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纪楚站在少微剑上,没有说话。
虽然并不想和师兄离得这么近,但是以她对自己的御剑水平的了解,若是自己御剑,师兄在旁边跟着,回宗门的这条路只会变得更加漫长。
至于云舟这样的法器……
飞起来就更慢了。
纪楚不想单独和师兄待太久。
况且已经耽误了许多时日,许盈他们想必都已经回到了宗门,若见不到她,定会担心。
孟喻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刚一离开云川,纪楚整个人就彻底沉默下去,像是心绪不佳。
他担心,牵挂,忍不住想开口询问,但又迟疑犹豫,最终也只是将心里满当当的情感沉寂下去,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少微剑飞得又稳又快,转眼便将云川抛到了身后。中途不停,直奔拂宇仙宗方向。
云川地处偏远,来时经过传送法阵,并未察觉距离之长。
如今御剑而行,才知这一路实在漫长无聊。
好在师兄十分妥帖,一路上以灵力护在她周围,不受丝毫风吹,还能赏景拂云。
纪楚这些日子,先陷血池,后入幻境,神经始终紧绷着。
如今难得有了放松的机会,竟然叫她品出了几分浮生半日闲的惬意。
一路上,纪楚刻意不回头也不说话,师兄也没有主动开口。
就在纪楚以为两人会这样一直安静地飞到拂宇仙宗时,沉默了一路的师兄忽然问了句:
“你们是何时认识的?”
发呆了太久,乍然听见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纪楚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
孟喻辞便又问了一遍:
“钟离白,我看你同他很是熟稔,你们是何时认识的?”
“他呀……”
纪楚没想到是这个问题,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拨拉了一把飞过的云,说道:
“没多久,他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聊的来。”
回答的有些敷衍。
但语气听起来依然很是亲昵。
孟喻辞垂眸看她一眼,只看见她圆溜溜的后脑勺。
他“嗯”了一声,不知信了没信,总之没再继续追问。
宗门已在眼前。
孟喻辞落好剑,正待像往常一样扶纪楚下来时,她已率先一步跳了下去,避开了他的手。
一见到拂宇仙宗的大门,纪楚就忍不住开始担心起许盈和任务:
“也不知道许盈他们有没有顺利把聚魂灯送到薛家……算算日子,应该回来了吧?好奇怪,今天门口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啊?”
孟喻辞看了一眼落空的手心,沉默几息,缓缓收回手,安抚道:
“进去就知道了。”
纪楚还是有点担心。
她当时摔下去的太过突然,许多事情还没来得及和许盈他们交流。
万一孔回端又动手了呢?万一还是出了什么岔子,害的许盈他们被罚了呢?
她一刻也等不及,转身迈步就要上山。
“纪楚。”
师兄忽然叫她名字。
纪楚疑惑回头。
面前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的指节向上摊开,手心上托着一块玲珑青玉。
“我的传音玉?”
纪楚见状先是一愣,而后忍不住睁大眼睛,语气惊喜:
“不是丢在枉死城了吗?师兄你怎么找到的?!”
她伸手想去拿传音玉,师兄却忽然将手一抬,避开了她的动作。
纪楚摸了个空,一愣,抬头看他。
孟喻辞却问了句: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纪楚:“……”
她眨了眨眼睛,神色有些茫然。
师兄垂眸瞧着她,并不提醒。
纪楚于是回忆起来,在枉死城的时候,师兄说过让她等他,自己却和钟离白跑去了云川。
师兄找不到她的时候,一定很着急吧……
她顿时有些内疚,悄悄收回手:
“对不起师兄,让你白跑了一趟。我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是传音玉被水冲走了……师兄,你不是在闭关吗?是怎么找到我的?”
孟喻辞注视着她的眼睛,淡淡靠
道:
“看到了传送法阵。”
纪楚:“这样啊……”
她一边点头,一边移开视线,避开和师兄的对视。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师兄的眼神和平时有些不同。只是对视片刻,她就有种浑身上下都不自在的感觉。
纪楚不自觉捏住自己的袖口。
低头,看到师兄衣摆上的焦黑痕迹。
她忽然发现师兄的衣服也不如往日规整,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联想到进入幻境前后听到的天雷声,莫非是真的有人历劫?
纪楚纳闷,忍不住问:
“师兄?你的衣服是……”
孟喻辞垂眸看了自己的衣摆一眼,心道她只顾着看钟离白的衣服,哪里还记得他?
一路上头也不肯回,像个桩子一样立在他前头,只给他一个后脑勺看。
若非是没能顺利拿到传音玉,自己这没良心的师妹,又要什么时候才舍得看他一眼?
这般想着,他随手一掸腿面衣裳,若无其事道:
“强行出关,惹来一道天雷而已,并无大碍。”
“天雷?强行出关?”
纪楚这下子憋不住了。
她本以为师兄是正常出关,发现自己出事了才来救她,没想到竟是强行出关,还惹来了天雷!
那天雷是毫无缘由随便劈人的吗?怎么可能没有事!这衣裳都被劈焦了!
纪楚急忙问道:
“师兄到底为何闭关?强行出关不会留下什么问题吗?还有这天雷,真的没事了吗?师兄你没有受伤吧?”
师兄越是若无其事,她便越发觉得事有不好。
言语间顿时少了很多故作的疏离,看着那道天雷劈出的痕迹,真心实意地懊恼起来:
“都是我不好,原本也没什么事,却害的师兄强行出关……”
孟喻辞看着她这副模样,感觉心里梗着的那口气终于顺了下去。
他哪里舍得让她伤心内疚,轻声道:
“不是你的问题,不要瞎想。”
纪楚咬着唇,没说话,一看便是不信。
孟喻辞看她几眼,叹了口气,将传音玉递到她面前:
“喏,已经用灵力帮你修好了。”
纪楚这才动了动,目光移向他手中的传音玉。
孟喻辞轻轻抬了抬手腕,示意她接着。
纪楚看他一眼,又低头看向他手里的传音玉。
正上方摔出的裂痕已经消失不见,边缘处也有灵力修补过的痕迹。
对拂宇仙宗而言,传音玉虽然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但随身物品失而复得,总是让人忍不住觉得开心。
她伸手,从师兄手上接过传音玉。
柔软细嫩的指尖无意识在孟喻辞掌心轻轻划过,像飘过了一片羽毛,手心一痒,连心口也跟着痒起来。
孟喻辞的五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做出了个抓握的动作,却又极快地克制住,动作细微到不可察。
接过传音玉的时候,纪楚无意间瞥见,师兄修长如玉的指尖竟然有一道极其细小的伤痕,已经愈合了,却还是留下一点凹凸不平的伤疤。
什么东西,竟能伤到师兄?
这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很快便随着师兄收回手而消失。
纪楚没再多想,低头摸了摸传音玉,忍不住高兴起来。
孟喻辞看着纪楚弯起的眼睛,终于不再是刚刚那样皱着眉头撅着嘴苦大仇深的模样了。
他的目光柔和下来,轻声问了句:
“现下开心啦?”
纪楚先是点点头,极为轻快地“嗯”了一声,随后又意识到师兄的语气实在太过温柔,简直不像是师兄了。
她下意识抬头,对上师兄的目光。
冷玉生温,冬雪消融。
不再是往日冷淡的模样,微微上扬的眼尾勾勒出精致动人的一笔,如早春暖阳一般,墨色眸子里竟然融满了温和清浅的笑意。
就连素日因样貌太过精致清冷、以至于总是显得充满距离感的五官轮廓,都因为这一点笑意而显得朦胧柔和起来。
在这一瞬间,纪楚感觉自己仿佛离师兄无限近,近到她的心跳都跟着停滞了一瞬。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砰砰……砰砰……砰砰……”
不知过了多久,迟来的心跳声一点点充斥着她的胸腔,带动她的呼吸一点点恢复正常。
她察觉到了什么,蓦地后退一步。
两人间停滞的时间因她主动后退而流动起来。
不等师兄开口,纪楚急忙低下头说了句:
“谢谢师兄,那我……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
孟喻辞下意识抬手,拉住她胳膊。
纪楚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大,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在执律堂见他时那样,浑身上下写满了警惕。
就连被他拉住的胳膊都僵硬起来,小臂肌肉紧绷,虽然没有立马挣脱,却也并不是自然放松的状态。
一道剑影擦着纪楚身后落下。
匆匆赶来传信的弟子险些撞上人,急忙同纪楚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着急了,没想到你会忽然转身。”
纪楚也被他吓了一跳:
“没事……”
小臂上的触感十分明显,让人难以忽视。
纪楚很快回过头,试了试,没能挣脱开。
“师兄?”
纪楚于是抬头看向孟喻辞,拳头紧握,浑身紧绷,语气有些抗拒:
“我要回去了。”
孟喻辞:“……”
他本意只是想提醒她身后有人,但没想到她反应会如此异常。
是因为幻境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幻境只不过是他恐惧的化身,至多脆弱怯懦,不至于让纪楚如此排斥她。
难道是幻境里的“那个他”,对纪楚说了什么吗?
他微微蹙眉,问道:
“纪楚,幻境里,发生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
纪楚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只是个幻境而已,能有什么啊?”
但她这般模样,反而让孟喻辞越发肯定。
一定是“那个他”的问题。
难道是……
他的目光在纪楚周身巡视。
纪楚越发不自在起来,转头看向一边地面,不自觉挡了下后颈。
下一刻又察觉到自己这模样心虚,于是很快放下手转了回来。
孟喻辞已经有了几分确定。
只怕是她知道了“空羽浮花”的事情。
也许不仅止于此,“那个他”一定还说了一些别的,这才将人吓成这样。
他很清楚,那时的自己有多孤独、多无助,面对纪楚这样处处合他心意、又带着他的“空羽浮花”的人,一定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手的……
幻境亦是他心。
孟喻辞忍不住在心里叹息。
没想到,竟是自己坑了自己。
想明白这些,纪楚自幻境出来后见到他的诡异态度也就有了解释。
孟喻辞心下安定不少。
纪楚看起来紧张极了,始终警惕地看着他,似乎十分怕他提起这件事,亦或者是还有些他未曾查明的内情。
他于是不着痕迹地垂下眸子,收敛自己的气息,顷刻间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模样。
然后他缓缓松开手,托着纪楚的小臂让她站稳些,这才道:
“当心看路。”
语气如常,仿佛刚刚一瞬间的情绪外露都只是纪楚的错觉。
半晌找不着机会插话的弟子终于得以开口:
“孟师兄,纪师妹,掌门有令,叫你二人回来后,立即前往正殿。”
说着,他看了一眼纪楚,神色有些古怪。
“瑶月仙子薛晚凝,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师兄:自己坑自己[捂脸笑哭]
某作者(忍不住插嘴):这还没完,如果你知道其实还有另一个你,他和纪楚这样又那样,害的你这辈子情路坎坷……
第72章
主峰正殿。
诲元仙尊高坐上首,端庄沉肃,姿容平和,静静
打量着殿内之人。
沈恪身边站着一位素衣女子,身量纤纤,气度若云。
一对细眉清浅似远山,双眸含情如春水,看向人时仿佛笼着一层渺然的雾气,恬静秀丽。
开口时语调轻柔,渺渺雅音,叫人生不出丝毫厌弃之心:
“晚辈薛晚凝,见过诲元仙尊。”
诲元仙尊抬手:
“不必多礼。薛家家主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多谢仙尊挂念。”
薛晚凝柔婉一笑:
“家主言及晚辈伤重之时,多亏仙尊令弟子赠下聚魂灯,晚辈才得以聚魂苏醒。甚至为了救晚辈,致使仙尊弟子下落不明。”
说着,她眉间拢出一缕忧愁:
“晚辈身无所长,却累的仙尊弟子受伤失踪,实是晚辈之错……”
沈恪闻言皱眉:
“此事已然查明,乃是魔物作祟。纪楚修为不精却急于救人,这才被魔物击落,怎么能说是你的过错呢?”
纪楚过来时恰好听到这句话。
一想到孔回端做的事,还有这几天的经历,哪怕是掌门还在上面坐着,她也完全忍不住,张口便道:
“沈长老的意思难道是,我该看着同门受伤,却不出手相救?”
沈恪和薛晚凝闻声回头。
只见正殿门口出现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高挑俊逸,容色清冷,周身气度疏冷沉寒,如归鞘之剑,虽不见锋芒,却让人心生忌惮。
一看便是化境巅峰期修士,剑气凛然,除却拂宇仙宗孟喻辞,再无人有这般气度修为。
只是他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身边那人身上。
薛晚凝一眼便看到了纪楚。
虽然站在清冷出尘的孟喻辞身边,却完全没有被衬托下去的意思,反倒似寒玉映花,更显灵动漂亮。
五官虽与她相似,但气质却大相径庭,双眸更是清亮透彻,乌黑圆润更胜宝珠,大步流星地走进来时,盯着沈恪的目光简直比火焰还要耀眼。
薛晚凝看了一眼沈恪,见他牢牢盯着纪楚,神色不似方才那般坦然。
她在心底嘲弄一笑。
难怪沈恪对纪楚格外在意,纵使不能将其收入名下,依然要留在身边教养。
这样漂亮又生机勃勃的人,若能全身心只望着沈恪一人,该多么满足他那虚伪而空虚的心啊……
只是看起来,沈恪的算盘似乎打偏了。
这纪楚一见面便出言回怼,且观她灵力修为,虽然只是刚入臻境,却已剑意初成。
一看就不是沈恪能教出来的。
不过瞧着,反倒与孟喻辞有些相似。
两人并肩而入,分明气质不同,但乍一看,竟是出奇的和谐。
薛晚凝的目光在纪楚和孟喻辞中间转了一圈,收回视线。
纪楚向诲元仙尊行礼:
“弟子见过师尊。”
诲元仙尊刚说了句“免礼”,她就果断转回头,对着沈恪说:
“原来孔回端当日对我和陈梧见死不救,落井下石,甚至还想偷走聚魂灯,难道竟是沈长老教的?”
