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遵照国王的命令, 加里波第停止进军,交还兵权。


    战争结束后,普鲁士和意大利通过谈判的方式要求奥地利返还了威尼斯。为了这个, 彭格列和西蒙家族配合地举行了一场“庆功会”。说是庆功会, 但大家显然兴致不高, 心不在焉, 甚至有点诡异的平静, 就像是在参加邻居的婚礼似的。乔托、科扎特和埃利奥这三位首领也没怎么露面, 甚至都没怎么喝酒,只是默默地对了一个眼神,然后就一起钻进了会议室里。


    “我们三个上一次这么聚在一起,”科扎特试图活跃气氛, “还是五年前了吧?”


    “是啊。”乔托配合地说。


    只有埃利奥没吭声。他抱着胳膊,靠着椅背,望着对面的花窗, 像是在发呆。夜空被佛罗伦萨绚烂的烟花照亮了。乔托看了他一眼,但没舍得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直接进入话题,“接下来呢?”


    “你也有退意了?”科扎特说。


    乔托无奈地笑了, “科扎特,你怎么总是先我一步呢!”


    “别怪我想到你前头啦!”科扎特也笑了,翘起腿来, “我准备带着西蒙的大家出海,去看看新世界。别太想我,我会给你们寄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的!”


    “出海吗?”乔托若有所思,“听起来也不错。不过, 你们西蒙要全部出海的话,几艘船应该都不够装吧?”


    “哦,其实我不准备带上所有人,”科扎特说,“我准备解散军队,只在身边留着一小支大约五十人的精锐部队,以备不时之需。虽然这么说,我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情况用得上他们,但他们强烈要求跟我一起走,守护者也强烈要求我留点人手,所以,大概就这样了吧。”


    “那样的话,”乔托看着他,“一艘船就够了。”


    科扎特点头,“一艘船就够了。”


    他们对视着。乔托的表情没有改变,但声音有点哑了,“什么时候走?”


    科扎特轻声回答,“一个月后。”


    乔托慢慢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的脑袋就低了下去,默默地埋到了两只手里。科扎特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当他站起身的时候,科扎特最后看了眼埃利奥。埃利奥也看着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科扎特离开了房间。


    他走之后,房间里的光亮也被带走了。天渐渐黑了下去。加特林进来的时候点起了烛台,他从一头点到另一头;在他背后,纳克尔点亮了另一面墙。蓝宝和艾琳娜抱着些蛋糕进来了,面有忧色,但在看到主位上乔托的情状时,他们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没人知道阿诺德是什么时候坐进来的,加特林在一路点到最后的烛台的时候才发现他孤零零地坐在那,差点吓了一跳。但等到加特林回过头去的时候,他就发现,房间里竟然已经坐满了人。斯佩多显然很是愤懑,手指无声地敲打着膝盖,但时不时地往乔托那儿瞅一眼,没有着急开口;一直到雨月从腰侧抽出他的笛子,吹起一首安静的曲调的时候,乔托才肩膀一耸,茫然地抬起头来。


    他惊讶地发现他所有的同伴竟然都在这儿了。


    点完最后一个烛台的加特林正从桌尾大步走过来。他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乔托下意识地看向他,表情一时有些茫然;加特林就这么一路走到他身边,但在他坐下之前(所有人都为他留着乔托身边的位置),他随手抽出一张手帕,丢到了乔托脸上。


    “赶紧擦了。”加特林没好气地说。他拖开椅子,嘎吱一声坐了下来。


    主位上,乔托默默地按住了脸上的手帕。有那么一瞬间,他可能希望房间里没那么多人。但很快,他肩膀又是一耸,然后就连绵不绝地抖动了起来,把刚坐下来的加特林吓了一跳,甚至是有点惊恐地看向乔托。就在加特林伸出手的时候,所有人都听到乔托在那张手帕下响起来的笑声。


    加特林立刻收回了手。坐在他对面的埃利奥忍着笑,冲他挑了一下眉毛,被加特林瞪了。


    当然,所有人都看到了。渐渐地,他们都笑了起来。在雨月吹完那支温柔的曲调之后,乔托也恰好揭开手帕,抬起头来,笑着率先为他鼓掌。在所有人的掌声里,雨月优雅地颔首。他和乔托相视一笑。


    “从哪里说起呢?”掌声停了后,乔托撑着脑袋,有点儿苦恼地开口了,“你们应该都知道科扎特准备出海了吧?”


    加特林刚要开口,长桌尽头的斯佩多就哼了一声。


    “那个软弱的家伙!”斯佩多嗤之以鼻,“意大利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他居然在这种时候弃她而去!”


    艾琳娜担忧地盖住了他的手。在未婚妻的注视中,斯佩多叹了口气,没再说出更多难听的话,只是反握住了她的手。对此,乔托不得不说是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埃利奥就开口了。


    “非要说的话,是意大利先背弃了他。”埃利奥说,“背弃了我们。”


    斯佩多瞪他。不过,他不是房间里唯一一个这么做的。所有人都盯着埃利奥,无论他们是像斯佩多那样认为他不该那么说,还是在心里默默赞同。


    “你怎么敢那么说?”斯佩多诘问。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意大利背弃了加里波第,”埃利奥耸肩,“不过说真的,我们都知道到底是谁背弃了加里波第。说到底,彭格列,西蒙,还有我们刺客,都是为了这片土地和生活在上面的人们战斗的,不是吗?”


    乔托猛地看向他,“等等,埃利奥……”


    “而不是为了王室和政府!”


    一片寂静。乔托没来得及阻止埃利奥这么说。他也没来得及阻止斯佩多继续接下去。


    “这和王室政府一点关系也没有,埃利奥!”斯佩多指责,“你怎么回事?就因为这一次受挫,你要放弃为了意大利战斗?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也是这么软弱的家伙!我们还有罗马在法国手里!彭格列现在的影响力遍布欧洲,甚至在向全世界进军,谁告诉你去在乎王室政府了?!”


    这下,轮到乔托震惊地看向斯佩多了。埃利奥也皱起眉,“你在说什么,斯佩多?”


    “我建议我们别管佛罗伦萨的废物国王,”斯佩多端起微笑,“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国家不是真的握在他手里。之前我还以为他能好好地扮演他的角色呢!不过,我也只需要在他身上轻轻一划,就能……”


    名为恶魔的幻术师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魔镜,把玩在手指里。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他只要在一个人身上造成任何一点轻微的伤口,就能夺走他们的意志,让他们供自己驱使。这是斯佩多惯用的招式,但放在这个话题里,实在是有些令人心惊了。


    “谢谢你,戴蒙。”乔托打断了他,“我们不会那么做的。”


    “一世,你只要想想,假如是我,绝对不会在那种时候发出撤退的信号……”


    “什么时候轮到你当国王了?”加特林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一世都说了不行了!”


    艾琳娜也眼神示意,“戴蒙。”


    本来还想反讽回去的斯佩多一看未婚妻显然不赞同,只好偃旗息鼓。他的腰刚刚直起来,像是要大战一场,此时也不得不靠回椅背,使出最后的手段——扭过头去,只对艾琳娜撅着嘴扮委屈,假装自己和其他人不是一伙的。


    但在这件事上,阿诺德的愿望可能更强烈一些。


    “我对你们的争执不感兴趣,”阿诺德沉声说,“要是今天是为了讨论意大利国王,我就先行离去了。”


    加特林立即对他发射不赞成的视线。只有乔托乐观地把这句话理解成拨乱反正,趁机拉回话题,“我们还是聊聊今后的动向吧。就像我刚才提到过的那样,一旦西蒙家族离去,彭格列就更不能离开意大利了。”


    听到关键词的斯佩多立刻扭回头,“我们正好接手西蒙的地盘。不得不说,他走的正是时候。”


    乔托欲言又止。从他的这段沉默中,斯佩多自以为读懂了他的意图,笑了起来。


    “意大利还需要彭格列,”乔托正色说,“它还不是一个稳定的国家。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我还在这里,你们也还在这里。我希望你们知道,科扎特离开不是出于软弱,而是出于智慧。他聪明地意识到国王已经容不下我们了,而战斗这一类的事情最好还是交给王室和政府——”


    “屡战屡败的王室政府?”斯佩多冷笑,“今年唯一打赢的那一场仗就是我们志愿军打的!看看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正规军吧!”


    “——理论上来说。所以我们还留在这里。”乔托说,“你们还记得埃利奥的刺客理念吗?我认为彭格列也应该这么做。藏在黑暗里,为了光明的明天奋斗。就算事实是我们在维持意大利的秩序,我们也不应该让王室对我们太过警惕,那对我们的工作一点好处也没有。”


    他说完后,守护者们陆陆续续地表示了赞同。“所以我们是要转入地下了?”蓝宝问。“为了不触动国王那根敏感的神经,这是很有必要的。”雨月说。“你非要这么做的话。”斯佩多表示。


    乔托环视一圈,高兴地看到他们基本都理解了。但埃利奥一直没说话。等到乔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埃利奥一直安静地看着他。


    “埃利奥?”乔托问。虽然,在他这么问的时候,乔托已经有所预感了。


    “抱歉,乔托,”埃利奥轻声说,“维持秩序从来不是刺客的工作。早在很多年前,我们就谈论过这一点。”


    乔托一时失声。


    “我们当时就说过,刺客是一把刀。”埃利奥低声说,“谢谢你一直把我当人看。”


    他把声音放得很低,除了乔托之外,没人听见他在说什么。距离最近的加特林看到乔托眼里再次闪出泪花,不由得露出狐疑的表情,眼神在埃利奥和乔托之间打量个不停。但很快,他就听到埃利奥之后说的话了。


    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埃利奥说的话。


    “就像乔托说的那样,我们会回到黑暗里,刺客兄弟会也一样。”埃利奥说,“真正的黑暗里。我已经让刺客们回到街头,回到意大利人们之中。从今以后,请你们假装兄弟会不再存在,就像它从来没有在历史上存在过一样。”


    就连阿诺德都闪过震惊的神情。


    “不再存在?”蓝宝一时没反应过来,“可你们…你们一直存在着啊?我会记得……”


    “你什么意思?”斯佩多也难以置信地问,“你——你是国王亲封的公爵,你要怎么……”


    “这个吗,”埃利奥耸肩,“我已经把那玩意退还给他了。勋章和爵位一起。”


    *1861年春末,乔托彭格列和埃利奥被新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秘密召见。在加里波第将军和加富尔首相的见证下,国王从都灵王座上起身,亲自为他们册封公爵、授予“天使报喜勋章”。另有财产土地赐下,……


    那是一个怎样美好的春天啊!在那时,他们眼中一切充满希望,生机蓬勃。


    而1861年的他们并不知道,也无法预料的是,加富尔首相很快于6月逝世,只做了意大利三个月的首相。他的临终遗言是,“自由国家!”


    在场的另一位重要人物,朱塞佩加里波第,被称为“意大利统一的宝剑”,后来颠沛流离,数次被意大利当局逮捕、长期被监视软禁;然而,在人民的呼吁抗议中,意大利最后也总是不得不将他释放。终其一生,加里波第没有停歇过为意大利统一奔波呼吁,奋起作战,并且对许多国家的民族解放事业都作出了贡献。


    1882年,年过七十的加里波第溘然长逝。在他的政治遗嘱中,他写下,“热爱自由、热爱真理;仇恨谎言、仇恨暴政!”


