊朗,却始终透着一股阴柔之气,看了让人不大舒服。
纪楚忍不住皱眉。
钟离白悄悄在她耳边说:
“这人气息不纯,身上萦绕黑气,恐怕是个伪装的邪修……若是在秘境中遇见,不可信。”
他精通卜算一途,观气只是基本功。寻常修士身上不会萦绕着黑气,只有以非常手段增进修为的邪修,才会有这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纪楚于是点点头,将这人的样子记下。
先前那名为观法的佛修顿时怒道:
“你胡说什么?”
这黑衣男子笑道: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有人用了‘搜魂’术,将那日死在悬鹤峰上的人全都查了一遍。整个拂宇仙宗残魂四散,简直像是冥界一般。”
“搜魂术?”
“人都死了,还怎么搜魂?”
“死人又如何?”
黑衣人举起茶杯,目露不屑:
“便是死人,只要他孟喻辞想,也得留着一息残魂,将当日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话语中的森然杀意,让在座众人皆打了个冷战。
他们纷纷摇头,感慨此人凶残至极,难怪薛家不敢闹事。
“那孟喻辞果真如此残忍?那沈恪可是他的师叔!”
“不止呢,听说薛家派去的人也险些被杀,要不是拂宇仙宗掌门拦着,恐怕他能直接杀到沧州来!”
“我早就听闻那个叫孟喻辞的杀人如麻,绝非善类,无极宗入魔,被他一人一剑杀了个通透,甚至一路杀到了魔族边界,但凡神骨现身之处,都被他杀了个干净……有传言说,就是因为他杀气太重,天璇秘境才会此时开启,以净化世间……”
“此番天璇秘境,拂宇仙宗有他坐镇,你我恐难讨到好了……”
人群中唯有两道身影始终没有说话,转身默默离开。
这黑衣男子看去,只见一个带着狼头面具的人扯着身边那个带着兔头面具的人转身朝外走去。
他皱了下眉,眼里闪过一道竖着的金光,倾刻便散。
*
纪楚拽着钟离白专挑小路走,一直走到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
钟离白还沉浸在刚刚听到的信息中无法自拔:
“孟师兄这一次非但没有来杀你,竟然还帮你证明了清白!他可真是个好人!”
“而且那可是搜魂术啊,直接搜人神魂,便是那人活着,也得被搜魂之痛变成个傻子!更何况搜魂术是多精妙的法术啊,孟师兄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竟能搜得了死人残魂……”
纪楚:“……”
她没说话,加快了步子。
钟离白急忙小跑着追上纪楚:
“你怎么跑这么快?你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了,别生我的气啊……”
“我没生气。”
纪楚看他一眼,神色有点说不上来的烦躁:
“你没听他们说吗?拂宇仙宗也派人来沧州了,而且还师兄带队,我不能被师兄发现的!”
钟离白恍然大悟:
“原来你又是扔传音玉,又是一路上遮掩气息,是为了躲孟师兄啊!”
“可是孟师兄替你证明了清白啊,他肯定不是来追杀你的,你为什么这么害怕啊?”
说着他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左右看了一眼,忍不住小声问道:
“你跟我说实话吧纪楚,你是不是对孟师兄做了什么?所以才这么怕他?”
纪楚脑子里闪过一些“拒绝表白”、“拒绝沟通”以及“再三保证会等他”的场景。
她沉默了片刻,果断否决:
“你在瞎想什么?我能把他怎么着呢?他只是师兄而已,又不是……别的什么。”
钟离白一脸“是的我瞎想了很多”的表情。
纪楚忍不住解释: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就类似前世,你懂吧,咱俩是逃犯,不能被拂宇仙宗的弟子抓住的……”
她话还没说完,钟离白忽然感觉背后一凉。
紧接着,他被纪楚拉着的袖子就“刺啦”一声断成了两截。
断口平整,几乎是擦着他的皮过去的,被冰寒彻骨的剑气划过的感觉仍留在他皮肤上,简直是个警告。
这熟悉的风格……这森寒的剑
气……
纪楚和钟离白愣住。
钟离白张大了嘴,看着自己露在外面的半条胳膊呆住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
“我天呢,这衣服好贵呢……”
第二反应:
“我靠!差一点就要把他胳膊削断了啊!”
而纪楚则捏着被剑气砍断的布料,脑子里“嗡”的一声,心道“完了”。
她速速回忆了一下自己到底哪里暴露了行踪,想来想去,天璇秘境的事情不是秘密,但能找来的这么快这么精准,大概率还是一路上不断往外冒头的纸鹤……
她想到纸鹤的同时,那只一直纠缠着她不放的纸鹤又从她领口探出头来,甚至还亲昵地蹭了蹭她的下巴,黑豆眼睛望向她身后,似在打招呼。
纪楚:“……!!!”
这该死的传讯符,当初就不该允许师兄送给她!
师兄是不是早就算到会有今天了?!
她真是被自己毫无原则的心软和犹豫坑了!!!
事已至此……纪楚想也不想,丢了布料扭头就跑。
钟离白在她身后“啊”了一声,在捡袖子和追纪楚中间犹豫了一下。
然而只是这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感到一阵凉风飞速掠过他身侧。
下一刻,跑在前面的纪楚就被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按在了墙上。
那人身量极高,气度疏寒。
周身剑气未散,削他袖子时显然是克制了,不然,肯定将他整条胳膊一起卸了。
出手抓人时更是干脆利落,纪楚连个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彻底没了还手之力。
“孟……”
钟离白张嘴,连声音都没能发出来,就眼睁睁看着纪楚和那人一起消失在了他面前。
完蛋了……
钟离白捏着自己的半拉袖子心想。
纪楚恐怕是完蛋了。
杀死长老,劈了悬鹤峰,融了神骨,还扔了传音玉……
这个情况丝毫没有比前世好到哪里去啊!!!
孟师兄这个样子,简直比前世堵他们的时候还要可怕。
看着不像是来抓叛徒,更像是来抓出轨逃跑的道侣的……
而他……
钟离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庆幸自己刚刚纪楚只是拉了下他的袖子。
本着不能贪生怕死放弃搭档的原则,他拿出罗盘算了算,然后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字数多多,能勉强算二合一大肥章吗[狗头]
下章开始走最后一波剧情,彻底解决前世的遗留问题,然后师兄他……就快有贴贴剧情了!
第85章
纪楚跑的速度足够快,但身后跟来的那道剑气比她更快。
被人按在墙上的同时,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要提前准备好传送符,再随身带几个可以拦路的法器,走到哪扔到哪。
周围的场景在师兄碰到她的同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空荡荡的街道,一脸呆滞的钟离白也不见了,反而是一处极为干净整洁的房间。
扣在纪楚肩上的手很是冰凉,没有用力,像是怕抓疼了她,但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牢固,难以挣脱。
彻骨的寒意从对方身上传来,清楚地传达着他的愤怒,纪楚感觉自己浑身的骨血都是像是瞬间被冻结了一样。
一开始她还试图挣扎,但很快发现,师兄只是动作强硬了一点,进入她体内的灵力依然是舒缓平和的。
她的经脉自上次被“槛花笼鹤”伤过之后便一直不曾疏导过。
虽说吸收了神骨的力量,表面看着没有大碍,但神骨毕竟是个邪物,上面附着的力量也不是普通的灵力,如何炼化尚是个问题。
如今有师兄的灵力帮忙疏导,纪楚非但不觉得难受,竟然还有点舒服。
她于是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等着师兄帮她疗伤。
屋子里安安静静,预想中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全然不存在,只有冰寒的灵力在整个空间流转。
良久,孟喻辞清越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要跑?”
纪楚动了动嘴,没说话。
孟喻辞没再追问,继续帮她疏导经脉。
纪楚也知道师兄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谁让她一言不发就跑路了呢?
可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她就感觉自己无法面对师兄,也无法面对剩下的那个烂摊子,唯有跑路才能让她感到放松。
况且她也一直担心,如果在宗门等着师兄回来,能不能替她证明清白还不确定,万一她又被误解被关押,岂不是又落得和前世一样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是弑神之人的身份,甚至跃跃欲试,手握寻真这把弑神之剑,主动想要和末神碰一碰。
自然,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个决定实在冒险,师兄很大可能不会同意。
所以她只能一走了之。
如今师兄一言不发替她疗伤,未必是原谅,还有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隔着面具,她暗自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目光在窗户上停留片刻。
如果她能这样再那样,说不定有机会破窗而出的一瞬间用传送符把自己传走……
这小动作自然瞒不过师兄的眼睛。
孟喻辞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竟还想着逃跑?
他忍着心底的怒意,一言不发。
面色冷寂,灵力冰寒,神色严肃地像是在审讯犯人,检查纪楚经脉的动作却很是细致小心。
灵力顺着她手腕进入体内,在右肩处感受到明显的滞涩。
他动作一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揪成了一团。
这么重的伤,几乎废了她整个右臂,几乎要断绝她右手持剑的可能性。
沈恪与薛晚凝,还是死的太轻巧了……
孟喻辞忍不住看了一眼纪楚,心里又生出一股难言的痛楚:
她怎么能带着这样重的伤,一言不发,转头就走呢?
她怎么能?
从回到拂宇仙宗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在想:
他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她对他有那么一丝半点的信任,起码要将伤养好,再说别的事吧?
她不知道末神要杀她吗?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选择有多危险吗?
