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这下不用犹豫了,纪楚当机立断动手。
转身的同时长剑出鞘,反手刺向鬼婆。
鬼婆因为缩手躲避不及,被她削下半边肩膀。
纪楚趁机脱离她的控制范围,剑气横扫而过,周围的众多枉死之魂紧跟着尖叫出声,鬼声凄厉,四散躲闪,露出一条向外逃跑的路来。
神殿大门内传来沉闷的怒吼,仿佛是到嘴的猎物丢失后的无能狂怒。
众多小鬼被这一声吓得战战兢兢。
鬼婆面色难看。
她被纪楚砍下的残肢在半空中化做鬼气,影影绰绰间又回到了她身上,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受伤。
果然是个修为极高的大鬼。
然后她上前几步,一把推开碍事的小鬼,死死盯着纪楚逃跑的背影,恨不得撕下她一口肉来。
纪楚不敢有丝毫携带,持剑朝外奔去。
鬼婆在她身后狰狞一笑,露出一口豁牙:
“呵呵呵呵……原是老婆子眼拙,竟叫一个修士混了进来。”
“枉死城,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她手中生出一根一人高的棍子,上端挂着一个骷颅头。
棍子重重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无礼小儿,老婆子也修行多年,今日便教教你这胆大包天的小辈,何为尊老!”
而后她转动棍子,使骷髅的双目紧盯住纪楚逃跑的方向,哑声道:
“给我杀了她。”
骷髅口中吐出一片暗红的雾气,直冲纪楚后背而去。
纪楚避开几道雾气,转过身以长剑横挡,被砸退半步。
好强的魔气。
只一交手,她便知道自己的实力恐怕在对方之下。
这只鬼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窝在枉死城这片地界,竟然把自己修成了半个魔。
鬼婆一击不中,“桀桀”一笑,又一跺棍子,上面挂着的骷颅头瞬间幻化成一大片一模一样的骷髅头。
众多骷髅头齐齐张嘴,自双目、口中喷出更多暗红雾气,四面八方朝着纪楚围了过
来。
雾气在半空中凝出锋利的尖端,闪着黑红嗜血的光,如箭破空而来。
纪楚转头就跑。
她专门在众多鬼魂中间奔逃,企图借着街道上的东西遮挡。
但鬼婆的那些魔气却并非离弦之箭般僵硬,而是灵活地左右攀移,所过之处连鬼魂都不放过,吸收鬼气,凝成更加恐怖的魔气,始终牢牢坠在她身后。
纪楚很快就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因为渡明粉跑不出枉死城,迟早会体力告罄。
传音玉又响起。
钟离白的声音传出来,断断续续不知道在说什么。
纪楚索性直接打断他的话:
“我现在被追杀,怎么办?”
对方应该是听见了她的话,传音玉持续亮着,对面窸窸窣窣念叨了一阵,听着像是在起卦。
纪楚已经快要绕着枉死城跑一圈了。
她身后暗红色的魔气像无数条托着长尾的彩带,始终跟在她身后不放。
纪楚试图用寻真剑砍了砍,丝毫不起作用。
砍断一截后又会自动续上,像无法捏碎的云雾。
钟离白那头终于有了回应。
他应该是意识到纪楚的传音玉出了问题,回答十分言简意赅:
“往神殿里跑!”
纪楚二话不说果断转头。
她身后的魔气也在半空中划出半圆,紧跟其后。
被魔气缠住的几个鬼魂“啊”地一声尖叫,连同旁边的一个杂物车一同化为灰烬。
趁着传音玉情况稳定,纪楚边跑边问道:
“我还没问你,怎么拿着许盈的传音玉,他们呢?”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钟离白模仿许盈的语气:
“靠!当然要去!凭什么不去!不去等着他毁了聚魂灯反过来诬陷我们吗?”
“就是这样,据说孔回端想把弄丢聚魂灯的事情嫁祸给你们。所以陈梧回去禀告宗门了,我负责来救你。”
“你来救我?”
纪楚灵活避开一道攻击,道:
“好吧……他们还好吧?没出什么事吧?”
钟离白闻言道: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已经帮他们拦住了孔回端。你是不知道,那会儿情况那叫一个乱,得亏我及时赶到,一罗盘把人砸晕,这才没叫他带着聚魂灯跑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打听:
“你们大宗门的八卦可真有意思啊,弟子不想救师娘,莫非是对师父有占有欲?这可太精彩了……”
纪楚没说话,神殿已近在眼前。
鬼婆仍站在神殿门口,对于她主动送上门的行为表示嘲笑,木棍一转,骷髅头再度锁定纪楚。
纪楚一边在心里想着“孔回端好像确实很在意沈恪对哪个弟子更好,难道是她想多了,还是她想的不够多”,一边从储物袋中掏出几张灵符,踩着一架板车凌空而起,自半空中朝前砸下。
“雕虫小技。”
鬼婆阴森一笑,一跺木棍,骷髅头口中喷出一股鬼火,直冲半空中的灵符而去。
几张灵符的边缘被鬼火燎到,开始发黑卷曲,似乎已经失去了效用。
纪楚反倒迎着火焰向前,像是完全不担心被鬼火烧伤。
鬼婆见状,还以为她是疯了,“哼”笑一声,道:
“无知小辈,还敢主动前来送死?”
骷髅头双目圆睁,暗红的魔气与鬼火同时将纪楚前后包夹,她已无处可逃。
纪楚双手握住剑柄,非但没有躲开这两道攻击,反而持剑劈下,将半空中燃烧着的灵符一齐劈成了两半。
黄色符纸自中间斜着裂开,上面以朱砂绘制的红色字迹也被从中砍断。
正当鬼婆得意之际,纪楚整个人忽然自半空中消失不见。
于此同时,一前一后两道攻击没了目标,直直穿过符纸裂开的缝隙,鬼火与暗红鬼气迎面相撞,迸发出巨大的冲击力。
被纪楚一剑劈成两半的符纸上下纷飞,有的甚至被风带动,糊到了骷髅头的脸上。
鬼婆同意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得跌坐下去,臃肿的身躯砸在神殿大门上,发出“轰隆”一声。
她怒不可遏:
“给我搜!一定要把这个修士抓出去,碎尸万段!”
鬼婆一声令下,枉死城瞬间如同炸了油锅一半,众鬼呼啸而过,鬼气四溢,魔气如骨附疽,萦绕在枉死城每一个角落。
唯独神殿内仍是漆黑一片,静谧非常。
纪楚立于黑暗中,低头看向手中捏着的“传送符”的一角,微微喘息。
好极限,差点她就没能传走,被鬼气压成渣了。
传音玉发着微弱的光,钟离白的声音在空旷的神殿里显得格外明显,依然是夸张的吹捧:
“借力打力,纪楚你真是太聪明了!”
“谢谢夸奖。”
纪楚问:
“你不是说魔要吃我吗?怎么又让我进神殿?”
钟离白道:
“原本是该跑的,但是我刚刚给你卜了一卦,往外跑是死路一条,进神殿才是上上大吉,绝处逢生!”
他“喔”了一声,补充道:
“上辈子我死的太快,没能给你展示我的卜卦技术。但是你信我准没错!我们师门传承的卜卦技艺那可是炉火纯青,你的救世主身份就是我算出来的……”
纪楚靠在墙壁上,一边听他自卖自夸,一边弯着腰喘气。
刚刚跑的太急,灵力都快耗尽了,这地方全是魔气鬼气,一点都补充不了。
极限逃命真不是人干的……
自打一进神殿,空气中格外浓烈的血腥气就让她有点喘不上气,连带着心口曾经被捅伤的地方也开始跟着疼了起来。
神殿里一片漆黑,隐约能看见中央似乎有个巨大的水池。
她站在靠近大门的地方,一边拍着胸口缓和呼吸,一边在师兄给的储物袋里掏了掏,想找个补充灵力的丹药。
钟离白犹豫了一会儿,期期艾艾问她:
“纪楚,刚刚我就想问了,你怎么这么相信我,我让你进神殿,你立马就进去了……”
他有点不好意思:
“认真算起来,我们这辈子还没见过面呢……”
这话说的就有点粘糊了。
纪楚皱了皱眉,严肃道:
“想让我相信你,那你就老实告诉我:枉死城的魔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为什么说我不能进来?”
钟离白哪敢再糊弄她,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
“前世你死前的事儿还记得吗?当时魔王的金色眼睛……没错,我怀疑那其实是末神的眼睛……神族当然已经灭绝了,但是末神不太一样……哎呀你就把它当成个神族执念的化身就好啦……”
“……我们师门传承的卜卦技能其实也和末神有点关系,具体的解释不清,但是意思就是,但凡我能算出的东西,末神也能算出来……”
“纪楚,它知道你是特殊之人,也知道你会杀它……”
说着,钟离白自己也有点心虚,忍不住念叨起来:
“哎呀先前一直没明说,主要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末神是魔,你是命定的弑神之人,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纪楚没有回话。
钟离小白也自觉这事儿做的不地道,抓耳挠腮了一会儿,对着传音玉问道:
“纪楚,你生气了吗?”
还是没有回答。
他急得原地团团转:
“我真的不是故意害你的,你也知道,我们算卦的本来就要承担窥探天命的风险,天机不可泄露,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说清楚的,我先前也只能判断个大概,直到你在问仙大会上融了神骨的力量,我才完全确定下来的……”
传音玉另一头还是安安静静。
钟离白的师门一直穷得可怜,自然用不起传音玉这等高级法器。
他根本无法判断纪楚是生气了关闭了传音玉,还是她的传音玉出来问题,又或者是自己一不小心搞坏了这
件法器,一时间焦虑不已。
于此同时,枉死城神殿中。
纪楚被一只鲜血淋漓的鬼手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传音玉摔在一旁地上。
钟离白的声音断断续续从中传出来。
“好奇怪,这是坏了吗?还亮着应该没坏吧?”
“大宗门的法器应该很贵吧,天呐我该怎么赔啊?”
“纪楚,你能听到吗?”
“纪楚,你别生气了,我给你跪下好不好?”
“纪楚?”
“……”
纪楚被掐得发不出声音,徒劳伸手,想要触碰地上的传音玉。
掐着她脖子的鬼爪缓缓收紧五指,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深幽的声音自虚空中响起,仿佛巨钟在她耳畔敲响,一时间甚至分不清这声音是真实的存在,还是神魂被撕碎前的幻觉。
“一世斩魔,二世弑神。”
“告诉我,这是你的第二世吗?”——
作者有话说:钟离白(摇晃手机):完了,贫穷的我把借来的手机玩坏了,这可怎么赔啊[爆哭]
纪楚(被掐到翻白眼):[裂开]
第62章
拂宇仙宗,悬鹤峰。
孟喻辞默然地望着远处山峰。
往日他也常常在此闭关,少则数月,多则数年,却从未如现在这般心神不宁。
他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的传音玉。
安安静静,宛如一块死玉。
过去他从来不会带着传音玉闭关。
一来强行压制修为本就十分不易,外物更是打扰;
二来整个宗门上下,没有人会通过传音玉找他。
若掌门有吩咐,自会发来传讯符。
他如今想通过传音玉等来的人,也就只有纪楚一个而已。
视线落在传音玉上的花纹许久未动,其上工笔暗刻的符篆早已被他在心里描摹了无数遍,可惜从未亮起过。
纪楚是个没心没肺的,给再多暗示都没用,只要不明说,她便永远也想不到自己还有一个师兄孤零零在闭关。
这么想着,他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隐隐的埋怨。
满满一袋子的零食和灵符,竟然都换不来她的一句问候吗?
……
孟喻辞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转而他又想着: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
自己身为师兄,检查一下师妹的功课,也是合理的。
于是他指尖轻点传音玉,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若纪楚问他来意,他该如何开口。
对面尚未有声音,寒潭之下忽然泛起一团黑气。
神骨恶念自打上次被纪楚那么一砸,仿佛元气大伤,连续多日没有动静。
如今却又忽然冒出来,扰人清静,仿佛跳梁小丑一般在他耳边吵嚷。
“孟喻辞,吾特来恭喜你,又要升阶了……”
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上赶着来。
孟喻辞神色微凝,心里生出几分被打扰的厌烦。
生平头一回,他想带着传音玉扭头就走,只当没看见神骨恶念的出现。
但责任使然,自己当日一念之差留下的残局,总得他自己来处理。
孟喻辞最终还是留在原地。
长指一动,先将传音玉妥善收好。
再度抬眸看去时,眼底已是一派森寒冷意。
神骨恶念骤然飘至他面前:
“孟喻辞,你迟迟不敢升金仙阶,不就是因为你知道,自己是魔非仙——你在逃避!”
孟喻辞并不回应。
他望着那团黑气,神色漠然,仿佛在看着一个死物。
神骨恶念桀桀一笑:
“我知道你为何如此冷静,是因为……她吗?”
黑气在半空中凝出一个模糊的幻象:
纪楚站在鬼气与魔气遍布的地方,脸上挂着细小的伤口,不知在看什么,神色格外专注。
她周围的鬼气和魔气宛如一只只大张着獠牙的巨口,随时准备上前将她吞噬。
……
少微剑倏得出鞘,寒光闪过,黑气已被剑锋劈成两半。
剑势未停,直直没入寒潭,将其下压着的神骨也砸出一条缝隙。
他猝不及防出手,狠戾非常。
神骨恶念被他重伤,反而越发张狂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孟喻辞啊孟喻辞!难得见你动怒,是担心你苦心孤诣选出的这把好剑,被我提前杀——”
它的话说到一半,少微剑再度刺下,直接将神骨贯穿,也将它的话堵死。
神骨被毁的瞬间,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的炸响一声惊雷。
他周身灵力同时暴涨,隐隐有压不住的迹象。
传音玉恰在此时有了动静。
纪楚的声音格外明快:
“师兄?”