    一个,两个,就这么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埃利奥彭格列”,这位仅仅在野史中昙花一现的神秘人物,后来也被盖棺定论为史书误笔。历史学家找不到任何能证明他曾参与意大利独立战争的证据,更找不到能证明他的贡献、证明国王曾经嘉奖他的证据。


    只有野史记载,他曾经短暂地当过五年的卡塞塔公爵。但所有人都知道,“卡塞塔”是斐迪南二世子孙的爵位。所以,这件事情,还有这封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放弃爵位声明》当然也不可能是真的了:


    致意大利王国政府暨王室事务部:


    我本人永久放弃“卡塞塔公爵”之头衔、爵位,以及与此身份相关的一切特权。随信附上爵位、勋章、授予状。


    我从来不是意大利人的敌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也不会是。我只是不再是你们的朋友了,请知悉。


    埃利奥(亲签)


    1866年7月25日,于西西里。


    可想而知,当这份措辞礼貌但傲慢至极的声明被呈上意大利国王的办公桌时,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有多么震怒了。第二天,“卡塞塔公爵”原住址就收到了国王拍来的电报,要求他对此事做出解释。


    但那里当然早已人去楼空。


    国王不得不再次拍电报致彭格列家族,向他询问埃利奥的下落。彭格列一世表示,“他已前往水草丰美之地,侍奉至高无上权威。”


    国王大怒,要求他必须找回埃利奥,无论是死是活。在那之前,彭格列要替卡塞塔公爵保管他的勋章和爵位。毕竟,怎么能有人拒绝君王的赏赐呢!


    彭格列一世回复,“遵命。”


    1878年,埃马努埃莱二世逝世。二战期间,萨伏伊王朝与独裁政权同归于尽。


    只有彭格列长存——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要是他问起来你就说我死了吧


    乔托(冷汗):哪有那么造谣的啊!


    还是乔托:嗯嗯他死了嗯嗯遵命(obbedisco)


    (以及那句“水草丰美”是《是大臣》圣诞特辑的梗。)


    第142章


    “所以, ‘埃利奥史密斯’?”乔托开玩笑,“你选择去当一个铁匠?”


    埃利奥也笑了。他伸出手腕,展示袖剑, “可别小瞧了铁匠!是他们决定了我们的性命。”


    “还有金属雕刻师!”科扎特补充。


    时值1866年的夏天。科扎特还没出海, 埃利奥也没离开意大利, 尽管他们都已经讲定了要这么做, 但毕竟还有一段漫长的后续处理和准备工作。西蒙家族拟定将内陆生意交给彭格列代管, 后者也派出人手入驻意大利北部;至于他们是怎么商量和分润利益的, 埃利奥就没在意了。


    不像有实体规模,掌管实际土地的黑手党家族,刺客兄弟会灵活得多。从数百年前开始,他们就深深地扎根在人民之中, 埃利奥只不过让他们回到了过去的那种状态,继续低调地经营旅馆、酒吧等人来人往的生意。


    就像多年前乔托和他谈起的那样——尽管乔托的本意是让他别把自己当工具用——但从整个社会,甚至于整个世界历史的角度来看, 刺客要扮演的角色仍然是一把锋利的刀。


    一把撕开迷雾,指向明天的刀。


    而当迷雾散尽,明天到来……当意大利终于摆脱头顶的乌云, 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继续走上世界舞台的时候,这把刀也该功成身退, 束之高阁了。


    无论意大利的君主曾经许给这把刀什么样的诺言。


    那毕竟是君主啊!


    埃利奥自认为对这片土地的爱实在没有乔托和加里波第那么深沉,干脆利落地选择了退隐。说到底,刺客本来就不应该活跃在光线之下。交还勋章爵位的时候, 他本来以为自己对这种贵族头衔多少会有些留恋,结果发现自己只是松了一口气。


    刺客们对此也没有任何异议。埃利奥曾经将天使报喜勋章挂在刺客据点里,告诉他们这是所有刺客的荣誉;在他决定交还这份荣誉的时候,埃利奥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但刺客们根本不在乎这件事,他们只在乎一点,“您离去之后,我们将追随谁呢?”


    “我们曾经聚在同一面旗帜下,它象征着同一个理想,同一个理念。”埃利奥回答,“我认为正是对战争和侵略的反抗让我们聚到一起,正是对和平的渴望让我们聚到一起;而等到和平的今天到来的时候,刺客也应该认为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在炮火连天的时候,我带领你们作战,这是义不容辞的。但到了和平的时候,你们还需要什么领导呢?你们还需要追随什么呢?艾吉奥奥迪托雷导师曾经说过,‘自己选择前进的道路吧!不要追随我,也不要追随任何人’,今天,我也将同样的话告诉你们。”


    他不再是他们的导师了。但埃利奥并没有立即离开他们,那样和抛弃又有什么区别呢!正相反,埃利奥花了大量的时间和刺客们待在一起,讨论刺客的信条、理念和未来。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曾透露,是追随智慧。


    路易吉奋笔疾书,把那些夜晚和白天的讨论记录了下来,装订成册。


    在扉页上,刺客这么写着: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


    历史记载,到这里圆满结束。


    然而,他们的故事还没有。


    还是1866年的那个夏天,还是那个美丽、旺盛、生机勃勃的意大利。


    在刚刚结束的那场战斗中,乔托曾夜间被神秘人拜访,赠送了一批奇怪的宝石戒指。正是这神奇的宝石戒指帮助他在战场上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自己的战斗力,尽管乔托当时没来得及追问,也没来得及搞清楚这究竟是什么神奇力量;战争一结束,他就想起来研究这个了。


    “你们也有类似的戒指吧?”乔托终于反应过来这一点,纳闷地问。


    战场上大肆操纵重力、制造黑洞、如同天神降临的科扎特抓了抓头发,“哈哈,是啊!”


    战场上搞得电闪雷鸣、遍地死伤、如同天神降临的埃利奥挠了挠脸颊,“哈哈,是啊!”


    乔托也是咬牙切齿地哈哈一笑。然后他就飞速出手,一左一右地勾住了他俩的脖子,“怎么来的?”


    科扎特猝不及防地被身高最矮的乔托一把抓住,毛茸茸的红发在乔托肩膀那儿虚弱地挣扎了几下,“说来话长……”


    乔托看向埃利奥。埃利奥也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讪讪地回答,“说来话长……”


    乔托深吸了一口气,“我数到三。”


    “我手下的矿工挖太深了一路挖到冥界被冥王扣下之后,我去捞人然后和他讨价还价弄来的!”科扎特一口气说。


    乔托震惊地看着他。埃利奥也抬起头,很是震惊地看着刚才语出惊人的西蒙首领。他总算从乔托的臂弯里挣脱开来,活动了一下肩膀,笑眯眯地看着陷入震惊的两个朋友,“或者,你们也可以当它是地里长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乔托接受了。


    然后,他看向埃利奥。这个被挟持的刺客回过神来,“呃……从圣殿骑士那里抢过来的。”


    轮到科扎特用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他了。乔托想起西蒙还不知道圣殿骑士的事情,默默松开了埃利奥的脖子,“天上掉下来的,是吧?”


    “也可以这么说。”埃利奥总算站直了。


    “是吗,那还真巧啊!”科扎特说。他笑着把手臂搭到了乔托的肩膀上,揽住了他。轮到乔托讪讪地笑了一下,往前指了指,“我们快到了。”


    他们是来拜访金属雕刻师塔尔波的。之前乔托送给埃利奥,送给所有家庭成员的特殊怀表就是出自这位大师之手。事发突然,乔托还没来得及把戒指分发给家庭成员,现在不打仗了,他正好来请塔尔波研究一下这戒指,顺便加刻彭格列纹章。


    塔尔波的工坊坐落于佛罗伦萨,当年莱昂纳多达芬奇也曾在这儿当过学徒,建立工坊,闻名天下。从几百年前开始,这里就是整个意大利,甚至称得上整个欧洲的文化与艺术中心之一。尽管这不是埃利奥第一次来,但他仍然用欣赏的眼神看待这座美丽的城市——或者说,这其实也算得上他第一次抛弃重负,这么轻松地看待“翡冷翠”。


    在乔托和科扎特把他们的戒指交给塔尔波之后,埃利奥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刺客一路闲逛,不知不觉地就从隐蔽宁静的奥尔特拉诺区一路走到了繁华热闹的主教座堂广场。


    当年,用红丝带扎着小辫的艾吉奥奥迪托雷说不定就在这儿俯瞰过整个佛罗伦萨。


    怀抱着某种说不出的心情,埃利奥没走楼梯,而是一路攀上了乔托钟楼。当他终于蹲上鸟瞰点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都有点儿气喘了。‘我还以为岁月没给我留下一点痕迹呢。’他这么想。


    埃利奥往下望去。


    他最先看到的是圣母百花大教堂美丽的红色穹顶。那典雅的“复兴报春花”几乎与他的视线齐平,埃利奥惊奇地发现他能看清那儿白色的肋架,还有顶端采光亭的每一个细节——在佛罗伦萨明媚的天光下,它们洁白,优美,闪闪发光。再放眼望去则是陶土瓦屋顶的海洋,起伏点缀着教堂的钟楼、宫殿的塔楼和深绿色的花园,丝带般蜿蜒的阿诺河穿绕过城市,游客市民点缀着移动的彩色斑点。


    “她真美啊。”埃利奥喃喃。他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喘气声。


    “我当然知道她有多美,”爬了整整四百一十四级台阶上来的乔托嘀咕,“我才是本地人。说真的,你能不能喜欢些矮一点的……”


    乔托的抱怨忽然被掐断了。埃利奥嘴角一翘,就听到乔托也是失神地在他身后感叹,“真美啊……”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喜欢往高处跑了吧。”埃利奥说。


    他站起来,转过身。乔托从栏杆里探出头,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埃利奥站着的位置,欲言又止往底下望了一眼,最后捂着眼睛退了回去,显然有点晕乎乎的。


    “我还是没法理解……”乔托虚弱地说。


    但埃利奥冲他伸出了手,“你想和我一起跳下去吗?”


    乔托拿开了遮住自己眼睛的手。他看到埃利奥的眼睛正亮晶晶地望着他,背后是画卷般明丽鲜艳的佛罗伦萨。要是说乔托没有对这个提议有一点儿心动,哪怕是一瞬间也没有的话,那绝对是在说谎了。但最后,乔托还是笑着叹了口气,“你忘了国王正在找你?”


    “他永远也找不到我的,”埃利奥于是收回手,“谁能在一个刺客不愿意的情况下找到他呢。”


    但乔托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埃利奥没有刻意躲闪,诧异地眨了眨眼。但更让他诧异的是,乔托也浮现出迷惑的,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好像他也没想到为什么要抓住埃利奥的手腕一样。


    “乔托?”埃利奥示意,“这很危险。”


    但乔托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没有动,只是这么看了埃利奥一会儿。然后,他才坦诚地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你会消失。”


    埃利奥一时语塞。


    乔托又定定地看了埃利奥一会儿,然后露出微笑。他松开了埃利奥的手,就像是刚才牢牢抓住埃利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你来自的那个时代,究竟是什么样的呢?”乔托轻快地感叹,“我还真想亲眼看到啊!”——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啊???(震撼)


    以及科扎特的西蒙戒指我一直没搞明白是哪来的,居然能和世界的基石彭格列戒指分庭抗礼……所以这里设定成希腊神话的哈迪斯给的了,不过也不用太在意,只是个设定


    *顺便在这里附上艾吉奥当时的话,“我们不需要其他人告诉我们该做什么。我们要听从的不是萨佛纳罗拉,不是帕奇家族,甚至不是美迪奇家族。我们有遵循自己道路的自由。有些人想要从我们手中夺走那份自由,可悲的是,你们之中——我们之中——有太多的人把自由欣然交给了它们。但我们拥有选择的权力——选择我们认定的真实的权力——而正是通过运用这种权力,我们才成其为人。没有书籍或是老师会给予我们答案,会为我们指明道路。所以——自己选择前进的路吧!不要追随我,也不要追随任何人!”出自《刺客信条:文艺复兴》。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行的路我已行尽了,当守的道我守住了。从此以后,自有公义的冠冕为我留存。”出自《圣经新约》的提摩太后书 4:7-8。


    个人感觉到这儿奥利奥是正式升金(卡)了!让我们恭喜埃利奥大师![猫头]


    第143章


    等在工坊, 和塔尔波的学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的科扎特惊奇地发现乔托和埃利奥回来了。


    倒不是说他们一块回来这件事很令人惊奇,科扎特早就知道乔托是去找埃利奥的。他一发现埃利奥不见,就眉头一皱, 好像事情并不简单似的找了出去, 即便科扎特告诉过他好多遍, 埃利奥已经和科扎特说过, 只是出去转转。


    所以, 他们一块回来这件事很正常。真正让科扎特惊奇的是他俩的状态, 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笑眯眯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弱小可怜;埃利奥明明比乔托高整整一个头,但当他垂着脑袋、被乔托揽着肩膀的时候,他看起来居然像是被拎回来的。


    “真没想到竟然是戴蒙留下你的。”乔托笑眯眯地感叹。


    埃利奥小声说, “他说彭格列需要暗杀部队……”


    乔托咬牙切齿,“我自己都不知道彭格列需要这玩意呢!”