掌门不阻止,是因为对掌门而言,末神之事远比一个自作主张弟子重要的多。
可他呢?
纪楚决定离开的时候,哪怕有一瞬间想到过他吗?
她就这么带着一身的伤,带着滞涩的经脉,就要去冒险了吗?
这么一想,他又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一笑。
纵使纪楚能想到他,恐怕自己也不是什么让她觉得安心的存在吧……
不然她为什么会扔了传音玉,走的那么匆忙呢?
甚至他不停试图用传讯符联系她,她也始终不肯回应。
若是他不来找,她是不是就打算这样一直躲着他,直到事情已再无转机,直到他拼尽全力也无法救下她的那一刻?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人一把拧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她怎么能对他如此绝情,如此残忍?
他用心教她修行,为她寻剑,难道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她去冒险去送死吗?
她有把自己当成过师兄吗?
若是她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又该怎么办?
孟喻辞越想越生气,一不留神,指尖一颤,一大股灵力倏得钻进纪楚体内。
原本正沉浸在“有人帮忙梳理经脉好舒服”中的纪楚猝不及防被这股寒气一激,“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她下意识转身,一把推开孟喻辞,十分惊惶地朝墙角缩了缩。
狼头面具遮住了她面上的神色,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眸子,声音被压着,显得又闷又委屈:
“师兄!”
她这一张口显然是想责怪他,但转头又想到自己还处于“畏罪潜逃”的状态下,理不直气不壮的,还是不要说了。
孟喻辞因这一瞬间的失手而有些错愕。
他看了一眼
自己的指尖,上面仍萦绕着冷而寒的灵力。
想来方才自己失手,纪楚应是痛狠了,不然也不会连眼睛里都泛上了水汽。
他心里那些不甘和愠怒瞬间冷却下去,伸手想要握住她手腕:
“弄疼了吗?我看看……”
纪楚哪里还敢信他,“噌”的一下子跑出去老远,拉开窗户就要往外面跳。
孟喻辞:“……”
他急忙伸手,一把将窗户按住,纪楚回头的一瞬间又被他堵在了狭小的空间里,只能被迫抬着头看向他。
孟喻辞按住她胳膊,上下捏了捏,确认她肌骨没有损伤,仍不太放心,按着那处轻轻揉了揉。
“还疼吗?”
他问道。
纪楚隔着面具瞪他,没说话,用力拽回自己的胳膊。
也就是对着师兄,她才敢在明知道是自己不发一言就跑路的情况下,依然能理直气壮地抢先一步生气。
“师兄来做什么?难道是要为了拂宇仙宗,追杀我这个叛徒?”
看她这样底气十足的样子,孟喻辞便知道应是无碍。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质问她,反倒被她质问了一通,不免有些无奈:
“我已查明,一切都是沈恪与薛晚凝所为,与你无关。”
他强调:
“是你不信我,自作主张逃跑。”
“哼。”
纪楚扬头看向一边,故意不看他:
“我都被打成那样了!不跑的话,难道等别人也来补上几道刀吗?”
她脸上的狼头面具也跟着她扭头的动作转向一边,凸起的狼嘴擦过他胸前的衣襟,高高朝天上指着,孟喻辞几乎可以想象到她面具下的表情。
他有点想笑,又有点心疼,更多的,是看到她平安无事站在他面前的欣喜。
纪楚故意抢先一步发难,就是为了让师兄找不着切入点教训她。
如今看来成效颇丰,刚刚见面时还毫不犹豫把她怼在墙上的师兄,现在身上已经没了那种又冷又凶的气息,甚至退后了半步,微微俯身,给她留出了活动的空间。
她眼珠子一转,忽然转身又要开窗。
“啪”的一声,身后伸来一只手,擦着她耳侧按在窗户上。
窗户再次被重重关上。
孟喻辞指尖一点,连着门一起上了个禁制。
“还跑?”
他语气冷了几分,一手扣着纪楚手腕,将她压在自己和窗户中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纪楚,你是不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把你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
“……”
纪楚逃跑无果恼羞成怒,又被这全然没有喘息空间的站位搞得极其紧张,脑子一猛,忽然用狼头重重一戳师兄胸膛:
“你凭什么管我?!你自己都说了,那些事和我没有关系!”
孟喻辞不避不让,俯下身,隔着面具和她四目相对。
若非狼头面具的狼嘴太长太高,他几乎会直接贴住她的脸。
他瞧着她眼里的怒意,忍不住放低了声音,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就凭我是你师兄。”
几个字像冷泉一样汩汩流过纪楚的耳朵。
她瞪着眼,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压下的愤怒再度冒了出来:
“你是我师兄又怎样?!那沈恪还是我师叔呢!还不是照样对我下死手?!还有掌门,他想用神骨做诱饵,可是许盈他们的安全谁来保证?!只是因为凑巧去了悬鹤峰,就得生死不论吗?”
“我就是不相信你怎么了?!我谁也不相信!”
孟喻辞沉默下来,静静看着她。
他抬手,想要碰她的额头,却只摸到了硬邦邦的狼头面具。
指尖一顿,顺着她脸侧滑下,触摸到面具边缘,然后轻轻揭起。
纪楚的视野随着面具的移开而放大。
她清晰地看到师兄清冷精致的容颜,一双沉墨似的眸子里闪过细碎的光。
她有种错觉,师兄似乎在伤心。
“对不起。”
下一刻,师兄的声音响起。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没能让你感到安全。”
他轻轻抬手,托住她的脸,指尖先是试探着靠近,发现她没有抗拒后,才缓缓落到她的皮肤上,轻盈到像一片忽然飘下来的雪。
纪楚刚刚不管不顾地喊出这些话后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她明明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意了,已经全然可以忘记前世那些不幸的事了,但一见着师兄,她的情绪就跟随时会爆炸的球一样,稍微一碰就会冒出来。
师兄随便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完全忘记自己一开始就想保持的“冷静客套”,完完全全变成一个耍脾气的小孩。
她十分不理解,十分不高兴。
可师兄真的因此而伤心的话,她又觉得特别难受。
她垂下眼,看着师兄胸前的衣服,咬了咬唇,挤出几个字:
“我其实没有想怪师兄……对不起……”
一只手揽着她的头压在自己身上。
她顺着这股力道靠在师兄身上,脸侧贴着的衣服冰冰凉凉的,却不让她感到难受,甚至想闭着眼睛蹭一蹭。
不对不对!
说话就说话,为什么会忽然抱在一起啊!
纪楚反应过来,正想推开他时,听到师兄说:
“不要道歉。”
那双托着她脸颊的手移到了她身后,轻轻抚摸着她头发。
“纪楚,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一时失误,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更害怕你……”
他语气一顿:
“纪楚,你不能有事,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师兄的声音隐约有些颤抖,听起来甚至显得脆弱。
纪楚推开他的动作一顿,心里隐隐生出些疑虑。
她忍不住想直起身,但落在她身后的手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
看似只是轻飘飘地放在她身上,实则她一旦想离开,就会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一点。
她于是只能继续靠在师兄身上。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对劲,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烦躁缠着她,让她进退两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纪楚努力从这个拥抱中探出头,蹭着他的衣服,下巴抵着他的胸口,抬起头望向师兄:
“师兄,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孟喻辞神色一怔,手上力气便松了几分。
下一刻,纪楚果断推开他走向一边:
“比如……”
她转回头看向他,语气微妙:
“比如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神骨。”
“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吗?”——
作者有话说:纪楚(拿着前后两辈子的剧本)(反复对比):不对劲啊?师兄怎么变化这么大?
ps这几天有点卡,总在反复修改,有时候还会半夜忽然跳起来把白天写的删掉重写,所以只能先更一章,等我理顺了再多多更[狗头]家人们再宠我一下吧!(转圈)我会尽快调整好的!
评论发个包补偿一下,我去抓紧时间理大纲![比心]
第86章
纪楚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带着点微妙的恶意的。
她期待着师兄承认“怀疑过她”,这样她就可以证明:
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有绝对的信任。
她不相信他,也是人之常情。
你看,连你都会怀疑我,我又怎么敢留在宗门,等着你们的审判呢?
可是孟喻辞却道:
“没有。我从未怀疑过你。”
他转向纪楚,神色平静而笃定:
“我从一开始就坚信,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纪楚闻言皱眉,下意识否决:
“我不是!”
孟喻辞静静看着她。
她在他几乎要看透一切的目光中转过头看向一边:
“听说师兄用了搜魂术,应该已经看到了。我会千丝傀影这种邪术,我并不是一个正义的、一个光明磊落的剑修。”
“我知道。”
孟喻辞道:
“邪术伤人伤己,我虽然不赞成,却也更怕你没有自保之力。”
“相比起千丝
傀影,我更后悔没有教你更多防身之法,才会叫沈恪钻了空子。”
“……”
纪楚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下一刻,她像是有些恼羞成怒似的,忽然抬手召出寻真剑,上前两步将剑身压在他颈上。
她眼里没有杀意,分明是执剑之人,却反倒像是被威胁一般无措:
“如果我这样做呢?”
“不止如此。”
她手腕一转,架在孟喻辞颈上的寻真剑便发生了变化。
剑身霎时间如千丝散开,房间中央的桌子瞬间被断成了无数块细小的碎屑。
“如果那天晚上,你在悬鹤峰阻拦我,我一样会对你动手。”
纪楚将剑恢复原状,再次架在他脖子上,又问了一遍:
“师兄,你见到这样的我,见到悬鹤峰上的血,见到沈恪和薛晚凝的死状,又怎么可能继续相信我呢?”