纪楚言语直白毫不遮掩,直接将当时的情况抖落出来,几乎是指着沈恪的鼻子说他“蓄意残害门下弟子”、“阻止薛晚凝聚魂”。
话音刚落,正殿内所有人顿时看向沈恪和薛晚凝二人。
宗门上下乃至整个修真界,谁不知道沈恪对薛晚凝用情至深,又怎会阻止为她聚魂?
偏孔回端是沈恪亲传弟子,若无师父授意,哪来的胆子对聚魂灯下手?
更何况这事虽然没有证据,但纪楚失踪、陈梧求助,许盈和蒋成旭更是直接压着孔回端去了薛家,成功为薛晚凝聚魂,彻底断绝了被诬陷的可能。
如今看来,这件事似乎真的还有内情不明。
可惜沈恪神色如常,看不出丝毫端倪。
“孔回端办事不力,公私不分,我已斥责于他。”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薛晚凝:
“至于偷走聚魂灯,本是无稽之谈。我对此早有耳闻,谅你们不敌魔物,又成功送到了灯救了晚凝,这才不愿同小辈计较。”
说着,他看了一眼孟喻辞,语带质问:
“不知孟师侄是如何教导的师妹,学艺不精任务中断便罢了,竟还纵容她诬告长老、推卸责任?”
自纪楚开口后,孟喻辞便一直站在她身侧一言不发,静静瞧着她说话。
虽未出言帮忙,却也不曾阻止。
若是仔细看去,眼里似乎还带着点纵容和欣赏。
“关师兄什么事?”
纪楚看向沈恪,神色坦坦荡荡:
“我只讲我见到的事实,从未说过沈长老的不是,学艺不精便不要救人,难道不是沈长老自己说的吗?大家听了事实,心里自有想法。如何算的上诬告?”
沈恪皱眉:
“你何时变得如此泼辣蛮横……”
“我本来就这样!”
纪楚打断他的话:
“倒不知沈长老何时变得如此是非不分、上纲上线、随意攀咬?”
她把这个词又还了回去。
沈恪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放肆!”
眼看场面有些失控,诲元仙尊于是开口说了几句场面话:
“好了,此事没有证据,争议无用。”
“清者自清,沈长老宽宏,自不必与小辈计较。”
他转向纪楚:
“至于你,纪楚,本尊知道你受了委屈,但这也不是你不敬师长的理由,还不快向……”
“师尊。”
一直沉默不语的孟喻辞忽然开口。
诲元仙尊一卡,看向他,不知道这个徒弟又想做什么。
自打他为了纪楚宁可毁坏神骨也要强行出关,他就对这个徒弟不那么放心了。
但此刻人多眼杂,有些事不便多说。
诲元仙尊只能用眼神警告孟喻辞。
孟喻辞对他眼里的警告毫不在意,只淡淡开口:
“师尊所言不错,清者自清,相信沈长老也是因为有如此底气,才敢来指责我教导师妹不力。”
纪楚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
正对上师兄垂眸投下的一瞥。
微微上扬的眼尾映出三分笑意,开口时却格外冷淡严厉:
“沈长老教徒有方,门下弟子或以渡明粉害人,或心怀叵测,对聚魂灯动手。”
“你——”
沈恪面带愠怒。
孟喻辞并不看他,依然用含笑的目光看着纪楚,继续说道:
“而我的师妹纪楚,聪明果敢,正义坦率,不但救下同门弟子,还破解了枉死城为魔物所困的危机。”
纪楚被他夸的有点不太好意思,悄悄移开了眼睛。
但师兄的视线仍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般,让人难以忽视。
她忍不住开始拽袖子上的丝带,捏在指尖揉来揉去,盼着师兄别看她了。
孟喻辞察觉到她的不自在,移开目光,看向上首诲元仙尊:
“可见师妹由我亲自教导,实乃掌门师尊慧眼,因材施教。”
一番话说的峰回路转,先夸纪楚,再夸自己,最后将诲元仙尊也夸了一遍,只将沈恪踩的一无是处。
偏他始终神色淡淡,这么一段话说出来,任谁也不会觉得他是在自卖自夸,竟像是阐述什么高深的剑法似的。
空气中一片安静。
纪楚心想:这世上有的人,一张嘴就能让空气凝固。
譬如师兄,哪怕是在夸人,听起来也像是杀人前的预告似的,令对方无话可说,无言以对,无语至极,怎么接话都不对劲,只能认了他的结论。
掌门难得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分笑意来打圆场:
“纪楚确实是个好孩子,于剑法一道有些天赋,只是有时莽撞冲动了一些……”
孟喻辞:“我觉得师妹这样,甚好。”
那姿态,就跟“我家孩子就是这样优秀,你们不懂的别瞎议论”的盲目家长一样,简直狂妄至极。
诲元仙尊:“……”
得,他也不必在这儿圆什么场了。
孟喻辞显然是不将沈恪放在眼里,摆明了告诉所有
人,谁敢说纪楚的不是,得先问问他这个师兄答不答应。
而纪楚再怎么闹,他放下一句“这样甚好”,连他这个师尊都不许多言,还能叫旁人说些什么?
他怎么就“慧眼识珠”,收了这么两个徒弟?
反倒是薛晚凝笑了一声,自沈恪身后走出:
“纪楚师妹是为聚魂灯受的伤,便是我的恩人。”
“我此番到此,一是为答谢掌门,二,便是想亲口谢谢师妹。”
纪楚这才看向沈恪身旁的女子。
薛晚凝。
前世她与薛晚凝接触不多,自然也没有什么“恩不恩人”的纠葛。
只知道这人性子极好,从不生气,也不会大声说话,无论何时出现,都是一副温和恬静的模样,对她这个“替身”也并无苛责,甚至有些视而不见的意思。
但纪楚不怎么喜欢她。
谁让一开始,所有人都说自己是薛晚凝的替身呢?
哪怕两人站在一起其实并不那么相像,但因着沈恪的态度,愣是让上辈子的纪楚厌恶起自己的长相来,实在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但说恨也不至于,毕竟那些恶心事都是沈恪做出来的,薛晚凝一开始也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不知道沈恪竟然会找来一个自己做替身。
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矛盾,似乎就是陌生人了。
纪楚思索着,没有接话。
薛晚凝也知道纪楚在她和沈恪面前尴尬,于是并不刻意为难,只冲她一行礼,道了句:
“我此行带来许多上品灵宝,专程为答谢师妹几人,还望你们不要嫌弃。”
说着,她便示意薛家来人带纪楚他们去挑选。
看在众人眼里,果真如传闻一般善解人意,温婉大方。
纪楚于是也依着礼节回了句:
“多谢。”
转身出了正殿。
听闻消息后一直等在外面的三人见她出来,急忙一把拉过她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有问题,这才松了一口气。
许盈一把抱住纪楚:
“吓死我了,幸好你没事!听说你不在枉死城的时候,我心都要跳出来了!”
纪楚拍拍她的背:
“我没事的,许盈,你们去薛家顺利吗?”
许盈仍抱着她不放手,纪楚便看向一旁的蒋成旭。
对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道:
“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
看样子,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
作者有话说:师尊:演都不演了?求你在外人面前演一下吧[裂开]
师兄:(冷漠)不。爱要坦荡荡。
第73章
孟喻辞一直目送着纪楚。
看见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刚一离开正殿,就和等在外面的许盈抱做一团。
这一抱就半天不撒手,两人跟连体婴一样,连走路时候都要抱着走。
他看着这一幕,想到纪楚在他面前小心警惕的样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直到人消失在拐角处,彻底看不见了,他才舍得收回视线。
沈恪与薛晚凝已经同掌门告别,起身离开了。
诲元仙尊看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嘲讽一句:
“你可真是幸运,天雷都劈到头顶了,竟能直接破了心结,灵力收放越发自如……不枉你对这个师妹如此上心。”
孟喻辞闻言只道:
“是多亏了她。”
诲元仙尊兀自冷笑一声,知晓他若是下定了决心,便是天雷都劈都不回来,索性不再多言,直接说起重点:
“无着尊者既已死,散在外面那些神骨都可慢慢寻回处理。只是悬鹤峰下那一块,虽被你砍了一剑,仍不减其邪性,到底是个祸患……”
说着,他又忍不住叹道:
“你此番行事委实不该,若非我及时压下消息,悬鹤峰上神骨被毁,天雷不散,世人只会将你视作邪物。”
见孟喻辞沉默不语,诲元仙尊不免觉得疲惫:
“先前末神龟缩不出,只叫无着尊者代为操控。如今无着尊者被你所杀,它必不会善罢甘休。”
“纵使不为你,也该为纪楚想想。末神已经关注到她,你再小心,也难免会有疏漏。”
“神最擅长玩弄人心,届时天下悠悠众口,皆指向纪楚,你叫本尊如何保她?”
孟喻辞神色凝重,道:
“多谢师尊提醒。”
知道他是上心了,诲元仙尊这才觉得松了口气,转而聊起别的:
“薛晚凝来此,你觉得是为何?”
不等孟喻辞回答,他又自己说了下去:
“薛家仗着沧州灵宝众多,在修真界一家独大,近年来越发孤傲,几乎已同各大宗门断了联系。本尊倒还记得,数十年前,薛家家主曾放言:天璇秘境将开,末神将现。”
“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所谓的天璇秘境始终不曾现世。旁人只当这是戏言,你我却清楚,末神确有其事。”
“若非沈恪与薛晚凝的关系,我们也无法探知薛家。只是没想到,才刚将聚魂灯送过去,这薛晚凝竟然就醒了?简直是……”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看了孟喻辞一眼。
后者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沈恪和薛晚凝站过的地方,语气淡漠:
“沈长老有自己的考量,却不该将纪楚牵扯进来。”
诲元仙尊面色沉肃:
“你这是在怪本尊,舍小放大,太过无情?”
他冷哼一声,眯起双眸,再无先前慈祥随和的模样,完全展露出一宗掌门的威严,不容置喙:
“莫说一个纪楚,若是能将末神彻底铲除,便是要我身死道陨,本尊也绝不犹豫。”
孟喻辞沉默下去。
他知道师尊说的是实话。
在末神和修真界面前,没有人会优先考虑纪楚的安危。
便是师尊,也不会因为一个弟子就放弃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
纪楚只会越来越危险。
良久,他躬身行礼,垂下的眼睫盖住眼底的情绪,只道:
“弟子明白。”
*
薛家不愧为修真名门,随便一出手便是几大箱上品灵宝,几乎像是搬来了一个小宗门,琳琅满目摆了一地。
可惜没人有心思挑选。
“我觉得薛家有问题。”
引他们过来的人才刚走,许盈一上来便说了这句话。
纪楚很是意外,忙追问:
“为什么?你们在薛家发现什么了吗?是薛羡尘有问题吗?”
薛家倒是确实有一个魔头,但薛羡尘藏的太好,前世在神骨丢失之前从未动手,根本抓不到他的破绽。
许盈这么说,难道是发现什么了吗?
纪楚一脸期待。
许盈却疑惑道:
“薛羡尘能有什么问题?”
纪楚失望。
许盈继续说:
“我和蒋成旭把聚魂灯送过去的时候,薛家家主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好像特别笃定,只要有聚魂灯,薛晚凝就能活。结果你猜怎么着?”
许盈一拍手:
“薛晚凝竟然真的活了!”
纪楚:“哇……”
蒋成旭便道:
“聚魂灯虽然可以聚魂,但并非起死回生的圣物,哪有这么快的速度?除非……”
“除非薛家一开始就知道,薛晚凝的魂魄早已聚齐。这才会向宗门求取聚魂灯。”
许盈道。
蒋成旭点了
下头,附和一声:
“没错。”
纪楚沉思片刻,一撩衣摆坐在地上,推测道:
“那……会不会是沈长老一直在帮薛晚凝聚魂啊?”
许盈和蒋成旭看向她。
纪楚继续说:
“毕竟他们情投意合,沈长老更是在听说薛晚凝的身体找到后立马赶去了薛家,这还不够爱吗?”
许盈皱眉,用一种狐疑的目光看向她。
纪楚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脸: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倒也不是。”
她也一撩衣摆坐在纪楚旁边的地上。
“我也只是猜的,就是感觉他们一家都怪怪的,尤其是那个薛晚凝,醒来后虽然总是笑吟吟的,但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你的直觉准吗?万一你猜错了,咱们得多尴尬啊!毕竟……”
蒋成旭则随便找了个箱子坐下,长腿碰到了许盈的胳膊,被她嫌弃地拍了一下。
“就你知道!我不知道吗?”
她看了一眼纪楚,当事人反倒一脸平静,看起来对“替身”和“本尊”之类的说辞毫不上心。
“算了,你们别操心了,等我观察几天再说。”
说完,许盈单手托着下巴,歪着脖子打量纪楚:
“说起来,孔回端算计你我,兴许就是沈长老指示的。可你怎么看着一点都不生气啊?”