    他们居然聊起这个来了。科扎特重重咳嗽一声,本意是想提醒他们, 结果听到动静的乔托几步就赶了过来,抓住科扎特问,“科扎特, 你们有暗杀部队吗?”


    “…乔托,”科扎特很是无奈, “你忘了我刚刚解散了军队吗?我们整个西蒙现在只剩五十个人了!”


    乔托讪讪地松开了科扎特,“哦,是哦。”


    “不过, 在那之前,确实没有。”科扎特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乔托立时振作起来,看向埃利奥。后者抓了抓头发,显然也有点无奈, “乔托……”


    “好了,好了,”科扎特适时打断,“我们去看看戒指吧!”


    要不是乔托这么直白地抓着问,科扎特大概也不会参与他们关于“暗杀部队”的话题。他和乔托是至交好友没错,但彭格列和西蒙又是两回事了。一个选择留在意大利,维持并成为它的秩序,一个准备出海,躲开一切争端,已经完全是两条道路了。但乔托总是那样,用他不讲道理的友谊跨越一切世俗的界限。


    谁都拿他没办法。


    不过眼下,他们三个还是乖乖地去看戒指了。塔尔波替他们打造和升级了戒指,详细地介绍了关于“天空”“大地”之类的火焰属性。乔托和科扎特听得一片惊呼,只有早就知道这回事的埃利奥抱着胳膊待在一边,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但如果你们决定戴上它们,”塔尔波最后说,“你们也要一起承担持戒者的责任,付出持戒者的代价。”


    “持戒者?”科扎特问。


    埃利奥还想着这个词怎么这么耳熟,乔托忽然就转过头来,盯着他看。没等埃利奥明白过来他在看什么,塔尔波也看向了他,就好像刺客应该知道什么似的。科扎特最后一个茫然地看过来。


    “你没告诉他们吗?”塔尔波用他那粗糙的嗓音问。


    埃利奥疑惑地放下手臂,“告诉他们什么?”


    顿时,金属雕刻师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他是个忘了自己名字的笨蛋。“你见过哪个正常人能凭空点火!这是在透支你们自己的生命,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戴上了那枚传说的戒指?!快把它摘下来!”


    埃利奥发出,“啊。”


    乔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差点就把埃利奥手上的戒指撸下来。塔尔波立即又阻止了他,“等等!你戴了多久了?”


    埃利奥心虚地瞟了一眼乔托,“二三十年了。”


    乔托瞪着他。塔尔波也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一时无语。最后还是科扎特打破了沉默,“埃利奥应该把它摘下来吗,塔尔波?”


    “最好别,”塔尔波扭过头去,“除非他做好一摘下来就会死的准备。”


    乔托倒吸了一口气。埃利奥以为他要松开自己的手了,乔托也确实是那么做的,但在那之前,乔托盯着他的眼睛,用力捏了一下他的指节。埃利奥好悬没叫出声来。


    “你们也该做好这个准备,”塔尔波臭着脸说,“戒指会为你们激发至高无上的力量,而你们应该正确地使用它——你们最好是正确地使用它!——作为回报,它会延长你们的寿命,让你们永远能点燃火焰,永远能像年轻人一样战斗。几乎是。但假如你们戴着它的时间超过了正常的寿命范围,在那之后,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突发奇想地把它摘下来清理。”


    工坊一片寂静。


    乔托和科扎特肃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塔尔波打造出来的宝石戒指在圆盘里闪着美丽而致命的光辉。


    埃利奥打破了沉默,“我曾经听说过一个说法,死亡是众神赐给人类的礼物。”他一边说,一边轻快地转动了一圈手指上的戒指,“能决定自己什么时候接受这份礼物,又能充分利用自己的生命,为这个世界做些好事,难道不是很好吗?”


    塔尔波眼神微动。乔托忽然笑了起来,抓起属于自己的那枚天空戒指,一把套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时间,”乔托也轻快地说,“更是众神的礼物!”


    科扎特叹了口气。他摇着头,也戴上了自己的那枚大地戒指,但没像他俩那样发表感言,只是平和地告诉工匠,“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个,塔尔波!”


    他们三个就这么揣着家族戒指走出了塔尔波的工坊。从那个堆满金属零件、皮革和古籍的阴凉之地走出来后,重新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实在是很不一样。不知道他们是否在想同样的事情,但总之,他们默契地在阳光里驻足了一阵。


    “我本来还准备给你匀一个,”乔托对埃利奥说,“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给我干什么?”埃利奥笑了,“我这一枚什么火焰都能点起来,还缺你那一个吗?”


    “可你那个又没有彭格列徽章!”乔托嘀咕,“我本来还想给艾琳娜匀一个,但现在想想估计也不行。戴蒙会杀了我的。”


    科扎特慢悠悠地插话,“说到斯佩多,乔托……”


    “嗯?”乔托的注意力立刻就转移到了他身上。


    科扎特默默地看了一眼埃利奥。埃利奥也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子。他们两个忽然像是理解了对方的潜台词似的,都显得十分尴尬。只有乔托迷惑地在他俩之间看了看,“怎么了?”


    “上一次斯佩多对我说‘彭格列需要你’的时候,还是在伦敦。”埃利奥就尽可能客观地说,“嗯,虽然他没那么说,但他的意思听起来像是你希望我为了彭格列从伦敦进口军火。”


    “我可没那么说!”乔托叫了起来,“我说的是只要他能说服你,我就随便你们——而且我不觉得你会被他说服!”


    “我就知道!”埃利奥松了口气,“事实上,我只是多问了几句,他就承认了你的原话。但是,乔托……”


    他看了眼科扎特。科扎特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头,“也许你应该小心他。”


    乔托一时没有说话。埃利奥正想说“我也是这个意思”,但他只是看了一眼乔托的情状,就把话咽了回去。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乔托露出这么晦涩难辨的神情,尽管彭格列一世轻轻扇下去的睫毛遮住了那双橙色的,晚霞般的眼睛。


    但仍然,他能轻易地分辨出,那是彭格列一世的神情,而不是乔托彭格列。


    “戴蒙也是我的朋友啊。”彭格列一世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感叹。


    他们没再讨论这件事了。


    埃利奥和科扎特更清楚不过的,是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到乔托身边,是所有人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为乔托“驱使”,尽管乔托本人从来不喜欢这说法。他不计回报地保护、照顾每一个朋友,发自内心地爱重、信赖每一个朋友,既像太阳那样热烈,又像月亮那样温柔!


    而当这样一个人——当这样一个有着金子般的笑容、燃烧着金子般的火焰的人,将他金子般的心捧到你手中的时候……


    你总是会不知不觉地,心甘情愿地追随他,成为他那随风飘拂的披风后的一道人影。


    这就是为什么乔托能带领意大利人作战,他强大的战斗力量和汇聚人心的精神力量从来都是分不开的。然而,到了战争结束后,到了“和平”到来的时候,到了彭格列需要将雷霆手段降到他们的竞争对手,而不是战争时生死拼杀的敌军身上的时候……


    到了彭格列应该对内部使用雷霆手段,清除那些和首领不一致的声音时……


    1866年,彭格列设立暗杀部队。会议同时宣布,彭格列设立独立机构“门外顾问”,脱离于家族之外,对家族进行监管;如遇紧急情况,此部门首领被允许行使仅次于首领的权限。


    假如说斯佩多到这里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的话,等到乔托宣布阿诺德——那个一向和他合不来的“浮云”守护者——他将担任门外顾问第一任首领的时候;等到斯佩多发现坐在对面的阿诺德正喜怒不辨地盯着他,而远远坐在主位上的乔托也正平静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了然一切的斯佩多忽然笑了。


    那是一种似笑非笑,似喜似怒,像是羞恼,又像是欣悦的笑容。


    “彭格列万岁!”斯佩多唱和——


    作者有话说:原作没有这种戒指要付出什么代价的设定,纯粹是我个人喜好……我觉得给了主角一个强大的金手指的时候一定要付出某种代价,不然和纯爽文有什么区别.jpg不过不是摘下来就会死的那种,就是类似于如果戴了四五十年摘下来也只会一下子变老不会直接挂(这个比较像魔戒里的比尔博),但如果连戴了两三百年摘下来肯定会挂的设定(这个比较像奥德赛的卡珊德拉)


    力量也是一种诅咒呢!(感叹)


    所以彭格列戒指代代相传但科扎特用完就直接带进坟墓里了.jpg地里长出来的回到地里,嗯!


    (以及还有一个彭格列戒指的用户会把生前的记忆留在戒指里面的设定,这个因为只有乔托知道所以奥利奥视角不知道……有机会我看情况插剧情里,没机会的话就塞番外里……)


    第144章


    乔托和斯佩多的关系从此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仅是为了新建立的门外顾问, 也为了彭格列收缩势力的决定。尽管负责了斯佩多提议的暗杀部队,埃利奥仍然在收缩势力这个问题上站在乔托那一边,毕竟归根结底, 是埃马努埃莱二世看他们的军队不爽。


    连自愿上交兵权的加里波第都被逮捕关押了好几次, 难道国王乐意见到自己的国土上有这么一大批持枪拿炮的武装部队吗?要不是彭格列真有武装势力, 国王说不定早就把他们也抓进去了!所以, 为了避其锋芒, 彭格列以身作则, 号召同盟家族解散军队、转入地下的同时,第一个削减了自己的战斗人员。


    斯佩多对此很不满意。


    埃利奥简直怀疑他是想造反了。但由于斯佩多上次在会议上说要操纵国王的狂妄言论,埃利奥没敢把这个猜测说出口;毕竟,他说不定是真的想造反!


    要不是艾琳娜时常在斯佩多和乔托之间辗转周旋, 笑语晏晏地打消这位首领和下属、也是曾经的至交好友之间的微妙张力,他们大概早就闹掰了。埃利奥为此很是敬佩这位女性的勇气和魄力,她简直像是驾驭野马一样驾驭她的未婚夫;只要轻轻收拢缰绳, 深爱她的斯佩多就会识相地放低声音,放软语气,重新扯出笑脸。


    不过, 这倒不是埃利奥敬佩她的唯一原因。


    早在1861年的庆功宴上,艾琳娜就和玛丽亚相识了。这位爱穿骑装的贵族女性一看到裤装的玛丽亚, 自然是眼前一亮,兴奋地抓着她谈东谈西。要不是玛丽亚还能想得起来请示埃利奥,艾琳娜大概已经把自己塞进刺客组织了!


    “不要把彭格列成员发展成我们的成员。”埃利奥严词拒绝。


    但这完全没影响艾琳娜和玛丽亚的私交。从刺客内务中抽出空来, 玛丽亚时常教导艾琳娜如何抽刀,如何掏枪,如何作战。偶尔,玛丽亚也会满脸兴奋地和埃利奥谈起, 艾琳娜是个多么天赋出众的家伙!


    “就像爱丽丝德拉塞尔那样!”玛丽亚对她不吝赞誉,“我真是不敢想象,要是她是一个刺客……”


    “或者一个圣殿骑士?”埃利奥插话。


    玛丽亚难得地瞪了他一眼,以示不满。大约是觉得和埃利奥谈不下去,她抱起信件,转身就走,罕见地给埃利奥留下了一个气鼓鼓的背影。


    被落在身后的埃利奥也是难得地一脸茫然,最后只好对着空气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在这一点上,斯佩多偶尔还是和他惺惺相惜的。


    “我请求她少花些时间和玛丽亚待在一起,陪陪她的未婚夫。”斯佩多这么和埃利奥抱怨,“你猜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埃利奥配合地问。


    “‘我很确定你还有别的工作可以打发时间,亲爱的,’”斯佩多学着艾琳娜的语气说,“‘为什么不试着像前天那样和乔托大打出手呢?’”