孟喻辞的目光从寻真剑移到她的脸上。
她是那样笃定,只要将这些阴暗的心思、不磊落的术法摆出来,展露给他看,他就会变成不由分说厌弃她、甚至想要杀掉她的人。
——她记忆里的那个人。
他看着纪楚,想要否决,却从她的语气和表情中看出来,她不相信他的否认,她心里早已经有了判决。
只要自己稍微迎合她的想法,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表情,她就可以彻底放下心来,彻底将他放逐。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明确地描述自己“杀她”的情况。
他知道她一直纠结这个问题,已经不单单是出于对他的不信任,而是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自己就是一个会动手杀她的人。
甚至于,她开始试图逼他变成这样,变成她所习惯的、坚信的那个人。
那样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远离他,甚至记恨他,再也不用纠结自己的感情。
她在用这种方式逼他。
“为什么?”
孟喻辞开口:
“如果你已经笃定我是那样的人,又为什么会来问我呢?”
他抬手,握住她执剑的手:
“纪楚,你究竟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
被师兄握住的手一颤,纪楚下意识想要移开,却被牢牢抓住。
她被迫对上师兄的眼睛,听见他说:
“如果你在害怕,大可以对我动手,我绝不反抗。”
“但如果你在期待。”
他黑沉的眸子里一片冰冷:
“我永远都不会变成你以为的那样。”
纪楚终于将手从他手中挣脱。
她握紧了剑柄,指着他:
“你在逼我?”
孟喻辞摇头:
“纪楚,是你在逼你自己。”
“你不敢相信我,我不怪你。”
“你想借助神骨找到末神,我也可以帮你。”
“唯有一点。你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他踩着一地碎屑上前一步,纪楚的剑尖险些碰到他胸膛。
她不得不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我没有冒险,天璇秘境开启,众多修士涌入其中,倘若不及时动手,末神一定会蛊惑更多的人。”
“趁着它现在还想对付我,师兄可以把我当诱饵,加上寻真剑,这是最好的机会。”
孟喻辞看着她,语调平静,淡淡反问:
“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本就带着点生人勿近的冷峻气质,如今这般模样,越发显得压迫感十足。
纪楚忍不住退后一步,硬着头皮道:
“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一定会去。”
她又强调一遍,顺道给自己鼓劲:
“你拦不住我。”
孟喻辞不语,黑沉沉的眸子望着她,又朝她走了一步,纪楚只得再次后退。
他本就长的极高,容貌更是盛极,不言不语时,黑眸沉似寒潭,肤色白似冷玉。
这样盯着纪楚时,精致的五官如同淬了冰,带来令人惊心动魄的侵略感。
纪楚心跳加速。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退到了床边,腿弯抵着木质的床沿。
一个不留神,竟然直接摔坐下去。
孟喻辞下意识伸手想要扶她。
失重倒下的一瞬间,纪楚看着师兄伸出的手,临时做出了一个大逆不道的决定。
她忽然用力抓住师兄的手,千丝傀影瞬间缠绕而上,而后借力起身,一个翻身,竟然将师兄按在了床上。
孟喻辞本能想要反击,动手的一瞬,又想到傀影丝是纪楚神魂所化。
倘若强行挣脱,恐怕会让她神魂受伤加重。
只这一迟疑的功夫,便被纪楚压在了身下。
“你要做什么?”
他声音冷极,虽然躺着,气势却凌厉非常,显得坐在他身上的纪楚心虚不已。
纪楚不敢看他的眼睛,也不敢吭声。
她近来总有种错觉,这些场景好像都发生过,却又都变得不一样。
以至于她某个瞬间会以为,前尘如梦,亦或者今生才是梦境。
手掌下按着的肌肉硬邦邦的,藏着蓄势待发的力量,将她游移的思绪拉了回来。
纪楚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松手,师兄立马就会反攻。
倒时她定然没有胜算,就再也别想去天璇秘境了。
有了前世对师兄出手的经验,她知道想要控制住一个玄境高阶修士,只靠几根傀影丝撑不了多久。
可她没有前世能忽然吓师兄一跳的魔气,又不能再把师兄气到忽然历劫……
纪楚看了一眼师兄。
然后她咬咬牙,一狠心,忽然朝着师兄的脸凑了过去。
孟喻辞一惊,没想到她会忽然倒下来。
她整个人就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猫,圆咕噜嘟的眼珠子一转,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主意,竟然朝着他的脸凑了过来。
他一时间连呼吸都停了下来,薄唇微张,乌黑冷寂的眸子里满是意外。
他本该阻止她的。
但是他没有动,眼睁睁看着纪楚离他越来越近,直到两人几乎交叠着躺在床上。
隔着一小段距离,四目相对,她的呼吸轻飘飘的,双眼乌溜溜像黑葡萄,嘴唇因紧张而轻微抿着,十分专注地盯着他的脸,神情严肃,像是下定了好大的决心。
孟喻辞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喉结上下一动。
面对死亡都不会有什么心里波动的人,此刻面对着纪楚的眼睛,竟然感觉无比紧张,一动不敢动,像是在等候什么宣判。
终于,纪楚闭上了眼睛,猛得朝他压了下来。
孟喻辞心里一跳,下一刻,额头传来难以忽视的痛感。
是纪楚以头做锤,重重往下一砸,随后与他额头贴着额头,神魂同时分成众多细小的丝线,顺着他识海探了过去。
她不敢靠太近,怕被师兄的神识攻击。
但或许是得益于空羽浮花的功效,又或者是她这一砸把师兄砸傻了。
他的识海并未排斥她,轻易叫她的傀影丝伸了过去。
这一点细微的接触对孟喻辞而言,如同有人用羽毛在他的心口不断轻挠,力道不大,却叫人难以忽视。
甚至因为这持续不断的干扰而生出更加难以忍受的冲动,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他应该将她的神魂驱逐出去。
但他的神识最终只停在原地,看着周围一点点被她的傀影丝围起来。
趴在他身上的纪楚浑然不觉,全身心投入在这次突袭中。
刚刚那一砸用力太大,她自己也有点晕乎乎的,但仍没忘记用傀影丝围住师兄识海,试图让他昏睡一段时间。
只是这个任务量实在太大,师兄的识海又实在太宽广太磅礴,那样强的剑气和灵力,一刻也不停地刮着她的傀影丝,她感觉自己像是风中凌乱的辛勤的蜘蛛精,没一会儿就织不动了。
神魂又累又麻,预估着差不多了。
她整个人彻底变成一只颓废无力的蜘蛛,从他身上软趴趴地滑了下去。
孟喻辞闭着眼睛,浑身僵硬紧绷着,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纪楚爬起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傀影丝加固了一下,确保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这才放心出门。
临走时,又在门上设了几个禁制,防止被别人发现。
*
钟离白跟着罗盘绕到了一处客栈。
这里显然是富庶的大宗门才会住的地方,孟师兄在这儿,拂宇仙宗其他人可能也在这儿。
他没忘记纪楚并不想被其他人发现,于是没立马进去,而是躲在门口不远处观察。
好在没一会儿,就看见纪楚风一样飞快地“飘”了过去。
她脸上带着狼脸面具,走的太匆忙,甚至没看见钟离白。
“纪楚?”
钟离白叫她,她却跟没听见似的。
他于是赶紧小跑几步上前拉住她。
纪楚被他吓了一跳,见身后无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拽着他跑到一处安静的角落。
钟离白忍不住道:
“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他一脸紧张:
“孟师兄骂你了吗……”
纪楚下意识摇头,转头看向钟离白:
“没有。师兄没有骂我,也没有打我,他还帮我疗伤了。”
“疗伤?”
钟离白“哇”了一声:
“我就知道,孟师兄一看就很担心你,应该不会对你动手,更不会杀你了!”
“不会杀我吗?”
纪楚忍不住反驳:
“可他前世就杀我了。我拿剑比着他,告诉他我真的特别糟糕,可他就是不肯承认他会杀我。”
“难道前世今生,同一个人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吗?”
她越想越烦,拉住钟离白胳膊:
“你告诉我,前世,是不是师兄亲口说的,他会杀我。也是他用少微剑一剑捅死了我?”
钟离白抓耳挠腮:
“是倒是……可是……”
“哎呀!”
他一拍大腿:
“纪楚,你听我说,这一世有很多事情都变了,对吧?”
“而且是变好了,你看你救了许盈,还救了我,我们都好好活着,你和孟师兄也没有到拔剑相向的地步,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纪楚闻言叹气:
“你说的也对,很多事情都变了,而且变好了……可是师兄为什么会变这么多呢?”
“他前世那么讨厌我,从来没在我面前笑过,可是这一次,他竟然说他喜欢我,说他永远不会杀我……”
钟离白猝不及防咳嗽起来:
“你说什么?”
“不能这样,不该是这样……”
她感觉头痛,却又想不好该是什么样。
这样不好吗?
难道前世那样拔剑相向,才是她觉得更好的结果吗?
她心里像是蒙着一层雾,所有的情感都变得浅淡,只剩下前世那个死在剑下的自己怒瞪着她,问她为什么能轻易忘记穿心之痛,轻易原谅师兄?
她到底该怎么办啊?