孟喻辞一边取过传音玉放在脸侧,一边面无表情地操纵着少微剑切开神骨恶念,将半空中那团黑气仔仔细细剁碎,逼得它只能沉入神骨中,再无法浮上岸来。
他双目乌黑似寒玉,泛着让人战栗的冷意,开口时却依然清冷沉稳,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纪楚,你在哪?”
对面明显激动起来:
“是我是我!师兄!我在枉死城!我——”
声音骤然中断。
孟喻辞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悬鹤峰顶的霜雪被风吹动,靠近他的同时被剑气削成两半,纷纷扬扬落到他的眼睫上,堆积成一片难以融化的严寒。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要离开。
诲元仙尊及时出现拦下他。
他看了一眼翻涌的寒潭,又看了一眼孟喻辞,神色凝重:
“你这是做什么?”
孟喻辞道:
“它要对纪楚下手,我去救人。”
“纪楚未必有事。”
诲元仙尊不赞同道:
“况且你怎可直接毁了神骨?放在别人眼里,你这举动无异于叛魔!你叫本尊如何保你?如何向世人交代?!”
孟喻辞抬眸,面无表情:
“师尊若要给世人一个交代,待我救下纪楚,任凭师尊处置。”
他持剑落于身侧,毫不动摇:
“现在,我得去救人。”
“你疯了……”
诲元仙尊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说:
“你知道你快升阶了吗?离开悬鹤峰结界,你要怎么压住你的灵力?难不成——你真的想成魔吗?”
孟喻辞的回应是化作一道剑气直接撞向出口。
诲元仙尊当即以剑气阻拦,竟被他一撞之下后退半步。
待他稳住身形,那道霜寒剑气已破开结界,直直朝枉死城方向而去了。
“真是疯了……”
诲元仙尊看着自己手上的剑痕,忍不住道。
“他竟为了纪楚,连命都不要了……”
*
“告诉我,这是你的第二世吗?”
纪楚在近乎窒息的绝望中听见这句话。
比起重生的身份被对方点名,更让她感到恐慌的,是面前的东西。
黑暗中,一双赤金无瞳的眼睛猝然出现,宛如大张着巨口的深渊。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上这双金色眼睛。
而对方想杀的意图也越来越明显。
一开始尚且有试探之意,如今,已是獠牙尽显,动了杀心。
难道真如钟离白所言,真有一个实力堪比神族的东西,也能算出她的身份,并且一直忌惮着她?
来不及多想了……
她周身血液灵力被其压制,无法挪动身体,也无法移开视线,只能任由对方消耗她的灵力,撕扯她的神魂。
这情形和前世死前如出一辙。
两世记忆重叠,纪楚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身处何时何地。
某个瞬间她甚至忍不住怀疑:
我这是……已经死了吗?
她感到一丝茫然和无措。
下一刻,她又本能觉得不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
她没有死,她已经被钟离白送了回来,她重生了。
这是她的第二世。
纪楚咬紧牙关,试图挣脱金色眼睛对她神魂的压制。
可惜没用。
对方显然是比她强上许多的东西,绝对的阶级压
制下,她只能任人宰割。
可恶的钟离白,说什么进神殿是上上大吉,现在可好,她不会真的要在这儿提前结束这辈子吧……
该死,说什么逆天改命重头再来,结果,她竟然比前世死的还早!
纪楚思绪纷飞。
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死了!
她还想和大家一起聚餐,想问清钟离白说的“末神”是什么东西,她还想吃师兄做的油焖大虾酸汤火锅红烧排骨清炒藕片橙汁冰碗……
菜名越报越长,纪楚的求生欲也越发强了起来。
她练了那么久的剑,背了那么多心法,升阶时还被那么粗的天雷劈过,还有师兄带她取得的寻真剑……
这些东西,她好不容易才得到,她绝对不能在此刻放弃!
重来一世,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绝对、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周身原本被压制滞涩的经脉忽然开始运转。
所剩无几的灵力朝着她手腕上的剑符送去。
后颈处也生出隐隐的滚烫感,仿佛有人在托着她的后背,让她不要轻易倒下。
纪楚终于握住了寻真剑的剑柄。
然后她缓缓抬起眼皮,直视着虚空中这双金色眼睛。
前世她没能靠自己的力量挣脱,神魂几乎被吞噬之际,是少微剑一剑穿心,才让她得以有了片刻喘息。
而如今,她才是那个握剑的人,她照样可以挣脱出来!
纪楚感觉自己像是蚂蚁在撬动巨石,一开始毫无效果,但只要她不肯松手,只要巨石出现哪怕只有一丝的松动,她就有机会借势而上,彻底挪开整个石头。
她就这样一点点举起了剑。
师兄说不可怯战,师兄还说过剑意无形,师兄更说过,她只需要一直朝前走就好——
纪楚艰难地转动眼珠,每一个动作都带来尖刀磨砺眼球般的痛楚,连眼角都开始溢出血泪。
但她依然一点点移开视线,一点点脱离金色眼睛对她神魂的压制。
视线自由的一瞬间,她猛地挥剑——
血水四溅。
脖子上的鬼爪只松动了一瞬,很快再度施力,猛地托着她朝前扑去。
神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血池,里面上下沉浮着许多尸骨残骸,鬼爪便是自血池中凝聚伸出。
血水无形,砍断也能重聚。
纪楚用力眨了下眼睛。
酸涩干涸疼痛麻木等等感觉瞬间自眼球中传来。
一滴血顺着她的眼角流下,在脸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她心里骤然生出一股蛮横的情绪来。
她就不信了,今天难道非死不可吗?!
纪楚抬手,徒手抓住脖子上的鬼爪,不顾喉咙上传来的剧烈的疼痛,用力朝外扯动。
力气之大,简直是宁可脖子被拽掉,也不肯被其拖走。
鬼爪拖拽她进入血池的动作僵持住。
她越使劲,被她拽着的鬼爪便越不像爪子。
最后几乎像扯面条一样,尖端还是五指的形状,将她的脖子掐出一片可怖的淤青;
手腕及胳膊处却已拉长变形到近似诡异的地步,纪楚一只手便将其完全抓握住。
纪楚感觉自己脖子上的肉都快要被生生扯下来,但她手上力气丝毫没有松动,甚至又加了一只手,将鬼爪的手腕扯成了细细一条。
像是捏扁了一块吸饱了鲜血的海绵,血水顺着她的指缝流淌不停,纪楚感觉自己的小臂简直像是泡在血水里一样。
而随着血水被挤压出来,手中的鬼爪也越发的细。
纪楚猛得一使劲,只听得一道极其细微的“咔嚓”声,而后手中的力气顿时消失。
鬼爪竟然被她生生拉长变形到只有一丝的宽度,而后彻底扯断了。
鬼爪根部迅速回缩,藏进血池中不见踪迹,只剩五指状的尖端仍留在纪楚脖子上。
纪楚屏着呼吸,将脖子上的五指一根根掰开掰断,像是敲碎一块变形的麦芽糖。
——当然是不能吃的恶心款。
最后一块残余的指节被她掰碎后扔到地上,纪楚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冷酷无情的杀人狂魔。
她蹲在地上,看着近在咫尺的血池疯狂喘气。
传音玉又亮了起来。
师兄的声音像春天的雨,冬天的雪,瞬间冲散了血池附近窒息沉闷的气息,让她觉得格外清新舒畅。
“纪楚,能听到吗?”——
作者有话说:师兄:打扰我思念师妹,杀了你(冷漠)
神骨恶念:?
第63章
纪楚眨了眨眼睛,看着传音玉,一时有些呆呆的。
嗓子里火烧般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她这才发现刚刚拽的太狠,自己现在好像说不出话了。
纪楚:“……呃呃?”
师兄?
本以为没人能听得懂她的话,师兄却回道:
“是我。”
“受伤了吗?”
纪楚眼睛一亮:“呃呃?!呃呃呃呃!”
师兄?!真的是你!
她忍不住用破锣嗓子叽里呱啦说起来:
“……”
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大意是夸自己身强体壮超厉害,这点小伤不碍事。
听起来神采奕奕的,丝毫没有消颓之势。
但若是真的没事,就不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想到纪楚有危险,他的心便忍不住一痛。
孟喻辞眼里闪过几分心疼和后怕,再开口时语气便有些急:
“先别说话了,储物袋里有丹药和水。”
纪楚点点头,想从储物袋里掏东西,又发现自己满手的血,实在太脏。
于是她无声念了个念清洁术,将自己上上下下清理了一番,然后才从储物袋里掏出师兄说的东西。
顺便还拿出来两个盘盘果,就着丹药一口咽了下去。
嗓子里的痛感缓和不少。
纪楚仍觉得不过瘾,又掏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吃的,也不管是什么,反正只要有点灵力,就通通一股脑地往嘴里塞。
孟喻辞始终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她这边窸窸窣窣的动作,感觉躁动的心一点点安宁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道:
“……还疼吗?”
纪楚大吃大喝一通,这才觉得刚刚消耗的灵力和精神恢复了一点。
听见师兄低落的、小心翼翼的语气,她莫名觉得难受,于是顶着脖子上大片大片的淤青疯狂摇头:
“怎么会?师兄,我早就不疼了,那东西根本打不过我!”
孟喻辞又是一阵沉默。
纪楚已叭叭叭说起了被孔回端算计一事,言辞中全是对沈恪和薛晚凝两个人的怀疑,末了还要补充一句:
“我可不是小心眼,我都是合理怀疑。”
孟喻辞并无不耐烦之意,温和道:
“我知道。”
纪楚又道:
“师兄给我的储物袋太万能了,里面什么都有,我吃了好多零食,用了一张传送符逃命,可惜垫子掉在云舟上,恐怕是找不到了……”
孟喻辞便安抚她道:
“无妨,回去给你补充更好的。”
纪楚听见这句话,顿时觉得委屈起来。
她其实又心慌又害怕,坚强都是装的。
钟离白的话,以及金色眼睛的质问,通通都让她心乱如麻。
原本以为重生只是撞了大运,这辈子,只需要谨慎防备着薛羡尘抢夺神骨就行。
没想到,先是神骨疑似邪物,之后又听闻无着尊者利用神骨作恶。
如今,又冒出来一个“末神”,竟然要杀她。
“一世斩魔,二世杀神。”
她不会真的要和一个神不死不休吧……
纪楚不知道怎么缓解这种茫然和紧张,只能把话题绕来绕去,简直像是梦到哪句说哪句。
但师兄始终没有不耐烦,一直温和耐心地给出回应,让她有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用害怕的感觉。
——因为有师兄。
她捏紧手里的储物袋,忽然小声问了句:
“师兄,这世上真的有神吗?”
孟喻辞一默。
在他开口回答之前,纪楚
却又率先打断他:
“算了师兄,先不聊这个了,我先出去再说。”
就当她怂吧。
反正……不论有没有神,金色眼睛要杀她就是事实。
管那东西是好是坏,是神是魔,只要是想杀她的,她都不能退让。
纪楚下定决心,兀自点了点头,起身去找出口。
传音玉的光闪了闪,似乎又要断联了。
孟喻辞没说什么,只道:
“枉死城不安全,我很快就到,你不要乱跑。”
纪楚自是应下。
她本想推门出去,奈何神殿大门像是封死了一样,怎么都撬不开。
血池也变得安安静静,先前那忽然冒出来掐人的鬼爪也消停了。
纪楚于是绕着池子走了一圈,趁机打量神殿环境。
什么都没有,没有神像,更没有贡品。
唯一看着特别的,就是源源不断的暗红色雾气自四面八方进入神殿,然后纷纷没入血池中央。
就像是在积攒什么东西似的……
纪楚心下疑惑。
先前她就在外面那群鬼的身上看到了这暗红色的雾气,当时以为是魔气,现在靠近了却又觉得不太像。
比起魔气,更像是一团传递怨气、憎恨等负面情绪的引子。
这神殿,为什么要收集这种东西?
纪楚想不明白。
很快,她就在血池的另一边又发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同样有暗红色雾气顺着门缝飘进来。
纪楚本想过去看看能不能出去,谁知就在她靠近这扇门的同时,一道瘦长的影子从天而降,以极大的力气撞了过来。
在他身后,一道魔气紧跟不放,眼看就要把他戳个对穿。
钟离白看见她的一瞬间大喊出声:
“救命!纪楚救我!!!”
纪楚本能拔剑去挡。
寻真剑卸掉魔气大半冲击力,仍有一小部分跟着钟离白一起进了神殿,把他和毫无准备的纪楚一起击飞出数尺远,直直飞到了血池边缘。
纪楚:“!”
钟离白:“啊啊啊啊啊——”
两人尖叫着砸进血池里。
水花四溅。
血腥味传来的一瞬间,纪楚察觉到不妙,及时捂住嘴,咕噜噜吐了几个泡泡,从水池底部浮了上来。
钟离白就没有她这么幸运了,一直张着嘴大喊大叫,猝不及防间吞了好几大口。
下一刻,一道瘦高的影子挥舞着胳膊“哗啦”一声从水中爬出来,扒着纪楚的胳膊开始干呕。
“哕——纪楚……哕——”
纪楚:“……我真的服了。”
血水糊了她满头满脸,现在已经不是清洁术可以解决的问题了。
如果有条件的话,她更希望可以换具身体。
钟离白终于平静下来吐无可吐,停下了按压纪楚胳膊的动作。
虽然被魔气从背后打了那么一下,他却跟没事人似的,在血池里疯狂扑腾。
纪楚瞥了一眼他背后,全是血水,啥也看不见。
但是应该没有受伤。
于是她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无情扒拉下去,然后把他推得离自己远了点。
瘦高的人影在血池中飘了半寸,忽然看见了什么,随后又尖叫起来,四肢并用地扑上来抱住她的胳膊:
“纪楚不要推开我!这里有骨头啊啊啊啊啊啊啊!”