    埃利奥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斯佩多佯怒,“你还笑!能不能管管你们玛丽亚?!”


    “我可管不了她!”埃利奥连忙撇清,“我又不是上帝。”


    斯佩多为这个烂透了的玩笑瞠目结舌。埃利奥一边暗笑,一边替他添酒,“太烂了?”


    “太烂了。”斯佩多点头。他一饮而尽,然后对埃利奥晃了晃空荡荡的酒杯,示意再来一杯。埃利奥只好再给他添了一杯,期间听到斯佩多似乎有点醉醺醺地问他,“就因为你不再是他们的首领,刺客已经不再尊重你了吗?”


    “我从来都不是他们的首领,”埃利奥自己也喝了一口,“你是不是根本没明白‘导师’的概念?”


    “哦?还请前刺客导师指教。”斯佩多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夸张地行了一个礼。


    “我不能否认几百年前的刺客‘导师’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威,”埃利奥摆了摆手,“他就像所有人的‘父亲’和首领那样。但你得知道刺客是什么,斯佩多,所以刺客很快就把他杀了,因为他背离了刺客的理念。”


    重新坐下的斯佩多难以理解地皱眉,“就因为他是所有人的‘父亲’和首领?”


    “才不是,”埃利奥说,“因为他被权力腐蚀,成为了圣殿骑士。他碰到了力量,被力量迷惑,想用力量统治刺客,彻底掌控人们的头脑;而这是刺客最不能容许的事情。自由,你懂吗?我们必须拥有自由,不然就不是我们了!”


    “但要是能成为掌权者,谁愿意回到底层?”斯佩多指出,“要是能操纵别人的命运,谁愿意允许自己的命运被人操纵?如果能成为制定秩序的那个,如果能推动整个世界滚滚向前,亲笔书写历史,谁愿意寂寂无名?”


    埃利奥没说话,只是眯起眼睛。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醉了,又像是高深莫测。斯佩多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埃利奥的反击,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家伙不久前刚刚把自己从历史上抹去,自己选择了从权力巅峰重新坠落到社会底层。


    “说不过你,”斯佩多嘀咕,“等到你发现只有权力和武装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东西的时候,早就晚了!”


    埃利奥轻轻笑了。他和斯佩多最后碰了一下杯。


    说出去可能没人信,但埃利奥和斯佩多之间还是有那么几分“友谊”在的。事实上,彭格列里的每一个成员和另一个成员——随便挑哪一对出来都是这样——都是有友谊存在的。他们并肩作战过,开怀大笑过,一起滴落过泪水,一起流淌过鲜血,一起在战场上怒吼,一起咒骂过敌人;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他们都是至交好友。


    就连刚开始和斯佩多不怎么对付的阿诺德,也是和他在普鲁士的战场上并肩作战过,甚至曾经在力竭时靠在一起,互相讥讽地鼓劲的。


    然而,也正是阿诺德在发现斯佩多的小动作之后,没有一点犹豫地把那份情报捅到了乔托面前。在下一次例行会议,乔托委婉地问到这回事的时候——不明所以的埃利奥还在神游,想着待会午餐吃什么——斯佩多冠冕堂皇地为自己辩解,说他只是和伦敦黑邦合作,又不是和圣殿骑士合作的时候,埃利奥猛地回了神,意识到了他们在谈论什么。


    “伦敦黑邦?”埃利奥介入话题,“圣殿骑士?你们在说什么?”


    “很显然,某人在卑鄙地嗅闻我的行踪,却没搞清楚我在做什么,”斯佩多翘高了腿,甚至是把他擦得闪闪发亮的皮靴架到了桌上,从桌后的视角傲慢地瞪了阿诺德一眼,然后很是无辜地摊开双手,“我怎么会和圣殿骑士合作呢?我难道不知道那是我们亲爱的埃利奥最讨厌的衣冠禽兽吗?放心吧,一世,我只是和伦敦的黑邦合作!那和我们黑手党又有什么区别呢?”


    “所以这事和圣殿骑士有什么关系?”埃利奥坚持问。


    斯佩多沉吟了一会儿,“也许是因为罗斯先生被圣殿骑士委托管理伦敦的街头?他工作能力突出又不是我的错。”


    “什么罗斯?”埃利奥沉声,“什么罗斯,斯佩多?”


    斯佩多心里一惊。但他仔细一想,认为已经算得上脱离刺客兄弟会的埃利奥不该对邻国的邻国英格兰本土的情况那么清楚,于是耸耸肩膀,洒脱地回答,“马克斯维尔罗斯,一个热爱艺术的剧院老板。怎么了,你认识?”


    埃利奥简直被他逗笑了。在他笑出声的时候,不仅斯佩多,一直注意着埃利奥神情的乔托也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接着就看到埃利奥捋起袖子,干净利落地把袖剑拆了下来,丢到桌上。


    乔托欲言又止。但他假装没猜到埃利奥要做什么,只是往后靠了靠,很体贴地给埃利奥腾出了空间。果然,在斯佩多狐疑的注视下,埃利奥把椅子往后一推,掌心一撑就跳到了桌上,一路直冲斯佩多。没等斯佩多反应过来——他大概早就忘了刺客的直线式行动思维——埃利奥就冲到了斯佩多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往他脸上就是一拳。


    会议室顿时一片哗然,满座皆惊。


    “一个热爱艺术的剧院老板?”埃利奥抓着斯佩多的衣领,冲他冷笑,“马克斯维尔罗斯?我怎么会不认识他!那个崇尚自由和暴力的疯子!如果你想拖彭格列下水,随便你吧,但你最好搞清楚一点,斯佩多!”


    斯佩多挨了这一拳,竟然没有动怒,只是满脸是血地笑了,“搞清楚什么?”


    “他是个将死之人,”埃利奥低语,“就在这两年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还会预言了!”


    乔托远远地咳嗽了一声。


    “他会死于刺客之手。”埃利奥恍若未闻,微笑着说,“在那之后,伦敦圣殿骑士很快也彻底完蛋了。你再考虑考虑吧。”


    艾琳娜敲了敲桌子,“史密斯先生,可以请你放开我的未婚夫吗?”


    话已经说尽了,埃利奥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斯佩多,“抱歉。”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句抱歉不是对斯佩多说的。埃利奥从桌上滑了下来,绕了一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乔托一边把袖剑推给他,一边用眼神对他示意。


    埃利奥也对他说了句抱歉,然后转过头来,对所有人说,“我不赞同和伦敦的马克斯维尔罗斯合作。他是个难以预测、变化多端的人——尽管他看起来可能像是圣殿骑士的一员,但我可以发誓,绝对不是因为这一点私人原因反对和他合作——他是个崇尚极端自由的疯子,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快感,甚至能将溅血的戏剧搬到现实中来,自己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和无故丧失的性命前哈哈大笑。”


    在他说这话的时候,斯佩多正慢条斯理地重整着装。他优雅地拭去脸上的鲜血,毒蛇般的眼神紧紧地咬着埃利奥的侧脸。


    “你是说他是个反社会精神病?”纳克尔皱着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还是个荤素不忌的同性恋。”埃利奥看了眼神父。果然,纳克尔大吃一惊,再次画了一个十字。


    “打断一下,”斯佩多慢悠悠地插话,“你刚才说你这不是私人原因,是吗,埃利奥?”


    埃利奥看向他,眼神是某种兽类的警惕。


    “这意味着你不是从私人层面认识马克斯维尔罗斯,”斯佩多说,“也不是出于私人恩怨在这里诋毁他的名誉?”


    埃利奥面无表情地扣上了袖剑。


    “是,或者不是?”斯佩多咬重语气。


    乔托闻出了浓重的火药味,打开怀表,假装看了看时间,“戴蒙,我觉得……”


    斯佩多打断了他,“这很重要,一世。要是埃利奥和他没有一点儿不可言说的私交,他怎么会知道罗斯那么多事情呢!就连我这个合作对象都不知道他居然是个同性恋!”


    就连加特林都听出来斯佩多是在污蔑埃利奥的声誉了。他皱着眉,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坐在对面的埃利奥笑了一声,语出惊人,“可能因为你恰好不是那个被他强吻的合作对象?”


    乔托瞪大了眼睛。很难说他打量埃利奥的眼神究竟是震惊,还是别的什么。斯佩多也是一时失语:他只是在往埃利奥身上泼脏水,谁知道这家伙居然还直接承认了啊!承认了也就算了,居然这样精神攻击他一个有甜蜜未婚妻的直男?!


    就在他们各色的视线里,埃利奥微微笑着,像是不经意地托着下巴,拇指擦过自己的下嘴唇,“你应该不想遭受同样的…‘经历’吧,斯佩多?”——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你要玩脏的是吧


    斯佩多:(哭着跑出会议室)(没有


    ps奥利奥根本没见到马克斯维尔罗斯,他蒙斯佩多的


    第145章


    抛开这些关于性向的指责和道德方面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 这不可能真正地影响到两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合作——假如罗斯真的像埃利奥说的那样,是个崇尚“极端自由”的疯子,和他合作或许有损彭格列的外交声誉。更别提他很有可能一时兴起撕毁契约, 另改忠诚了。


    就连斯佩多最后也不得不勉强同意换掉罗斯这个合作对象、另找渠道进口伦敦军火。至于究竟有没有他不想被合作对象的嘴唇和胡茬攻击这一原因, 其他人当然就不得而知了。


    埃利奥大获全胜。


    刺客本来就不怎么在乎声誉, 他都是见不得人的通缉犯了, 装作被男人强吻过难道还能比杀过人更说不出口?只有纳克尔坚持要为他举行一场小型弥撒, 在遭到婉拒后退而求其次, 邀请他至少参与周末的常规弥撒,“获得天主的恩宠和力量,治愈精神创伤”之类的。


    看在神父发自内心地关怀自己的份上,埃利奥最后还是同意去了。让他惊奇的是, 那天清晨,本该事务繁忙的乔托也出现在了活动现场,神情凝重。


    “你怎么来了?”埃利奥小声问他。


    乔托一反常态地和他保持了距离, 小声回答,“我需要忏悔。”


    埃利奥大为惊奇。他们早就杀了不知道多少人了,乔托怎么今天想起来忏悔!


    “我很抱歉, 埃利奥,”结果乔托竟然很是认真地忏悔, “我不知道你……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肢体接触的原因。我不应该以文化差异的借口总是离你那么近!”


    埃利奥差点笑出声来。幸好正在诵读经书的纳克尔没注意到后排这个不敬的角落。


    “你是说你几年前亲我脸的那一次?”埃利奥低声问。


    乔托默不作声,故作专注地望向最前方的神父,耳朵却红了。


    “那没什么的, 乔托,”埃利奥宽慰他,“我知道你当时只是喝醉了!”


    “问题就在这里!”但乔托回答。


    埃利奥实在不知道乔托究竟是为了什么问题发愁,也许是宗教要求不能醉酒吧。哥谭出身的刺客对宗教几乎没有一点儿了解, 最后保持了尊重的沉默,静静地旁观了整个弥撒的流程。他们念经,唱歌,互相微笑、握手和拥抱,告诉彼此,“愿主与你同在!”