纪楚:“我生气啊,我当然生气了,我还骂他了呢。”
许盈瘪嘴,摇头,然后凑近她:
“纪楚,你是不是不高兴啊?感觉你回来后就心不在焉的,精神头也不好……是出什么事了吗?”
纪楚没说话。
许盈便道:
“有什么事,跟我们说说呗?虽然我不聪明,但蒋成旭消息灵通啊,肯定能想到好办法的!”
说着她锤了蒋成旭一下。
蒋成旭忙跟着点头:
“是啊是啊。”
纪楚:“……”
她斟酌了一下,试探着说:
“我以前得到了一个果子,但是才咬了一口,这个果子它就烂了。”
许盈:“?”
“果子?”
她没懂纪楚为什么会说起果子,但还是问道:
“是什么样的果子?什么味道?比盘盘果还好吃吗?”
纪楚:“嗯……”
她一脸为难,还有点不好意思:
“应该算是好吃的吧……”
许盈:“……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怎么脸红了?吃果子会脸红吗?”
纪楚:“……!”
她急忙上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继续说:
“哎呀就跟盘盘果差不多。总之,这个果子烂掉以后,机缘巧合之下,我得到了一颗新种子,从零开始,认真培养,希望能长出一个不会烂掉的完美好果子……”
她顿了顿,道:
“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我这个种子,它压根就是烂的。”
许盈若有所思:“烂种子?”
纪楚点头:
“就是烂种子,虽然也生根发芽了,但是最后结出来的果子,还会是我想要的漂亮的完美的好果子吗?会不会有一天长大成熟的时候,还是之前那个烂掉的果子呢?”
许盈:“……”
她看了一眼蒋成旭。
蒋成旭耸肩,摇头。
她于是转回头看向纪楚:
“所以你害怕这个果子未来也会坏掉,不能吃吗?”
纪楚又一脸为难: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想吃,只是想种出一个完美的果子,光看看也是好的。”
“这样啊……”
许盈的表情也有点凝重:
“如果这个果子注定长不好的话,你还会继续栽种培养吗?”
纪楚沉默片刻,道:
“应该是不会了。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已经失望过一次了,我不想再看着坏果子……”
她一顿,叹气:
“早知道是这样,一开始就该再仔细检查一下种子的……都怪我大意,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
看着她十分失落的样子,许盈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看得出来,纪楚是真心不希望看到“烂掉的果子”,但是她又等了这个果子很久,以至于无法立马下定决心舍弃。
她想了想,难得郑重道:
“作为朋友,我没有资格替你决定,要不要放弃这个果子。”
“但是纪楚,如果你真的想要的话,果子现在不是还没烂吗?又何必急着做决定呢?”
纪楚看着她,没说话,模样有点委屈。
许盈忍不住起身,张开双臂,像母鸡护崽一样抱住她:
“纪楚,无论这个果子是好是坏,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纪楚从她满当当的拥抱里伸出两只手,把她也牢牢抱住。
*
最后纪楚只从薛家带来的宝物堆里随便拿了一样,是本从未见过的剑谱。
薛家虽不是最顶尖的剑修世家,但同样有许多拂宇仙宗也没有的藏书。
诸如很早之前在生死台上时,薛羡尘使出的“繁光剑”,便是薛家私藏。
纪楚翻了翻剑谱。
飞花掠影剑,听名字倒是和“繁光剑”有几分相似。
其剑招亦是强调灵动迅速,剑风扫过时花瓣飘飞,光影流动。
若蜻蜓点水,看似转瞬即逝,实则波澜渐显,余韵绵长。
往日她只跟着师兄习剑,学的多是一击制胜、且快且狠。
加之常与师兄对练,败多胜少,满脑子都是如何赢,根本没心思研究自己的剑招好不好看。
第一次接触这样柔中带刚的剑法,纪楚简直毫无头绪,兀自比划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舞不出花,也掠不了影。
——毫无美感。
纪楚挫败。
她左右看了看,目光最终定在身边一棵银杏树上。
她盯着树上的银杏叶看了一会儿,转了转手腕,寻真剑在半空中划出半圈剑光。
虽然没有花瓣,但是从树上砸下点银杏叶子,勉强也算是飞花掠影了吧。
她这样想着,剑刃横翻,仅以剑面拍向树干。
侧面却忽然斜插而来一道剑光。
少微剑轻轻一挑,将她拍向树干的长剑拦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手腕,师兄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不要拿树撒气,我教你。”——
作者有话说:师尊: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师兄:烦了,啥时候散会,我也要纪楚抱抱[害羞]
第74章
纪楚的目光落到握着她手腕的手上。
五指修长,瘦而有力,指节微微凸起,指腹顺着她手背和手指滑下,轻轻一拢,便将她持剑的手完全包裹住。
纪楚头一次察觉到,师兄食指与中指指腹竟覆盖着一层薄茧,擦过她指节时触感明晰,让人难以忽视。
于此同时,师兄的声音贴着她耳畔传来:
“飞花掠影,并非要你刻意轻柔。相反,起势更要快。”
清浅的呼吸掠过她耳畔。
纪楚手腕一抖,险些拿不稳剑。
覆盖在手背上的五指及时合拢,将她的手和剑柄牢牢握住。
而后用力,带动她的整条手臂向左横划而去。
剑光如朔,惊鸿掠影,银杏树梢扑朔风声顿起。
“专心。”
师兄察觉她的怔愣,捏了捏她握剑的手,轻声提醒。
分明力气不大,纪楚却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僵硬了。
但这并非师兄第一次手把手带她过剑招。
往日倒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今日衣服里却好像长了刺一样,让人浑身不自在。
就连最为熟悉的握剑姿势都让她觉得别扭,五指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全靠师兄指腹压着她的,才得以将剑柄牢牢抓住。
孟喻辞察觉到她举剑时的滞涩,还以为她是不习惯这样的剑法,故而会在变招前出言提醒:
“此处要收力后撤,不要硬转。”
纪楚:
“……哦,好的。”
师兄似心无旁骛,专心教导,纪楚有苦难言,既说不出“我不想学了”之类的摆烂的话,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时候东想西想的走神。
于是她只得强迫自己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专心投入在手中剑上。
孟喻辞此人,看着清冷淡漠,实则出剑时总是冷戾凶残,若非一剑毙命,也该是杀气凌然、锐利至极,何曾用过“飞花掠影”这般花哨的剑法。
但如今他带着纪楚这样一个僵硬成木头人的“累赘”,却仍能轻易将一整套剑招舞出灵动飘逸之感,实在让人惊叹。
纪楚原先并不觉得“飞花掠影”有怎样特别,只当是个普通剑法。
但经师兄使出,竟处处暗藏玄机。
寻真剑在他的控制下如同轻灵的风、飘渺的云,剑刃所过,不见杀机,银杏叶却扑扑簌簌落了一地。
其中一片落在剑尖,竟也不掉。
叶片的影子随着剑招映在地上,恰似剑上生花,残影掠过,无形间取人性命。
……
一套剑法练过,两人身边已经满是金黄的叶片。
孟喻辞松开她的手,同她拉开两步距离,这才道:
“看懂了吗?”
他的白衣在满地金黄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逸出尘,乌发如墨色锦缎般散落,衬得他面如冠玉,清冷无双。
微微垂眸看向她时,长睫在眼下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乌黑双眸宛如清泠泠的墨玉,引人不自觉想要靠近触碰。
巫觋族人,委实长的太过貌美了。
纪楚刚从剑上移开目光,转头便对上这样一副惊为天人的容貌,顿时有些呆住了。
她早就知道师兄长的极好。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未见过比师兄还要漂亮的人。
本以为这一世日日相处,早该对此免疫。
但此刻看着师兄,纪楚不得不承认,这个果子,委实有点太好看了……
倘若,没有坏种子就好了……
见纪楚一直呆呆地盯着自己,像是在看什么稀罕又好看的宝贝。
孟喻辞忍不住笑起来,墨玉似的双眸里闪过细碎的光。
这份笑意只一闪而过,他很快又恢复了清清冷冷的模样,装作没有看到她的走神,伸出手,试图触碰她的头发。
纪楚猛地回过神来,仰头就要躲避。
孟喻辞早有预料,一只手已经按住她的肩膀,将人牢牢固定在面前。
“别动。”
他按住她,将一片银杏叶子从她头上取下来,捏在指尖,展示给她看。
然后面色坦然地问了句:
“躲什么?”
纪楚:“……”
孟喻辞又道:
“教了你半天,不是走神就是发呆。罢了,还是对练吧。”
此处并无桃树,若以花枝做剑,又会影响纪楚使出“飞花掠影”的效果。
于是他握住少微剑,站定,冲纪楚颔首示意:
“出招要快,变招要轻。准备好,就动手吧。”
纪楚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剑。
她感觉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根本无法理清自己的想法。
一会儿是脖子后面那朵跟着她重生过来的花,一会儿又是师兄若无其事的态度。
师兄他肯定早就发现了,为什么不问呢?
但……
若是师兄真的问了,他们还能这样坦然相处吗?
许是不能了吧……
她心里一空。
再反应过来时,身体反应已快过思维,寻真剑刃破开空气,划出一道凌厉流光。
她根本没用“飞花掠影”的剑法,而是拿出了往日被逼急了、只想取胜时才会用的招式。
孟喻辞神色中闪过一丝讶异。
但他没有出声阻止,而是以少微剑相挡,迎面接下纪楚这一剑。
纪楚本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一击即中,故而出招之时已想好了下一剑。
两剑剑刃相碰的同时,她手腕一转,寻真剑刃擦着少微剑身而过,逼他靠近身后银杏。
之后却又忽然转向,剑势凌厉,毫不留情地横切向师兄颈部。
孟喻辞眼里惊讶之色更显。
侧身躲避的同时,少微剑在他手中转了个方向,只以剑面迎向纪楚,使她不得不收剑后退以躲避这一击。
但纪楚没有。
她剑势不减,紧追师兄而上,宁可腹部受伤,也要把这一剑刺出去。
孟喻辞也看出了她的意图,脸色冷了几分。
下一刻,他忽然收剑,任由纪楚冲撞上来,寻真剑刃擦着他的颈侧而过,削掉一缕漆黑发丝,直直没入身后银杏树干。
纷纷扬扬的银杏叶被她这一击打落,在纪楚和孟喻辞两人身边下了一场连绵轻盈的“银杏叶雨”。
剑风在师兄衣领上划出一道口子,瓷白如玉的肌肤若隐若现,渐渐的,从中渗出一道细长的红痕。
纪楚的剑顿住。
她离师兄很近,清楚地看见那道红痕压在玉一样的皮肤上,清晰的像是雪地上散开的红绳,红的触目惊心。
纪楚睁大了眼睛,飘远的思绪终于跟上了她的脑子。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心下一惊,猛地后退一步,急忙将剑从师兄脖子上移开。
孟喻辞没有说话。
他侧头,看了一眼树干上的剑痕,转头看向纪楚,平静地道了句:
“你赢了。”
“对不起,我……”
纪楚低下头,没敢看师兄的脸,心下懊恼不已。
原本想着一个人练练剑,或许就能忘记这些烦心事了。
怎么不知不觉,就开始和师兄对练,甚至于伤了师兄呢?
况且……她怎么可能伤的了师兄呢?
按理来说,师兄这样的修为对上自己,哪怕不用剑,也是绝无可能落败。
如今不但被她所伤,还被削掉了一缕发丝,全是因为在她持剑攻来时,师兄收了剑,且同时收了全部护体灵力,全然不曾打算回击。
——只等她攻。
为什么?
万一她没有及时停手,真的要取他性命呢?
……
纪楚心乱如麻,下意识咬紧下唇,感受到一点顿顿的痛。
一只手轻轻托住她下巴,指腹上细细的茧贴着她的脸下颌内侧,不那么顺滑的触感,却带来点莫名的安定。
纪楚顺着这股力道抬起头,正对上师兄的眼睛。
师兄眼中并无怒意,目光平和专注,静静瞧着她。
“松开。”
淡淡两个字,如清泉击玉,一下子把她满脑子的混乱思绪拂开。
纪楚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越咬越狠,唇上已经传来一阵尖细的刺痛。
她依言松开牙,唇上自深处向外渐渐浮上一片红,夹杂着细微的血丝。
竟是咬破了……
孟喻辞目光落在她唇上的伤口处,微微蹙眉。
想用指腹将血丝抚去,却又在堪堪快要碰到时顿住,最终只碰到了纪楚唇边。
他看着那点伤口一点点肿起来,细细的牙印儿仿佛咬在他心上一般,让他凭空生出几分焦躁。
但他只是捧着她的脸问道:
“纪楚,你生我气了吗?”
纪楚顿时紧张起来:
“……没有。”
“没有吗?”
师兄不置可否,微微俯下身,凑近来,仔细看她的脸。
精致的容颜在纪楚面前逐渐放大,她甚至可以看到师兄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她下意识想后退躲开,但师兄手指微微一用力,她就只能梗着脖子,眼睁睁看着师兄越凑越近,鼻尖几乎快要碰到她的。
清浅的呼吸洒在她下巴上,像是落了一层轻飘飘的雪。
纪楚屏住呼吸,又想咬自己。
孟喻辞眼疾手快,拇指轻轻一拦,她的牙便擦着他指尖而过。
“别咬。”
指腹贴着她唇瓣没敢松开,直到她愣住,一脸茫然地收回牙,他才无奈道:
“都流血了。”
纪楚闻言,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嘴唇上麻麻凉凉的感觉,还有点疼。
她下意识想舔伤口,舌尖却碰到一个有点冰凉的东西。
“!”