纪楚想不通,又因为刚刚那一撞有点头晕,于是捂着头,靠在墙上自言自语:
“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一开始,我只是不想让师兄这辈子继续讨厌我;后来,我又总想跟着师兄练剑;再后来,我觉得师兄做饭好吃,人也好看,就想一直待在他身边……”
说着说着,她忽然又激动起来,一把揪住钟离白的衣领子:
“都怪你!”
钟离白:“啊?”
他一脸茫然地附和:
“你说的对,都怪我。”
纪楚点头:
“当然怪你,你说,为什么阴阳转会把空羽浮花也带过来?简直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
“说真的,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师兄为什么会变化如此之大,大到让我忍不住怀疑,前世那些事,是不是我在做梦啊!”
钟离白一脸茫然。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后便有一道刺眼的光自那个方向照了过来,似双日同辉,将整个沧州都包裹进去,甚至还有不断扩张的趋势。
纪楚下意识挡了下眼睛。
下一刻,她感觉随着那道光打在她身边,有什么东西薄而清脆的东西“砰”的一声撞了上来。
力道不重,但却如同薄膜一般将她整个人都包裹进去。
钟离白的声音被扭曲的空间拉长的有点变形:
“这是……天璇秘境?!”
下一刻,身边的声音和人全都瞬间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伪双修。
师兄:紧张不敢动jpg
纪楚:心无旁骛jpg
第87章
谁也没想到,等待多日的秘境入口竟会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忽然出现。
从天而降的光便是入口,在街道上的所有修士,不论是否打算进入秘境,悉数被吸了进去。
钟离白站定,发现周围已经变了样子,不再是沧州的街道,而是一处十分热闹的小镇。
场景温馨而熟悉,像是往日不羁道人还在时,经常拉着他在人界的镇子上摆摊算卦。
钟离白不由得朝前走了几步。
“你这家伙,抱着个罗盘像模像样,可是能继承为师衣钵,也当个江湖骗子了?”
背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不羁道人”仍是他记忆中穿着简朴的样子,袖子上打着补丁,见他呆呆愣愣地转头,于是露出招牌的嫌弃表情,问道:
“为师我交代给你的事儿,都办完了吗?那救世之人,你可寻到了?”
“我……”
这对白实在太过自然,钟离白下意识就要回答。
但下一刻,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心道他师父早不知云游到什么地方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更何况,他分明是被天璇秘境吸了进来,这里恐怕是根据他的记忆拼凑出来的幻象,所以才会如此真实自然。
钟离白于是闭了嘴,转身便走。
“不羁道人”却一把拉住他,五指僵硬犹如枯木:
“你如今在卜算一途已小有所成,可能算出心中所想,结局如何?”
说着,他手指一点,钟离白手上的四方罗盘便忽然自己动了起来。
指针旋转几圈后,猝然停在了西方。
“什么?”
钟离白一惊,不止是因为西方所指乃是“九死一生”的凶卦,更是因为这个幻境中虚假的“不羁道人”,竟能越过他直接控制四方罗盘。
下一刻他又意识到,“不羁道人”能拨动罗盘,是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罗盘本就是不羁道人的法器。
本质上,还是他在用修为卜卦。
这里的东西,到底还是与他的思维和记忆密不可分。
所以“不羁道人”说的话,也并非全然的谬论。
“不羁道人”摇摇头,道:
“西方指灭,九死一生。你这卦,实在太凶。”
“……”
钟离白沉默。
“不羁道人”继续说着:
“一世斩魔,二世弑神,如今你却卜出一道凶卦,可见天命,终究还是难以预料啊……”
钟离白自然无法回答。
他低下头,重新用罗盘起卦,指针却还是朝向了西方。
他的手开始颤抖。
来沧州之前,他和纪楚在云舟上起过一卦,那时还是大吉大利的卦象,虽不是完全指东,却也在附近游移。
再早些时候,刚重生回来,那时的卦象也是指东,之后与纪楚一路合作,也从未有过如此凶象。
怎么如今,卦象忽然就变了呢?
甚至差距如此之大,如果不是天璇秘境里的幻象真的能干预四方罗盘,就是出了什么变数,直接影响了结果。
虽然希望一切都是假的,但钟离白非常清楚,幻象再假,也不可能影响四方罗盘的结果。
卦象大凶,说明此行危险,难以善终。
可是他们来到沧州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会导致结果改变呢?
钟离白百思不得其解。
他左右找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一处烧饼摊上。
两步跑过去,抓出摆在桌
子上的三个铜板就开始起卦。
凶。
大凶。
还是凶。
……
摊位老板看他一眼,继续叫卖烧饼,甚至连阻拦的念头都没有。
钟离白看着面前一次次重复的凶象,额头开始冒汗。
“不羁道人”揣着手走过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瞥了一眼地上的卦象,嘲弄一笑,如看困兽争斗。
路上的叫卖声、小孩追逐的嬉笑声、父母的抱怨声、以及“不羁道人”的点评声混成一团,让他的手越发颤抖。
钟离白强迫自己忘掉这些嘈杂的声音干扰,伸手掐了个卦修才会用的法诀:
“诸邪退避,明吾凡心,莫以虚假蔽之……”
念着念着,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虚假……虚假……”
他猛的睁开眼,手动将罗盘指针拨拉到正西的位置。
“生灭两分,无有别也。”
“如果我是末神,算出纪楚二世弑神的预言后,我会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她重生后应天命吗?”
“不,不会的。”
钟离白摇头,自问自答:
“它一定会动手的,只是我没能发现……”
“我怎么能没发现呢?”
他握拳想打自己,下一刻又拍拍自己头,自己安慰自己:
“冷静点,钟离白,心静则眼明心澈,不为谎言虚假所蒙蔽。”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仔细回忆前世见到金色眼睛时的情况:
“薛羡尘的状态不对,应该是被末神夺舍了……金色眼睛是末神,他想吞噬纪楚的神魂,结果被孟师兄一剑打断了……”
“没有问题啊……”
钟离白头痛不已。
他前世只剩魂魄跟着纪楚,没有身体,所见所感皆是通过纪楚得来。
从纪楚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都没有问题,是孟师兄怀疑她入魔,阻拦不成,动手杀她。
等等……
纪楚在进秘境前说了一句话。
她说孟师兄变化太大,让她觉得前世的一切都好像做梦一样。
如果……
纪楚看到的不是真的呢?
钟离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
他们以前总觉得,自己是重生的,所以可以借着信息差提前防备末神动手。
可是如果末神已经动手了呢?
弑神是天命,神族灭亡也是天命……怎么才能让纪楚无法杀掉自己,规避天命?
总不会是……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孟喻辞,孟师兄。
孟师兄是巫觋族人,亦算神族,岂不是也在弑神的“神”的范围里?
难道末神,他想找一个替死鬼,顺道将纪楚的天命一并消解?!
所以前世杀死纪楚的,究竟是不是孟喻辞本人,是不是少微剑?!
……
不行!他得告诉纪楚,他得……
钟离白抬头,忽然发现四周的场景如水中倒影一般缓缓四散而开。
面前的“不羁道人”站在他面前,神色僵硬,开口却仍维持着生动的语气:
“怎么样?天命难违,你们要输了。”
这句话不是“不羁道人”会说的话。
如果是他师父本人,现在应该说:
“卜算者预知天命,并非是为了改命,而是为了顺势。”
钟离白回忆着师父的语气,冲着假的“不羁道人”说出这句话。
“你不是卦师,当然看不懂卦象,只知吉凶,却难算成败。
他话音落,“不羁道人”冷冷一笑,身形如水波纹一般散开,一转眼,竟成了无着尊者的样子。
双目赤金,阴森可怖。
黑雾朝他涌来,钟离白感觉自己的肢体忽然不受控制。
下一刻,那双赤金的眼睛中间倏的浮起一条竖线,让没有瞳孔的眼睛宛如蛇目,阴森可怖。
钟离白心口一痛。
前世被无着尊者剜心的场景重现。
疼痛和死亡的感觉竟如此真实,他几乎分不清真假,好像自己真的回到了前世,重新面临死亡的绝望和痛苦。
他恨不得重新再用一次阴阳转,好回到最开始,抢先一步告诉纪楚:
不要相信你的记忆。
不要被困在你的记忆里。
……
可惜这世上,没有第二张阴阳转。
落子无悔,只能静待结果。
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钟离白看到罗盘上转动的指针缓缓停下,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
“西北卦,听天由命,九死一生。”
不算好,但也不算特别坏。
天命总是危与机共存。
他们还没到一败涂地的地步。
他相信纪楚。
*
纪楚站在沧州的街道上。
这里还是俯世节会的样子,很多人都带着面具,欢欣鼓舞地在街上行走,像是不曾有天璇秘境的影响。
但她知道这里已经不是刚刚站的地方了。
身后跟着一个瘦瘦高高带兔子面具的,但走路动作太过死板,一看就是假人,却仍用着钟离白的声音喊她“纪楚”。
纪楚没回应,转头去找刚刚师兄在的客栈。
如果他也被吸进了天璇秘境,或许还会留在原地……
但是没有。
没有客栈,也没有什么师兄,只有一条看起来漫长的永远也走不到头的街道。
所有人都自顾自地走着,好像看不见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似的。
背后传来脚步声,纪楚回头的一瞬间,迎面忽然出现一个人,冲过来的速度极快,穿着和她一样的装束,不避不让,径直从她身上撞了过去。
纪楚一惊,却没有被撞击的感觉,只有一阵风刮过她身侧。
她忙回头,发现那人的身影如水波纹一般散开后又重聚,最后竟然完全变成了她的模样!