    等到弥撒结束之后,乔托确实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埃利奥也在纳克尔问到的时候,笑着表示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洗净了。


    神父满意地放走了埃利奥,认为自己帮了朋友一个大忙。在这一点上,埃利奥总是很乐意配合朋友的。


    在培训完彭格列的暗杀部队之后,埃利奥就向乔托辞行了。这一次,乔托没有再挽留他,只是和他喝了一晚上的酒。他们谈论过去的事情,打趣彼此年轻时闹出的笑话糗事;等到埃利奥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从床上无声地滑下来,先从枕头底下摸出袖剑,绑到自己手腕上。也许是他例行检查装备、试用袖剑的清脆声响吵醒了乔托,所以当埃利奥换上长裤,系上背带的时候,乔托就一边打着哈欠爬起来,一边顺手从背后帮了他一把。


    “这么早?”乔托嘀咕,“钟还没敲响……”


    但就在他这么抱怨的时候,几个房间之外的落地钟敲响了。埃利奥对他挑了一下眉毛,乔托默默地重新倒回了床铺里,把被子拉了上去,盖住了脸。在那片朦胧的晨光里,他听到埃利奥穿马甲系领巾的细琐声响。


    钟敲了六下。


    埃利奥挂上了怀表,披上了外套。袖剑再次试验性地连响两声。


    他要走了。乔托想。


    “乔托,”但埃利奥靠近床边,拍了拍他脑袋所在的位置,“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什么?”


    “关于圣殿骑士。”


    乔托用他那刚睡醒的脑子勉为其难地转了一下,成功识别出公事的味道,于是把被子拉了下去,露出一张没精打采的脸来,“我明白,埃利奥。只要我还在彭格列,我就不会……”


    但埃利奥笑了,“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被打断的乔托很是纳闷地看着他。


    “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但我相信他们毕生都在和圣殿骑士作战,和邪恶势力作战。”埃利奥在床沿坐下了,“我作为孤儿长大,没有血缘的哥哥和妹妹全都是圣殿骑士的人体实验受害者,只有我侥幸逃脱。我不会否认我深深地痛恨圣殿骑士,就像每一个惨遭折磨的刺客一样。但我也要告诉你的是,这个世界还是少不了他们。”


    乔托也坐了起来。他还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但已经彻底清醒了。他深深地看着埃利奥的眼睛,握住了他的手。


    “当秩序过分森严,压迫性命的时候,人们需要的是自由。”埃利奥告诉他,“但当自由赢得了和平的未来,他们可以放下武器的时候,人们又需要被秩序保护。不要因为我的经历拒绝所有圣殿骑士,乔托,也许他们之中也有值得合作和信赖的人;我相信你的眼睛和你的心,你会辨别出每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至于他们所处的阵营,有时候无关紧要。”


    说到这里,埃利奥冲乔托眨了眨眼睛,“毕竟,这也是你一直以来的信条,不是吗?”


    乔托不由得握紧了他的手,“埃利奥……”


    埃利奥轻柔地摇了摇他的手,“我会给你写信的。别送我了。”


    乔托也确实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他默默地又钻回了被窝里。只是等到埃利奥走到门口,要开门的时候,乔托才忽然出声,“埃利奥,如果你和圣殿骑士的矛盾是可以调和的…你和戴蒙……”


    他没把话说完,但埃利奥听懂了。刺客短暂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笑着说,“我只是不能容忍有人既打算背叛我,又假装是我的朋友。别尝试了,乔托!斯佩多和我已经彻底决裂了。”


    “我不想让你为难。”埃利奥最后温柔地说。


    1866年,埃利奥乘船离开意大利,开始环游世界。他拜访了任何一个有可能存在刺客公会的国家和城市,和他们交流历史,探讨信条;当然,也少不了一起“活动”,为当地的人们战斗。


    1870年,普法战争爆发。面临普鲁士人的猛烈攻击,法国人不得不调走了驻守在罗马的军队,用以作战。意大利趁机收复罗马,总算成功统一国家。


    听闻此事的埃利奥致信意大利兄弟会和彭格列以示庆贺。此时早已成为西西里兄弟会实际管理者的玛丽亚很快回信,然而,彭格列迟迟没有回音。心中纳闷的埃利奥再次发信询问,还是留守意大利的艾琳娜代回彭格列信件,刺客这才得知彭格列竟然跑去掺和普法战争,此时正水深火热。


    埃利奥调查一番,才得知原因出在那位和法国斗智斗勇多年的加里波第将军身上。他不仅没趁机对法国开战,反而认为拿破仑三世既然已经垮台,是时候支持法兰西共和国,把普军赶出法国了!


    埃利奥闻信大惊失色。


    要知道,拿破仑三世可不仅仅是垮台,简直是对普鲁士俯首称臣,已经沦为阶下囚了;普鲁士的大军都开到了巴黎门口,要在这个时间点介入一场必败的战争——不,是一场已经输到落花流水的战争,他简直不敢相信彭格列是怎么想的!


    但他转念一想,意识到这确实是加里波第干得出来的事情,更是乔托干得出来的事情。埃利奥拿着信纸,在烛光下自顾自地发笑了一会儿,然后霍然起身。


    1870年底,埃利奥回归战场。


    也在奋勇作战的法国兄弟会一见到他,简直是热泪盈眶:为了法国攥着罗马不放手的事情,两国兄弟会有一阵没联系了。没想到在法国陷入亡国危机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好意思联系意大利的情况下,埃利奥居然还是来了!


    “1848年的时候,你们法国人也曾经救助过我们西西里!”埃利奥笑着说,“难道你们把这回事忘了吗?”


    法国刺客怆然泪下。


    “好了,好了,”埃利奥拍拍他的肩膀,“告诉我彭格列在哪?”


    “意大利志愿军驻扎在勃艮第首府第戎!”法国刺客连忙告诉他,“普军正想方设法地夺回那里……”


    不用说,埃利奥自然是立刻赶往第戎。路上,他陆陆续续地听到些第戎被围、乔托受困的消息,更是对彭格列的糟糕处境深信不疑。然而,当刺客大师想方设法地潜入第戎,和城内的临时指挥部取得联系的时候,加里波第将军却矢口否认彭格列的存在。


    “但我听说……”埃利奥懵然。


    就在这时,门外的副官通报,“将军!西蒙首领求见!”


    加里波第立刻允准,“快请他进来!”


    埃利奥更加茫然地回过头去,和正推门而入的科扎特看了个对脸,互相都是一愣。


    一别经年,科扎特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变老,只是显然刚从战场上下来,满身尘土,还负着伤;那件挂着礼穗的军装大衣也是松松垮垮地披在西蒙首领的肩膀上,勉强盖住了绑着绷带的胳膊。


    一看到他的伤口还渗着血,埃利奥立刻向他伸出手,想要为他治疗;但科扎特就像是遗忘了自己的伤口一样,惊喜地一把抓住埃利奥的手,眼睛闪闪发亮,“乔托派你来的吗?”


    “什么?我以为……”埃利奥更是茫然,“等等,为什么你在这儿?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参战了!”


    科扎特错愕地望着他,嘴唇张合了几下,最后从那里冒出一阵无奈的笑声。他松开了埃利奥的手,自嘲地笑道,“是啊,要不是我以为乔托有难的话!”——


    作者有话说:斯佩多:怎么会有人自己往枪口上撞啊(挠头)算了来都来了就别走了吧


    第146章


    所以乔托其实不在这儿吗?埃利奥更加纳闷了。他有心想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当着加里波第的面,刺客还是先把问题咽了回去。科扎特也示意待会儿再谈,先和将军商讨了一番第戎城外的情况。


    自从加里波第的志愿军从普鲁士那儿夺走了第戎, 普鲁士就一直对他们虎视眈眈, 不顾这个城市本属于法兰西的事实。而事实也是法国人的抵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意气风发的意大利人连连取胜, 几乎是迎面扇了普鲁士人几个耳光;普鲁士人自然怀恨在心, 要想方设法取回“他们的”第戎。


    一路赶过来的埃利奥自然加入了谈话。他听闻普鲁士人正在集结军队, 要攻击第戎。科扎特和他估摸了一下对手的情况,大概会有六千人、两三百匹战马(也就是骑兵)、还有十几门大炮瞄准第戎;要是说埃利奥以前还没法理解这是什么阵仗的话,现在打过两场意大利独立战争的刺客大师只能苦笑出声,意识到这是一场几乎绝望的守城战了!


    毕竟, 在这个时代,火炮还是战争之神。


    而骑兵也远远没有退出历史舞台,有这两三百名快速移动的轻便战斗力, 普鲁士差不多算是完全封锁整个第戎了。他们能轻而易举地切断第戎一切对外的对外联系、补给线和援军通道,随心所欲地扫荡、奇袭;而一旦城墙被突破……


    骑兵就会化身为最可怕、最恐怖、最致命的“马背上的死神”!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再说回那支六千人的常规军吧,那已经是一整个步兵师的规模了。换句话说, 普鲁士想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他们就能从哪个方向发起攻击, 甚至从多个方向一块儿发起攻击也不在话下。


    也就是说,现在最“聪明”的举动就是在普军到来之前赶紧撤退。


    然而,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这么提议。无论是曾长期和法军作战的加里波第将军, 还是稀里糊涂赶来援助的科扎特和埃利奥,他们都没这么提议。


    等到他们商讨完防守战术,科扎特和埃利奥一块儿离开加里波第的指挥处的时候,西蒙首领才告诉埃利奥发生了什么。至少, 从他的视角来看是这样的。他收到了乔托的求援信,所以前来援助。


    “你也是这样吗?”科扎特问他。


    “我没收到信,”埃利奥就说,“我只是听说他有难,就赶过来了。”


    科扎特笑了。他拍了拍埃利奥的肩膀,“现在,我们只好说‘幸好乔托不在这儿啦’!”


    “也只能这么说了。”


    他们默契地没再谈论乔托为什么不在这儿。雪花飘了下来。


    “这个圣诞节还真冷啊。”科扎特搓了搓手。


    埃利奥赶路赶的都忘了日期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才望向阴冷的天空。


    “是啊,”埃利奥喃喃,“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最寒冷的一个圣诞节了!”


    1871年1月,普军围攻第戎,出动了六千人、二百六十匹战马、十二门大炮。


    一点也不让欧洲意外的是,这支步兵师最终还是攻破了第戎。然而,堪称奇迹的是,第戎的加里波第志愿军竟然奋起反抗,全部歼灭了攻进城市的普鲁士人。甚至于,普鲁士还在这儿丢失了一面军旗。


    这还是整场普法战争中,普鲁士唯一弄丢的一面军旗!


    整个欧洲都震惊了。意大利人替法国人作战也就算了,还成功缴获了普鲁士人的军旗?!


    消息当然也传到了意大利。


    虽然没像普鲁士和法兰西那样万众瞩目地激烈战斗,但此时的彭格列也刚刚结束战争。自从乔托听闻加里波第的动向,不顾一切地派出人手支援这位所有意大利人心目中的英雄之后,先前被彭格列强势打压下去的黑手党家族探听到老大哥缩减人手的“好消息”,个个蠢蠢欲动。


    乔托注意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叹息一声。他只是派人去支援别国战场,又不是瞎了聋了!


    然后,彭格列就给了他们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虽然要是让斯佩多来说,给他们的教训实在远远不够。那天敌对黑手党攻入墨西拿据点,想要扼住南意和外界沟通的咽喉时——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很出彩的战略计划,当年波旁王朝就是在这儿炮轰西西里,当年加里波第也是在这儿登陆西西里——艾琳娜恰好在那儿办公,简直是把斯佩多吓坏了。


    要不是艾琳娜的好友玛丽亚正好也在那儿,她俩又时常一块训练作战,说不定艾琳娜早就倒在敌军的炮火之下了。然而,艾琳娜和玛丽亚骁勇作战,甚至早在彭格列的援军抵达之前,就干脆利落地结束了战斗。


    乔托大为惊奇的同时,不由得深感后怕;艾琳娜不仅是彭格列早期重要成员,也是彭格列内部斗争甚嚣尘上时不可或缺的稳定锚点,要是她不幸逝世,乔托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幸好她活了下来。


    然而,斯佩多仍然对乔托自认为强硬的镇压手段很不满意。不过,大概是看在艾琳娜能保护自己的份上,斯佩多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甚至在乔托惊闻西蒙家族出现在普法战场上的时候,斯佩多瞧出人手不足,主动提议去支援科扎特,实在是把乔托感动坏了。


    所以,此时收到加里波第不仅成功脱围,还打了个漂亮胜仗的消息,乔托自然是大为开怀。毫无疑问,这里自然有西蒙和斯佩多的功劳了!