孟喻辞一惊,飞快松开了
捧着她脸的手,略有些僵硬地放在身侧,指尖却始终残留着一点温热湿润的触感。
他喉结上下一动,微微转头,一时竟不敢再继续看着纪楚的脸。
纪楚不明所以,舌尖在唇上轻巧游过,果然尝到了一点血腥味。
血……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到了师兄脖子上。
伤口不深,却因细长而格外明显。
随着师兄侧头同时喉结上下移动的动作,边缘处晕开一点红痕。
纪楚有点难受:
“师兄,对不起。我真的没有生你的气。我……”
她叹气:“我就是有点生自己的气。”
孟喻辞闻言转回头。
他已经恢复了冷静自持模样,仿佛刚刚一瞬间的惊慌只是错觉。
见纪楚小小年纪却一脸愁容,仿佛遇上了天大的麻烦,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团便忍不住跟着揪了起来。
于是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
“这么好的纪楚,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啊?”——
作者有话说:纪楚:师兄,魅魔。
师兄:[害羞]
第75章
听到师兄这句哄孩子一样的话,纪楚一边想笑,一边又觉得越发委屈。
“我一点都不好。”
她眼睛看向一边,故意不去看师兄的表情:
“我在问仙大会前打了孔回端,又在问仙大会中间杀了薛羡尘。”
孟喻辞回忆片刻,了然道:
“他们两个……无妨,均非磊落之人,成王败寇,无从指摘。”
纪楚有些意外,眼珠子转回来看了他一眼,很快又转向一边:
“我还讨厌沈长老,要不是打不过,我还想打他。”
孟喻辞捏捏她脸颊,并无不悦之意,反而说了句:
“那你就不要在修炼时偷懒,以你的天分,很快就有机会了。”
“……”
纪楚这下是真的有点吃惊了。
她彻底把视线转回来,直勾勾盯着孟喻辞,想从他脸上看到生气失望之类的表情:
“那如果,我讨厌薛晚凝,我要把她赶走呢?你也不生气吗?”
孟喻辞揉揉她的脸,把被他捏出来的红印子揉开,轻笑道:
“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难不成,你还要师兄出手,帮你赶人吗?”
纪楚皱眉,吸了一口气,叹气似的吐出去,而后不说话了,撅着嘴盯着他瞧,简直要把他脸上瞧出两个洞来。
孟喻辞故作不解,轻轻扬眉,回应她的打量。
纪楚看了一会儿,除了发现师兄怎么样都好看以外,再找不到别的问题。
但是她心里并没有觉得轻松。
过了一会儿,她看够了,眼睛也看累了,于是收回视线,闷闷开口:
“不论如何,等师兄你发现我不好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你会说……”
她说着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低下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我会说什么?”
孟喻辞用指腹蹭她的脸,动作轻柔,语气也格外温和,像是在引诱她继续说。
纪楚原本不想说的,但师兄的触碰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朵被小心拢起来的云,她忍不住想缩在师兄指尖,再不出去。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
“你会说我是你的敌人,你一定会杀了我。”
孟喻辞指尖一顿。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凝滞,眉头蹙起,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阴影骤然笼罩在他眼前,漆黑的双眸因而黯淡下去,深不见底。
但很快他又恢复正常模样,一手轻轻揽过纪楚肩膀,动作轻缓地将她压到自己身上;
另一只手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下轻抚,直到指尖触碰到后颈的空羽浮花,他才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对不起。”
纪楚没有抗拒,顺从地靠在师兄胸前。
她鼻尖贴着师兄的衣服,又闻到他身上那种清清冷冷的香。
很好闻,像一头扎进了蓬松的雪,然后被雪前后包裹着,既不会感到窒息,又有种远离一切、不会被人发现的宁静和安全。
师兄说话时,他的胸腔里会传来闷闷的震动,连同心跳一起传到纪楚的耳朵里。
如同沉闷的鼓点,听得纪楚眼眶发酸,呼吸也因而变得一滞又一颤。
听了一会儿,她忽然又不想这样了。
“师兄为什么要道歉?”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悄悄伸手抓住他腰间的衣服,一边听他的心跳,一边压下心里那些酸涩的、委屈的、复杂的情绪,用满不在乎的语气打断这个话题:
“又不是师兄你说的。”
“……”
孟喻辞沉默下去,手指停在她后颈处,灵巧地穿过她的头发,找到那一块凸起的骨头。
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她身上的温度逐渐传到他指尖。
他以指尖描摹着空羽浮花的样子,良久,低声道:
“嗯。”
纪楚忍不住手指用力,将他腰间的衣服攥得一团乱。
她感觉自己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那股力量扯着她下坠,她并不知道前方是不是危险深渊,但仍忍不住探手出去,想知道会在深渊里碰到什么。
太危险了……
她闭上眼,感受着颈后的触碰。
一边是似乎可以依赖和信任的师兄,一边是前世失望和绝望的结局。
一个声音在她心里说:
你不能任由自己再度沦落到前世的地步了。
有期待就会有失望,不要期待就不会失望。
说好了要保持距离的,说好了只当普通师兄妹的,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
纪楚睁开眼,沉默片刻,松开手里抓着的师兄的衣服,后退一步。
孟喻辞怀里一空。
他没有阻止她,而是静静看着她站定,而后下定决心一般同他说:
“师兄,刚刚我说的都是胡话,我不会去打沈长老的,我也不会招惹薛晚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血痕:
“至于剑伤……对不起,我回去后就打坐闭关,认真反思,绝不偷懒!”
说着她扭头便想跑。
孟喻辞感觉自己一口气快憋着还没上来,就被她这副样子打了下去。
他一时无语又无奈。
瞧纪楚这模样,是好些天都不肯见他,要躲着他了吗?
他并非坐以待毙之人,也能感觉到,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真由着纪楚就此跑掉,只怕下次再见,她就又要装作跟他不熟的样子。
若是什么时候忽然又想不通了,兴许连师兄妹都不想再同他做。
他总觉得,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纪楚。”
孟喻辞忽然开口叫住她。
纪楚步子一顿,下意识想加快逃离的速度。
“用剑划伤我,只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吗?”
背后传来师兄淡淡的声音。
纪楚终于停下来,紧张地回头看向他,目光在他脖子上的血痕处看了又看,表情很是懊恼:
“真的对不起……”
虽然她觉得这点小伤说不定明天就痊愈了,但到底是她的错,还是尽快处理的好,于是她说:
“那,我去给师兄找点伤药?”
孟喻辞面无表情:
“寻真并非寻常之剑,普通伤药治不好。”
“那用灵力疗伤呢?”
“我被天雷所伤,伤重未愈,不宜动用太多灵力。”
“天雷……”
纪楚张了张嘴,没说出来后半句话:
当时不是说了“并无大碍”吗?
而且刚刚不是还和她一起练剑吗?看起来不像是“伤重未愈”啊?
况且脖子上这剑伤只是一道小伤口,又能废多少灵力?连自己疗伤都做不到吗?
“那怎么办啊……”
纪楚自知理亏,只能将这些反驳的话咽了回去,盼着这伤口能自己好。
但她磨蹭半天,看了又看他的伤口,竟然还在向外渗血,完全不见有愈合的痕迹。
她越发懊恼起来,不知道自己当时抽的什么风,干嘛非要动手啊?!
她恨不得捶自己的头几下。
孟喻辞朝她走近一步,故意抬手在脖颈伤口处蹭了一下。
然后他垂眸看了一眼指腹上的血,拇指指腹轻轻一抹,将这缕血痕擦去,复又抬眼看向她:
“倒是可以找人帮忙疗伤,只是旁人修为均不如我,要多废些功夫。”
纪楚的表情越发纠结。
私心里,她是不想和师兄继续待在一起太久的。
毕竟伤口位置又在脖子上,疗伤的话势必会离得太近,还要“多废些功夫”,岂不是更没完没了。
可若直接说不愿,又显得她没理,谁让这伤口是她划的呢?
见她不说话,孟喻辞继续道:
“不如你……”
“师兄!”
纪楚头脑一热,没回应疗伤一事,反而打
断他的话,提议道:
“我伤到师兄懊悔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要不师兄,你也用寻真剑划我一下吧!”
孟喻辞闻言,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
他眯起眼睛打量她,看她确实不是开玩笑,而是真心实意想通过这种方式和他扯平,连寻真剑都召出来举在手上了。
宁可自伤,也不想同他太过亲近吗?
他被她气的想笑,但面上仍一派冷然,一双眸子紧紧锁在她脸上,一字一句问道:
“纪楚,你当我是什么?”
纪楚被他冷冰冰的目光一扫,方才那股子头脑一热才能生出的勇气顿时消散,意识到自己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师兄……毕竟是师兄啊。
就算是一个陌生人被她误伤,自己也不能这样不负责任!
于是她飞快把剑收起来:
“对不起,师兄,我刚刚是胡说的……”
事已至此,她是不能再逃避问题了。
“我来替师兄疗伤吧。我闲着,我有的是时间。”
*
纪楚半眯着眼睛,控制自己不去看师兄的肩膀。
但因着剑伤在衣领之下,师兄索性直接解了半边衣裳,方便她处理。
尽管她已经足够小心,但余光还是不自觉瞥见一片冷玉似的白。
肌骨匀称,锁骨明晰,线条分明的肌肉纵向朝更深处延伸而下,隐约可见……
“好看吗?”
猝不及防听见师兄这句话,纪楚猛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一下子涨红了脸,瞬间闭上眼扭过头去,一手重重按在了伤口上。
孟喻辞从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似在忍痛。
这一声也性感极了,纪楚忍不住抓了下手指,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紧绷了一瞬。
下一刻,手腕便被握住,提到了半空。
孟喻辞将她的手拉离自己的伤口,侧眼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片血色。
他失笑,忍不住道:
“纪楚,你这是在疗伤吗?”
纪楚也看到自己指尖沾着的血,无比羞愧:
“……对不起师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谁让师兄非要脱衣服露肩膀……还忽然出声吓唬她呢?
见师兄仍盯着她看,她于是动了动悬在半空的染血的手指,保证道:
“师兄,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这次肯定不走神。”
纪楚站着,师兄坐着。
这个角度中和了他过于精致凌厉的五官,让他显得越发平易近人起来。
孟喻辞闻言斜睨她一眼,眼尾微微上挑,浓密的长睫半掩着,勾出几分美到近乎妖异的弧度,眼底有微光隐隐流转。
他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说了句:
“你还没有回答我。”
面对纪楚疑惑且专注的神情,他微微侧过头去,眼睫轻颤,似是笑了一下,声音轻柔的不像话。
“好看吗?”——
作者有话说:纪楚:这是勾引啊!!(尖叫)
师兄:是的。(坦然)(一点点害羞)
第76章
纪楚怀疑自己听错了。
若说师兄第一次问时还带着点冷冷的质问的语气,这第二次,简直像是……像是……
她又忍不住咬了下唇,口是心非道:
“不……不……”
师兄侧头看了她一眼,双眸泛着比星月还要璀璨的流光:
“别咬了,好好说话。”
纪楚抿嘴。
她改口道:
“好看,师兄你长的特别好看。”
孟喻辞似有些讶异,对上纪楚一脸“破罐子破摔”的“硬邦邦”的表情,旋即眼底一点点浮上笑意,只是面上神情仍是克制内敛的,那一点清浅的笑意便似初春的雪一样轻飘飘落在地上,又在纪楚眼前堆起一层薄薄的雾气。
她又动了动手腕,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我不会疗伤,师兄你教我。”
“……”
孟喻辞轻舒一口气:“好,我教你。”
他握着纪楚手腕轻轻按在自己肩膀上,一边念了句术法口诀,一边问她:
“记住了吗?”