纪楚甩了甩,甩不掉,叹气。
“钟离白,你怎么也过来了?”
钟离白“呜呜呜”:
“你还不知道吧,枉死城的魔气不断朝外面蔓延,已经将周边数十里都覆盖进去了,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活物湮灭。”
“我想着既然你和生路都在神殿里,就干脆进来找你了。”
纪楚:
“……好吧,不过你能先松开我吗?”
钟离白看了一眼旁边飘着的骷髅头,疯狂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
纪楚:“……”
她忍不住问:
“你都是当过鬼的人了?为什么会害怕这个啊?”
钟离白摇头似泼浪鼓:
“不一样不一样不一样……”
纪楚又叹气。
她原本觉得自己又胆小又拧巴,什么事情都干不好。
但每次遇到钟离白,都会有一种“为母则刚”的诡异错觉,仿佛一下子拥有了解决一切麻烦的力量,自信坚强。
不过现在这个情况……
她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发现自己的经脉像是被封住了一样,四肢格外沉重不说,周围的血水还营造了“鬼打墙”的感觉,怎么扑腾都只是在原地打转。
压根不可能游上岸。
好烦,要是有人能帮她就好了……
纪楚看了一眼死死抓着她胳膊的钟离白,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人看起来实力一般,上辈子死的比她还早,应该靠不住。
果然,钟离白见她尝试,急忙也跟着试了一通。
结果发现自己的情况和纪楚一样,甚至比她更糟。
他一个卦修,修为本就不如纪楚这样的剑修,灵力消耗更快。
纪楚嫌弃地收回视线。
“血池有问题,在吸我们的灵力。”
纪楚皱眉,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水,阻止了钟离白继续扑腾的动作:
“你不是说生路在神殿里吗?你不会算错了吧!”
涉及职业尊严,钟离白一下子从半死的状态活了过来:
“我的卦不会错的!出去是死路一条,进神殿才是上上大吉!”
纪楚深处胳膊指了指周围漫无边际的血水:
“清醒点吧,你看看现在,哪有上上大吉的样子?”
钟离白游得直喘气,也只在原地挪动了半寸,距离岸边还有十万八千里。
他迟疑道:
“如果我们按照这个速度,天亮前能游出去吗?”
“绝无可能。”
纪楚冷脸断定:
“按照这个速度,等无着尊者把修真界杀干净了我们都出不去。”
钟离白伤心起来:
“难道重来一次,我们还是救不了修真界吗?”
纪楚闻言叹气。
其实上辈子和钟离白的合作就不怎么成功,叛宗被师兄撞上,除魔被“末神”盯上,最后还被一剑捅死了。
不过考虑到当时的情况已经足够糟糕,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能杀薛羡尘报仇就可以了,她不贪心。
但这辈子,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事情竟然还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纪楚压根不能接受!
越想越气,她板着脸,生气地飘在水上。
“你等着哈。”
面对她的愤怒,钟离白擦了擦手,从背后掏出一个造型特别的方形罗盘,放在身前嘴里念念有词。
纪楚好奇地看过去。
钟离白摸了摸罗盘边缘,心疼道:
“又是砸孔回端,又是替我挡魔气,可怜的罗盘被当砖头使,悄悄这边上,都有凹陷了……”
纪楚:“原来是这样啊。”
钟离白开始起卦。
纪楚以前从没见过卦修起卦,只是听说过程格外严格,需得天时地利,沐浴焚香,委实和他们现在泡在血水里的狼狈状态不太符合。
不过钟离白这卦起的十分随意,只是捧着罗盘念叨了几句,上面的指针就开始自动旋转,最后停在了“东”和“南”的正中央。
然后他将罗盘展示给纪楚看:
“瞧瞧,四方罗盘,东方指生,时运亨通,向南指地绝处逢生。相信我,进神殿一定是唯一的活路。”
纪楚: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
于是她追问道:
“白大师,你能不能说的更明白点,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呢?”
钟离白认真掐指测算,得出一句:
“时机未到……所谓绝处逢生,首先,得先到绝处。”
“到绝处?”
纪楚顿觉不妙——
作者有话说:纪楚:大师您的意思是我们的情况还能更糟糕?[裂开]
白大师:卦象是这样的啦[眼镜]
第64章
纪楚还没来的及说话,忽然感觉自己四肢一轻,好像被水流慢慢举了起来。
她疑惑抬头。
整个神殿内布满了暗红色的雾气,纷纷扬扬朝着血池汇聚而来。
水面轻微摇晃,推着里面的尸骸前后移动。
纪楚:“水位好像在升高!”
钟离白愣住:“什么?”
下一刻,两人中间骤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
原本飘在一起的纪楚和钟离白先是被漩涡产生的冲击力推向两边,而后随着漩涡在血池中转了半圈,又不受控制地朝漩涡中心飘去
血色飞溅,糊了纪楚一脸。
她一时间看不清楚,眯着眼睛召出寻真剑,朝着血池底部重重一插,勉强控制住身形。
一个巨大的漩涡上下翻涌着,将血池里泡着的东西不断朝下朝深处拽去。
先是腿骨、头骨,而后飘过一个瘦高的人形。
纪楚想也不想,在这人快要被吸进漩涡的前一刻,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人从快淹死的状态救了出来。
钟离白被她这么一拽,虽然劫后余生,却也被勒的喘不上气。
“谢、谢谢……“
他飘在一群骨头架中间,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四方罗盘,面如土色。
那漩涡下面的东西像是饕餮一般,见什么吞什么,连他的罗盘都险些遭了毒手。
还好纪楚眼疾手快,不然自己就得和罗盘一起丧命于此了……
钟离白看了一眼面前仍在不断卷东西进去的漩涡,心有戚戚。
与此同时,源源不断的黑红两色雾气自神殿外面飘进来,鬼气和魔气混做一团,越过纪楚两人,直直汇聚进水面翻涌不息的血池中。
血池中的水位不断升高,纪楚已经完全站不住,整个人飘浮在水面上,头重脚轻般浮浮沉沉。
漩涡的吸力越来越大,她逐渐有些力不从心,还得拽着钟离白,两人勉强靠着寻真剑维持平衡。
这样下去不行。
纪楚环顾四周,想找到一些可以借力的东西。
钟离白的衣服终于坚持不住,“刺啦”一声,连着领口豁楞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他“啊”得一声尖叫,不受控制地朝前移了几寸。
纪楚一惊,千丝傀影顿时从她指尖冒出,将钟离白的胳膊和肩膀及时捆住。
因为这一动作,她身上的灵力顿时遭到了压制,寻真剑在血池底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两人同时向着漩涡飘去。
钟离白又是一声尖叫,很难分的清是因为差点没命,还是因为绑在他身上的傀儡丝。
他颤颤巍巍扭头,看向纪楚:
“你怎么……”
纪楚满脸都是血水,只剩一双眼睛依然又大又圆又明亮,看起来像个残忍的杀手,一言不合就会把他也剁成骨头架子的那种:
“我怎样?”
钟离白被她吓了一跳,话锋一转,急忙解释:
“不不不,我没有觉得邪术不对……法术嘛,能救人的就是好东西……是吧纪楚?”
纪楚面无表情:
“哦。”
钟离白咽了口口水,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纪楚就会松手,让他去漩涡底下清醒清醒。
然而纪楚却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上辈子一开始只是觉得,反正已经没有办法练剑了,那就随便什么能练就练什么吧……当邪修也没关系,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钟离白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水:
“可是你最后也不是邪修啊?你气息纯净,心性纯良,是可以和神骨、和魔王对抗的好修士。你是怎么做到坚定意志,不被邪术干扰的?”
纪楚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因为我刚学会千丝傀影就被师兄发现了,他把我好一通骂。我压根就没怎么用过!”
“原来是这样啊……”
钟离白尴尬地笑了一下,很快又精神起来,郑重道:
“但是我觉得挺好的。管它什么邪术法术,只要能救人,那就是好东西!”
“同理呢——”
纪楚接话:“管它什么仙啊神啊,只要害人,就是大魔头!”
钟离白伸出大拇指:“没错!纪楚,你悟了!”
纪楚心情好了起来。
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漩涡,忽然看到了什么,视线一顿。
“那下面是什么?”
她主动朝前移了一点,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被她拉着的钟离白也随之朝前一飘。
他一声尖叫卡在嗓子眼里,忽然也看到了漩涡中心的东西。
怎么好像是只眼睛?
钟离白一愣,瞬间忘了自己还在害怕,从身边顺手拿了个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试探着朝漩涡中心捅了捅。
纪楚欲言又止。
钟离白捅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推测道:
“看着挺近的,但是碰不到,应该是什么传送阵之类的东西,把对面的景象映过来了。”
说着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拿着的东西,脸色忽然一僵。
下一刻,一声凄厉的尖叫爆发。
钟离白将手上拿着的那截人类腿骨扔到了漩涡中,开始一边左右扑腾一边大声大叫。
纪楚努力用傀儡丝拽着他:
“你还好吧?”
钟离白终于平静下来,欲哭无泪:
“我……没事……”
他话音刚落,两人面前的漩涡忽然开始扭曲变形,从中迸发出一束巨大的水柱,尖端逐渐生出五指的形状,如泰山压顶一般,朝着他们猝然压下。
纪楚一惊,扯着钟离白朝远处一甩,避开了这一击。
“又来了……”
她拔出卡在地上的寻真剑,灌足了灵力,借着被漩涡吸过去的机会,猛得朝巨爪根部砍去。
血水被截断了一瞬,巨爪于半空中重聚同时,钟离白及时拉住纪楚。
他顾不上害怕,抱着一个骷髅架子拼命朝外面划水:
“纪楚你别害怕,我这就拉你出来。”
他这么说着,却连躲过巨爪攻击都难,根本无法拉纪楚出来。
“我有个想法。”
纪楚却说:
“金色眼睛和末神有关,而血池里这些东西,大都是从枉死城的鬼魂身上收集的怨气。”
钟离白听她这么一分析,顿时激动起来,一边划水一边说:
“你的意思是,这可能和无着尊者有关?”
他细细捉摸,越捉摸越兴奋:
“有道理,太有道理了!无着尊者想要引人入魔,必然是借助了这里的怨气……”
“还有末神,它这种没有实体、需要靠着念力才能存在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最需要强烈的情感了!枉死之魂的怨气……它可真够恶毒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与其被拍碎,不如主动出击!”
他看了一眼漩涡,又看了一眼纪楚:
“我们过去!云川古域那地方有结界,寻常人进不去,但是有了这个传送阵,也许我们就能直接进去!阻止无着尊者和末神!”
纪楚却有些迟疑:
“可是……”
师兄说了让她不要乱跑,等他过来。
她拿出传音玉,想试试看联系师兄。
但巨爪四处乱拍,一下子拍在她旁边,溅起的水花顿时把她朝漩涡中间推了一大截,传音玉没拿稳,一下子飞了出去。
“不要可是了!”
钟离白转过身,一把拉住她胳膊,在巨爪再次砸下来的同时,主动朝前一游,顺着漩涡的吸力和纪楚一起沉了下去。
他看着漩涡的眼神里哪还有半点害怕,全是对胜利的渴望:
“绝路逢生,上上大吉!纪楚,这回一定对了!”
巨爪堪堪擦着两人身后落下,溅起无数水花。
算了……
纪楚见状也转过身,一边用剩余的灵力护在自己和钟离白周身,一边任由水流把她裹携着朝下拽。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金色眼睛,神色凝重,一言不发。
下一刻——
“哗啦”一声。
水流倾轧而下,瞬间将纪楚两人彻底淹没。
*
孟喻辞站在枉死城中央。
这里已经被魔气
尽数覆盖,血水从神殿中迸发而出,将这里染成了一片猩红的海。
原本停驻在这里的枉死之魂只需要等待投胎,此刻却已全数成了魔气的养料。
枉死之人的怨气——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强烈、更能让神满意的呢?
唯一还有意识的鬼婆已经失去了人的形状,不规则的躯干从她身上各个地方冒出来,让她看起来像个奇形怪状的刺猬。
孟喻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或许是受了纪楚的影响,他看向这世间的一切时,总会忍不住去揣摩她的想法。
纪楚……
想到纪楚,他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神殿已经被汹涌的血水冲垮,魔气成爪,自血水中生出,四处捕捉一切存活之物。
倒霉的飞鸟落入其中,瞬间便被湮灭成灰,那一点儿灵智未开的濒死之气也被尽数吸收。
鬼婆望着神殿的方向喃喃祈祷:
“今以至纯之魂献祭,求末神降世,救此混浊之地,度化虚伪之魂。”
而后彻底被魔气吞噬,化作无数怨气中的一股,汇聚进无尽的血水之中,又尽数被最中间的金色眼睛吞噬。
传送法阵。
孟喻辞缓缓眯起眼睛。
寒霜自他周围向外蔓延,倾刻将整座枉死城封冻。
剑气四起,如流光闪过,眨眼之间便在枉死城内外查了个遍,残余的魔气被一扫而空。
可是没有纪楚。
冰面上映出他如霜似雪的冷白面庞,漆黑双眸紧紧盯着手中裂了一道缝隙的传音玉。
——纪楚的传音玉。
空羽浮花没有反应,她一定还活着。
不在枉死城,那就是顺着传送法阵,去了云川古域。
孟喻辞五指缓缓收紧,传音玉的边缘被他大力之下捏得有些变形。
方才出手时没有刻意压制修为,识海深处金光闪过,头顶上再度聚起雷云,是要升阶之兆。
但他却如同不曾察觉一般,面无表情地绘制起了传送符。
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思绪无比清明。
他可以忍受末神和无着尊者算计他,折磨他,但是纪楚不行。
纪楚是他的!