    他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午后。


    乔托当时倚在窗边,手里还捧着一本书。西西里阳光明媚,气候宜人;阳光是金色的,树叶是绿色的,书架和地板是棕色的,壁炉烧着旺旺的火,足够让任何一个享受时光的意大利人感到幸福,尤其是刚刚听闻好消息的乔托彭格列了。


    他也是好不容易找出一些空闲时间,用以奖励自己。然而,彭格列一世抚摸着书页,仍然时不时地走了神,想到远在战场上的好友。毕竟,他们已经有那么久没见面了!也许,在这场普法战争结束后,他们还可以像1861年那样开一个高高兴兴的庆功会。


    但就在这个时候,斯佩多遍体鳞伤地闯了进来,吓了乔托一跳。他甚至无助地吐着血,却还是充满愧疚地向乔托忏愧,“抱歉,一世……我有负你的信任!”


    乔托一时失声,震惊地望着这个他一直以来相当信重的好友,甚至连扶起他都忘了。


    “什么?”乔托醒过神问,“怎么了?”


    “是普法战场上的事……”


    “可我刚刚听说加里波第将军打赢了?!”


    “我们是打赢了,但只有我们意大利人打赢又有什么用!巴黎投降了啊!”斯佩多几乎是声声泣血,“更何况…科扎特只带着五十个人冲进了战场……当我赶到的时候,西蒙和埃利奥已经……”


    “连埃利奥也?!”乔托失声惊呼。


    有那么一瞬间,斯佩多觉得自己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但那短暂掠过的愧疚,假如他真的有这份情感的话,也很快被他利用起来,发挥到极致了。


    “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斯佩多泪流满面,“也许,他不知怎么的得知了西蒙被困的消息吧!谁能想得到呢?他曾经从大火中奇迹地生还,又总是像天神那样降临战场…也许,命运这次不再对他微笑了……”


    他狼狈地跪倒在地,没有来得及仔细去看乔托的神情。而等到他勉力抬起头的时候,乔托已经快步上前,泪流满面地把斯佩多扶了起来。这表情就像斯佩多料想的那样,乔托毕竟一直是个心软的人,从来无法接受任何一丁点的失去。为了这个,斯佩多心里一松,甚至没有注意到,乔托甚至是把手里的书插回书架里之后才走上前来的。


    “什么都别说了,戴蒙!”乔托流着泪说,“什么都别说了……”


    完成了使命的斯佩多心里一松,当即晕了过去。毕竟,为了骗过乔托,他也只能这么下血本,让自己真的身负重伤。而等到他晕了过去之后,他当然不知道,乔托是怎么仔细地撇开斯佩多散落在脸上的头发,是怎么以堪称冷酷的神情默默凝视他曾经的至交好友,任由他的鲜血流淌,直到深深地渗透书房那光泽美丽、泛着日光的地板的。


    1871年1月18日,普鲁士国王威廉一世于凡尔赛宫加冕,宣布德意志帝国成立。


    十天后,巴黎正式投降。又过了三天,加里波第撤出第戎。


    西蒙家族自此消失。很久之后,在重修历史的时候,决意扫清后患的斯佩多把西蒙的相关资料烧得一干二净。至于埃利奥,斯佩多认为让他一同“消失”在这场战争中过于巧合,于是在深思熟虑后,顺手将他的消失时间修改为一世退位之后。


    一世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当然,早已远离彭格列、远离意大利的乔托再也无法置喙他的决定了!斯佩多合上历史记录,志得意满地想道。


    第147章


    然而, 或许会让斯佩多大感意外的是,他其实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他其实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了解乔托,而乔托也不只是他了解的那个温柔轻信的老好人。


    至少, 彭格列一世绝对不是。


    因为西蒙家族其实根本没有消失在那场战争里, 埃利奥也没有。尽管斯佩多为了确保这一点, 甚至派出了自己的精锐部队去围攻他们;然而, 早就识破斯佩多的背叛的彭格列一世紧急召集了守护者们。在他的命令下, 他们追上斯佩多的亲信后将他们当场斩杀, 随后赶到战场,成功营救了差点战死的西蒙和埃利奥。


    乔托甚至直接从彭格列溜了出去,跑到了战场上。在那里,他见到了被救下来的科扎特和埃利奥。


    他, 加特林,科扎特,埃利奥。他们四个人有四年没见面了, 一时啼笑皆非,相顾无言。斯佩多差点就趁着乔托不注意干倒了埃利奥和整个西蒙家族,利用的还是他们对乔托的满腔关怀, 实在是阴到没边了。要不是乔托注意到了……


    恐怕他们就再也见不了面了!


    然而,现状恐怕也比那好不了多少。埃利奥向来是爱冲在最前面的, 自己火焰耗尽不说,要不是科扎特的守护者帮忙点了一下“晴”的火焰治疗,他估计已经死了好几回了。而科扎特尽管还站得起来, 曾经精挑细选带出海的五十人部队也已全部战死,壮烈牺牲。


    为了乔托受困的谣言,他们惨烈至此!


    “一世,你准备怎么处置叛徒戴蒙斯佩多?”加特林直接点出了这个问题。


    哪怕是一向堪称仁慈、敬重死亡的刺客, 此时也想物理意义上地把斯佩多大卸八块了。但科扎特比谁都先开口,说出了一个惊人的提议,“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吧!”


    “啥?”埃利奥难以置信。


    “当时那封求援信,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乔托写的,”这位损失惨重的西蒙首领竟然风轻云淡地摸着下巴,“毕竟乔托才不会在给我的信上落款写什么‘彭格列一世’。但令人惊奇的是,我摸了摸信纸,发现那确实是彭格列的特制信函,落款上也燃烧着乔托特有的天空火焰……乔托,不是我说,你的家族这不是完全被斯佩多渗透了嘛!”


    乔托欲言又止,最后沮丧地默认了这一点。


    “所以,别说处置斯佩多了,哪怕只是对他动手,那都是一场巨大的流血牺牲。”科扎特说,“那会是一场糟糕至极的彭格列内部战争。更糟糕的是,彭格列现在已经是整个欧洲最大的黑手党家族……我记的没错吧,加特林?甚至对整个世界都有影响!”


    乔托身后的加特林默默点头。


    “虽然我们是意大利人,但作为欧洲人,我实在不希望再来一场普法战争,或者普奥战争什么的了。”科扎特心有余悸,“意大利才刚刚成功统一!我不希望我们这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即便那意味着你要亲口吞下家族成员的流血牺牲?”埃利奥冷不丁地说,“你准备就这样让这一切归于尘土吗?”


    科扎特转头看向他。乔托疲惫地制止了埃利奥,或者说,他以为他还能制止埃利奥,“埃利奥,别说了。”


    “你怎么敢让我‘别说了’,乔托彭格列!”埃利奥冷笑,“你以为科扎特和我不远千里跑来打这场该死的、必败无疑的、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的普法战争是为了谁?!”


    被他当面诘问的乔托没有一点反驳的意思,只是看起来有几分悲伤。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甚至在埃利奥揪住他的衣领,准备当面给他来一拳的时候,乔托也没有一点反抗。还是加特林和科扎特从旁拽住了埃利奥,才没让这一拳真的落到乔托的脸上。


    “我很抱歉,埃利奥,”乔托满是愧疚地望着他的眼睛,“但请你相信我……”


    埃利奥扭过了脸,显然是不想听他说话。科扎特见状拍了拍埃利奥的肩膀,“毕竟是乔托派人救下我们的,埃利奥,想想这一点吧!”


    埃利奥没再发表意见。加特林和科扎特松开了他,刺客一言不发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只是回避了乔托的视线。


    “回到刚才的话题,”科扎特拉回对话,“不管埃利奥准备怎么做,我们西蒙准备把这一切当作没发生过。我们已经不具备任何战斗的实力了,也不想再出现在黑手党的历史叙事中,请让我们就这样退隐吧!只不过,这一次是真正的退隐,谁也找不到我们的那种。”


    埃利奥没有评论。他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着科扎特和乔托争执;后者认为这是西蒙家族莫大的牺牲,但他们都快死光了,还哪来的牺牲呢。就算他们想要继续作战……这个曾经和彭格列兄弟相称,现在却只剩下七八个人的落魄家族还能做点什么呢?


    最后,在乔托对于“只要我还在彭格列一天,彭格列就会暗中支援西蒙一天”的承诺中,他们这次短暂的会面落下了帷幕。


    他们慢悠悠地穿过树林,向光明的出口走去。乔托和科扎特走在前面,低声谈论着后续事宜,埃利奥和加特林走在后面,无人开口。炮火声仍然响着,树枝上攀附的雨水轻轻抖动,最后滴了下来,消失在浸透了鲜血的土壤里。


    只是,偶尔,在看到乔托说话的侧脸、加特林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目光的时候,埃利奥还会想起,从前他们三个一起睡在一张床上,互相嬉闹的时候。那时候,谁能想到今天呢。


    乔托最后拥抱了科扎特。他们互相拍了拍背,贴了贴脸,就像多年前重逢时那样。然后,乔托转向了埃利奥。


    “埃利奥,”他温柔地呼唤,“和我说说话吧。”


    埃利奥板着脸看向他。乔托对他伸出双手,流露出请求的神情。科扎特和加特林默默地退开了一些,给他们俩留出了私人空间。但埃利奥已经注意不到除了乔托以外的其他人了。刺客盯着他,然后一言不发地伸出了一只手,客套地摇晃了一下乔托的右手。


    “你希望我怎么做?”乔托低声问。


    “我哪敢‘希望’你怎么做!”埃利奥同样低声回答,“我对彭格列的情况一无所知,你这个当首领的居然要来问我的意见?”


    “我是说……”


    但没等乔托说完,埃利奥就冷着脸甩开了他的手。就算知道自己只是在迁怒,埃利奥也没法忍住不这么做。


    “随便你怎么做,彭格列一世!”埃利奥说,“我和科扎特一样。我不会是彭格列的敌人,这一点你尽管放心好了。但我想,彭格列也不再需要我这个朋友了吧。”


    他接着就把手伸进了怀里,像是在摸索着什么。知道他当年是怎么和埃马努埃莱二世“怒而分手”的乔托立即联想到了当时埃利奥退还勋章爵位的场景,大惊失色地抓住了埃利奥的手,甚至声音也提高了,“你敢把那个还给我?!”


    一旁的科扎特和加特林不由得侧目。


    埃利奥莫名其妙地被他钳制住了手腕,挣脱不得,很是恼火地反问,“你以为我要掏什么?!”


    “…不是怀表吗?”乔托讪讪地问。


    “你想把怀表要回去?”


    “那当然不是了!”


    乔托悄悄舒了一口气,就要松开埃利奥的手。但就在这时,他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乔托疑惑地捏了捏埃利奥的手腕,被后者瞪了一眼(这是当然的了,乔托就当作没注意到),“你的袖剑呢?”


    “坏了。”埃利奥就说。


    乔托一愣。他那茫然的愣神表情实在是看起来有点可怜,搞得埃利奥居然都有点于心不忍了。“你都戴了它几十年了。”乔托小声说。


    “是啊。”埃利奥说,“它尽管有点粗糙……却是我在这个时代最好的朋友送给我的众多礼物中的一个。”


    乔托不说话了。他们一时都只是沉默,然后,乔托无声地流遍了满脸的泪水。这一次,当乔托扑向埃利奥,强行把他抱了个满怀的时候,埃利奥只是叹了口气,没再拒绝他。


    乔托呜呜哽咽,“你都戴了它几十年了……”


    “是啊,”埃利奥拍了拍他的后背,“当时维吉尔说要给我一对新的,我都没要……”


    乔托埋到他肩膀上,几乎是嚎啕大哭了。


    一旁的科扎特和加特林小声议论。


    最后还是乔托自觉地松开了埃利奥。但在这么做的时候,他顺手抽走了埃利奥口袋里的手帕,胡乱地擦了把脸,“就把这个留给我吧。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他抬起头,用满是泪水的眼睛望着埃利奥,尝试打动他。但在那模糊的视野中,埃利奥的神情反而变得高深莫测了起来。刺客还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塞到了乔托手里。乔托疑惑地摸了摸,发现那是个铬手的小十字架。


    “这是什么?”乔托纳闷地问。


    “这是我当年杀了斐迪南二世后,从他身上拽下来的。”埃利奥平静地说,“这是圣殿骑士的信物。”


    乔托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红色十字架。那上面还挂着一串链条。乔托又抬头看了看埃利奥,不明白他的意思。


    “这些年我一直把它带在身上,时刻警醒自己。”埃利奥解释,“现在我把它留给你,你就当是……”他停了停,似乎在找一个确切的措辞。但乔托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无言地攥紧了手里的十字架,然后慢慢松开,微笑着说,“为我戴上它吧,埃利奥。就当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如果你希望我这么做。”


    埃利奥为乔托戴上了圣殿骑士的红十字项链。这大概就是他和彭格列初代最后的交集了,不出意外的话。但在转身离开,背道而行的时候,埃利奥的那一点离愁别绪很快被科扎特冲散了。


    原因无他,这位西蒙首领用显然很八卦的语气问他,“你们刚才是在分手吗?”——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啊???