随即,另一个穿着拂宇仙宗的弟子服、带着猫脸面具的人小跑过去,十分热络地唤她:
“纪楚!你果然在这里里!”
是许盈的声音。
她揭开面具,上前一步,拉住“纪楚”的胳膊,硬邦邦的动作,像两截木头缠在一起:
“纪楚,你被沈长老罚跪好多天不出现,我好担心你!”
“许盈”一看便不是真人,动作僵硬,语气却故作欢愉,愣是拼凑出一副拙劣而诡异的场景。
纪楚走过去,伸手抓了一把“许盈”。
没有碰到,她自己的手却从对方身体里穿了过去。
被拉住的“纪楚”低着头没说话。
“许盈”便道:
“纪楚,你不要走了好不好?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是沈长老冤枉了你。但是你也不是非得要离开宗门吧?”
她冲路边站着的人招了招手,那个和蒋成旭身形相似的人小跑过来。
“是啊,纪楚,我跟许盈都相信你的。”
“我们去找掌门,让他做主,不要再让沈长老罚你了……”
假“纪楚”开口,声音和她一模一样:
“掌门不会管的。”
纪楚于是想起来,这似乎是前世,她心情不好,想要偷偷下山,被许盈和蒋成旭拦住。
后来他们两人看劝不住,最终也没有再拦她。
如今她面前这三个人像是在演木偶戏似的,将前世的场景复现了一遍。
只是“木偶”动作实在僵硬,一点也不自然。
纪楚有些不明所以。
但她碰不到这几个人,只能站在旁边干看着。
按照她的回忆,接下来,应该是自己坚持不需要帮忙,许盈和蒋成旭治好无奈放她离开。
谁知她这念头刚一产生,那个“木偶纪楚”就忽然抬起头,手上顿时多出一柄长剑,一剑刺穿了身前的许盈。
纪楚一惊,下意识上去想扶许盈。
而这一次,她的手竟然碰到了许盈的身体。
潮湿的、温热的血流到她手上,随着心脏的挤压,很快将她的袖子染成红色。
许盈在她怀里颤抖,濒死的目光里全是不可思议。
“纪楚……你……为什么?”
“不……不是这样……”
纪楚摇头。
她知道这里是幻境,但许盈死在她面前的冲击实在太大,她控制不住,召出寻真剑,一剑刺向面前的“
木偶纪楚”。
“噗嗤”一声,长剑刺破心脏,“木偶纪楚”的身影散开,如风一般钻进了她的体内。
而她长剑刺穿的人,竟然变成了蒋成旭的脸。
“……”
蒋成旭跪地,吐出一口鲜血,不可思议地望向她。
然后他垂下头,僵硬地伸手,拼命拉住“许盈”的手,一如前世两人死状。
看着这一幕,纪楚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原本在周围来来往往的人,连同整个街道,忽然消失不见。
呼啸的风吹过纪楚耳畔,她惊觉自己已不在沧州的街道上,而在——
悬鹤峰顶!
第88章
这是假的。
纪楚对自己说。
许盈和蒋成旭活的好好的,他们没有死,自己也从未伤害过他们。
这一幕,不过是天璇秘境根据她的记忆造出的幻象。
她不在拂宇仙宗,她在沧州,她在天璇秘境里。
纪楚放下“许盈”的尸体,站起身。
悬崖上的风吹动她的衣摆,血腥味如此真实,一低头,就能透过鲜血淋漓的五指看见许盈和蒋成旭的尸体。
她转开头,眼前却仍保留着那团鲜红,沾了血的布料沉重地贴在她皮肤上,触感是如此真实而鲜明,让人难以忽视。
和前世一样,巡逻的弟子赶来,张口便骂道:
“纪楚!你竟敢勾结魔族,还杀了许盈和蒋成旭?!”
下一刻,那些弟子不由分说朝她冲了过来:
“杀了她,给同门弟子报仇!”
纪楚抬剑:
“别过来!”
对方仍围了过来,一出手便是杀招。
她知道这幻境大概率还是为杀她而来,故而不再退避,横剑一扫。
剑气却未碰到任何人。
她的攻击如同融化在水中的雪一样,连个痕迹都不曾留下。
而对方的武器却能直接碰到她。
一条长鞭自侧边甩来,擦着她的衣袖而过,若非躲避及时,定要受伤。
纪楚看了一眼袖子上的豁口,反手握住鞭身,将那弟子朝自己这边一拽,横剑在他身前划过。
依然划了个空。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手中剑,被她扯住那弟子抓住机会,猛得朝她肩上一拍,竟将她直接打下了悬崖。
失重感瞬间袭来。
冷风如同刀子一般刮着她的脸。
她想御剑,却发现自己竟然无法使出这样简单的术法。
“噗通”一声,她没有砸进悬鹤峰下的寒潭,而是摔到了一处山坡上。
纪楚爬起来,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悬鹤峰了。
“救我!”
一声惊呼。
纪楚猛得回头,发现钟离白被人掐着脖子提到了半空。
他消瘦的脸颊因窒息而憋成了青红色,掐着他的人身体隐在雾气中,只露出一只苍白细瘦的手。
纪楚一惊,下意识就要上去救他。
然而她的手再次穿过了钟离白的身体。
掐着钟离白的那只手稍一用力,他便吐出一口鲜血,歪着头砸到了地上。
死不瞑目,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她的方向,眼中满是愤恨。
假的……
这不是钟离白。
意识到这一点后的纪楚忽然转过头。
雾气散去,她与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对视。
纪楚果断出剑,一剑捅穿了假“纪楚”的腹部。
然而结果和方才一样,她的剑像是捅进了空气里,剑锋边缘产生涟漪一般的痕迹。
假“纪楚”分毫未伤,勾起嘴角,冲她露出个僵硬虚假的笑:
“我用不了剑。”
“我不是剑修。”
她指尖勾起丝线:
“你忘了吗?我经脉堵塞,只能靠邪术自保。”
“……”
纪楚拔出剑,后退一步:
“我不是你。”
对面这个用着她脸的“纪楚”嘴巴一张一合,宛如木偶戏般僵硬古怪,吐出几个字:
“是吗?”
“可这不就是前世的你吗?”
话音落,她整个人散开化成一道雾气,朝着纪楚飘了过来,消失在她体内。
纪楚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假“纪楚”消失。
还不等她有所动作,身后又忽然冒出一股魔气,虎啸声伴随着着攻击骤然袭来。
她急忙转身,下意识抬剑去挡。
但一出剑,面对着魔气缠身大张着嘴朝她扑过来的老虎,纪楚又意识到不妙。
如果她的剑还是碰不到这里的东西,岂不是浪费了防守的机会,恐怕要被这只老虎撕下一块肉来。
这念头只一闪而过。
好在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剑刃感受到一股阻力,卡在了大张的虎口之中。
纪楚松了一口气。
这老虎显然是魔化的野兽,体型比普通兽类打的多,站起来比成年男子还要高。
虎目凶悍,前爪就在距离她几寸的地方,尖牙带血,与她隔着一柄剑角力。
好在寻真剑终于可以砍到实处了。
纪楚凝聚灵力,剑气划过,老虎被她甩了出去,砸在地上像座山一样发出“轰隆”的声响,连着翻滚了好几圈,才撞上一棵树停下。
下一刻,那老虎再度翻身而起,长啸一声,魔气顿时暴增,尖牙伸长,体型扩大,双目泛红,而后再度蓄力朝她扑来。
虽是魔化之物,但纪楚毕竟是个臻境修士,又有寻真剑在手,区区魔物还不至于要她的命。
她本想一剑解决了这只虎,谁知长剑刺出的同时,面前这只虎身上的魔气忽然散开,露出本来的样貌。
虎形褪去,剑尖指向的,分明是钟离白的脸!
——她猛得移开剑。
剑身刺进对方肩膀,声音沉闷,不见有血,像是戳进了硬邦邦的木头,带出一串木屑。
长着钟离白的脸的木偶落在地上,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弧度扭曲着,五官却和钟离白一模一样,简直像是钟离白被她杀死、躺在她面前似的。
而原本那个被掐死的钟离白依然躺在原地。
两个和钟离白一模一样的人,一个面色绝望,一个目光凶狠,皆大睁双眼,死死盯着她。
纪楚本能感到恐惧。
还没等她缓过来,迷雾中又冲出来几只花纹相似的魔化老虎,身后拖着重重叠叠足以遮蔽天日的魔气,期间藏着众多看不清身形的魔物。
尖啸声一声叠着一声,以那几只老虎为首,魔物纷纷朝着她扑了过来。
纪楚持剑攻去。
剑身穿过魔物的身体,如刀劈木,嘟嘟做响,带出一串飞扬的木屑。
魔物砸在地上,变成一个拂宇仙宗弟子的模样。
肢体扭曲,剑痕处露出木质的内里。
同样死不瞑目,双眼盯着她的方向。
纪楚后退一步,感觉到自己经脉变窄,灵力减退,修为彻底被压制到了前世的模样。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无力,好像剑在手中,却依然力不从心,只能眼睁睁看着魔物越来越多,怎么都杀不完。
眼看两只魔物同时朝她扑来,纪楚重重挥剑劈开左侧的魔物,傀影丝自她身上钻出,瞬间将右侧那魔物捆住。
她闭眼,复又睁开,双目透出黑而诡谲的色彩,那魔物与她对视,魔气散开,逐渐变成一个人的形状。
似乎是广玄峰的弟子。
纪楚移开目光,转向下一个。
不是人,这些魔物都没有人的气息,只是套着人的壳子。
魔气被傀影丝缠绕、切割,身躯落在地上,变成一个人形的木偶。
她的神魂也因不断攻击魔物而染上了魔气。
可冲上来的魔物还是源源不绝,每一个魔物倒下后都会变成一张熟悉的脸,变成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好像她才是那个忽然入魔、动手杀人的叛徒。
神魂因反噬传来强烈的痛感。
某个瞬间,看见一地的尸体,她几乎以为自己从未经历过重生。
这里依然是前世,她是那个拿不起剑的废物,所有人都死了,一切已不可挽回……
但同时她又记得,不是这样的,她重生了,大家都还活着,她也已经成了一个剑修……
头痛和眩晕感的干扰下,纪楚不得不抬手捂住头,不断对自己重复:
这是假的,这些都是假的……
魔物还在不停朝她扑来,大张着獠牙,想将她生吞活剥。
她像是条件反射一样,抬手,挥剑,砍下去……
……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魔气变淡了,地上已全是“尸体”。
她甚至看见了好几个“许盈”、好几个“蒋成旭”,好几个“陈梧”和“钟离白”。
她握剑的手颤抖着,分不清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恐惧。
头好疼……
她想坐下来,想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有个人却一刻也不停地对她喊道:
“纪楚!快跑!”