她身上有他的空羽浮花,不论这花是怎么出现的,不论纪楚是怎么看他的——他通通都不在乎。
是他陪她修好了经脉,是他亲自教会她用剑,是他最先选中了她,她是他唯一在乎的人,任何人也不能从他手中把她夺走!
传送符落地。
孟喻辞动作一顿,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落了点红。
——竟是被传音玉边缘划伤的。
他盯着这点朱砂似的红痕看了许久,直到看到眼睛都有点疼了,这才面无表情地缓缓收回手。
少微剑嗡鸣不休,杀意尽显——
作者有话说:师兄:准备去杀个人[抱拳]
第65章
纪楚仰面漂在水上。
她把灵力耗了个干干净净,此刻丹田处疼的要命,动一动都觉得累。
钟离白漂在她跟前,被她的灵力护着没有受伤,但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水流的冲击力拍晕了,拽着他漂了十里地都不见醒。
纪楚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又过了好久,钟离白终于吐出一大口水睁开了眼。
他愣了几秒,抛出一连串问题:
“我们还活着吗?这是哪儿?无着尊者呢?他到底是怎么引人入魔的?!!”
“活着呢,应该是云川古域吧。”
纪楚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钟离白看向她,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怎么了?看起来这么累?”
纪楚没说话,抬起手,将一块泛着白色荧光的石头展示给他看。
钟离白纳闷:
“这是什么?”
他凑近了仔细看:
“这上面的气息好奇怪啊,盯着看还有点头晕……这是什么?”
纪楚:“这是神骨。”
钟离白:“哦是神骨啊……”
下一秒:
“什么?!这是什么?!你说这是什么?!!神骨?!!神骨为什么在你手上?!!”
纪楚被他吵得皱眉:
“就在传送法阵的对面,金色眼睛那个地方,咱们掉下来的时候正好路过,我就瞬手拽走了。”
“顺手?!”
钟离白感觉自己大脑有点跟不上趟了:
“你是说枉死城里的那些怨气和魔气,是被传送到神骨这边了?不是,你就这么给拽走了?”
纪楚:“对啊,你不是说要阻止无着尊者吗?”
钟离白大脑宕机:
“那无着尊者呢?他没有拦你吗?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我就这么睡过来了?”
“当然拦了。”
纪楚嫌弃地看他一眼:
“你能知道什么啊?你到底能干什么啊?打都打不醒,那人的魔气都快把咱俩戳成筛子了,你竟然还在睡!”
她越骂越有劲,刚刚连喘气都费劲,此刻甚至坐了起来,劈头盖地对着钟离白一通数落:
“是你说要来阻止的,也是你说要拯救修真界的!还是你说要来传送法阵对面的!结果呢?!你眼睛一闭彻底当甩手掌柜了!”
“我又是打架又是逃命,要不是师兄给了我好多灵符保命,现在咱俩已经死透了!”
她每说一句,钟离白的脖子就短一寸,最后彻底缩进了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纪楚气喘吁吁,骂完了又累了,“噗通”一声躺进了水里。
“你就庆幸咱们福大命大吧。
“刚刚云川外面忽然开始打雷闪电,不知道是来了哪个神仙,无着尊者追到一半就转头走了。”
钟离白在水下吐了几个泡泡,以示惊叹。
见纪楚没再继续追着他骂,他又从水下浮了上来: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纪楚指了指前方。
“奉神殿。”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与其逐一击破不如直捣老巢。
纪楚在看到神骨的时候忽然意识到:
这修真界的神骨未免也太多了吧!
原以为神骨是神族恩赐,没想到竟然是无着尊者拿来引人入魔的工具。
来都来了,索性一锅端了,也省的时不时冒出一块神骨来,到处祸害人。
纪楚如是想。
*
奉神殿是无着尊者清修之地。
听说三百年前,这里曾是巫觋族的圣地。
只是如今,历经沧海变迁,再神圣的地方,也会被时间冲刷地格外破旧。
纪楚打量着长满青苔的柱子,听见钟离白叫她:
“纪楚,这边这边。”
钟离白的罗盘此刻发挥了最大作用,轻松带着他们避开禁制,一路畅通无阻地摸到了奉神殿中央。
入目所见,便是一尊高高伫立的神像。
神像虽是人身,但并无人脸,男女莫测。是整座奉神殿里最新的东西。
钟离白自言自语:“好奇怪啊……”
纪楚:“哪里奇怪?这不就是一座普通的神像吗?”
她不知道这些也很正常,钟离白解释道:
“神为人身,这本就是人揣测的。神是什么?是念力所聚,天地造物,并无固定的形态。”
纪楚“喔”了一声:
“我看过你师父不羁道人的书,里面的神还会经常变成牛!”
钟离白“嘿嘿”一笑,十分没有尊师重道的意识:
“我师父他是个老不正经的,闲着没事就爱胡说八道,你也别太信他了。”
说着他单手撑在神像腿上,摆出一副吊儿郎当地姿态,说道:
“不过他活了那么久,真真假假,说的话总是有点道理的。”
“这无着尊者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要造一个这样的神像?难道是为了追赶年轻思想?”
“等等。”
纪楚忽然推开他的手:“让一下……你看这里。”
钟离白手掌按着的地方,竟然有一道明显的拼接痕迹。
显然,神像的上半部分是新建的,下面却看着饱经风霜,接口处同样有一些青苔的痕迹,像是在水里泡过很久。
并且,由于神像新旧的形状明显不一样,所以拼接的并不完美,旧底座的断口仍露在外面。
纪楚盯着断口处看了一会儿。
鬼使神差的,她抽出寻真剑,在底座上比了比。
钟离白眼皮一跳,赶紧抓她袖子:
“你干嘛?就算讨厌无着尊者和末神,你也没必要砍神像泄愤吧?”
“不是。”
纪楚摇头:
“你看这个缺口,是不是和寻真剑的剑刃,完全吻合?”
“怎么可能……”
钟离白凑上去仔细观察,半晌,“嘶”得一声,重复了一遍:
“怎么可能?!”
第二次是震惊。
虽然底座断口处的年代有些久了,还有一些磨损痕迹。
但只要寻真剑一放上去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寻真剑的剑痕。
“这是师兄带我找到的剑。”
赶在钟离白询问之前,纪楚开口道:
“是从拂宇仙宗秘宝阁中取到的,我还经过了重重考验呢。”
钟离白讪讪收回手:
“可能在你之前,这把剑的主人也来过这里,顺手砍了神像?”
纪楚没接话。
她握着剑后退一步,在神像前端详。
钟离白在一旁捧着罗盘,跟着指针一个劲儿的转圈,边念叨着:
“到底是哪里啊?怎么一直动?”
纪楚看了看手里的神骨,又看了看寻真剑。
然后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神像。
神像没有五官,始终用空白的脸对着世间。
想必从来没人知道,这为人所塑造的神,究竟是面容和蔼、忧心万物,还是心怀叵测、漠视生灵。
钟离白又念了几句口诀,罗盘指针左右摆动,逐渐朝着中间一点缓缓靠近。
他的表情一点点凝重起来。
就在此时,纪楚忽然举剑,沿着剑痕的位置,重重劈下——
神像竟真被她一剑劈出道裂痕来,上半截似有不稳,断口处传来轻微的“咔哒咔哒”的声音,仿佛什么僵硬的机械在缓缓转动。
裂口沿着剑痕的方向逐渐朝地面蔓延,仿佛地裂一般,奉神殿被这道裂痕分成了两半。
纪楚的目光仍落在神像脸上。
她莫名觉得,那张空白的脸上似乎生出了一双金色眼睛,正在死死盯着她。
但再一眨眼,又是一片空白。
地下传来隐约的嗡鸣声,先是一阵轻微的抖动,很快这股令人不安的抖动幅度开始变大,最后整座奉神殿连同神像都一起摇晃起来。
钟离白被这变数惊呆了。
他站立不稳,低下头,发现四方罗盘上的指针已经停滞了晃动,直指神像方向。
“不好!”
钟离白顿觉不妙,发现纪楚竟还在看着神像发呆,急忙朝她跑去。
但裂缝无形间将他和纪楚分隔两端,他还没来得及跑到纪楚身边,两人中间的裂缝骤然变宽。
铺天盖地的水流自裂缝中喷涌而出,仿佛天河泄露一般,朝着整座奉神殿倾轧而来。
纪楚一个没站稳,被水流的冲击力推到了神像底部,一头撞到了剑痕上。
她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模糊。
好在这股晃动很快就消失了,纪楚松开扒着神像的手,意外发现自己周围干干净净,竟然一滴水都没有。
刚刚分明爆出了巨大的水流啊?
她疑惑回头,发现地面上的裂痕不见了。
钟离白也不见了!
空空荡荡的奉神殿,竟然只有她一个人站在这里!
纪楚下意识抬头看向神像。
“!”
看见神像的一瞬间,她睁大眼睛,本能后退两步,握紧了手中剑柄。
但什么都没发生。
面前的神像已不是她见到的那一尊。
一团形状诡异的东西立在底座上,她很难形容这是什么东西,唯有一双金色眼睛格外显眼,平直看向前方。
似乎没有注意到她。
纪楚手心生出冷汗,等了半晌,却不见对方有丝毫攻击她的念头。
她却不敢放下剑。
此时此刻,她已经意识到这里的不对劲。
太干净了。
这座奉神殿太干净了,墙上柱子上没有青苔,连神像也如钟离白所说,并非人形。
比起先前那个破旧古老的奉神殿,这里,更像是传说中,巫觋族人最为重要的圣地。
她正为自己的猜测感到震惊时,身后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纪楚转身,寻真剑撞上一柄弯刀。
偷袭者样貌极美,目光却阴郁狠辣,魔气缠身,招招冲着纪楚命门而来。
纪楚躲了两下,见对方仍要杀她,于是不再躲避,反守为攻。
寻真剑锋芒毕露,似游龙惊影,很快将弯刀压制。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她刚开口,忽见一道剑气破空而来,一招便取了偷袭者的性命。
纪楚:“!”
她抬头,却看见了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人。
“师兄?”
她先是本能惊喜,很快又警惕起来。
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人,又看向师兄: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
“师、兄?”
对方面色冷淡,微微歪头,一字一顿重复了一遍她的称呼,似在疑惑。
纪楚皱眉。
这人分明和师兄长的一样声音也一样,穿着打扮却截然不同,倒是和地上的尸体有点相似。
孟喻辞已缓缓抬步朝她走来。
他身上染了血,分明刚杀过人,连脸上都溅了几滴,更显得面色冷白,容貌昳丽。
手中之剑分明就是少微,此刻剑身鲜血遍布,剑尖正朝下滴着血珠。
他整个人给纪楚的感觉和平时的师兄截然不同,像是杀了很多人,也不介意杀更多人。
纪楚立马举剑挡在身前:
“你别过来!”
孟喻辞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步伐不疾不徐,血珠在他身后滴了长长一路,宛如刚从地狱杀出来的恶鬼。
他一步步走到纪楚跟前。
虽然面无表情,周身气息却极冷极寒,杀气凛然,反逼得纪楚后退一步,险些靠在神像身上。
不知道师兄为什么变成了这样,简直像是杀红了眼、不认识她似的。
纪楚心里越发慌乱起来。
孟喻辞终于停下了步子,他的目光自她手中寻真剑上掠过,开口,语调平平,仿佛随意问询,纪楚却从中听出了淡淡的杀意:
“寻真剑——怎么在你手里?”——
作者有话说:纪楚:我穿越了?师兄不是人?师兄三百多岁了?
师兄:并非穿越……是人……巫觋族就不是人了吗?[裂开]三百多岁很老吗?对神族后裔这个身份来说应该不老吧[裂开]
第66章
面前这个师兄看起来有点恐怖。
纪楚莫名感觉,自己要是回答的不好,可能真的会被杀掉。
于是她说:
“这是师兄你送我的,你还说过,这把剑喜欢我,要我一直随身带着。”
孟喻辞闻言抬眸,冰冷的目光打量她周身,试图在她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
纪楚睁大眼睛,以显得真诚。
虽然她说的都是实话,但是被师兄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她却还是会感到心虚。
孟喻辞收回视线,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中间隔着的尸体,忽然问了句:
“你知道,这是什么
地方吗?”
这是什么意思?
纪楚犹豫:“这是……奉神殿?”
孟喻辞不置可否,继续道:
“此处乃我巫觋圣地,奉神殿。而你手中之剑,是巫觋族祭司郁澜亲手所铸,不曾面世,也从未赠人。”
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并非因为他是个善良有耐心的好心人,而是因为他拥有随时可以杀掉对方的实力。
他不介意把事情问清楚。
“你到底是谁?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纪楚诧异,却不是为着他说的剑的来历,而是因为他的语气。
她的师兄孟喻辞,竟然是巫觋族人?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破解焚巫祭神图时,是师兄出现救了她。
当时的师兄神色漠然,一出手便直接杀了图中那个叫“姚婵”的巫觋族人。
动作干脆利落,简直像是陌生人。
蒋成旭讲过的故事又浮现在她脑海中。
难道师兄,真的屠杀了巫觋族吗?