    这边原剧情就是斯佩多矫诏求援,想把科扎特坑死。科扎特认出来不是乔托本人写的信,但正是为了“乔托身边有叛徒”这一点所以特地跑过去的。然后就是科扎特差点战死,幸好乔托发现斯佩多是在背叛他,派守护者去把科扎特救下来了。我实在想不明白斯佩多你要搞西蒙干嘛……人家精锐部队只剩五十个人了到底是能对你们彭格列造成什么威胁啊(挠头)


    呵呵,可能这就是思想的危险性吧………………


    然后原作这段他们一致同意就当这事没发生过我实在是没想明白是什么操作……于是这边进行了大范围的改编,表示斯佩多都能矫诏矫到这个份上,他在彭格列内部的势力其实已经和乔托本人差不多了,并且其实已经和下一任首领(暗杀部队首领Sivnora,乔托的堂弟)联合起来准备推翻乔托了,所以乔托其实已经有点无力回天了。当然,乔托可以直接把斯佩多和所有叛乱分子杀个人头滚滚,但首先他不是那种人,其次就像红楼梦里说的那样,“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虽然乔托是创建组织的第一代首领,战乱时集结人心的最伟大的彭格列一世,但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呢。)


    再以及一个很小的点,哈哈想不到吧,我让艾琳娜活下来啦!之前好几次支走奥利奥其实只是为了给大家分点高光.jpg主要是我个人不怎么喜欢这种死一个女人让两个男人从此决裂的剧情……这和在冰箱里塞未来超英女朋友的尸体促使他出道有什么区别(挠头)


    毕竟乔托和斯佩多理念不合是他俩的事情,两个人说不到一起去总是会分裂的,和艾琳娜没关系……而且我个人觉得艾琳娜要是知道斯佩多能为彭格列搞出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会不会继续和他在一起真的很难说……不过毕竟是官配,我就留开放性结局了.jpg艾琳娜宝宝你先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啊!


    最后科普一下1871年的巴黎投降情节,虽然确实是投降了但其实被普鲁士军队围困了一百多天,期间一直没放弃放气球和鸽子上天努力和外边联系,但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普鲁士人都跑到巴黎门口的凡尔赛登基了,谁懂啊家人们.jpg并且在正式投降之后,巴黎人还在不停地起义反抗,著名的巴黎公社就是在这时期的,在1871年三月份到五月份昙花一现……


    第148章


    埃利奥就这么走了。


    加特林还以为他们也许还会再见面, 毕竟,那家伙可是刺客啊。当他这么说的时候,乔托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笑意;他们都记得埃利奥当年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滑进窗户里, 如何突然出现在他们背后, 若无其事地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自己的存在, 又是如何顺手摸出一个他们以为埃利奥不可能拿到的小东西的。


    而每当埃利奥这么做了的时候, 他都会很享受他们惊奇的表情。


    以至于到了后来, 乔托已经有点分不清, 他究竟是发自内心地为埃利奥表演的那些“小魔术”感到惊奇,还是他其实只是也想看看埃利奥那有些得意,又刻意地抿紧嘴唇,试图让自己别流露出那种得意的神情。


    也许这位刺客大师成功到决绝地将自己从历史上抹去了, 但在乔托和他的一干朋友的心目中……在他们的怀想里……


    他永远闪闪发光。


    “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乔托肯定地说,“至少,在我们有生之年是这样的。”


    但话又说回来……


    尽管这么说着, 但乔托顽皮地笑了。他没告诉埃利奥的一点是,他们在遥远的未来说不定还会相见!借由彭格列指环的奇迹,他这个最先和“时间”签订契约的第一人, 可是会被戒指刻录记忆的。等到了许多许多年之后,到了埃利奥告诉过他的那个“21世纪”……


    他们还会再相见的。


    “所以你们真的分手了?”加特林冷不丁地问。


    正喝着茶, 沉浸在美好未来幻想中的乔托差点呛到了。他咳嗽了半天,虚弱地捂着嘴问,“谁造的谣?!”


    忙着拍他背的加特林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移开了眼神。乔托用怀疑的眼神质问了一圈,所有人竟然都回避了他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心寒!只有正抓着杏仁饼的蓝宝不闪不避,相当震惊地反问,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乔托一时语塞。


    问得很好,蓝宝,下次不要再问了。


    最早认识他俩的加特林笃定地说,“他们早就在一起了。”他甚至还怜悯地看了一眼错愕的蓝宝,“你竟然一直都没发现吗?”


    乔托欲言又止,想要澄清,但这时一向沉静的雨月竟然也接起话来,“应该是在埃利奥从法国回来之后吧?那时候,乔托就总是往兄弟会跑。”


    乔托虚弱地反驳,“就不能是因为我们需要商讨未来吗?”


    “或者更早的时候,”加特林加入讨论,“别以为我不知道,乔托,你把最早的那只怀表给了埃利奥!”


    乔托虚弱地反驳,“那明明是因为他当时要远赴巴黎!”


    加特林丢给他一个“你就逞强吧”的眼神。眼看着谣言越来越深入人心,蓝宝居然都露出了若有所思,似乎在接受此事的表情,乔托连忙抓紧时间咽下嘴里的奶酪卷,拍了拍手里的巧克力屑,“我们根本没在一起!”


    冷场。


    “你要这么说,”加特林耸肩,“那就这么说吧。”


    乔托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加特林大概是为了乔托中午抢走了他盘子里的番茄,或者是为了乔托前天随手把公务推给了他,自己出去潇洒,又或者是发现了乔托上个月私人出行差点被捅(他当然压下去了,但万一呢!),又或者是为了他前些年一意孤行地亲赴战场,又或者……


    想着想着,乔托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毕竟,这么看,好像是他先对不起加特林呢!一想到这一点,他反驳的力度不由得就小了下去,声音也低了下去,变得心虚很多。


    “怎么不说话了,乔托?”加特林说。他体贴地为乔托添了点热腾腾的红茶,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阴森,“接着说啊。”


    “这对埃利奥不太好吧。”乔托讪讪地抗议。


    “有什么不好的?”加特林冷哼一声,“难道当时不是你为他提供的一切吃穿用度,难道当时不是你总留他过夜睡一张床,难道当时不是你……”


    乔托几乎想求他别说了,结果雨月丝滑地接过话题,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桌子,“我还记得埃利奥跟我说过,他那对珍视无比,随身携带,哪怕睡觉也不会摘下来的‘袖剑’就是乔托给他特别定做的呢!”


    “我都说过他睡觉的时候不会戴袖剑了!”乔托大叫。


    蓝宝吃完了刚才的杏仁饼,接着吃潘多罗面包,“哇塞!”


    雨月笑了。乔托被他笑得一抖,立刻开始反思他哪里得罪过雨月,莫非是上次把樱花花瓣撒在他头上得罪了生性内敛的东洋人?还是上上次把雨月留在扑过来撒娇的小猫小狗里哈哈大笑地扬长而去?还是上上上次……


    糟了,乔托又冒出一身冷汗,这么看雨月也很有报复他的动机啊!


    “这么说来,”蓝宝匆忙咽下一口茶,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话题,“我其实也发现了不对劲,只是当时没有细想!”


    雨月鼓励他,“展开说说。”


    “乔托看埃利奥的眼神一直很不对劲!”蓝宝表示,“尤其是当时埃利奥公开宣称他被伦敦那个谁强吻过的时候……”


    虽然乔托其实看什么都是满眼深情——他的温柔和宽和让他情愿把爱分给每一个人,无论那是什么爱。但现在实在不是为了眼神辩解的时候。


    “他没被强吻!”乔托连忙替埃利奥澄清,“他后来私下告诉我了,马克斯维尔罗斯强吻的是他手下的另一个刺客,只是为了保护他的隐私,埃利奥当时没法点名!”


    “原来是这样啊。”加特林就说。


    “原来是这样啊。”雨月也说,“不过这和我们在讨论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呢?”


    乔托力争,“埃利奥的声誉……”


    加特林笑了。他一伸手抽走了乔托胸袋里的那块手帕,在乔托仿佛被背叛了的眼神里大大方方地展开了手帕角落上的刺客印记,“哇,这是什么?”


    “哇,定情信物!”蓝宝惊呼。


    乔托这时候都来不及细想他是哪儿得罪蓝宝了。毫无疑问,一定是他把蓝宝丢到战场前线让他开路的缘故,或者也可能是把他丢到正打仗的美洲去做生意,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上午开会的时候把他叫醒——但不管怎么说,蓝宝都不应该边说话边睡觉啊!


    不过,这时候乔托是顾不上蓝宝了。他难以置信地用眼神控诉加特林,‘你当时明明在场!’


    加特林就像是没看懂他的眼神控诉一样,微微一笑。当时在场的除了乔托、埃利奥和加特林以外,就只有科扎特了。毫无疑问,科扎特是没法替乔托说话了。再说,就算他在场,乔托也不敢保证科扎特会站在他这边……


    “这是埃利奥给你的?”加特林拎着那块手帕说,“真甜蜜啊!”


    这分明是威胁!胁迫!绑架!文明的末日!


    乔托忍辱负重地承认,“是我从他那抢的,怎么了?!”


    他一把抢回那条手帕,瞪了加特林一样。加特林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很快席卷了这个午后的小房间。事已至此,本来板着脸的乔托也不由得笑了。要是能让大家开心一下,他牺牲一点微不足道的名誉又有什么呢!


    但话又说回来,笑够了之后,乔托还是坚持澄清,“埃利奥和我从来没有在一起过。”


    加特林表示,“随便你吧。”


    雨月只是看了眼乔托胸口。他刚刚仔细叠好那块手帕,塞回口袋里。


    只有蓝宝承认了这个恶作剧,“抱歉啦,乔托!可是这实在是太好玩了!”


    “…这个谣言不会传出去,对吧?”乔托向他们确认,“对吧?”


    “我保证这只是我们的内部笑话。”加特林说。


    “内部新闻。”雨月更正。


    “算得上新闻吗?”蓝宝纳闷,“我早就听后勤说了,乔托和埃利奥每次喝完酒后,总会有一个人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来……”


    乔托大叫,“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还能有假?”加特林添油加醋,“你敢说不是吗?”


    乔托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微笑。加特林顿时一阵毛骨悚然,但在他来得及阻止乔托之前,乔托就温柔地对他说,“你忘了吗,加特林?我们三个明明是睡一张床长大的!”


    “那时候…我们……”加特林一时词穷,在看到雨月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恼羞成怒起来,“干什么扯上我?!我是真的直男!!!”


    “难道我就是假的直男?!”乔托叫得比他还响。


    蓝宝看戏,“谁知道呢!”


    雨月很是欣赏地给他添了茶,还加了点牛奶。他们以茶代酒,碰了碰杯,欣赏这对发小的精彩吵架;至于记下他们无意间爆料出的更精彩的片段,那就是顺手的事了。


    一直到很久之后,这都是他们津津乐道的一个“内部笑话”。


    没几年后,斯佩多联合暗杀部队首领掀起叛乱,被早有预料的乔托强势镇压,打得落花流水。那毕竟是乔托彭格列啊!当蓝宝站在乔托身后,看到他们败得五体投地的时候,心里只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难道他们觉得打得过乔托吗?