纪楚这回不敢再用力了,五指只虚虚搭在师兄肩上,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师兄念的口诀,然后点头:
“记住了。”
孟喻辞这才松手。
他感觉到自己肩上传来的柔软轻飘的触感,蜻蜓点水一般顺着他的伤口向下滑动,细细的灵力如汩汩涓流,顺着皮肤探入经脉。
这点伤口其实并不会让他觉得疼。
相反的,纪楚小心翼翼的动作让他觉得痒。
像是羽毛轻轻划过皮肤,甚至顺着经脉划到了他心口,一点一点轻触,若即若离,难达根本。
她逐渐放松下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站的僵硬笔直,几乎和他之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
此刻微微低下头,几缕头发落在他肩上,又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弯曲、骤然垂落,掉进他敞开的衣领中,漫不经心地扫过他前胸。
孟喻辞呼吸一滞,眼前只剩那一缕柔软顺滑的发梢,在雪白的皮肤和衣衫的映衬下,分外显眼。
而纪楚完全没有发现,她正专心致志地调用灵力,呼吸洒在他颈窝中,轻不可查,却又难以忽视。
孟喻辞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肩上落了只警惕敏感的蝴蝶,只要一点动静就会把她吓跑,然后再也不回来。
他用余光描摹她的眉眼,看她低垂着的微微上翘的眼睫,黑而透亮的眸子专注认真地盯着一处,俏丽灵动的五官无一不长在他心上。
那缕散下来的发丝垂在她耳边,轻微摇晃。
他的视线不自觉移向她的唇,那上面又冒出了一点血丝。
他忽然转过身,正对着纪楚。
纪楚正在疗伤的手落了空,下意识抬头:
“怎么了师兄?我又弄疼你了吗——”
她语气一顿。
太近了……
她本来就几乎是凑在师兄身边,没想到师兄这么一转身,竟然离她这么近。
几乎是额头碰着额头,鼻尖碰着鼻尖,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近到连彼此眼睛里的倒映都清晰可见。
她下意识站直身子朝后退,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师兄动作更快,及时拉住她胳膊,将她固定在原地。
她站着时只比师兄高了一点,但这仅仅一点的优势并不能让她觉得安心。
自上而下的角度,反而让师兄的目光不再清晰可辨,被长睫挡住的双眸里闪过难以言说的情绪。
抓着她手臂的五指修长有力,在这一瞬间露出几分掩藏在平静下的强势。
她竟一点也动不了,只能看着师兄抬手,轻轻碰到她的脸。
唇上一凉。
柔软的指腹擦过她唇上血痕,仿佛慢动作一样,一点点从左擦到右。
师兄的目光专注虔诚,落在她唇上,仿佛在凝望神明。
指尖移动时不经意抚过上唇,同样微凉的、轻柔的,还有点莫名的痒。
纪楚一时忘了说话,睁大了眼睛,顺着他的力道微微张开唇,任由他擦去自己唇上的血。
她只顾呆呆地看着师兄,看他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美到惊心动魄仿佛天地最完美的造物的容貌,不知自己是被其容颜诱惑才难以挪动,还是因为师兄拉着她的手臂,所以才无法躲开。
她不知道。
前世和今生的许多片段不受控制般从她脑海中闪过。
一会儿是前世她站在角落,看师兄从天的那一端走来,踩着清晨的云雾,清冷沉寂,高不可攀。她垂眸转身,师兄便从她身侧走过,衣摆带过一阵冰凉的风。
一会儿又是这一世,师兄站在她面前,板着脸考她剑术,桌子上放着她喜欢的零食和盘盘果,像是最甜美的诱惑。
……
一切的开始,究竟是悬鹤峰上那一砸,还是执律堂中,师兄停驻在她面前的身影呢?
她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开始失控。
“纪楚。”
孟喻辞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我……”
便是在这个瞬间,纪楚的大脑嗡得一声,反应极快地抬手,两手重重捂住师兄的下半张脸,将他未说出口的话按了回去。
“师兄!”
面对着孟喻辞诧异的目光,纪楚一脸严肃:
“师兄,你不要说了!”
孟喻辞:“……”
他沉默下去,任由纪楚捂着他的嘴,一眨不眨地瞧着她。
虽然被捂住的人是他,受制于人的却好像是纪楚。
她头一次用恶狠狠的表情瞪着他,好像他是什么破坏和谐的混蛋一样,不可原谅。
四目相对。
她浑身都在轻颤。
孟喻辞握着她手臂的五指放松些许,而后轻轻摩挲,似在安抚。
隔着一层衣服,他能摸到她紧绷的肌肉,和飞速跳动的血管,无一不昭示着她的紧张。
他没有再试图说话,而是将另一只手放在她后背轻拍,沉静如水的眸子望着她。
纪楚的呼吸这才一点点平稳下来。
她还是没有放下手。
“师兄,我想当你的师妹,我只想当你的师妹。”
她的语气与其说是恳求,不如说是仗着他什么都会答应,所以什么无理要求都会张口就来的蛮横:
“师兄,只是师兄,好不好?”
闻言,孟喻辞缓缓眯起眼睛,打量她。
纪楚的心在他的目光下一点点提了起来。
像是小孩子拼命想要保住手里的玩具,宁可束之高阁再也不碰,也不愿有朝一日见其损坏,更不许其他人有什么触碰的念头。
如此怯懦,又如此理直气壮。
他看着纪楚的时候,纪楚也在看着他。
她收回手,心中纷乱如麻,却仍抱有一丝期待。
她觉得师兄会明白她的意思。
她觉得师兄会答应她。
这一世的师兄什么都会答应她。
纪楚心想。
她这一世与师兄相处融洽,但并不意味着就要有什么别的进展。
师兄只是习惯了有她在身边,只是习惯了照顾她,错把师兄妹之间的责任和情谊误解成了别的。
这很正常。
她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说了。
孟喻辞始终不发一言,只瞧着她,并未反驳,却也并未同意。
他的目光有如幽深的泉水,随着她的话逐渐冷却下去。
纪楚越说,越觉得说不下去。
她终于闭上了嘴。
一直沉默的师兄看她一眼,淡淡问道:
“说完了?”
纪楚沉默。
孟喻辞站起身,将衣领拉上。他颈部的伤口已经好了很多,不再向外渗血,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色的痕迹。
他先是整好衣服,说了句:
“多谢师妹替我疗伤。”
他坐着时已足够有压迫感,因着刻意收敛的气息,所以才会让纪楚觉得放松。
站起来则身高腿长,气势凌人,丝毫不再掩饰自己的侵略性,站在原地未动,高大的身躯却足够将纪楚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里。
纪楚忽然生出一股遇到危险时才会生出的恐惧。
她又想往后退。
但尚未移动,双腿又死死钉在原地。
她不想就这样后退,后退意味着落了下风。
尽管心里害怕,她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向师兄。
孟喻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不笑时,浑身上下毫无温和温柔的气息可言,俨然是那个传闻中高不可攀、冷淡寡言的拂宇仙宗首徒。
纪楚从一开始便知道,师兄就该是这样的人,他和她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本不该拥有这样一段堪称和谐的时光。
他性情冷淡,背负着苍生,背负着师门的期许。
而她从一开始就是因为这张脸才会拜入仙门。
前世蹉跎,终其一生,没能悟得大道。
与师兄渐行渐远,又或者从未相交。
是她贪恋这些温暖,是她心生妄念,重生之后刻意维护,抵抗不了诱惑,才会惹出这一系列事端。
如今终于也作茧自缚,将自己缠了进去。
她只是想收手,想阻止错误继续发展下去,有什么不对吗?
难道要她如前世一样,一直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期待,直到最后一箭穿心才明白,有些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有期待吗?
她仰着头,心中所想明明白白写在眼中。
“若是不能,师兄自可回禀掌门,不必再对我这个顽劣、不服管教的师妹上心。”
孟喻辞看着她的眼睛。
他有时候觉得,纪楚真的是一个很残忍的人。
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连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
明知他弥足深陷,却仍如此坚决,如此狠心,只是察觉到他这一点念头,便连说出口的机会都不肯给他。
宁可从此再不往来,也不许事情失控。
只因她不愿,她不想,亦或者是她不敢。
所以他也不能。
“这些话,你从云川出来,便想说了吧?”
他开口,声音有些冷,并不像往日那样冷静。
“我一直问你有没有话想对我说,你再三回避,如今便只是想说这些吗?”
他伸手,纪楚却侧过身,拒绝他的触碰。
他的手悬在半空。
良久,他轻笑一声,声音有些冷。
“是因为空羽浮花吗?”
第77章
“是因为空羽浮花吗?”
师兄这话一出,纪楚仿佛听见自己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的声音。
是了,一切的根源,还是在于她后颈处的这朵花。
纪楚没有否认,而是看向孟喻辞:
“师兄早就发现了,不是吗?”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好笑,忍不住嘲讽道:
“师兄早都看见了,却什么都没说,只让我像傻子一样,自以为是,蠢的可笑。”
“我没有这个意思。”
孟喻辞蹙眉,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纪楚看着他,显然并不相信。
他于是道:
“我知道你有秘密,若你想告诉我,我自然愿意倾听,你不肯说,我亦不会逼问……”
“师兄不觉得这样很虚伪吗?”
纪楚忽然打断他的话。
她眼角带着戏谑讥讽的笑,说不出是在对着他,还是对着自己。
“师兄分明在意,分明有想法,却要说因为在意我的感受,所以强忍着不说。”
“可一旦事情的真相并非如师兄所想,我也并非如师兄所想的那样单纯善良,你是否会更加失望,因而迁怒?”
她双目乌黑,燃着明亮的火,璀璨夺目,骤然望向他时,竟让他不敢直视:
“这样的理解、纵容、忍让,难道不是一种虚伪吗?”
孟喻辞看着她明亮到晃眼的眸子,心中波澜起伏。
往日,纪楚在他面前总是灵动可爱,抑或倔强不屈,是个需要他关怀的孩子。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师妹并非全无爪牙之人,可那份攻击性素来只对他人,从未朝向过他。
这还是第一次,她用一种憎恨的、不屑的目光望着他,说他“虚伪”。
确实,也许他确实是虚伪的。
面对曾经的巫觋族,他是如此。
面对如今的纪楚,他也是如此。
他心里没有生出被指责的怨恨,反而是一种释怀,被纪楚看透了的释怀。
他甚至从这份释怀中生出一种淡淡的欣喜来。
她是如此敏锐,以至于能够轻松看出他的虚伪,也能看出他的恐惧,因而能勘破奉神殿幻境,救他新生。
所以他要怎么才能不喜欢她?
他要怎么才能装作一切都不存在?看着她同别人交好,同别人拥抱,同别人默契无间?
而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师兄,想起来时还能“师兄师兄”的叫着;想不起来时,他便同这拂宇仙宗的一草一木没有任何区别。
他不愿意。
他想站在她身边,不只是以师兄的身份,更是能长久留在
她身边的……
恋人。
这二字一出,他的心跳顿时重了起来。
是啊,他一直在觊觎她身边的位置。
并非是纪楚在贪恋这份陪伴和温暖,而是他,身为师兄,却生出私心。
是他刻意放纵两人的亲近,是他故意拉近两人的距离;也是他,明知纪楚渴求关怀,所以故意靠近、引诱,让她依赖自己成为习惯。
若无他的默许和刻意引导,她不会有如此亲近自己的机会。
所以在认出她颈后空羽浮花的那一刻,他虽震惊,但震惊之外,却更是庆幸。
庆幸除却“师兄”这个身份以外,他对她而言,本就与旁人不同。
他有着如此卑劣不堪的私心,她却只以一句“虚伪”做结,已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纪楚说出这些话,并不是想让师兄反思亦或是内疚。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前世的自己落得那样的下场。
更不甘心最终亲自动手、使她落得那样下场的人,竟然会是师兄。
她满腔委屈无处诉说,只能安慰自己,一切已经重来了。
可是,一朵忽然出现的空羽浮花,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
“剖魂赠花,以命相护”。
多么感人的意义啊!
可为何,赠花者是他,动手杀她者也是他?!
她觉得自己看不懂师兄,也想不明白这一切。
她更不想带着这朵花,如同踩在前世已经烂掉的果子上。这样再长出的新果,又怎么能保证不是烂的?
思来想去,她能做的,唯有远离,及时止损。
于是她道:
“师兄,我真的很珍惜我们之间的情谊。我不想有一天想起你的时候,心里全是恨意。我也不想有一天你看着我的时候,失望到恨不得杀了我。”
“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为什么?”
孟喻辞好看的眉头拧起,真心实意的不能理解:
“为什么你总会这样想我?扪心自问,我从未做过伤害你之事。可你对我从一开始就分外警惕。”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纪楚,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朵空羽浮花——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是不是曾经……伤害过你?”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几乎是在祈求。
祈求事情并不是像他想的这么糟糕。
祈求那些不曾存在于他记忆中、却让纪楚难以忘怀的事情,哪怕不那么美好,起码不是充满憎恨。
纪楚沉默着,没有立马回答。
潜意识里,她知道,面前这个师兄从未做过伤害她的事,若是用前世的事情责怪他记恨他,未免对他不公平。
但她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恶毒地说:
难道前世死于少微剑下,对她而言就公平吗?
谁都可以杀她,唯独师兄不可以。
因为……师兄和其他人不一样。
师兄,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她的脆弱、无助、痛苦的人。
他像是高不可攀的明月,却主动靠近了她,给了她希望,又亲手残忍地将这份希望碾碎。
她不能接受,不能原谅。
“因为师兄你不相信我。”
纪楚说。
然后在孟喻辞露出诧异的神色的同时,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不相信我,你会杀了我,哪怕你将空羽浮花送给我,你也会在某一天怀疑我,质问我,然后动手杀了我——”
“我不会!”
孟喻辞忽然上前一步,按住她两肩,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
他那素来沉寂冷淡的双眸也燃起火一般的灼热,似是气极怒极,却又无从发泄,只能扣住她两臂,逼她直视自己:
“纪楚,我不会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伤害你!”
“我不信!”
纪楚努力维持的冷静轻易被他打破,像一个戳破了伪装的气球,顿时将里面所有的不甘和愤怒发泄而出。
她想挣脱开他的手,却难以摆脱,只能冲他喊道:
“你分明这么做了!你只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你才能说的如此理直气壮!”