可是听他的语气,他自己不就是巫觋族人吗?
纪楚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团浆糊。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老实道:
“师兄,虽然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我真的是你师妹。”
三百年后的师妹,也算师妹吧。
“还有寻真剑,真的是你主动带我去取的,我刚来这儿,哪有空偷剑啊。不信,你去把铸剑的祭司叫来,我们对峙。”
纪楚提出建议。
寻真剑已经认她为剑主,这种级别的灵剑,并不是偷来就可以使用的。
纪楚觉得这事很好解释。
谁知面前的师兄却淡淡道:
“她已经死了。”
纪楚:“?!”
孟喻辞抬眼,脸颊旁的血痕格外明晰,像干净的雪面染了颜色,十分碍眼。
一双冷黑的眸子幽深莫测,透不出一丝光亮:
“我刚刚杀了她。”
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刚刚吃了顿饭。
纪楚:“???!”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虽然师兄表情很是平静,看起来真的像是杀人如麻。
但她与师兄相处多日,自然也能猜出一些师兄的想法。
她感觉,师兄看起来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甚至有些伤心。
师兄在伤心,因为祭司的死吗?
纪楚下意识说道:
“我知道师兄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一定是有理由的!我……”
她卡了壳,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师兄黑沉的眸子落在她脸上,目光比刚刚还要冷上几分。
纪楚被他看的越发心虚,一点点低下头,不由得在心里懊恼起来。
自己什么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三百年前的师兄面前叭叭什么呢?!
人家知道她是谁吗?!冒然说这些话,看起来真的很像为了活命拍马屁啊!!!
如果不是害怕师兄忽然冲上来杀她,纪楚此刻简直想扔了剑,抱着自己的头一阵狂喊来掩饰尴尬。
好在奉神殿外,一声突然的巨响打断了她的尴尬。
孟喻辞转身,纪楚犹豫了几秒,也跟着他跑了出去。
三百年后的奉神殿坐落于水面之上,像一座孤岛,与世隔绝。
而三百年前,这里却绿草如茵,鲜花绽放,景色如画。
因此,越发显得那花丛中面露痛苦,浑身被魔气侵蚀的人姿态可怖。
见孟喻辞持剑而来,那人非但不逃跑,甚至主动求死:
“少主……对不起……求你……杀了我……”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周身魔气忽然暴涨,整个人如同不受控制般,猛得朝两人攻来。
纪楚跟在孟喻辞身后,眼看他神色漠然,手起剑落。
对方濒死,却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多谢……”
魔气散尽,连同躯壳一并散做尘埃,地上只余一块晶莹的散发着灵力的石头。
纪楚:“……神骨!”
地上那石头,分明就是她在三百年后见到的神骨!
她匆忙往回跑。
果然,奉神殿里哪里还有方才偷袭者的尸体,竟然也只剩下一小块石头。
巫觋族人死后,身躯化作石头,竟然就是神骨?
纪楚将地上的石头捡起来,从储物袋中掏出自己随手拽下的那一块。
一模一样。
这就是神骨。
这就是可以引人入魔的神骨!
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高耸的神像。
神像的双金色眼睛不再是目视前方,而是微微下垂,竟然也在看着她!
她几乎能从这双眼睛里看到赤裸|裸的嘲弄……
纪楚呼吸一滞,倾刻间便意识到:这里不是三百年的巫觋族,她也不是穿越时空遇到了师兄。
是这双金色眼睛,它在创造幻象,模糊他们的判断。
这是它惯用的手段!
纪楚想也不想,抬剑就要朝着神像砍去。
背后忽然靠上来一个带着寒意的身体。
右手手腕被人自身后握住,力气不大,她却完全挣脱不开。
纪楚一边与他角力,一边扭头解释:
“师兄!神像有问题!毁了它我们才能出去!”
孟喻辞不为所动,指尖稍稍用力,逼迫她松开剑柄。
纪楚很快闭了嘴。
这个师兄没有她认识的那个师兄好说话,既然解释不通,那就直接动手!
手腕一晃,纪楚假意握不住剑柄。
寻真剑朝下坠落。
孟喻辞只当她放弃了,缓缓松手后退。
纪楚忽然转身,换了只手捞起寻真剑横在他颈下,同时右手反手扣住他肩膀,傀儡丝飞速沿着他肩膀扎进他体内。
她仰头,与师兄垂下来的视线对视。
千丝傀影之所以是邪术,就是因为这门功法分割自身神魂,作为控制他人的工具。
虽然可以以小博大,但稍有不慎,就会被对方反扑,最终害的自己失去神志。
面对师兄这样的强敌,纪楚十分谨慎,丝毫不敢放松。
但她没想到,三百年前的师兄竟然这么好控制。
孟喻辞几乎在对上她眼睛的同时就停止了动作。
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用千丝傀影控制师兄了。
上一次是因为蛊毒神志不清,这一回是为了救她和师兄出去。
“师兄你出去后千万别生气啊,我这都是为了咱俩,不得已而为之。”
纪楚用傀儡丝将师兄绑好,小心翼翼后退两步,一边小声说道。
然后她果断转身,毫不犹豫一剑劈下。
水流声伴随着钟离白的呼喊声隐约传来。
纪楚还没来得及高兴,下一刻耳边又顿时安静下来。
她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站在原地,面前的神像毫无反应,仍用一双金色眼睛望着前方。
纪楚:“……?”
怎么可能没反应?
她移开剑,发现神像被砍的地方完完整整,甚至连剑痕都没有。
怎么可能?
她不信邪,又劈了一剑。
还是没有反应。
“闹够了吗?”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纪楚顿觉不妙。
但已经来不及了。
师兄不知何时挣脱了傀儡丝的控制,悄然贴上她的后背,这次毫不留情,一把卸了她手中剑。
他的头发垂下来,落在纪楚颈窝,冰冰凉凉的,激得纪楚打了个哆嗦。
“我见你周身灵力充沛,并无魔气,可见是修行之人,为何要做出毁神之事?”
孟喻辞垂眸,一手扣着她手臂,一手卡着她下巴,防止她再度用傀儡丝对他动手。
姿态亲昵,宛如从背后抱着她。
他身上的血腥气也飘了过来,混着师兄身上的清冷的香,纪楚又害怕,又忍不住因熟悉的气息而感到依赖。
她动了动,却像是被一块寒冰牢牢封在师兄怀里,丝毫动弹不得,整个人完全靠在师兄硬邦邦的胸膛上。
面前的神像依然用金色眼睛看着她。
纪楚与之对视,气的牙痒痒。
她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问题一定出现在神像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功。
一击不中,再想要出手就更难了。
纪楚无奈,试图对师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师兄……刚刚动手是我不对,我错了。但是你信我,这里是幻境,末神做
这一切,肯定是为了让我发现神骨的来历,从而怀疑你,我们不能上当啊!”
“我不是你师兄。”
孟喻辞打断她,声音泛着冷意:
“巫觋一族死后皆尸身消散,力量凝结,唯余一骨,得以证明存在。只有居心叵测之人,才会以神骨称之,妄加利用。”
“至于末神,试图夺舍我巫觋族人不成,便诱其入魔,唯死可解。此乃巫觋一族机密,你又是如何知道?”
纪楚:“……”
我不知道啊!
而且你都知道末神有问题,为什么不许我毁神像呢?
纪楚越想越生气。
她磨了磨牙,忽然低头,故技重施,一口咬在了师兄捏着她下巴的手上。
孟喻辞一惊,虎口处传来尖锐的疼痛。
纪楚咬得又狠又果断,很快就有血珠冒出。
她仍不松口,低着头,像咬住猎物的野兽,自己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在外。
孟喻辞低头,目光落在她后颈。
他神色一顿,语气有些莫测:
“你是谁?”
纪楚以为他终于被自己咬醒了,松开牙:
“我是你师妹啊?师兄?你终于想来了吗?我是纪楚啊!”
“撒谎。”
孟喻辞冷冷吐出两个字。
纪楚顿时更加生气。
就在她张开嘴准备继续咬的时候,他忽然来了句:
“空羽浮花。”
“若非是我道侣,你怎会有我的空羽浮花?”
纪楚准备咬下去的动作愣住:
“什么?什么花?”
孟喻辞已经松开了挟制着她的手,后退半步,垂眸看了一眼手上的齿痕,语气分外笃定:
“你不是我师妹,你是我道侣。”——
作者有话说:纪楚:我是你师妹
师兄:撒谎,分明是道侣
纪楚:?
同样看到纪楚身上的花,各个年龄段的师兄会有什么表现呢?
让我们跟随前方记者一起去看一看吧![眼镜]
三百年后的师兄:(默默怀疑)(默默查找记忆)(默默关注)(默默吃醋)
三百年前的师兄:这是我道侣(自信)
第67章
“你不是我师妹,你是我道侣。”
听见这句话,纪楚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空羽浮花。”
孟喻辞继续说:
“在你后颈处,是我巫觋族人以灵魂养育的空羽浮花。以花相赠,便是以半魂之力相护,只赠道侣,永不背弃。”
“你身上的这一朵,是我的。”
纪楚的大脑停止工作,所有声音都变成稀碎的单个音节,但师兄这一长串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进了她的耳朵,砸得头晕眼花。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空羽浮花,她在不羁道人的书上看到过,这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怎么会在她身上?
后颈……她后颈什么时候有花了?!
纪楚摸了半天,意识到自己看不见,又低头开始在储物袋里翻东西。
镜子呢镜子呢?她记得储物袋里有个镜子的……
孟喻辞全程安静地看着她动作。
镜面透亮,清晰的照出后颈处那一朵色泽清浅的花,花瓣层层叠叠,自凸出的骨节向外展开,简直像是从骨头下面长出来的一样。
纪楚惊恐地捂住了头,后退一步,蹲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时候有的?
她以前怎么从没发现过?!
还有这个地方,自重生后,每每遇到危险,后颈处便会传来火烧一般的痛,难道也是因为这个所谓的空羽浮花?!
她怎么可能会有师兄的空羽浮花?!
她这辈子根本没和师兄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啊?!
忽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前世中情蛊那日的场景一点点飘过她眼前。
以往每次回忆起这一天,她的记忆都中断在师兄冷着脸推开她的动作上,只偶尔闪过一点师兄抱着她的画面,可每每还不等细想,就被她强行掐断了。
可今天,此时此刻,摸着后颈处的花,她的记忆忽然就跟打开了任督二脉似的,无比清晰地看到师兄迷离的黑眸,嫣红的唇,自鼻尖缓缓滑下的汗水,自他唇齿间溢出的轻喘……
温热的呼吸打在她后颈,引得她一阵战栗,越发控制不住地朝着身后人的怀里缩去。
这一举动却是羊入虎口,主动将她的脖子送到了师兄唇边。
然后——
师兄咬了她一口,后颈处生出一股又烫又疼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只是很快,这份异常感就被更加强烈的触觉冲击搅散,她很快便忘的一干二净……
纪楚浑身僵硬,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礼貌客气保持距离”的弦手“啪”的一声断了。
不会吧,不会真的是因为那次吧……
不是说好了重生就一切重来的吗?
她身上为什么会带着上辈子的花啊?!
那师兄呢?
师兄跟她相处这么久,是不是早就看见了?
他是不是也知道这就是他的花?
他是不是早就怀疑自己了?!!!
孟喻辞眼看着面前的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睁大眼睛,脸色一点点涨红,最后整颗脑袋都仿佛在冒气儿,也不知道是害羞的还是被气的。
怎么能这么红,还冒气,像煮熟的桃子……
他惊叹于纪楚的变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念头,下意识伸手,想要碰她的脸。
纪楚反应极快,起身的同时“啪”地一下打开他的手,简直像是在躲什么恐怖的东西。
孟喻辞神色一怔,缓缓看向自己被打开的手,竟然有些呆呆的。
纪楚想客套地笑一下,但扯出来的表情比哭还难看,表情僵硬地向他:
“你确定,这是你的花?”
孟喻辞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收回。
他颔首,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错。”
纪楚不能接受。
她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能接受这花是师兄的,还是这花有可能被师兄发现。
“就没可能认错吗?你不是说你们巫觋族每个人都有花吗?”
纪楚语无伦次,忍不住把自己的惊惶变成愤怒发泄在了面前这个一无所知的师兄身上:
“而且你凭什么觉得这是你的花?万一是别人的呢?我跟你以前从没见过,更没当过什么道侣,你自己的花在不在,自己分不清吗?”
孟喻辞皱眉。
他这副表情,越发像三百年后的那个师兄了,明显因纪楚的反应而感到不悦,但语气中无奈更多:
“我不会认错。虽然不知道原因。”
“除了我,你还希望是谁的花?”
纪楚:“……”
这副疑似“质问道侣出轨”的语气是什么情况?
现在不是她在生气吗?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在“不悦”个什么劲儿?
还有这鬼地方,到底是三百年前,还是末神又搞出的什么害她的手段。
竟然还搞出一个师兄,说些似是而非的胡话……来吓唬她?!
听不到她的回答,孟喻辞又追问:
“怎么不说话?你在怀疑谁?”