是钟离白的声音……
钟离白不是死了吗?
不,不对,钟离白还活着,他没有死。地上的这些,都是假的……
假的……
纪楚眨了眨眼,视野忽然充斥着一片血红之色。
那些肢体扭曲的木偶身上不知何时竟布满了鲜红的血,血水顺着他们的脸、四肢流到地上,汇聚在一起,连成一片刺眼的红。
不可能……
这些都是魔物,都是木头变的,都是假的!
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血红又消失不见,恢复了一地僵硬的“木偶”。
但她却已经分不清眼睛看到的真假。
她蹲下,试探着伸出手,想要触碰离她最近的许盈。
指尖碰到了她的脸,柔软的,还保留着温热的触感。
她也感受到了鲜血的滚烫……
纪楚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听见钟离白冲她喊:
“纪楚!你还在发什么呆!拂宇仙宗的人要追上来了!”
“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不会放过你的!我们必须跑!
“我没有杀人!”
纪楚眼里涌上厌烦和仇恨,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对着虚空喊道:
“你撒谎!你到底是谁?”
钟离白声音一顿:
“纪楚?你怎么了?我没有撒谎啊,你自己回头看看,地上那些人,不都是你亲手杀的吗?”
纪楚下意识回头。
血……
好多血……
满地的血……
许盈就躺在中间,和蒋成旭挨在一起,鲜血顺着他们紧紧拉着的手往地上淌,河一样。
头好疼,经脉也疼,她浑身上下都是魔气。
一低头,她看见自己也是满身的血。
是她入魔了吗?
是她杀了人吗?
……她分不清了。
“纪楚!快跑啊!纪楚!”
她在“钟离白”的催促声中茫然地转头,朝着虚空迈出一步。
面前猝然出现好多人,有掌门,有沈恪,有徐长老谈长老,有明务堂的师兄师姐……
他们看着她,眼里满是厌恶:
“纪楚,你怎能勾结魔族?简直枉为仙门弟子!”
“看看你浑身的魔气邪气,幸而经脉堵塞不能修仙,若是真教你成了剑修,岂非要挥剑杀害更多人?!”
我没有……
我没有杀人……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甚至生出几分逃避之意。
她想离开这儿,回到那个一切都重新开始、没有人死亡、也没有人会用这样厌弃和失望的目光看着她的地方。
她不是已经改变了人生吗?
纪楚的目光忽然一顿。
前面的雾气中立着一道修长身影。
白衣如雪,墨发乌眸,清冷疏离,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惧意。
“师兄?”
纪楚喃喃叫出这两个字。
她本能觉得自己应该过去,走到师兄面前,师兄答应过他会相信她。
但身上的血淅淅沥沥不断顺着衣服往下滴,像一座沉重的山,压的她走不动路,说不出话。
面前的师兄目光冷漠,盯着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下意识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没有伤疤,只摸到了满手的血——别人的血。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慌,好像一切都回到了最开始,她又变成了那个百口莫辩的宗门罪人,除了逃跑,再找不到其他出路。
下一刻,就见那双冷玉似的眸子里泛起寒意,抬手,一道剑气朝她攻来。
纪楚一惊,本能压过理智,抬手,一剑迎了上去。
下一刻,师兄身形忽的一僵,胸前的白衣上漫开一片红,竟被她一剑刺伤。
他面色难看,死死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入魔叛宗,修炼邪术,罪无可恕。”
“纪楚,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妹!”——
作者有话说:这里也是假的。
这个地方就是有真有假混在一起,以达到让女主混淆前世和今生的目的,属于精神攻击。
坚持“主角不会死,男主不会伤害女主”的立场就可以分清了[比心]
下一章这个情况就结束了[狗头叼玫瑰]
第89章
“我没有你这样的师妹。”
听到这句话的同时,纪楚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一直害怕的,就是此刻。
她害怕自己如此弱小,如此无助,如此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离开她、抛弃她。
哪怕潜意识里知道这一幕不对劲,但她的第一反应仍然是:
师兄果然不信她。
当这一幕幕摆在他面前时,他根本不会相信她!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她。
她被彻底抛弃了。
两辈子的记忆纠缠在一起,她分不清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假。
唯一能笃定的,就是她要去杀一个人。
是魔王,还是末神?
她已无路可走,只能最后拼死一搏。
这念头让纪楚在混乱和混沌中获得了片刻的清明。
她抬起头,透过这些拦在她面前的人,仿佛看到一双金色眼睛在迷雾中望着她。
那双眼睛里全是冰冷讥诮的审视,像是在嘲弄她的无知。
它躲在她的记忆背后,用她的记忆来攻击她,企图让她主动承认,她永远是前世那个弱小可怜无能为力的纪楚。
她杀不了它。
她真的杀不了它吗?
纪楚朝前迈出一步。
挡在她面前的人纷纷暴怒起来,指责她“残忍”、“愚蠢”、“幼稚”、“偏激”、“有何面目拿剑”……
她再迈出一步,那些人便朝她攻来。
她看着一张张充满仇恨和厌恶的脸,莫名的,生出一种“就这样吧”的情绪。
就这样吧。
她举起剑。
她自然是剑修,她本来就是剑修,这是她想要的,她付出了那么多才得到的。
她绝不退让!
剑光如朔,剑气如鸿,无论是幻影假象,还是真的现实,她通通都不在乎!
谁敢拦她,就去死!
寻真一剑劈开雾气。
先是“师兄”,再是“掌门”、“长老”,以及那些“弟子”,他们的面容碎裂,身体随着雾气裂开。
天幕上出现一道巨大而狭长的裂口,夜幕如瀑布倾泄而下,将地面浇成一半漆黑一半明亮的颜色。
那双金色眼睛就在裂口之中,自高处俯瞰着她。
剑气自它身上划过,却如同风吹巨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它身后连着一条缓缓流淌的天河,因破开的天幕而暴露出来。
天河里面漂浮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光点,有无形的丝线连在这些光点上,像是串了一串未经孵化的鸡蛋,一直延伸到纪楚看不见的地方。
她隐约从那些光点中看见一些人影,身形打扮各不相同,其中竟然还有一个和钟离白相似的身影。
难道是真的钟离白出事了吗?
纪楚下意识上前一步,挥剑再砍。
但她的剑锋只擦着金色眼睛边缘而过,像是砍到了空气,半空中那双金色眼睛忽然发出暮鼓般沉闷的声响,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骤然炸开。
纪楚动作一僵,瞬间感觉到自己的
神魂被一股大力吸住,连眨眼都困难,更别说靠近了。
与前世相似的情况,她无法挣脱,神魂岌岌可危,随时会被末神吞噬。
如此看来,她前世死前见到的金色眼睛,的确就是末神无疑。
她今生要杀的东西,如今就在眼前。
纪楚试图举起剑,但手腕上仿佛压着千钧重的石头,怎么都无法挪动分毫。
……她要怎么才能摆脱控制,杀了末神?
人只有直面神的本体,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那是神,那是可以操纵天璇秘境将她吸进来、可以窥探她内心的恐惧、甚至可以吞噬她神魂的东西。
纵使她比前世修为更高,可面对这样的无形无魂之物,仍找不到一点可以下手的地方。
就连师兄和掌门都没有选择直接动手,尚要仔细谋算,静待时机,让其附身与物,才能一击必杀。
而她的修为比之师兄掌门,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她该怎么办?