“……”
孟喻辞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去。
他松开她,看到纪楚立即后退一步,瞪着他的目光满是憎恨。
她恨他……
她果然恨他。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绝望,进而生出无尽的痛楚。
他于是闭了闭眼,不忍继续去看她脸上冲满仇恨的神情。
长久的沉默。
再开口时,他声音沉重,仿佛叹息:
“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
他睁眼,双眸浓黑,再度恢复成一片难以化开的冷寂。
那些刚刚才出现过的震惊、被误解的愤怒、以及无法压抑的感情悉数消失不见,让他再次变回了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剑君。
他只是用最寻常不过的语气淡淡说着:
“可是纪楚,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发现吗?”
纪楚呼吸起伏,眼中恨意未消,抬头看向师兄。
听到他用疲惫且痛心的语气对她说:
“非是我不信你,而是你……不信我。”
纪楚闻言一愣,脸上的神情有些僵硬。
说完不等她回答,师兄转身离开。
*
自那日不欢而散后,纪楚便没再同师兄说过话。
偶然碰见,她也会迅速转身,假装没看到跑掉。
她倒不是有多讨厌师兄,只是那天将话说到那个份上,好像再说什么都会显得尴尬,更怕师兄旧事重提,逼问她更多原因。
只是偶尔,她只要一想到师兄说的“她不信他”,心里便会一阵难受。
但旋即,她的记忆又会提醒自己:
她没有错,分明是前世师兄不信她,是师兄动手杀她。
她信不信的,有那么重要吗?
……
可为什么她的心里还是会这么难受呢?
纪楚蹲在草地里,愣了半天没有动。
她心烦或者开心时都会来喂兔子,青极峰的兔子被她喂得白白胖胖。
可一段时间没来,或许是领了这个任务的弟子并未掌握诀窍,这些兔子就又瘦了回去,重新变得矫健灵敏,极难靠近。
此刻她颇有些心不在焉,拿着红灵果种子要撒不撒,这些兔子便蹲在不远处盯着她的动作。
纪楚却一直愣在原地,任由那些兔子焦灼的转动着红色眼珠,看向她手里的种子。
一道纤细柔婉的身影走近。
来人并未刻意放轻脚步,纪楚没有留意,反倒是那些等待许久的兔子被其惊到,一溜烟跑没了影。
纪楚这才后知后觉的回头,竟然看见了薛晚凝。
她冲纪楚柔柔一笑,宛如邻家大姐姐一般亲切:
“纪楚师妹,你怎么蹲在这儿一动不动?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纪楚有些奇怪。
她与薛晚凝只在回宗第一天见过一次,之后再无交集,应当不是什么可以聊心事的交情。
况且薛晚凝并非拂宇仙宗弟子,自然同她没有什么“师姐师妹”的情分。
如今忽然一上来就这么亲切,反倒让纪楚觉得不太自在。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纵使她没有多喜欢薛晚凝,也只能站起身回答道:
“见过薛前辈,我在喂兔子。”
薛晚凝温柔一笑:
“师妹真是善良,青极峰这些灵兔素来狡诈,也只有师妹有耐心来此喂养了。”
纪楚越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不觉得薛晚凝来
此只是为了和她聊喂兔子的事。
她不接话,薛晚凝也不觉尴尬,自顾自道:
“师妹不必觉得拘束,前辈二字未免生分,以师姐称呼便可。”
说着她又道:
“沈恪告诉我,他收了个极为聪明漂亮的弟子。我见了一定喜欢。那日没空同师妹亲近,今日有缘遇见,不知师妹可还喜欢我带来的礼物?”
纪楚皱眉。
沈恪纵使脑子再有病,也不至于会在薛晚凝面前夸自己聪明漂亮,还说什么“她一定喜欢”。
还有这薛晚凝,再怎么善良大度,也不至于对她这样一个众人口中“自己的替身”毫无芥蒂吧?
难道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纪楚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于是她谨慎道:
“薛前辈并非拂宇仙宗弟子,又与沈师叔交好,按辈分,我不该以师姐称呼。”
既撇清了和沈恪的关系,又拒绝了薛晚凝的亲近。
她虽然没有明说,但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师叔母”三个字。
薛晚凝脸色一僵。
片刻后,她柔婉一笑,端详着纪楚的样貌,眼睛里闪过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我与你沈师叔,并不算交好。”
第78章
薛晚凝话音落,纪楚脸上狐疑之色更甚。
“与沈恪不算交好。”
这是什么意思?
又为什么要同她说?
世人谁不知道,薛晚凝与沈恪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而她前世之所以孤立无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被迫成了在两人美好感情中横插一脚的“替身”。
如今她提前远离沈恪,拼命将自己从“替身”的身份里挖出去,薛晚凝却反而跑来对她说:“与沈恪不算交好”。
这又是什么道理?
薛晚凝抛出这个话头,却并不往下深入多说,而是又绕回了一开始:
“师妹为救我性命受伤,却只选了飞花掠影剑法,我心下过意不去,特意取来此物赠予师妹。”
说着,她抬袖一挥,纪楚面前便出现一架银色古琴。
纪楚先前学琴并不走心,但也知道法器亦有仙凡之分。
面前这架琴色泽莹润,琴弦之上暗含灵力,一看便不是凡品。
“此乃仙琴流徽。”
薛晚凝解释道:
“是昔日沈仙君所赠,伴我良久。师妹既看不上薛家法器,又出手砸了桐君,想来唯有此琴可入师妹的眼。”
纪楚:“!”
薛晚凝的法器正是流徽琴,也是沈恪赠予她的定情信物。
怎么忽然就要拿出来送给她了呢?!
还有她砸琴一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沈恪说的?
难道薛晚凝今日出现,是为了试探她是否对沈恪有意?
不行不行,她绝对不能和沈恪再有任何牵扯!
纪楚如临大敌,果断拒绝:
“我怎能夺前辈所爱?况且我根本不会弹琴,前辈才是爱琴惜琴之人,流徽在前辈手中才算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薛晚凝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恨不得转头就走,于是也不勉强,只道:
“师妹不喜欢便罢了。”
纪楚刚松一口气,又见薛晚凝收起琴,看向远处,神色有些怅惘:
“爱琴惜琴……真是个好名声啊……其实,真正擅琴之人并非是我。”
她手中捏着一柄玉笛随意把玩,一边叹道:
“琴笛曲悠悠,一盏几度秋。此二者合鸣,确为天籁,但比起琴声,我更喜玉笛。杏花疏影,曲至天明。”
纪楚如有所感,试探道:
“前辈的意思是……”
薛晚凝回头看她一眼,双眸温和恬静,是一双与纪楚截然不同的眼睛:
“我不该同你说这些的,你一看就是个单纯的孩子,不然也不会被沈恪……”
说着,她话音一顿,转而摇了摇头:
“罢了,多谢师妹愿意听我说这些牢骚。若是能早些认识你便好了。”
说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便抱着琴离开了。
纪楚一头雾水,站在原地目送薛晚凝离开。
她的背影婷婷袅袅,又恢复了仙气飘飘的模样,似乎与刚刚那个面带愁容的女子毫无关系。
薛晚凝虽不曾直言,但话里话外,似乎对沈恪有所不满。
赠琴一事与其说是试探,更像是借着琴来表达她对这份感情的毫不留恋。
太奇怪了……
难道薛晚凝与沈恪并不像传言中那样琴瑟和鸣?
所以她同自己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呢?
纪楚百思不得其解。
兔子早已经跑没影了,她于是捏着红灵果的种子,在青极峰上漫无目的地走动。
路过一处房屋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
抬头窗户上探出张熟悉的脸。
赵一岩攀在窗口,一脸吊儿郎当地冲她打招呼:
“纪师妹,好久不见啊!我远远瞅着有两个差不多的人,还以为是师妹你找到了同胞姐妹呢。”
先前因为询问金色眼睛的事,同这位赵师兄打过几次招呼,没想到许久不见,他一上来就净说些她不爱听的话。
纪楚面色不善的看向他:
“赵师兄,这么久了,您怎么还被关着呀?”
互戳一下心窝子,赵一岩摆手: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疑惑道:
“你怎么同薛晚凝如此亲近?我还以为因为沈长老的关系,你们会打起来呢?”
纪楚嫌弃地看他一眼,他立马指了指薛晚凝离开的方向,摇摇手道:
“放心吧师妹,我肯定是支持你的。”
纪楚翻了个白眼。
赵一岩正色道:
“师兄我是好心提醒你,薛家在修真界立足这么久,里面不可能有纯粹的良善之辈。你别看掌门与一众长老乐乐呵呵的,那都是表面功夫。但师妹你是个没脑子的,可千万别叫人带到沟里去了。”
纪楚:“……”
她一边想感激赵师兄的提醒,一边又不知道是否该为“没脑子”的指责而生气。
赵一岩见她脸色变来变去,忍不住伸长了手,拍着她的肩膀感叹道:
“不会吧,纪师妹?你不会觉得自己很聪明吧?说实话,你其实像个又犟又莽的……”
他话音一转,忽然改口道:
“……优秀剑修啊。”
纪楚:“……?”
她随着赵一岩的目光扭头,果然看到师兄正朝这边走来。
她急忙转回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假装和赵一岩说话。
见她与赵一岩攀在窗□□谈,孟喻辞的目光在她身上一顿,而后转开,径直走进了延医阁。
纪楚的目光在师兄身上停留片刻,听见身旁的赵一岩拍了拍窗边,好奇问她:
“你和孟师兄吵架了?”
“你怎么……”
纪楚诧异地看向他,瞬间改口道:
“怎么可能?!”
赵一岩“啧”了一声,乐不可支:
“纪师妹,我当初就觉得你是个人才,竟能把孟师兄气成那个样子!”
“我没有!”
纪楚生气:
“离这么老远,你哪只眼睛看到师兄被我气到了?”
赵一岩又“啧”了一声:
“没有就没有呗,你急什么?再者说了,孟师兄常年冷着个脸,生不生气没两样,你又怎么知道他没生气?”
纪楚:“……”
她的声音有点闷闷的:
“行,你说的对,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人也太复杂了吧,一会儿是这样,一会儿又是那样,我怎么才能分得清啊!”
她看起来不高兴极了,赵一言看她片刻,若有所思,然后他朝窗户外凑了凑,一副姐俩好的样子对她说:
“别这么消极呀师妹,你只是一时分清楚而已。虽然眼睛会骗人,耳朵会骗人,但感觉不会骗人呀。”
“你感觉到是什么,那就是什么,相信你的心。”
纪楚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等她回过神来,再次抬头看向窗户时,原本趴在窗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赵一岩的声音隔着墙壁传出来,听着依然不怎么靠谱:
“好好想想吧,小师妹,想清楚谁可信,谁不可信,千万别被坏人拐走了。”
纪楚:“……”
她盯着墙看了一会儿,小声说了句:
“谢谢你啊赵师兄”。
里头人摆手:
“走吧走吧。”
这边纪楚才刚走没一会儿,孟喻辞便过来了。
他比纪楚更没礼貌,一道剑气扫过窗户,里头的人便一声惊呼摔到了地上。
赵一岩爬起来,一脸无辜:
“孟师兄,我什么也没干呀?”
孟喻辞神色冷淡:
“她如何?”
“她?”
赵一岩一愣,瞬间明白他问的是纪楚,于是道:
“她日日来这山上喂兔子,看起来没什么事。不过今日薛晚凝过来同她说了些什么,我没听清。”
赵一岩说着,觑他神色,试着道:
“孟师兄若是担心,何不直接去问纪师妹呢?”
孟喻辞没回应他的话,只问道:
“纪楚第一次来找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一岩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既然开口询问,必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隐瞒也没有意义。
他于是老实道:
“她来问我有没有见过金色眼睛。”
此话一出,孟喻辞垂眸,心道“果然”。
他一直觉得,纪楚从一开始见到他后的反应就不对劲。
她一直在害怕、犹豫、试探。
那时他不知道原因,只当她是在沈恪那里受了委屈,所以不敢信任他。
如今看来,只怕问题还是出在他身上。
她在问仙大会大会前就知道金色眼睛,兴许,早就同末神有过交集。
那日同纪楚分别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纪楚的空羽浮花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而她记忆里,那个令她满腔怨恨的孟喻辞,又究竟是什么情况。
他隐约有所猜测,却并无证据。
若是涉及末神,事情便更加复杂了。
现下纪楚对他并不信任,若一味逼迫追问,只会将人推远。
他不能再刺激她了。
孟喻辞心中思索着,面上不显,只“嗯”了一声,示意赵一岩继续说。
赵一岩于是继续说道:
“她只是问我是否见到了金色眼睛,像是要确认金色眼睛的存在。我也问过她,但她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未见过,只是听说过。不过一看就是假话……”
孟喻辞不语,回忆着当时的情况。
纪楚专程避开旁人,就是为了来找赵一岩打听金色眼睛。
她一定见过金色眼睛。
但会是什么时候呢?
自纪楚进入宗门,便一直被沈恪牢牢压着,根本没有几次下山的机会。
唯一的变数便是那日悬鹤峰顶,纪楚以琴砸开结界,而后一点点展露自己对神骨的天然克制能力。
他不说话,赵一岩也不敢发出声音打扰他。
半晌后,孟喻辞终于开口:
“我知道了。”
赵一岩刚松一口气,就听见孟喻辞用冷冰冰的声音对他说:
“纪楚她心思单纯,待人心无旁骛,你却不能举止轻浮,引她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来。”
赵一岩:“啊?”