他语气平静,但配合着脸上身上干涸的血,以及刚刚杀人时干脆利落的模样,纪楚莫名觉察到一股寒意。
纪楚的理智一点点回归。
她算是发现了。
面前这个三百年前的师兄,比她之后见到的那个更直白、更坦诚,杀气也更外露。
或许是因为这时候的师兄正处于不得不杀害同族的困局中,完全没有之后那副疏离冷淡、了然自持的淡漠姿态。
——也更不好糊弄。
若非是真的有穿越时空,让她回到三百年前;便是制造这场幻境的人,对三百年前的师兄无比了解。
她现在必须冷静下来,搞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搞清楚这个“师兄”是什么
情况,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至于空羽浮花……
不急不急,先把师兄应付过去再说。
至于怎么应付师兄……
纪楚心下有了主意。
然后她抬头,认真对师兄说:
“我饿了。”
*
火堆旁,师兄在给她弄吃的。
不知道是什么肉,被切成极薄的一片,在火上烤出焦香,而后裹成肥厚相间的一卷,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师兄又变成了那个只会切肉不会做饭的师兄,但是没关系,这环境,这技术,拿来烤肉正好。
纪楚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些调料,蘸着烤肉吃。
——调料也是师兄给她准备的。
孟喻辞看着她,眼神安静。
他身上的血衣换下,一袭月白衣裳被火光映出温暖的昏黄,冷寂的眉眼也显得舒朗宁和,不再是刚见面时那样杀气凛然的模样。
他对“纪楚是他道侣”这件事的接受程度太过良好了,甚至已经超过了“纪楚是师妹”这个事实。
纪楚不太能理解。
但既然下定决心以离开为主,她就不能继续纠结这些有的没的。
于是秉持着“遇事不决大吃一顿”的人生态度,很快便将崩溃的情绪抛之脑后,转而关心起“三百年前的师兄的生活”,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可以离开这个幻境的办法。
“末神为什么要夺舍你们巫觋族?他们为什么会入魔?还有,你听说过无着尊者这个人吗?”
孟喻辞一一回答,脾气好到过分。
纪楚于是将整件事梳理了个大概。
末神确实如钟离白所说,是神族灭亡之后,因不甘心灭亡、意识汇聚,从而生出的新神。
神的诞生皆有使命,可这位末神的诞生却与苍生无关。
它唯一的使命,就是复生神族。
但神族因六界念力而生,又因天道限制而亡,无法凭空复苏。
末神便将目光投向了放弃神力、早已下界的巫觋族。
一脉同源,又有半神之躯,若能夺舍,神族借巫觋族人躯壳复生,便可逃脱天道的制裁。
“它做什么春秋大梦?若是天道不公,便该同天道讨个公道,为何要残害无辜之人?”
纪楚愤愤不平。
原本她还觉得,不羁道人将神族描绘的太过卑劣,简直毫无神的高洁。
而如今看来,神也难逃情绪的干扰。
会害怕死,会向往生,会不择手段。
这样通过夺舍才能复生的神,还有什么资格称之为神呢?
此举,究竟与魔何异?
她这般义愤填膺,在他跟前一边生气一边大口吃饭,倒是让孟喻辞觉得,这里似乎也不是那么孤独了。
他将烤好的肉放到盘子里,递给纪楚,看着她恶狠狠地一口吞下,这才道:
“祭司也同你一般所想。在她看来,心生恶念害人性命者,已不再是神。”
“故而她亲手铸此寻真之剑。”
孟喻辞看向纪楚,目光沉沉:
“寻真,实为弑神之剑。”
*
无着尊者看着面前这个持剑而来、满身杀气的孟喻辞,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三百年前。
那时他便是如此,狼狈,卑微,渺小,看着那所谓的巫觋少主,所谓的半神之尊,手持长剑,将巫觋一族屠灭了个干干净净。
白衣染血的少年持剑走近他,剑上的血滴到他手边。
那时,他险些以为自己要死了。
他原本只是个凡人,仰慕神族荣光,想要长生,想要成为神的信徒。
听闻巫觋一族本是神族,虽已被流放下界,却仍然可以得到神的指引。
于是他散尽家财、死尽家丁护卫,连妻儿寡母都狠心抛弃,他放弃了在人界的一切,费劲千辛万苦才得以找到这里。
却不想,竟然撞上了巫觋族灭族这一幕!
他伏跪在地,心道自己今日定会命丧于此。
但能死在神族眼前,死在仙人堆里,他竟觉得这是荣幸!
谁知孟喻辞放过了他。
“你走吧。以后这世上,没有神了。”
那少年冷冷道,转身离开了云川。
他竟不屑于杀他!
他竟告诉他,这世上不会再有神?
凭什么?
他不甘心!
凭什么有人生来就能聆听神谕,得以长生,而像他这样的凡人,苦苦寻觅,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就连死,都不配以神的信徒身份而死!
好在上天垂怜,叫他从鲜血淋漓的云川,神仙尽毁的奉神殿里,发现了“神骨”。
巫觋族果然是半神,就算死了,还能留下可以连接神明的“工具”。
他吞了神骨,看到了神的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波澜的、没有情绪的、漠视这世间一切生命的眼睛。
他自愿成为神的信徒,从此奉神为主,以无着尊者自称,为神寻得重回世间之法。
神需要他。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就让他浑身战栗,狂喜不已!
无着尊者收回思绪,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少微剑划破的衣襟,以便让自己仍能感受到作为神使的尊严。
他看向孟喻辞,得意一笑:
“你杀不了我。”
“我是神的使者,我奉的是神谕。而你这样的叛徒,只能一生都活在神的惩罚下!惶惑不安!”
孟喻辞没有兴趣同一个疯子探讨人生,他面色沉寂,冷冷开口:
“纪楚呢?”
无着尊者笑道:
“她就是末神说的,那个弑神之人吧?孟喻辞,你蛰伏了三百年,就选出这么个蠢笨无能的人吗?”
他眼里透出猩红的疯狂:
“弑神?这世上,没有人能弑神!”
孟喻辞眯起眼睛,一剑削掉他的双臂,声音依然冷淡:
“你不该对她动手。”
无着尊者再难维持体面,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求末神降世,救此混浊之地,度化虚伪之魂。”
无着尊者低声念道。
下一瞬,他忽然暴起,魔气自断臂处生出,宛如两道索命长链,试图拧断对方的脖子。
“我才是神最好的信徒!比你,比你们巫觋一族,虔诚百倍!”
孟喻辞冷眼看他动作。
“它算什么神?你又算什么神使?”
“作恶者,是魔非神。”
说罢,他周身灵力汇聚,少微剑身流光闪过,霜寒遍生。
无着尊者被他直白到近乎残忍的话戳中痛处,顿时暴怒:
“孟喻辞!你才是最为虚伪之人,你才是困死她的最佳囚笼!”
“她必死无疑,而你——”
“永远也杀不了神!”
剑光划过,彻底了却这桩三百年前因他心软大意而造就的恶果。
无着尊者死了。
孟喻辞内心却并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他在害怕。
害怕自己当真是一个虚伪怯懦之人。
更害怕纪楚一无所知,因他而死。
乌云在他头顶聚集,闪电如蛟龙穿梭其中,雷声轰鸣,自天际传来,一道沉过一道。
孟喻辞握紧了手中长剑。
他不能在此时历劫……
金仙雷劫,九死一生。
若能过,便可彻底摆脱肉|体凡胎的掣肘,成为天人。
若不过,满身修为灵力回归天地,滋养更多生灵。
在旁人看来,身为修士,纵使死在雷劫之中,那也是为自己追求了一生的道,求来一个完整的终点,死而无悔。
可没人知道,金仙之上,究竟是仙是魔?
清浊同源,仙魔一体。
巫觋族因此而灭,只剩下他一个。
可他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仙?还是魔?
……
是魔。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你之所以还能好好站在这里,站在世人面前,不过是因为你将你的恐惧割舍下来,藏在那座奉神殿里。
你杀了这么多族人,满手鲜血淋漓,他们每个人死前的痛苦都留在那里。
你真的就是正义的吗?
他们真的就想死吗?
巫觋族与神一脉同源。
若神是魔,若神有罪恶,那么巫觋族,连同你自己,都该死……
——你迟早会成魔。
天雷砸下。
奉神殿的阴影逐渐扩张,直至将他也笼罩其中。
大雨如天河泄露,倾盆而下——
作者有话说:纪楚:这花有bug啊,你的花还在自己身上,为什么就这么笃定我的花就是你的花呢?会不会是你认错花了呢?
师兄:什么花不花的,听不懂。道侣,我的。[害羞]
师兄的喜欢非常简单:师妹?怀疑JPG。道侣?深信不疑JPG。
第68章
纪楚坐在奉神殿地上,正对着神像发呆。
她已经盯着神像看了许久,久到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神像奇奇怪怪的形状,每一个拐角都落在让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和打听,纪楚确信:
神像,一定是离开这里关键。
毕竟她是撞到了神像才会出现在这里。
而师兄话里话外,提及末神与巫觋族过往。
分明与神势不两立,却仍将此神像高高供起,还不许她去触碰,简直矛盾至极。
神像对师兄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
纪楚想不明白,只能找到机会就砍神像试试。
可惜她砍了很多次,都没能成功。
只有第一次,隐约间听见钟离白的声音。后面就再也没有什么反应了。
一定是有什么关键问题没有发现。
师兄看起来没有问题。
虽然不知道三百年前的真实情况,但目前来看,这个师兄完全就是“年轻直白版”的师兄,更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是真心把她当同伴。
那就是这个地方的问题了。
若这里是幻境,到底还有什么细节被她忽视了呢?
纪楚陷入沉思。
这两天,她已经目睹了很多巫觋族人气息逆转、灵力衰退,忽然毁道堕魔的惨状。
只是看着,就让她也忍不住怀疑,自己下一刻会不会也像这些人一样,只是因为某个瞬间的动摇,就彻底成魔,无法回头。
尤其是有个人死前念着:
“清浊同源,仙魔一体。”
更让纪楚心里发毛。
此刻,空荡荡的奉神殿里只她一个人。
外面似乎下了雨,带着水汽的风吹进来,凉津津的。
纪楚感觉到了魔气,混着血腥气飘进来,像挥之不去的乌云,始终笼罩在这片幻境中央。
自她听到“清浊同源”的话后,师兄便不再在她面前动手。
但她知道,师兄一直在杀人,少微剑上的血色几乎不曾消退过。
他身上的杀气越来越重,神情也越来越冷漠。
可惜纪楚已经无法再从他身上判断出他是否会难过。
出现在她面前时,师兄总是平静自然,看不出一点情绪,偶尔听她讲讲修行时的事,或者给她找些吃的。
但平静才是最大的不平静。
她出现的莫名其妙,言谈之中也从未掩饰这里是幻境的事实。
还有空羽浮花。
师兄明知道时间、事件都对不上,却从不多提,仿佛只要谁也不说,就可以把这件事里奇怪的地方掩饰过去似的。
她也曾试图做些什么,但是这里应当是已经发生的过去的投影,她根本无法改变结果。
所以……
师兄最后,还会是杀尽巫觋族,一个人离开云川吗?
想到这里,纪楚感觉心里又酸又闷,有种知道悲剧会发生,却也只能看着的无力感。
面前的神像不动如山,一双金色无瞳的眼睛望着她,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看困兽之斗的兴味。
纪楚回瞪过去。
对方自然不会和她交谈。
这种明知道有问题,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糟糕透了。
她心里憋闷,转头出了奉神殿。
外面果然下着雨。
虽然不大,但长久地浇下来,依然能将地面打湿成泥泞。
她踩着一个个小水坑,朝着远处探索。
空气中的魔气经久不散,若非知道云川原本是片灵力充足之地,纪楚简直要以为这里是什么魔窟了。
地上的花和草沾了魔气,也开始变得没精打采起来。
纪楚没走几步,前面就没路了。
她停下步子,看着前方雾气蒙蒙,一片空白,不由得露出疑惑的神情。
云川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地方?
可她绕着奉神殿走了一圈,竟然始终无法走出奉神殿的范围。
空气中的魔气更旺盛了,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灵气的存在。
哪里来的这样强的魔气,难道真的是因为“清浊同源”,灵力随时可以转化成魔气吗?
那他们这些修士,整日吸纳灵气,又对魔气闻之色变,岂不都成了小丑?
纪楚撇嘴。
她站在远处往回看,整座奉神殿都被罩在雨幕中,遥遥看见正中央的神像,边缘在雨幕中模糊不清。
离得这么远,那双金色眼睛却像是近在咫尺一样。
纪楚看着看着,某个瞬间,竟然觉得神像朝她笑了一下。
纪楚顿时寒毛倒立。
“你走不了。”
神像脸部裂开一道口子,像是嘴的形状,冲她一笑:
“他杀不了我。”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传进她的大脑,像是天外来音,震的她一阵头晕。
她一个踉跄,后退半步,这才发现,周围的地面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在一点点朝上漫出水来。
一开始只是汩汩一点,而后水流越来越大,将她的脚完全淹没,眼看着又要往小腿上涌来,整个地面都被水流覆盖了。
……
好难受……
踩在水里,纪楚感觉到一股莫名的悲伤,如同深陷泥潭,怎么走都绕不出去。
……
困住她和师兄的,真的是奉神殿,是那个所谓的神吗?