见纪楚如此轻易就被它控制住,和那些人毫无区别,末神漂浮在半空的金色眼睛透出几分轻慢:
“弑神之人,不过如此。”
“二世弑神,有如痴人说梦。巫觋祭司炼制此剑,是为弑神。然,无人可以弑神。”
它神力控制,纪楚便感觉一股大力从四面八方传来,重重压向寻真剑。
她努力握紧剑柄,整只手都因用力而颤抖起来。
寻真剑剑身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似是被无形的力量碾压而过。
剑刃同样颤抖不休,像是随时都会断裂。
末神的声音传来,缓慢,优雅,毫无感情,如同碾碎一只蝼蚁一般理所应当:
“卑微如你,神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它的声音像是无数道声音组合在一起的混响,沉闷而散乱,好像众口一声,却又听不出任何语气和语调的区别。
高高在上,傲慢无情。
果真如神祇一般,俯瞰下界,皆如蝼蚁。
难怪会傲慢到想出夺舍的法子,来换取神族的复生。
纪楚忽然想到钟离白说过的:末神是神族企图复生的执念所生。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双金色眼睛并不是一个难以触碰的神灵,而是一群执念凑在一起,用以窥探下界的工具。
只要是有欲望、有思维的生命,就不会毫无破绽。
况且,她身上还有神骨。
她还有千丝傀影。
纪楚心里忽然生出一股不要命般的荒唐念头。
她一下子放弃抵抗,任由末神捏住她一半神魂。
神魂若要离体,修士便必死无疑。
但她反而主动将神魂朝着末神的方向递过去。
而后趁其不备,忽然将半离体的神魂化作傀影丝,尖端细而锋利,直直朝着金色眼睛正中心扎了过去。
她想剿灭对方的意念太强,末神一时不查,竟被她以千丝傀影反向控制。
金色眼睛如日落西山,缓缓从天际的缝隙中被拽了下来。
它身后拖着的“天河”也随之歪斜,一个个光点游移而下,险些砸在地上。
整个天璇秘境因而颤抖起来。
虚假的幻境屏障随着光点的坠落而出现裂缝,迷蒙的雾气开始涣散,露出藏于其后的景象。
荒芜丛生,虚幻两分。
天璇秘境,并无实体,只是一堆执念的集合。
纪楚也同时夺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余下神魂瞬间与寻真剑相合。
霎时间,剑如傀影丝,傀影丝便是弑神剑。
她将所有的灵力都灌在剑刃上,顺着离体的傀影丝的方向,猝然朝着半空中的末神砍了下去。
金色眼睛裂开一道口子的同时,她的神魂化作的傀影丝同样被斩断。
神魂受损,瞬间剧痛无比,纪楚痛到视线模糊,连声音都在发颤,但却无比清晰地传到末神那边:
“神也不过如此,命要你亡,你也只能去死!”
末神连同它背后的无数道声音齐齐暴怒起来。
片刻后,它再度开口,声音再不复先前那般漠然无情,而是蕴藏着深切的怒意:
“天命已变,而你之命,一如往昔!”
一语仿佛成谶。
纪楚眼前的场景骤然一转,碎裂的金色眼睛与薛羡尘的双目重合,赤金无瞳,诡异非常。
寻真剑消失不见,而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是薛羡尘心口的神骨。
魔王脸上还保留着死之前的不可置信,双目却已被一片赤金之色掩盖。
纪楚恍惚了一瞬,求生的本能让她想要立刻松开手站起身,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如同僵硬的木偶一样,只能被迫继续跪坐在薛羡尘面前。
她感觉自己的神魂好像飘到了半空,正在观看“木偶纪楚”表演前世的场景。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都记得无比清晰。
身后一片黑雾翻涌,寂静无声之际,却犹如噩梦重现。
一柄长剑自黑雾中缓缓浮现,剑尖所指,便是她的心口。
就在这一瞬间,纪楚忽然意识到:
原来安静下来仔细听的时候,剑刃破空之声会这么清晰、这么明显。
下一刻,纪楚感觉自己的神魂回归躯体,觉心口一凉,疼痛感随即传来。
时间好似在这一刹那静止。
她再次感受到那股绝望,那种转世重生也无法忘记的痛苦。
“啪嗒”一声,一滴血顺着剑身滑到剑尖,最后坠落到地上,成了时间重新流转的开关。
一切都像是放慢了速度、放大了感知似的,她几乎可以听清鲜血是如何随着她的被心脏压出、又如何被剑刃截断,最后带着滚烫的热意滴落到地上,砸在她面前。
她不敢低头去看。
但不用低头,她脑海中就能浮现出那个画面。
长剑素白,银纹流光,斑驳鲜血连接出星罗棋布的剑身,太微垣西北方向,四星裂南北。
少微剑染血的样子始终牢牢映在她记忆深处,只消稍微提醒,这一幕便能如此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
她想劝自己,或许这也是末神造出的幻象,只为让她分不清前世今生。
但心口传来的痛感实在太过真实太过清晰,让她连告诉自己“这是假的”的力气都没有。
这怎么会是假的呢?
疼痛是真实的,绝望是真实的,恨和不甘也是真实的。
没有人会站在她这边……
师兄也不会……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便是被困在木偶中的游魂,永远也找不到脱离的办法。
她只能接受这份痛苦,接受这份命运。
死于今日此刻,死于少微剑下,就是她纪楚的命数。
……
有黑影从地上冒出,像一只只难以挣脱的盘根错节的爪子,将她牢牢束缚在原地。
剑上同样蔓延出细小的黑线,顺着她的血攀上她四肢,钻进她体内,将她完全困在绝望中。
……
她站不起来,走不出去。
……
纪楚几乎要就此沉睡之际,领口处忽然传来细微的动静。
一只外形笨拙的纸鹤钻出来,用头顶她的脖子,打扰了她的安宁。
她想用手把纸鹤扔下去,但浑身都捆着黑线,动不了,只能任由纸鹤继续戳她。
“纪楚。”
师兄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清清冷冷的,让她从这足以淹没她的绝望中找回了一点力气。
她抬头,越过薛羡尘和金色眼睛,从碎裂的幻境边缘处看到了师兄。
这应该是真的师兄,气度沉静,清冷疏离,既没有说她“入魔罪不可恕”,也没有持剑将她无情处决。
这是她重生后遇到的师兄,那个教她练剑、给她做饭、还会帮她梳头的师兄。
可是他全都看到了。
他看到了自己是怎么挥剑杀死那些人,看到了自己是怎么对幻境中的“他”动的手,也看到了自己曾经如此狼狈地
死在少微剑下。
师兄他全都看到了。
那个卑微可怜、遭人厌弃的自己。
纪楚隔着一段距离,和师兄对视。
她没有说话,但孟喻辞从她的眼睛中看到了明晃晃的恨意。
天璇秘境创造幻境,勾起人藏于心底的恐慌和绝望,干扰人的心智。
稍有不慎,就会彻底被幻境吞噬,成为末神复生神族的养料。
他一路找来,自然也看见了纪楚的恐惧。
原来如此……
她恨前世的一切,恨前世那个走到绝路的她自己,更恨那个对她动手的“孟喻辞”。
她被这份恨意淹没,困于原地,无法挣脱。
“你恨我。”
孟喻辞开口,声音笃定。
纪楚盯着他,没有否认。
既然一切都被看到了,那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虽然幻境之中的场景夸张变形,但某种程度上来看,与她前世经历,也算相差无几。
她确实一事无成,确实孤僻懦弱,也确实心灰意冷,放弃一切。
她也确实闯出宗门,对阻拦她的师兄动手。
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目睹前世的这一切后,师兄还能说出什么话。
是真的厌弃她,说她“不配当她的师妹”;还是否决前世的一切,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做那个“绝对不会杀她”的好师兄?
重生后,她曾在心里想过很多次,如果前世那个不堪的自己展露于人前,这些对她笑脸相迎的人,还会继续接纳她吗?
应该是不会的吧,毕竟前世的她那么糟糕、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东西。
她想要崭新的人生,就要藏住前世的自己,不可以再变回以前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扒掉了光鲜亮丽的皮,被迫将内里的泥泞展示给师兄看。
你看啊,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不但不喜欢这样的我,你还会厌恶到亲手杀我。
今生种种,不过是我有意隐瞒、刻意维系。
若你一开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我,又怎么可能与我做和睦的师兄妹,又怎么可能给出那些承诺,又怎么可能说你喜欢我?
……
然而她没有想到,师兄竟会对她说:
“既然你恨我,那就不要停在原地,困在剑下。”
“纪楚,你应当站起来,走过来,亲手杀了我,为你自己——报仇。”
第90章
纪楚闻言一怔。
杀了师兄,为前世的她自己报仇?
孟喻辞目光掠过她身下盘旋游移的黑气,故意问道:
“你不敢吗?”
“纪楚,你死在少微剑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杀了我报仇吗?”
他看到纪楚动了一下,想要起身。
然而那些缠着她的黑气却紧跟着加大力气,将她更加牢固地捆住拉到地上,她因而再一次失去了力气,如同沉入一片难以脱身的泥潭。
黑气顺着她的皮肤蔓延上脸,几乎将她整个人都埋进去,只剩下一双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阴郁的雾气,不似往日神采奕奕。
孟喻辞想冲过去救她,但虚实之间有如天堑。
他无法跨过这条界限。
其他进入天璇秘境的人应当也遇到了相似的情况。
人的恐惧各不相同,幻境的危险程度也会有所区别。
死亡,无疑是其中最难克服的。
“纪楚。”
孟喻辞再度出声:
“你杀沈恪,杀薛晚凝,杀薛羡尘时,不是很干脆吗?怎么现在反倒犹豫了?”
他语气平静,却暗含笑意:
“难不成……我能狠心杀你,你却不忍心杀我?纪楚,你怎么是一个这么心软的人呢?”
“不是!”
纪楚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毛起来:
“我恨你!你对我如此绝情,我怎会不忍心杀你?!”