孟喻辞用余光瞥了一眼他拍过纪楚肩膀的手。
赵一岩顿时一哆嗦,感觉刚刚仿佛有一把刀子砍过他的手臂。
虽然他实在没有什么旁的心思,但是在孟师兄的眼刀子威胁下,只能举手表忠心:
“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和师弟师妹们保持距离,绝对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碰到。
孟喻辞这才满意,收回视线。
他走后,赵一岩先是后知后觉的摸了下后背,发现自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而后仔细琢磨了一下刚刚孟师兄的神情,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千年铁树也会开花,万年寒冰也会融化。
只是看纪楚的模样,似乎孟师兄的情路并不那么顺畅啊。
他心里又平衡许多。
果然老天总是公平的,给了孟师兄惊艳绝伦的容貌,出类拔萃的天分,就要让他尝尝爱而不得的滋味。
赵一岩越想越觉得兴奋,感觉脑子里引他入魔的恶念都消退不少,全然被吃到大瓜、无意间参与大瓜的激动和兴奋挤到了边边角角——
作者有话说:某人因为自己用了下三滥的手段勾引,所以对别人格外警惕。[狗头]
师兄:(冷漠)我就是这样勾引师妹的,我还能不知道你们吗?今天摸摸肩膀,明天说不定就想当道侣了!(指指点点)
赵一岩:……呵,男人。[狗头]
吃瓜可以让人变得阳光开朗这怎么不算一种医学奇迹呢?[狗头]
第79章
广玄峰。
沈恪冷冷看向面前的薛晚凝。
他的脸上不再是从容温和的笑,而代之的是一种从眼底蔓延出来的厌恶。
“你去找纪楚做什么?”
薛晚凝面带浅笑,从他身旁走过,并不搭理他的问题。
沈恪忍无可忍,一把伸手拽住她:
“你处心积虑留在拂宇仙宗,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
薛晚凝回头看向他:
“你不是知道吗?我已入魔,自然要做魔该干的事。你既看不惯我,大可以去诲元仙尊那里告发我。”
说着,她故作讶异:
“不会吧?拂宇仙宗的沈长老,仙门的沈仙君,你不会是要包庇我这个魔头吧?”
沈恪面带怒意:
“你以为我不敢?”
薛晚凝轻嗤一声:
“我怎么以为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怎么以为。”
“当日神骨异变,你眼睁睁看着我落入魔渊之中,却转头就跑。我如今入魔,你以为——你就清清白白吗?”
直到今天,她都忘不了当日沈恪仓皇逃窜的背影。
真是可笑。
曾经以为矢志不渝的恋人,原来在危险面前,都逃不了一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下场。
好在,天不亡她,神眷顾她,引她重返人间。
可沈恪这厮,竟因心虚畏惧作祟,以聚魂灯扣下她的灵魂,害她魂体分离,长久沉睡!
若非偶然一缕魂息逃窜,使她得以联系上薛家,只怕,她再难有复生之机!
而沈恪,就可以抱着他光风霁月、深情不悔的好名声,继续踩着她的尸骨在这世上作秀!
再次见到沈恪,她真是连半点旧情都留不下来。
面对薛晚凝的质问,沈恪自知不够磊落,却也不觉有错:
“你陷入魔渊之中,无法脱身,难道要我同你陪葬吗?”
“一旦你我均陷入其中,又有谁能将消息带回修真界?那魔渊岂非要残害更多无辜之人?”
“你可真是心系苍生啊。”
薛晚凝讥诮一笑:
“究竟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还是为了你那颗自私自我、胆小怕死的心,你自己心里清楚!”
薛晚凝抬手,随意一推,将沈恪抓着她胳膊的手推了下去:
“我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若是旁人知道光明磊落的沈仙君,也是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你苦苦经营的好名声,可就全都没有了。”
沈恪沉下脸,面色有一瞬间的狰狞: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薛晚凝忍不住笑起来,声若银铃,花枝乱颤:
“你威胁我?”
“你以为我会受你威胁?你还真是天真的让我想笑。”
她缓缓摇头,叹道:
“不过想想也真是好笑,世人皆道你深情,可你三番两次试图对我动手,全无半点情深不寿的模样。莫不是你的深情……用在了纪楚身上?”
沈恪表情凝滞起来。
薛晚凝继续道:
“她倒是个明眼人,早早看出你
不是什么好东西,宁可投奔孟喻辞那样冷心冷情的人,也不要留在你身边。”
沈恪握紧了拳头。
薛晚凝绕着他,缓步轻移,徐徐说道:
“沈恪啊沈恪,你这样的人,永远试图掌控别人,把旁人都当成你树立美名的工具,自私,贪婪,又怎么配得到旁人的真心呢?”
她在他身旁站定,伸手抚上他的衣领,轻拍两下:
“想必你也看到了,那纪楚才同孟喻辞相处多久啊,就已心意相通,眉来眼去,全然不把你这个引她入门的师父放在眼里。想来往日,他们也没少下你的面子。”
她指尖浅浅的魔气逸散出来,飘进沈恪的七窍。
沈恪的呼吸急促起来,想要打断她,可那幽柔的声音却持续不断传入他的耳朵,勾起他心里始终存在的恶念:
“难道你就甘心吗?那是你选中的人,你从妖兽口中救下了她,你把她带进了修真界,她现在有的一切都是你给的。“
“你如今修为停滞,难有寸进,她又怎么能背叛你,抛弃你,转投到更为强大的男人怀抱中呢?”
她每说一句话,沈恪的表情就难看几分。
直到最后一句,他猛得出声:
“你——”
“我怎么知道?沈恪,你别忘了,是神救的我,神无所不知。”
看火已经烧的差不多了,薛晚凝满意地欣赏着他愤怒怨恨的神情,松手,转身。
沈恪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想做什么?”
他双目泛红,恶狠狠地质问她。
薛晚凝靠近他,在他耳畔吐气如兰:
“我要杀了纪楚。”
“你敢?!”
沈恪骤然暴怒。
“你拦不住我。”
薛晚凝轻笑,并不怕他:
“神要她死,谁也保不了她。”
“不过……”
薛晚凝美目流转,又道了句:
“看在你我往日情分的份上,若是你当真舍不得,我倒是可以留她一命。”
“什么条件?”
薛晚凝附在他耳边,声音柔婉绰约,说出的话却一字一句敲在他心口:
“毁了她。断其臂膀,除其修为,让她孤立无援,此后再也拿不起剑。”
说着,她又轻抚他的脸颊:
“你我已无可能,就让她代替我陪着你,仰望你,此生只能为你所控。”
她手中托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到沈恪面前:
“剪掉羽翼,为世人所唾弃,只有你能保护她,只成为你一个人的槛花笼鹤,再适合她不过了。”
“不是吗?”
*
“薛晚凝真这么跟你说的?”
许盈摩挲下巴:“太奇怪了……”
“是吧,我也觉得。”
纪楚点头:
“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
陈梧猜测道:
“会不会是她想和沈长老分手?但沈长老不同意,所以她想找你帮忙?”
“怎么可能啊?”
许盈白了他一眼:
“若聚魂灯一事真的是沈长老授意,那薛晚凝和他的关系一定相当糟糕。绝对不是纪楚可以插手的。”
“况且他们都是几百岁的人了,哪还会像小孩儿一样搞一些你爱我、我不爱你、几个人闹来闹去的游戏呀。”
“成熟点。”
她劝陈梧:
“从成熟的角度思考一下,这里面一定有大问题。”
“这个我同意。”
蒋成旭道:
“虽然没人规定几百岁的人不能幼稚,但薛晚凝和沈长老一看就不是那样的人。”
许盈暗自想着: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看来,果真还是不能放松对薛晚凝的监视。
然后她对纪楚说:
“保险起见,纪楚,你最近还是离他们两个远一点吧。”
纪楚自是答应,她可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薛晚凝和沈恪的事。
现在她的关注点更多放在悬鹤峰顶的神骨上。
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有所改变,但“薛羡尘抢夺神骨”一事,就如同悬在她心头的一根丝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裂,更不知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说起薛羡尘,她便心下发愁。
自上次问仙大会之后,他再没在她面前出现过。
而这次薛晚凝来到拂宇仙宗,他竟没有跟着过来。
纪楚不觉得他会放弃神骨,之所以一直没有出现,恐怕是在图谋更大的事情。
几天后,纪楚这些不好的预感到底还是成真了。
无极宗全宗入魔,屠杀周边村落,将所在之地并入魔族领域,奉魔王为尊,与修真界抗衡。
至于这位忽然出现的魔王,不出纪楚所料,应当就是消失已久的薛羡尘了。
纪楚很是意外。
因为按照她与钟离白的推测,无着尊者死后,没有人可以再为末神做事,这一系列事情本不该再发生。
但无极宗还是入魔了。
这只能说明,除却无着尊者,末神还有其他的神使,可以继续在下界为它发展信徒。
纪楚忍不住开始焦虑起来。
没了一个无着尊者,还会有另一个。
纵使重生,她也不能知晓一切内幕,阻止一切发生。
这让她有种片刻也不敢放松的恐慌感,每天闭上眼睛,眼前就是前世那一连串打的她措手不及的意外。
她害怕。
害怕自己一个没有想到,就会重蹈前世覆辙。
*
诲元仙尊召集一众长老商议对策。
纪楚作为掌门弟子,在正殿外随时等候传唤。
而她也终于在许多天后,再次看见师兄。
师兄一如既往的疏冷沉静,气度若雪,只是远远站着就足够让人惊艳。
虽然有过那场不愉快的对话,但师兄依然是她心目中最好看的人。
不过嘛,天边冷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她正在心里感慨时,师兄却忽然转向了她。
猝不及防间对上那双黑沉冷寂的眸子,纪楚想也不想,迅速低下头,开始认真研究地砖上的花纹。
这个云纹可真云啊……
一道雪色的衣摆“飘”了过来,带起一阵清冷的风。
师兄在她身旁站定,雪色的衣袖自然垂落,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轻轻挨着她的袖口,扫过她的手背,带来冰凉丝滑的触感。
然后他微微垂下头,和她一起看地上的花纹。
纪楚坐立难安。
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执律堂那天,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了师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假装哑巴,一边在心里不断祈祷师兄也不要说话。
但身边师兄的存在感格外强烈,他身上的清冷的气息也逐渐蔓延到她这里。
眼角余光全是那抹清冷的白,纪楚忍了又忍,实在坚持不住,抬起头看向师兄:
“师兄,你也来了啊……”
说完她就恨不得锤自己一下。
这说的什么废话啊?
她作为掌门弟子在这里,师兄当然也会在这里啊!
仿佛听见身边传来一声叹息般的轻笑。
纪楚顿时觉得丢人,又立马把头转了回去,盯着地砖,发誓绝对不要再开口说话了。
身边的师兄也善解人意地安静下去,没有揪着她的“丢脸话题”不放。
过了一会儿,纪楚感觉自己没那么紧张了,于是忍不住偷偷转头,眯起一只眼睛,心道自己只是偷看一眼。
谁知这一看,便被正在盯着她瞧的师兄抓了个正着。
她顿时一个激灵,蹭的一下转回头去,留给孟喻辞一个欲盖弥彰的后脑勺。
孟喻辞瞧着她圆润的脑袋,又忍不住叹息,道:
“纪楚,你真的打算这样,永远不同我说话了吗?”
“我没有!”
纪楚转回头,随后又迅速扭头看向地面:
“我没有不同师兄你说话,我只是……只是没什么想说的。”
“好吧。”
孟喻辞无奈,又道:
“可我有想说的。”
纪楚疑惑地看他一眼。
他侧头看向纪楚,长而精致的眼睛凝视她片刻,纤长的羽睫颤动几下,
墨玉似的双眸子闪过细碎的幽光。
然后他薄唇轻启,低声问道:
“你最近,好好吃饭了吗?”
第80章
纪楚原本做好了应对一系列难以回答的问题的准备。
却没想到师兄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你最近,好好吃饭了吗?”
她有些不确定,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怀疑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师兄神色平静,双眸清冷,任由她打量。
纪楚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将“修士不用吃饭也不会饿死这有什么好问的”几个字憋回去,换作一句:
“……吃了,我当然吃了。”
“嗯。”
孟喻辞轻声应道,而后便不再多言,仿佛他最关心的只有这一件事。
纪楚:“……”
她感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烦闷不安的心和见到师兄后尴尬无言的折磨,竟然因为师兄这么一句话、这么自然而又平静的态度,瞬间消失了。
见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瞧,孟喻辞不禁莞尔。
他望向她,冲她极轻极缓的眨了下眼睛,长睫如蝶翼般忽闪,漆黑的双眸如迷人的漩涡一般,引着纪楚往里看去。
那里面只她一个人的身影。
纪楚忍不住张了张嘴,喊了句:
“师兄……”
孟喻辞静静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但下一刻,纪楚又扭过头去。
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怎么说都不对劲。
说她没想和他吵架吗?
可吵都吵了,难道要道歉吗?
不要,她又没错,她好好的当她的师妹,努力装作一切都没发生,是师兄不守规则,破坏了这份和谐的……
而且她一点也不擅长伪装,怎么都演不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师兄肯定一眼就能看出她在想什么……
万一他继续追问前世的事怎么办?