纪楚盯着水面看了一会儿,抬了抬腿,想离开这里。
刚一抬头,就看见了师兄。
他站在不远处,像是找了她很久,提着剑,没有用灵力隔水,整张脸被雨水冲得惨白,头发也一缕一缕落在肩上,只一双眼睛黑水银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纪楚从没见过师兄这么狼狈的样子。
她神情一松,正准备踩着水走过去,告诉师兄刚刚神像的变数,想着能不能再怂恿师兄一起砍砍神像试试。
师兄忽然迈步朝她走来,猝不及防间,一把抱住了她。
纪楚一惊,隔水的术法一下子没捏住,倾盆大雨哗啦啦浇了她一身。
她瞬间变得和师兄一样狼狈了。
“师兄?”
纪楚的声音闷闷的,从师兄的胸膛前传出来。
师兄抱她太紧,两只胳膊死死箍在她后背和肩膀上,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罩住。
她整个人都被压在师兄胸前,隔着他衣服上的水汽,纪楚感觉到师兄浑身肌肉紧绷,似乎很紧张。
师兄身上总是凉凉的,可被这雨水一衬,纪楚竟然发现自己靠着的胸膛十分滚烫。
淡淡的清香被雨水晕开,成了一种落在实处的味道,顺着师兄的头发滑到她脖子里。
她被这滴水敲得一抖,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转而问道:
“师兄,你怎么了?”
孟喻辞:“我以为你走了。”
纪楚:“哪能呢?师兄你还不知道吧。”
她趁机告状,一边挪动自己的胳膊,想从师兄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刚刚那个神像动了,它还威胁我,说我出不去。我们现在就去砍它吧!”
“别动。”
师兄开口,微微垂下头,将下巴放在她头顶,抱着她的手反而又紧了紧,将她完全压实在自己身上。
“求你别动。”
他的声音也显得这么无助。
纪楚:“……”
她心里生出一点微妙的感情,明知现在不该是发呆的时候,但还是停了下来,任由师兄抱着她,安静地站在雨中。
地上的水已经越过她的小腿,漫上了膝盖。
纪楚隐约有些猜测,这里的师兄并不是真正的师兄本人,更像是一片记忆,一段幻象。
所以“师兄”才会一直忙忙碌碌,重复着见证死亡、动手杀人的过程。
而她的出现,陪伴有余,用处不足,甚少能干预这里的情况。说的话做的
事,都不影响事态发展。
唯一能影响的,就是师兄了……
纪楚能感觉到,幻象里的师兄并不讨厌她,甚至可能已经猜出了她出现的原因。
纪楚并不觉得只是因为一朵“空羽浮花”,就可以让师兄完全接纳她。
更多的可能,或许还是因为寻真剑。
又或者,是一个可以拿起寻真剑这把弑神之剑的人……
……
只是她没想到,师兄竟然会如此在意她。
“巫觋族,全死了,对吗?”
纪楚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师兄的声音。
她回过神来,思索片刻,还是说了句:
“嗯。”
一阵沉默。
“其实堕魔很容易。”
师兄又道:
“一个念头,一次犹豫。只要答应神族,放弃自我,成为躯壳,就可以不再痛苦。”
“不是这样的。”
纪楚打断他的话。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师兄,也会脆弱,也会迷茫。
她忍不住抬手,抱住师兄的腰。
师兄看着清瘦俊朗,抱起来却很大一只,她没有敢抱太紧,只是虚虚贴着师兄的身体,感受到小臂和手掌下贴着的肌肉隐隐跳动。
这轻微的动作却足以让孟喻辞浑身一颤。
他五指收拢,扣在纪楚肩膀上。
顺着这个角度往下看,他能看到纪楚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下面,露出一朵极为漂亮的花。
随着她的呼吸,后颈处的骨头轻微起伏移动,那朵花便像是活过来了一样,迎风绽放,绚烂地快要晃花他的眼。
“那个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念头,把空羽浮花种在这个位置的呢?
他阴暗地揣测,这地方很好,既不显眼,却又能轻易被人看见,像是一个半遮半掩的秘密,唯独纪楚本人永远不知道。
就好像“那个他”的心思一样,藏得小心翼翼,瞒得战战兢兢,既不敢为人所知,又怕真的无人可知。
他垂眸,抱着纪楚,缓缓闭上眼睛。
“师兄。”
纪楚忽然动了一下。
她从他的手臂中抬起头,一双眼睛被雨水衬得透亮,像是不小心落在他臂弯中的星星。
“师兄,你是不是在害怕?”
孟喻辞心口一跳。
一股极小,却也无法忽视的感觉从心底里冒出来,以一种飞快的速度顺着血管蔓延到他周身。
他感觉自己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血腥气,他感觉自己在这双无比干净纯粹的眼睛里无所遁形,宛如赤|身|裸|体。
“我……”
他想否认。
纪楚却仍用那双又圆又明亮的眼睛望着他,让他无法顺利说下去。
“师兄,清浊同源,仙魔一体,未必就是你也会入魔的意思。”
“一开始我也觉得害怕,害怕自己可能会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但后来,我又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对。”
雨势越大,把她的声音冲刷的模糊不清。
可孟喻辞清晰地听到了她说的每个字。
“我是什么,自然由我来定。正如人生在世,若溯其本源,不过皮肉骨血,望其终末,尽数湮灭消散。”
“但人世百年,所见所闻塑成品性,如何思考,如何行事,皆由自己选择,分明同源同终,却又人人不同。”
“师兄,仙也好,魔也罢,说到底,只是个名头而已,如何能困住人心呢。”
“……”
孟喻辞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他抱着她的手松了力气,轻易被纪楚挣脱开来。
手上一空,那灵巧的、生机勃勃的花从他眼前一晃便消失不见。
下一刻,却见纪楚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凉意很快消退,热乎乎的触感无比真实。
地上的水已经高到纪楚的大腿,水下似有无数声音,扯着他们的恐惧,拽着他们的犹豫,让他们难以前行。
若是继续任由着水流蔓延上来,他们很有可能会和过去的奉神殿一起、和这段记忆一起,长埋水下。
但纪楚却笑了起来,她眼里一点害怕都没有,反而握着寻真剑,像他当初问她“要不要找把剑”一样,问他:
“所以师兄,要不要和我一起……弑神?”——
作者有话说:纪楚:师兄,你不用再独自要强了,因为你的强来了。(比划腱子肉)
师兄:[害羞][害羞][害羞]
第69章
“好。”
纪楚听见师兄说了这个字。
淅淅沥沥的雨不停落下,顺着师兄的轮廓分明的脸颊滑下,坠落两人中间。
地上的水也不断向上蔓延,纪楚感觉自己简直和师兄泡在河里。
水下面就是无穷无尽的犹豫、恐惧、痛苦,轻易就能将人扯着坠下去。
放任不管总是最轻松的……
但她仍想拉紧师兄,一起挣扎着站起来。
那一篇文绉绉的话她在心里想了好久,怎么说都仿佛显得不够完美。
她怕自己无法表达所有的意思,让师兄察觉到她的幼稚和天真。
她更怕连自己都无法说服,非但救不了师兄,还会让自己也沉到水里去。
纪楚攥着师兄的手,无比紧张地望着他。
水已经淹到了她的大腿。
然后她听到了师兄的回答。
像是怕她没有听清,师兄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掌连同五指一起包裹起来,像是攥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纪楚为自己这个想法恍惚了一瞬,听见师兄用清冷的嗓音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格外温柔:
“纪楚,我们一起。”
她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水滴落到眼眶上,她条件反射闭了下眼,很快又睁开,绽发出比方才还要明亮百倍的光。
孟喻辞被她的眼睛一晃,动作便有些怔愣。
而纪楚像是一刻也舍不得耽误似的,拉着他的手直奔奉神殿的方向。
水声哗啦。
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稀里哗啦地跳了起来。
他落后半步,看着纪楚走在他前面的背影,横冲直撞,蛮横坚定,像是永远不会畏惧。
目光落到两人交叠的双手上,他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握住她,无比贪恋这一刻的温暖。
那些水流困不住他,因为纪楚在前面。
孟喻辞终于坚定地迈步,和她一起走进了奉神殿。
神像高耸,金眸无情。
纪楚拔剑,指向面前这个所谓的、“不可被杀”的神。
孟喻辞抬眸,与神的双眼对视。
也是在与那个杀尽同族、恐惧未来的自我对视。
雷声轰鸣,似在耳畔。
纪楚手心全是冷汗。
她先前无比笃定,一门心思押宝在这座神像上。
但现在,终于说动了师兄和她一起动手后,她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万一猜错了呢?
师兄如此信任她,她万一做不到呢?
弑神。
说的时候轻飘飘两个字,可一旦站在神像面前,被这双高高在上的神目注视着,她倾刻间便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修士,前世什么都没做就死了,这辈子拿着一柄剑,真的就可以挑战神了吗?
纪楚心乱如麻,感觉自己的灵力快要不受控制,因她的犹豫、踟蹰、不安而疯狂流转。
会不会有更好的办法,而她没有想到?
会不会这个幻境其实并不是这样处理,而她的一个冲动的提议,反而会害的师兄更加痛苦?
纪楚握着剑,迟迟无法动手。
落在身侧的手上忽然覆盖上温热的触感,是师兄握住了她的手。
“纪楚,我相信你。”
声音如冷泉撞玉,轻易将她内心所有的混乱思绪平息。
纪楚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师兄。
孟喻辞五官俊逸,神色清冷,看向她的目光却格外温柔。
师兄相信她。
纪楚忍不住在心里想。
是啊,
师兄都选择相信她了,她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只需要更加坚定地、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就好了!
她也相信自己!
寻真剑上流光浮动,围绕在奉神殿内外的魔气感受到这股剑气,纷纷朝纪楚扑来,却又被少微剑阻隔在外。
纪楚抬剑,猛地朝神像劈下。
这一下,仿佛撞上了格外坚硬的石头,剑刃擦过神像斜划而下,如金石相击,铿锵有力。
纪楚隐约听到“咔嚓”一声,仿佛有什么坚硬的东西被她砍出了个口子。
与此同时,一股极强的魔气将她整个人撞飞出去。
好在师兄在身后及时扶住她。
“小心。”
师兄助她稳住身形的同时,灵力及时送进她体内,缓解了她被魔气攻击后混乱不安的经脉。
“我没事。”
纪楚喘了口气,压着师兄的手臂站起来。
分明伤的不轻,但她看向神像的眼神却越发笃定,甚至隐隐兴奋。
之前几次试图砍坏神像,皆是无功而返。毫无作用不说,就连剑刃所触都软而无力,简直像是砍在空气上,何曾有过这样大的反应?
可见她还是赌对了。
这个所谓的高高在上的神,开始害怕了。
纪楚笑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藏了两颗墨色宝石,扭头对孟喻辞说:
“师兄,它怕你。”
言外之意:
师兄,你不要再害怕了。
孟喻辞眼睫一颤。
他垂眸看向纪楚,面对着她这双笑意盈盈、充满期待的眼睛,忍不住心口一软,轻声道:
“嗯。”
“纪楚,谢谢你。”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纪楚,黑眸中满满当当、只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
少微剑受他心意所控,自一旁地面浮起,剑尖直指神像。
“我帮你。”
少微剑指所向,霜寒凝聚,飘进奉神殿的雨滴瞬间冻结成冰。
空气也仿佛被这股极寒的灵力凝滞一般,冰晶悬停在半空,难以下落。
孟喻辞杀意显露的同时,一直装模作样的神像按捺不住,当着两人的面发生了变化。
奇异的形状扭曲变性,逐渐拉长成人的形状——如同纪楚在真正的奉神殿中见到的那样。
那双一直在他们面前维持着无波无动的金色眼睛头一次露出愤怒的神色。
“孟喻辞,你屠杀同族,罪孽深重,竟敢弑神?!”