她下意识想要站起身,但心口被剑刺伤的疼痛让她无法用力。
黑气仿佛哄人沉睡的温床,勒在她身上,缠进她血脉之中,不断加深疲惫和绝望的念头。
她真的站不起来,她已经被一剑杀死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
视线很快被蔓延而上的黑雾完全遮挡。
她整个人都被包裹进了黑气中,似一个被牢牢困住的茧。
……
突然,“咔嚓”一声,那茧沿着竖向裂开了一道口子,像是从中间炸开似的,有鲜血顺着开裂的口往外流淌。
是纪楚撕开了困住她的黑气,挣扎着,从中探出一只手。
先是手,然后是上半身,最后她竟直接从那团黑雾的包裹中站了起来。
有黏连断裂的声音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她的身影是半透明的,背后连着许多条黑色的线。
那些线一直连到跪坐在地上的那个“纪楚”身上,好像她是撕开皮肉骨血、生生从死去的躯壳中站起的魂灵一般。
经脉相连,苦痛相连,只要稍有松懈,就会重新被拽回去,拽回那个死过一次、却还是只能等死的躯壳中去。
靠着对师兄的恨,以及对报仇的渴望,纪楚忍受着断骨抽筋一样的疼,迈出一步。
身后黏连的线开始断裂。
十分清脆悦耳的“刺啦”声,连续不绝,一道道响起、交错、重叠。
随着她的走动和黑线的断裂,地上那个“纪楚”的身体如同失去生机一般,自下而上一寸寸变得僵硬古怪,最终成了先前见过的那些木偶人的样子。
木偶心口处插着一柄普普通通的长剑。
而纪楚本人则像是灵魂中重新长出骨血般,半透明的影子一点点被血肉填充。
待她踩着幻境破碎的边缘,站到孟喻辞面前时,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模样。
既没有死亡,也没有受过什么剑伤。
那些濒死的绝望和疼痛,全都留给了木偶人。
她脸色苍白,双眸目却亮的惊人,像是燃着两团火。
然后她举起剑。
“做的好。”
孟喻辞眼含笑意,展开双臂,分明是表明自己不会反抗任她动手,却又好像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纪楚毫不犹豫刺下——
噗嗤一声,鲜血涌出。
摇摇欲坠的幻境在这一刻彻底扭曲碎裂,世界倾刻颠倒。
孟喻辞及时伸手护住她,两人一起失重坠落黑暗。
*
纪楚用手挡在头上,但还是被忽然坠落的一滴水砸进了领口。
太凉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孟喻辞默默将火堆挑亮一些。
方才天地倒转的一瞬,师兄把她护在怀里,然后一起掉进了这个不算宽敞的冰裂缝里。
这地方不知道有什么古怪,从掉下来以后,她就感觉自己的灵力使不出来,完全变成了一个凡人,会饿会冷。
想来师兄没有立马离开,应该也是有和她相似的情况。
冰缝下面倒是还能塞下几个人,但顶部极高开口又极小,四周都是寒冰,头上还有许多倒挂悬空长短不一的冰刺,爬出去难度很大。
吃的喝的取暖用的东西更是一个都没有,只有不断冒着寒气的冰面,映出角落里缩成的一团纪楚,以及不断朝火堆里扔灵符维持火焰的孟喻辞。
纪楚的目光移到师兄肩膀上。
那一大片血
红在白衣上显得格外明显,甚至还有不断朝外扩张之势。
——寻真剑造成的伤口果然无法自愈。
她现在虽然清醒了很多,知道先前的一切都是末神用来对付她的幻境。
但她情绪上头捅那一剑时却没万万想到,现在还得和师兄单独待在一起,并且还是这么一个狭小到连转身都费劲的冰缝啊……
纪楚缩进角落里,一边让她那个自打进了天璇秘境就没安生过的脑子休息一下,时不时偷看师兄一眼。
师兄把灵符当柴火烧起来完全不见心疼的,一摞一摞往火堆里扔,看得纪楚都有点心疼了。
这一会儿的功夫,孟喻辞把手里的灵符烧完后,很快又掏出一摞。
纪楚忍不住喊住他:
“师兄先别……”
孟喻辞停下扔灵符的动作,转头看向她,语气温和:
“怎么了?”
纪楚一叫他就有点后悔。
毕竟先开口,就要承担打破平静的责任。
但师兄态度如常,这让她的心情也平静不少,于是她说道:
“这样烧,感觉太浪费了……”
灵符都是用灵力绘制的,谁会像废纸一样一摞一摞烧啊?
况且这里全是冰,火堆有效,但也只有一点温暖。
灵符一烧完,他们还是得继续冻着,又何必浪费在取暖上呢?
“你不冷吗?”
孟喻辞反问。
纪楚搓了搓手,张口时哈出一口雾气,但仍坚定摇头:
“我不冷。”
孟喻辞极浅地勾了下唇,似是在笑,很快就恢复了淡然表情:
“我冷。”
纪楚:“……”
她感觉更尴尬了。
好在很快又听见师兄说了句:
“况且灵符在这里无法使用,不过是废纸一张,你不必心疼。”
他虽这么说着,往火堆里放灵符的速度倒是慢了不少,只勉强将火焰维持着,一边还分出一大摞灵符放到纪楚面前。
随着他移动胳膊的动作,纪楚看到他肩膀上的伤口又朝外渗了许多鲜血。
她没有灵力,不知道该怎么给师兄疗伤,也不知道该怎么聊起没掉下来前的那些事,于是只能沉默。
头顶的天是黑的,不见月亮。
天地沉静,万籁俱寂。
安静下来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只剩下他们面前的火堆还在晃动,灵符燃烧时偶尔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便是这里唯一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纪楚眼前的火堆开始变成两个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孟喻辞忽然开口:
“说说……”
他的声音带着点久不开口的沙哑和虚弱,只说了两个字便一顿,似是不知道怎么形容,又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以至于他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有些落寞。
纪楚疑惑地看向他。
他没有看向她,只望着燃烧的火堆,漆黑的眸子中心倒映着跳动的火焰,侧脸苍白,被火光映出一点暖色。
他开口,声音分明低沉轻缓,却把纪楚打了个猝不及防:
“……你的前世?”
纪楚没控制住打了个嗝,急忙用手将嘴捂住,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慌乱地转向一边。
孟喻辞闻声转头,看见纪楚这一脸被吓到的慌张表情,他无奈一笑:
“怎么?直到现在,还是不能告诉我吗?”
他又转了回去,捅了捅火堆,十分好说话的样子:
“若是不能,便罢了……”
“没有。”
纪楚放下手,道:“没有不能说。”
她咬着唇,也盯着面前的火堆,然后道: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都可以。”
师兄轻声道:“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他没有看着纪楚的方向,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平和轻缓,像是在寻常夜话,这让纪楚觉得放松很多。
她想了想,开口道:
“我前世没有成为剑修,当然也没有成为乐修,我什么都没能练好,经脉就坏了。”
开口前,纪楚还以为由她亲口说出这些话会是一种折磨,非严刑拷打不能交待。
但真的说出来以后,她反而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其实这也没什么。
遗憾肯定是有的,但比起其他人,她已经足够幸运,可以重来一次,走一条自己喜欢的路,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呢?
况且那就是她,那也是她,否认和遮掩都没有意义。
有了开头,后面的话也就能十分顺利地说下去了。
“我那时特别自卑,所以偷偷练了千丝傀影。但是我没害过人,比起当一个人人惧怕的魔头,我更不想看见别人用可怜、或者是嘲讽、鄙夷的眼神来看我。”
“我和师兄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基本上没什么交流,我也没有回到主峰,一直留在广玄峰。当然,沈恪也没有对我很好。”
“那个时候,宗门上下除了许盈和蒋成旭,基本上不会有人搭理我。”
她语气轻松,像是早就不会为那时的心思难过了。
但孟喻辞怎会听不出她故作轻松下的落寞。
“对不起……”
他闭了闭眼,声音疲惫:
“如果……”
“这不是师兄的错。”
纪楚摇头:
“我早说了,是我自己要去砸悬鹤峰结界,后果自然得我自己担着,怨不着旁人。”
她用两手托着下巴,看着火堆,刻意不去看师兄。
“后来我被薛晚凝和沈恪算计了,他们都说我入魔杀人。许盈和蒋成旭死了,我解释不清,就和钟离白一起跑了。”
“再然后,就是师兄你看到的,我虽然杀了魔王,但被险些被末神吞噬,直到你一剑——”
她的话一顿,笑了一下,又摇摇头:
“没什么,反正都已经变了。”
“……”
孟喻辞看向她。
她说着“没什么”,但却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两手紧握在一起,抿着唇,一脸凝重地看着面前的火堆。
他的心因而揪了起来。
他想过去,抱住她。
但他却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安慰她。
是师兄,还是前世仇敌?
纪楚也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样明显,那样直勾勾,让人想忽视都难。
她有点不自在,下意识看向师兄的方向。
只一眼,便被那双漆黑沉寂的双眸捕捉,复杂而绚丽的情绪蕴藏在那双眼睛中,只一对上,便很难移开。
“为什么?”
孟喻辞与她对视片刻,忽而问道:
“你分明可以一剑杀了我,为什么会刺歪?”
纪楚一愣,本能回道:
“因为我……我失手了……”
孟喻辞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我曾经教过你,杀人要一击毙命,脖颈、心脏,都可以。”
“你以前都做的很好,可为什么这次——会失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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