不要不要,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她于是闭了嘴,鼓着脸,继续看地板。
孟喻辞见她这样,知道她依然对自己有些芥蒂,心头不免浮上隐隐的失望。
但他到底没说什么。
只要纪楚不是彻底与他变成陌生人就好,他总会等到纪楚愿意告诉他真相的时候。
于是他收回视线,指尖一动,垂在身侧的袖口一晃,手上便多了个鼓鼓囊囊的储物袋。
纪楚被他手上的动作吸引过去,下一刻,自己的手便被师兄握在手中。
她一惊,还未做出反应,手心便一沉。
孟喻辞将储物袋放在她的手中,而后松开她的手腕。
他的指尖在她手腕内侧轻轻一划,冰凉轻盈,转瞬即逝。
纪楚还未反应过来,师兄已经收手,站定,对她道:
“那时你说弄丢了垫子很心疼,我给你寻来了新的,还有一些旁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遗漏的?”
纪楚打开储物袋一看,里面除了之前见到的衣服零食灵符以外,还多了很多样式精巧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一道气息极为特别的剑符。
这绝非普通的剑符。
纪楚只是用手指轻轻一碰,就感受到剑符上传来的凌厉剑气,险些将她的手指划伤。
宗门之中,还有谁的剑气能如此凶悍,哪怕被封在剑符之中,依然能透出这样凌厉的杀意?
纪楚诧异地看向师兄。
如果说上次出门,师兄是把一个屋子给她装在了身上;那这一次,师兄简直是恨不得把整个宗门都给她装在身上。
纪楚莫名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可以的话,师兄说不定想把少微剑和他自己也装进这个储物袋里……
下一刻她又急忙摇头,将自己这个诡异的想法驱逐出脑海。
孟喻辞见状疑惑,下意识想抬手摸摸她的头。
但伸出的手尚未碰到她就停在半空。
他垂下眸子,又将手缓缓收回,握拳放于身侧。
而后看向纪楚,目光一如往日:
“怎么了?”
“没事,没事。”
纪楚急忙解释。
她看了一眼储物袋,又看了一眼师兄,喃喃道了句:
“已经很全面了。”
然后她语气一顿,片刻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
“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孟喻辞听见她这句话,心里绷着的弦放松下来。
他静静看她片刻,在她觉得不自在的前一刻,忽然开口道:
“无极宗入魔一事,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了。”
听他说起正事,纪楚一个激灵,迅速把心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放到了一旁,摆出一副认真商讨大事的态度:
“我听说了,师兄。可是无着尊者不是已经死了吗?既没有神骨,他们又为何会入魔呢?”
孟喻辞道:
“神骨终究只是个媒介。恰如你所言,仙魔之名困不住人心。只要末神仍在,这修真界就不会太平。”
见纪楚面色凝重,他又忍不住放缓了语气,轻声安抚道:
“不必太过担心,有我在。”
正说着,紧闭的正殿大门忽然打开,几个长老相携而出,皆眉头紧锁。
沈恪走在最后,看了一眼和孟喻辞站在一起的纪楚,眉目间闪过几分阴郁。
但很快,他就又恢复了那副从容温和的姿态,冲孟喻辞道:
“当日忙碌,无暇与孟师侄多言。纪楚在你身边,看着修为倒是精进不少。”
说着他转向纪楚:
“看来当初我让你学琴,实在是埋没了你这剑修的好苗子。
纪楚想要说话,被孟喻辞不着痕迹地挡在了身后。
他冲沈恪略一颔首,道:
“既是好苗子,便不会被轻易埋没。”
沈恪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
“那可未必。若非孟师侄在此,纪楚哪里会有今日呢?如今看来,我倒是应当谢谢孟师侄,倾囊以授,竟将纪楚教的这般好。”
“想来此番无极宗之祸,孟师侄也定会料理地十分妥帖。”
说完这话,他便拂袖离开。
“他什么意思?”
纪楚从孟喻辞身后钻出来,仰脸看他:
“师兄,你要去处理无极宗吗?”
孟喻辞轻轻摇了摇头:
“尚且不知。不过看他这么笃定,应当是师尊准许了。”
纪楚的脸顿时皱成一团:
“可是……可是……”
孟喻辞低头,看她如此忧愁的模样,到底是忍不住,伸手轻轻在她头顶抚了一下:
“年纪轻轻,怎么愁成这样?”
说着,他故意眨了下眼睛,道:
“难道你连师兄的修为都不相信?”
“我没有不相信。”
纪楚知道他是在借机说“信不信”的问题,于是鼓着脸解释说:
“我只是觉得幕后黑手尚未现身,敌暗我明,师兄这时候离开,万一他们来拂宇仙宗作乱怎么办?”
孟喻辞看她一眼,神色稍微严肃了些,低声道:
“倘若真有此事,你须答应我,不要擅自行动。万事以你的安危为主。”
纪楚原本只是联想到前世薛羡尘盗取神骨一事,未雨绸缪这才这么说。
但见师兄如此神情,她心口猛的一跳,一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
但还不等她细想,师兄又拿出一只纸鹤递给她:
“传音玉容易损坏。此物上有我的一缕神识,你若愿意,便随身带着。”
见纪楚接过纸鹤,他眼里的寒意才消散几分,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好好吃饭,不要瞎想。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剩下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不止是无极宗,神骨,末神,还有你所担心的事情,等我回来,一定给你一个答复。
纪楚低头看向手里的纸鹤,似乎要比别的传讯符漂亮一些。
她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纸鹤的头。
那纸鹤便如同有灵性一般,眨着黑豆子一般的小眼睛蹭蹭她的手指,然后钻进了她袖口里。
纪楚抬头看向孟喻辞,没头没尾说了句:
“师兄,你一定要小心薛羡尘。”
她没有试图解释原因,只道:
“他是魔……而且,他很有可能,是冲着神骨来的!”
孟喻辞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莫测,但很快压下。
他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是轻声道:
“我知道了。这些你都不要操心,只需要好好吃饭,好好修炼,然后……”
他又重复了一遍:
“等我回来。”
*
很快主峰便传出消息。
掌门果然点了孟喻辞并几个化境期弟子,前往无极宗除魔。
纪楚觉得,这件事一定和沈恪离不开关系。
他故意说那么一通话,然后师兄就因为任务离宗了。
而师兄最后说的话,又让她心里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不知怎的,纪楚觉得莫名有点心慌。
师兄才刚一离开宗门,她就觉得拂宇仙宗变得格外空空荡荡,哪里都见不到几个人。
虽然师兄说了让她不要操心,她还是跑到悬鹤峰底下转了几圈。
这里一切如常,平时都不会有几个人来,这时候人就更少了。
然而师兄话语中透露的深意,总让她觉得,这里看起来越是一切如常,一切就显得越发不正常。
师兄和师尊,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前世的悬鹤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许盈又为什么会来到悬鹤峰,撞上薛羡尘呢?
他是怎么闯的宗门,许盈又是怎么比其他人都更快知道悬鹤峰有异变的?
纪楚打听不到消息,只能将保护许盈作为第一重要的事。
她于是找到许盈几人,告诉他们近期不要单独行动,最好也不要去什么禁地、没有人的空旷小路、或者是危险的地方乱逛。
许盈对她莫名其妙的告诫表示不能理解:
“乱逛?我哪有时间乱逛啊?最近忽然特别忙,每天都有任务,连吃饭的时间都没了。”
“至于危险的地方,那我就更不会去了。反倒是你,纪楚,你才是最容易忽然跑到危险中的人。”
蒋成旭和陈梧也忍不住笑着说:
“是啊纪楚,这几次,哪回不是你容易陷入危险啊。”
纪楚无奈,又不能把“前世你们仨全被害死了”的事情说的太直白,只能把师兄告诫她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总之,如果遇到紧急情况的话,不要擅自行动,一定要告诉我!万事以你、还有你们的安危为主。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冒险!”
见她如此严肃,许盈几人自是应下,保证传音玉不离手,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立马集合商量对策,绝对不会单独行动。
纪楚却仍然没能放下心来。
前世她被人引开,下山离宗,回来时许盈就已经出了事。
这辈子她说什么也不能离开宗门,更不能离开许盈太远了。
推掉明务堂指派的任务后,她整日想法设法跟在许盈身边,一边关注着悬鹤峰的动静。
许盈对她忽然变得黏人一事接受良好,只有蒋成旭逐渐看她有些不顺眼,但到底还是碍于朋友情谊忍了下来。
纪楚拉着陈梧,顶着蒋成旭越来越嫌弃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插在两人中间。
如此坚持了大半个月,悬鹤峰始终安安静静。
中途听闻师兄势如破竹,轻易便将无极宗入魔之人除了个七七八八。
其余魔族均被堵在修真界边缘,被少微剑震慑地不敢擅动,连魔王都被师兄一剑刺伤,仓皇逃离。
纪楚这才感觉安心不少。
若是薛羡尘受伤,应该就没机会来悬鹤峰抢神骨了吧?
今日她无法继续跟着许盈,因为连续多次拒绝了明务堂的任务,又没有合理的理由,李京墨师兄亲自发来警告,让她在整理秘宝阁和下山捉妖之间选一样。
无法再推辞,纪楚自然选择整理秘宝阁。
许盈对此表示同情,她和蒋成旭也被派下山处理一个小任务,好在距离不远,应该一两天就能回来。
于是她摸摸纪楚的脸,说自己和蒋成旭会尽快回来,明天晚上等她和陈梧一起吃火锅。
纪楚在秘宝阁里忙碌了两天,出来时已是傍晚。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传音玉,本想告诉许盈一声,但余光不经意间瞥见储物袋里的其他东西,还有那张剑符,她的动作又不由得一顿。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没见到师兄了……
……
她竟然开始有点想师兄了……
重生以后,她的生活里处处都是师兄的影子。
有师兄陪她练剑,有师兄给她饭,遇到危险的时候,师兄总会出现在她身边。
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逐渐习惯了依赖师兄的感觉。
……
要是没有前世那一剑就好了……
纪楚心里莫名浮现这一句话。
最近她也冷静了很多,仔细想想,其实那天她没想和师兄吵架,但是话赶话说到那里,有些情绪就控制不住了……
虽然之后师兄看起来没有特别生气,也没再逼她解释清楚,但她心里总会想起师兄说的“她不信他”,还有他那时受伤疲惫的神情。
……
她真的一直不信师兄吗?
纪楚不知道。
可是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害怕,不敢面对,更不敢尝试,甚至变得有点不像自己了……
纪楚捧着传音玉,一边无意识用手指拨拉着储物袋里的盘盘果,一边纠结着:
如果主动联系师兄的话,她能说点什么,才会显得自然而不突兀,并且巧妙地解释一下那天最后的话呢?
师兄会不会多想啊?会不会觉得她前言不搭后语,是在狡辩啊?
啊啊啊啊……
纪楚烦躁地抓了抓自己头发。
说不定师兄很忙,没空玩传音玉,那自己是不是更不该因为这点小事打扰师兄啊?
……
她正纠结着,手指不小心在传音玉上一划,师兄的声音就猝不及防传了出来:
“纪楚?”
纪楚吓得一个激灵,险些将传音玉扔出去。
但她最后还是及时拿稳,清了清嗓子,故作镇静道:
“咳咳,师兄,是我。”
孟喻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听起来有种让人安心的魔力:
“我知道是你。”
纪楚:“……”
她感觉自己耳朵热热的,忍不住揉了揉脸,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师兄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的话,我就,我就先去吃饭了……”
“纪楚。”
师兄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纪楚于是停止逃跑,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等他继续说下去。
然而孟喻辞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说了句:
“我很快回去。”
纪楚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
她想了想,忽然开口说:
“最近宗门里特别无聊,因为无极宗入魔,听说人界很不太平,明务堂派了好多弟子下山捉妖除魔。我不想出去,他们就把我赶去打扫秘宝阁。”
孟喻辞轻声回道:
“嗯。”
纪楚觉得心里高兴了很多,她继续说:
“秘宝阁里的法器总跳起来打人,特别难整理。之前许盈他们去了一次,被打的鼻青脸肿,所以我今天专程带了防身法器,全身而退!”
传音玉对面似是轻笑了一下。
纪楚感觉耳朵更烫了。
然后师兄说:
“真厉害,不愧是我师妹。”
纪楚感觉心里有个小人因为这句夸奖开始旋转着跳舞欢呼。
但是她努力把兴奋感压下去,镇定道:
“师兄,你早点回来,我想……”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有话想跟你说。”
传音玉对面沉默几息,然后她听见师兄说:
“好,你等我。”
传音玉灭了下去,纪楚攥着传音玉原地跳了一下,刚准备大叫,就感觉自己的头顶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仿佛是老天也看不下去她忽然而来的发疯,豆大的雨滴瞬间噼里啪啦砸了下来。
纪楚一愣,想到许盈还在等
她回去,于是急忙小跑着往回赶。
只是等她回到院子,却发现这里空空荡荡,既没有许盈几人的影子,也没有说好的火锅。
乌云汇聚,雷鸣忽起,一声惊雷打得她心里一颤。
纪楚忽然觉得不妙。
她顿时想到了悬鹤峰,转身便要过去。
就在此时,传音玉却突然闪了一下。
先是安静了片刻,而后断断续续传出来一句话:
“纪楚……薛晚凝……不要去……快走——”
声音忽然被掐断。
陈梧的声音。
纪楚捏紧传音玉,二话不说,径直向着电闪雷鸣中的悬鹤峰而去。
大雨铺天盖地砸下,将拂宇仙宗笼罩在阴暗迷蒙的雨雾中。
而乌云翻滚,亦纷纷向着悬鹤峰顶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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