孟喻辞神色不变,仿佛不曾听见一般。
少微剑意不停,剑气划破魔气,径直插进神像中央。
“噗嗤”一声。
仿佛戳破了一个外强中干的球,坚不可摧的神像开始出现裂痕,自中心一点点缓缓朝外蔓延,直到整个身子都破裂成蛛网。
纪楚握紧寻真剑,找准时机,乘势而上。
她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着师兄教给她的剑法。
刨除掉那些复杂的、高阶的,只去找她心里最简答最直白的那一剑。
举剑,横扫。
一剑将神像自底部砍断。
“咔嚓咔嚓”的皲裂声一声盖过一声。
高耸的神像如山石崩塌,一块块向外炸开
飞溅的石块尖锐似利刃,噼里啪啦朝她砸来。
神像上的金色眼睛再难维持冷静,幻化成两道金色雾气,骤然朝着纪楚扑来。
纪楚眼睛里倒映出金色雾气朝她扑来的景象,墨色的瞳孔被染成一片金,下意识举剑去挡——
忽然自身后斜刺而来一道剑气,比她更快更凶更果决。
剑刃破开幻境,撕开虚空,将纪楚周围的奉神殿的景象撕成半旧半新的模样。
仿佛冰雪掠过耳畔,带动她一缕头发向前飘去。
纪楚茫然抬头,只听得一道铮然之声,长剑没入神像双眼之剑,力道之大,半截剑身从神像脑后而出,带出一片赤金的血珠,顺着剑尖朝下低落。
“啪嗒”一声,砸在奉神殿地板上,很快和原本的水流汇聚难分。
金色雾气被长剑一劈两半,又被寒气冻结,一寸寸湮灭成灰,散落地面,像是砸下一阵淅淅沥沥的金色雨滴。
水流从两侧蔓延过来,冲走这些残渣的同时,也将纪楚的裙摆打湿。
手心一口,纪楚下意识扭头,看向原本在她身边的师兄——或者说,是师兄的幻象。
“师兄”神色平静,仿佛看不到她一般,眼睛里一丝光亮也无,仿佛沉寂的黑夜。
她僵硬地转回头,看向神像。
钟离白满脸震惊,脱口而出的“纪楚”两个字变了形,捂着嘴看向突然出现在纪楚身后的那个人。
白衣染血,乌发飘飞,一张美到惊心动魄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肤色冷白似玉,气质疏冷淡漠,恍若忽然冒出出的幻影,微微飘动的衣摆轻盈似鬼,上面落了点点红痕,还有被雷劈过的焦黑痕迹。
周身剑意未消,整个人如一柄杀气凌凌的剑,却强行压下浑身戾气,静默地立在纪楚身后。
神像上的少微剑仍在轻微颤抖,剑刃发出细微的嗡鸣声,杀意不散。
一双黑沉双眸牢牢锁在纪楚身上,隐隐透着偏执和疯狂。
纪楚望着神像上正在不断向下滴血的少微剑。
金色的眼睛,从身后冒出来的长剑……
她强行逼迫自己移开眼睛,一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要颤抖,但无法控制的恐惧仍从心底冒出来。
她其实早就没那么害怕师兄会杀她,却无法完全忘记上辈子身后一剑带来的恐惧的疼痛。
尤其是当金色眼睛出现的时候。
……
纪楚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然后她撞进了一个冰冷的、足以将她完全包裹住的怀抱。
身后倚靠着的胸膛下,坚实有力的心跳声平缓而均匀,纪楚的呼吸也忍不住跟着一点点放松下来。
明知师兄在身后,她却又控制不住看向刚刚的“师兄”在的地方。
果然不见了……
她心里一空,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太突然了。
她先前只想着怎么才能离开幻境,可如今出来了,又觉得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来得及告诉“三百年前的师兄”。
眼前忽然一暗。
一只手挡住她的眼睛,修长的指节轻轻盖在她眼睫上,眨眼时会带出一点细微的痒。
清冷的香顺着师兄的衣服传来,像风一样轻盈冰凉。
“不要看他。”
身后传来师兄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带着点终于松了一口气的叹息,还带着点浅浅的无奈和强势,似要求,更似祈求。
“纪楚,我在这里,不要看着别人。”
他顿了顿,又道:
“另一个我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师兄:不许看别人,另一个我也不行。
纪楚:emmm如果你知道上辈子我和另一个师兄这样那样……
第70章
“另一个我也不行。”
孟喻辞抱着纪楚,感受着怀里的人的存在,心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
但片刻后,他又忍不住垂眸轻叹。
他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在不受控制地滋长,原本只是细微的一点,后来彻底成为不可阻挡的洪流。
而他不再抵抗,任由其放大,蔓延,直到再无法佯装无事。
无着尊者说的不错,他将自己的恐惧、怯懦藏在奉神殿里,任何一个陷入幻境的人,都会被他一起拉入其中。
幻境里的“孟喻辞”是他的恐惧的化身。
三百年前,巫觋族人最终还是难逃灭亡的命运,他作为一个“幸存者”,一个“执行人”,注定没有人会理解他。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不敌末神,成为最后一个不得不死的巫觋族人。
但他遇到了纪楚。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在乎纪楚,不止是为了末神,更是因为他自己的私心。
——他想让纪楚留在他身边。
雷劫之中,纪楚在幻境中的身影蓦地出现在他眼前。
“师兄,仙也好,魔也罢,说到底
,只是个名头而已,如何能困住人心呢。”
……
是啊,一个名头而已,如何能困住人心呢?
刹那间,宛如拨云见日,雷劫忽散,乌云顿消。
心口一轻,困扰他三百年的恐惧骤然消散。
他从未感觉如此轻快。
他从未感觉如此迫不及待,迫不及待想要见到纪楚,想要看到她真真正正站在他面前,而不是通过幻境逸散出来的些许片段。
孟喻辞心想。
他想见她,他需要她,他不能忍受没有她。
从听到神骨恶念要对纪楚动手的那一刻起,他就无比清楚:
自己绝对不能忍受纪楚遇到一点危险,亦或是被人夺走。
任何人都不能把纪楚从他身边抢走。
幻境中的虚影不可以,末神和无着尊者更不可以。
……
这股念头在他心里迅速生根发芽而后膨胀,直到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
唯有感受到怀里的纪楚,他才能压下心里那股戾气,看着奉神殿的双眸越发暗沉。
少微剑倏得拔出,无形剑气涌动,瞬间将整座奉神殿完全裹挟。
神像被剑气砍的四五分裂的同时,藏于神像中的“神骨”也一齐被毁,伫立此间数百年的奉神殿轰然倒塌。
巫觋族,从此不再奉神。
做这一切时,他始终没有松开纪楚,依然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也将她完完整整护在自己身边,没有被剑风和碎屑扫到分毫。
钟离白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孟喻辞看着平静淡漠,动手时却毫无征兆,甚至显得暴力非常,拆屋子跟撕纸一样轻飘飘。
剑气几乎瞬间刮过他的脸,钟离白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靠近神像的一侧衣服已经破了无数个细小的口子。
他被孟喻辞蛮横冷酷的剑气吓得后跳一步,急匆匆跟着他跑了出去,还是没防住,落了满头满脸的灰。
幸而纪楚这师兄不是什么残忍嗜杀之人,还知道留他一命,只将奉神殿里的东西毁了个干干净净。
钟离白一边在心里腹诽着,一边又瞧见神骨被毁这一幕,还是忍不住激动起来,什么不满意的念头都没了,只觉得纪楚师兄委实是个深明大义的大好人:
“太好了!如今这样,末神就无法再把神骨当做害人的工具了!”
说完,他又下意识扭头看向纪楚:
“纪楚!你快说是不是?!”
纪楚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任由师兄挡着自己的眼睛,又抱着她腰将她带离了奉神殿。
透过师兄指缝,她隐约看到奉神殿倒塌的场景,却因着师兄将她护的极为严实,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沾上灰。
她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睫一遍遍扫过他手心,乖巧安静的不像话。
直到钟离白出声叫她。
像是推开了凝滞的大门,空气一下子流通起来,纪楚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终于下定决心。先是抬手,将师兄盖着她眼睛的手拿下来。
然后她转过身,顺势从他怀里退出去,站在一步开外的距离冲他说:
“谢谢师兄救我,幸亏师兄来的及时,不然我可能真的要出大问题了!”
怀里一空,孟喻辞缓缓放下手,听见她说:
“这是我的朋友,钟离白。”
说完不等他回答,她已经干脆利落转身,跳到钟离白跟前,同他一并雀跃起来:
“真是太好了!我们真的成功把神骨解决了!”
钟离白同样欢呼:
“太好了太好了!”
说着他“欸”了一声,想到自己竟然光顾着激动,差点忘了拜谢前辈。
这真是太没礼貌了!
于是他赶紧转身,对孟喻辞道:
“在下钟离白,多谢孟师兄救命之恩。”
孟喻辞垂眸,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像是并不在意他是谁,目光只瞧着纪楚:
“受伤了吗?”
“当然没有。”
纪楚神色如常,像是完全不在意幻境里发生了什么似的:
“只是幻境而已,伤不到我的。”
钟离白一听又紧张起来:
“什么叫只是幻境啊!你都不知道刚刚有多可怕!神像的眼睛跟活了一样疯狂转动,地下还有水冒出来……”
“还有你,就那么一晃人就不见了!我急得快要疯了!”
纪楚努力伪装的若无其事被身边这个咋咋呼呼的声音衬的有些不自然。
她看了一眼师兄,急忙道:
“师兄你别听他胡说,我在里面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说着她瞥了钟离白一眼,嫌弃道:
“而且你有什么好怕的……光害怕有用吗?回回都指望不上你……”
看似嫌弃,实则语气很是亲昵,打情骂俏似的。
孟喻辞看着她的侧脸,心里想的却是:
她从未用过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他自然知道纪楚没有受伤。
方才见到她的第一时间,他已经用灵力探了她的情况。
之所以开口询问,只是疑惑于她的反应。
按纪楚往日的性子,既然在幻境里见到了他,也知道了当年巫觋族的事情,出来后第一时间,一定是要拉着他说个不停,问个清楚的。
但现在,她非但对幻境闭口不提,甚至不肯同他多说几句话,转头就去对着别人又蹦又跳。
他心里难免诧异,忍不住开口询问,想要吸引她的注意。
但纪楚依然不肯多言,宁可三言两语掩饰过去,并且很快又被旁人吸引了注意。
钟离白因为纪楚的抱怨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顿时将幻境抛到了一边,替自己解释道:
“这次是我大意了,但我也不是全无作用嘛……”
上辈子不是成功用了“阴阳转”嘛!
碍于孟喻辞在场,他不能把重生的事情说的太直白,只能同纪楚挤眉弄眼。
然而说起阴阳转,纪楚又忍不住想到被她一起带着重生的“空羽浮花”,还有在幻境里一眼看出、直言她是“他的道侣”的“师兄”,心情越发糟糕起来。
幻境里的“师兄”能看出来,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师兄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重生,重新开始,和谐友好的师兄妹……
呵,真是好笑。
一开始就是奢望,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简直是整个拂宇仙宗的笑话!
纪楚“哼”了一声,自嘲一笑,闭了嘴。
钟离白还以为她生气了,急忙表忠心:
“说真的,刚才真是太险了,要是你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肯定会跟着你一起死的!”
他本意是想说:若纪楚这个修真界的救世主就这么死了,自己肯定也要跟着完蛋。
但听在孟喻辞耳朵里,就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什么叫“跟着一起死”?像是在说什么同生共死的誓言似的。
谁会对一个“朋友”,说出这么腻味的话呢?
他终于舍得将目光从纪楚脸上移开,打量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
脸长的差强人意,可惜太瘦了,身材像个竹竿,灵力平平无奇,不如纪楚半分。
因着刚刚被他的剑气刮过,钟离白半截衣袖散开,露出瘦但白皙的肩膀,竟还不知遮掩,恬不知耻地往纪楚身边凑,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
加之油嘴滑舌,只会言语讨人欢心,简直一无是处!
他冷冷打量着钟离白,后者莫名感觉后背一凉,打了个哆嗦。
纪
楚察觉到,于是说了句:
“你赶紧换件衣服吧,看着好傻。”
钟离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伸手将自己胳膊上的布料捞了捞:
“用不着用不着,这补补还能穿……”
纪楚诧异:
“你们卦修竟然穷成这样了吗?”
钟离白强调:
“节俭,是节俭。”
……
孟喻辞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纪楚多一点,钟离白少一点。
他看着钟离白站在纪楚身边,同她一起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又说着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聊着些有的没的的话题。
纪楚言语态度直白自然,像是面对一个相识多年、完全不用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好友,完全没有疏离和距离感,连嫌弃的语气都像是亲昵;
而钟离白则毫无避嫌的意思,默认了同纪楚的熟悉和亲近。
眉来眼去,时不时还会再说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悄悄看他一眼,然后两人默契地改换话题,仿佛拥有很多他这个“外人”不能知道的秘密。
这一幕看在孟喻辞眼中格外刺眼。
他忍不住出声打断:
“纪楚,我们该回去了。”
闻言,纪楚一愣,钟离白则意犹未尽的闭了嘴。
他看了看纪楚,又看了看孟喻辞:
“这就要走了吗?那好吧……”
确实,神骨已毁,无着尊者也死了,修真界的危机似乎暂时已经解除了。
至于末神,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找到它的踪迹。
似乎真的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了。
钟离白有些伤感。
自从前世他变成鬼、被纪楚带在身上后,他就习惯了和纪楚一起行动。
同样怀揣着重生的秘密,纪楚就像是他最亲近的家人,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和“家人”分开了。
早知道,自己当初就别跟着“不羁道人”学什么算卦了,就该努努力,考进拂宇仙宗去。
现下应该是新衣服也有了,传音玉也会玩了,出门在外腰杆也笔直了,还能继续跟着纪楚一起勇闯修真界……
唉……
钟离白长叹一声,心里无比惋惜。
纪楚看他这样,忍不住提议:
“要不……”
钟离白眼睛一亮。
孟喻辞抢先一步说:
“宗门之间确实常有弟子交流拜访,你是纪楚的朋友,拂宇仙宗自当以贵客相待。”
钟离白想到了自己那个亦正亦邪且名声不太好的师父,眼里的光一下子灭了:
“不了,我现下忙着补衣服,就先不去拂宇仙宗了……”
纪楚:“……”
她想了想,又道:
“那你打算去哪儿?同路的话,我正好还能御剑送送你。”
钟离白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孟喻辞又道:
“你是纪楚的朋友,又与她一同涉险,我身为纪楚师兄,自当相护。”
钟离白看了一眼还在滴血的少微剑,卦师的直觉让他觉得自己不能答应,于是婉拒道:
“要不还是算了吧……我有点晕剑……”
饶是纪楚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忍不住看了一眼孟喻辞。
孟喻辞面色坦然,抬手变出一艘云舟。
虽然不比纪楚之前坐的宽敞,却也足够闪瞎钟离白的眼睛。
“赠与钟离道友。”
钟离白下巴坠地,被他的一出手就是一艘云舟的阔绰手笔惊呆了。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颤颤巍巍接过云舟,左右端详一阵,忍不住问了句:
“孟师兄,您还需要师弟吗?我忽然有点想弃卦从剑了……”
对此,孟喻辞的回答是扔下一句“告辞”,带着纪楚直接御剑离开。
钟离白在身后招手:
“纪楚!记得常联系——!!!”——
作者有话说:钟离白:[爆哭]
师兄:[白眼]
纪楚:[小丑][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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