    还是他们觉得私下里做的那些事情瞒得过这位以敏锐著称,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在他面前说谎的彭格列一世?


    但当蓝宝听到乔托低低的那声叹息时,他连忙看向了乔托。这位火焰灼灼、披风飞扬的首领看起来竟然疲惫至极。如果那么累的话,蓝宝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孩子气的念头,不然我们还是不干了吧!只要大家都在一起……


    “你累了,乔托。”乔托的堂弟说,“你早就不适合继续领导彭格列了,还不如把它交给我!”


    蓝宝闻言大怒,雷霆阵闪。他不想干了是一回事,但别人要求乔托别干了又是另一回事!然而,乔托只是短暂地愣神过后,就轻轻地笑了。他把手盖到蓝宝的肩膀,就这么阻止了蓝宝的怒火,然后回答,“好啊,那就交给你吧。”


    众人皆惊。尤其是已经束手就擒的斯佩多,他瞪大了眼睛:如果只要这么一问,乔托就会交出权力,那他们这些年忙前忙后到底是在忙什么?!


    只有乔托的堂弟,Sivnora,看起来对此一点也不意外。他挣开了周围的押解(乔托也示意他们把他放开),重新站直身体,扬起下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你就安心地退休吧,哥哥。”彭格列二世说。


    乔托失笑。


    19世纪末,彭格列一世退位,远走他乡。他乘船去往美洲,据说想拜访一个许久没见的友人。但在日本停留访友期间,乔托意外遇到了他的毕生挚爱,从此定居日本,终老此处——


    作者有话说:造谣一时爽,一直造谣一直爽…………


    不过下一章就不是造谣是事实了w介意感情剧情的可以跳过!


    第149章


    时间回到21世纪。


    自从彭格列十世沢田纲吉上位之后, 一世们就活跃了起来。原因无他,这位看似性格羞怯,不声不响, 实际上揍起人来比谁都狠的后继者和乔托本人实在是很有些共通之处;倒不是说乔托也性格羞怯,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 他们就要倒吸一口凉气了!


    乔托性格外向, 活泼开朗, 看起来好说话、好交往的不得了, 但他揍起人来也是比谁都狠。


    更有甚者,其他守护者的性格和外貌都和一世时期的守护者很是相似,这已经够让他们啧啧惊叹的了;更让他们欣喜的是,沢田纲吉统领的彭格列竟然和他们当年的守护理念不谋而合, 在过了那么多年之后,竟然让彭格列又走上当年的道路了!


    “真是个好孩子啊!”乔托一边这么感叹,一边刷爆了斯佩多的信用卡, 给沢田纲吉买这买那。斯佩多自然是敢怒不敢言,而沢田纲吉也在得知资金来源后态度一变,从一开始的“请您不要破费了……”转为欣然笑纳, 和乔托同流合污,勾肩搭背。


    “有件事要拜托你, 小纲!”所以,在乔托这么说的时候,“从我们那个时代起, 彭格列就在替卡塞塔公爵收萨伏伊王室定期发放的年金,一直到几十年前乱打仗的时候才停。虽然在用那笔钱做生意,不过等到卡塞塔公爵的后代出现了之后,还请你把那笔钱重新交给他。”


    彭格列十世欣然允诺。


    出于好奇, 沃尔图诺公爵的后人——由于意大利最终建立共和国,这些贵族头衔早没了特权,但仍然作为先祖的荣耀被保留为姓氏的一部分——问了问卡塞塔公爵当年的事情,还翻了翻资料。


    至于他几乎没找到历史记载的任何资料这一点,乔托一点也不意外。


    “他的名字叫埃利奥,”乔托笑着说,“是个很任性的家伙!”


    “听起来是您很好的朋友呢。”


    “那当然啦!”


    所以埃利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抛开那些并肩作战,鲜血淋漓的回忆不谈,乔托放飞思绪,短暂地沉浸在了曾经谈笑风生的亲密友谊里。等到他回过神来,在彭格列十世满是期待和好奇的眼神中,他却笑着说出,“那是个……看起来脾气很好,却不容许一点背叛,甚至敢‘通知’国王他不干了的人物!放到现在,怎么说呢,他也同样和我‘断崖式分手’了!”


    彭格列十世震惊,“啊?”


    乔托丢下一串玩闹般的笑声,消失在了原地。徒留心情复杂的彭格列十世研究了一会儿先祖的语气……乔托应该没忘记,沢田纲吉也继承了他那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吧?


    终于等到埃利奥,这位据说是卡塞塔公爵的后代出现的时候,彭格列十世也有点儿惊奇了。他看起来和他的先祖长得那么像!


    不过他看起来温和内敛,完全不像是乔托口中会“断崖式分手”的那个家伙。


    而一众鬼魂更是啧啧称奇,“没见过这小子这么拘谨的样子啊!”“连钱都不要?他是不是傻了?”“他怎么百般不肯加入彭格列呢?”


    只有乔托笑着解释,“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埃利奥就是这个脾气嘛!他几乎对一切都心怀警惕和怀疑,更别说小纲这么热情地招待他了。”


    一世守护者们一静,接着意味深长地交换起眼神来。雨月笑着说,“果然还是你最了解埃利奥啊,乔托!”


    阿诺德对造谣最不感兴趣,根本没参与。曾经是忠实信徒的纳克尔接触现代观念后也开放了许多,尤其是当事情涉及他最好的朋友时,他几乎可以打破一切惯例。“我真抱歉当时给了你们那么大的压力,乔托!”纳克尔动情地抹着眼泪,“你们只是两个相爱的人……”


    乔托立刻笑不出来了,“是谁把这事告诉纳克尔的?!”


    守护者们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只有最忠诚的加特林留在乔托身边。但在耐心地听完乔托的哭诉之后,加特林就抽出了乔托的那张手帕,一如既往地按在了乔托的脸上。他面无表情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和埃利奥相认?”


    “呃……”乔托支支吾吾。


    加特林投以怀疑的眼神,“你不会真的……”


    乔托抓着手帕叫冤,“绝对没有!”


    “是吗?”加特林不咸不淡地说,“我听十世说了,埃利奥手里正好有张金纵欲……”


    乔托显然也听说了此事,表情忽青忽白,甚至忘了该反问加特林为什么提到这个。加特林观察着他的表情,说了下去,“别人我不敢肯定,你肯定是黄金品级无疑吧?”


    乔托当然没法反驳这一点。要是他彭格列一世居然不是黄金品级,还有谁能是黄金品级呢!


    “我都听说了,如果他们找不到办法销毁那套卡牌,”加特林祭出最后的杀招,“总不能让埃利奥死在这儿吧。你懂的。如果情况坏到了那个地步,你会不会……”


    此时,乔托的神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微妙”来形容了。他可以说是欲言又止,可以说是结结巴巴,也可以说是十分羞恼,拒绝讨论;但很快,那非常私人化,甚至到了有些暧昧的地步的神情就从他脸上消失了。


    “这已经超过玩笑的范围了吧,加特林。”乔托说。


    加特林从善如流,“抱歉。”


    他们默默地在夜间的月色里站了一会儿。就在加特林以为乔托不会再开口,准备悄悄离开的时候,乔托终于开口了。


    “你们是真的发现了点什么,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加特林欲言又止。最后他说,“我想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是吗?”乔托轻声笑了,“大概还是我表现得太明显了吧。”


    加特林没有声响。他顺着乔托的目光望过去,在花园树林的遮掩下,埃利奥的窗口亮着模糊的灯光。


    “你真的应该早点告诉他的。”加特林说。


    “都过去了,加特林,”乔托温柔地回答,“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别告诉他这件事,就让他享受他的未来吧!毕竟,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啊。”


    看起来,死人一号是打算贯彻意大利人的作风,要在这儿继续站岗了。死人二号摇了摇头,很快消失在了原地;但死人一号站了一会儿之后,左看右看,很快往前一个冲刺,就这么轻巧地翻进了埃利奥没关严实的窗子里。


    闯进来的金色火焰把原本就在房间里的死人三号吓了一大跳。乔托也是相当诧异,当即诘问,“戴蒙!你在这儿干什么?”


    斯佩多的脸色又青又白,“你那么看着我干什么?!我才是最直的那个直男!!!”


    乔托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神情顿时松泛许多,甚至若有所思起来,“你们当时似乎也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我只是想和他说说话,”斯佩多看他不追究,立刻恢复道貌岸然的清高模样,“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记得了。”


    “说不定他不是不记得了,”乔托就说,“而是还没遇到我们。”


    “哦?这话怎么说?”


    他们一致把目光投向了歪倒在沙发里的埃利奥。一本翻到一半的《基督山伯爵》盖在他的胸口,这个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一条胳膊枕在卷卷的脑袋底下,一条腿松松垮垮地滑到地板上,睡得乱七八糟。


    “他告诉过我,他来自这个时代。”


    乔托轻声说着,揭走了埃利奥手里的精装书籍。按照埃利奥的阅读习惯,乔托拈起书签,夹在页码里,然后收在了桌上。斯佩多旁观了整个过程,表情微妙,尤其是当乔托从床上抱起毯子,抖到埃利奥身上,把他盖住的时候。


    “所以,”乔托拍了拍手,“也许只是还没到他离开这个时代,前往19世纪的契机。”


    斯佩多拖长了语调,“哦。”


    “你听到刚才加特林和我的对话了吗?”


    斯佩多说,“你希望我听到吗?”


    乔托一挑眉,斯佩多立时失去了和他玩心理战的信心,不情不愿地承认,“你觉得我会听不见吗?直说吧,想要我干什么?”


    “别告诉他就行。”乔托说。


    斯佩多刚刚笑出声来,就听到乔托不紧不慢地补充,“不许你以任何暗示、引导、诱问等各种方式让他得知这件事。要是埃利奥知道了,我唯你是问。”


    斯佩多很没趣地板着脸,沉默了一会儿。乔托对他挑眉示意,斯佩多才心领神会地重新开口,“没什么,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是认真的。”


    乔托再次挑眉。


    “听说你后来结婚了。”斯佩多淡淡地说。


    想到斯佩多后来和艾琳娜的结局,以及孤身度过百年时光的斯佩多,乔托也安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才说,“年轻的时候,谁能不心动呢。”


    风吹动了窗帘。斯佩多见乔托似乎沉浸在思维里,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年轻的埃利奥,于是自己走过去,把窗户关了。等到他回过头的时候,乔托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也许,斯佩多想,就像乔托说的那样……


    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毕竟,他们都已经是死人了啊!——


    作者有话说:想不到吧……乔托其实………………


    但乔托也很意外奥利奥竟然一直没感觉到,他真的已经做得很明显了啊!.jpg然后就没然后了,时机一直不对。乔托说断崖分手也是开玩笑的,他心里也清楚奥利奥是为了他才在19世纪留了那么久。后来乔托也很爱他的妻子,这点希望大家不要误会(挠头)毕竟一个人通常不是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只谈一个恋爱的……当然斯佩多这种是例外.jpg


    第150章


    埃利奥转动了魔戒。


    他当然想直接回到21世纪的彭格列, 但说真的,都过去那么久了,他哪里还记得自己是几几年离开的。所以在数次尴尬地走错时间点之后, 埃利奥才最终降落在一个……


    21世纪的恐怖分子窝点里。


    “兄弟, 不是我说, ”魔戒咂舌, “你这运气实在是不怎么样哇!”


    埃利奥懒得理它, 抓紧时间一个翻滚把自己折叠塞进小角落里, 警惕地往外张望。他刚从1871年的战场下来,不要说身无分文了,飞刀早就散落在战场上,子弹也是耗得一干二净, 更别提折断了的袖剑了。那本来也不是被用来当作战斗的设计,只能说是紧急情况可以当短剑使用,自然坏了个彻底, 被打飞在漫天炮火之中。


    所以,他现在浑身上下没有一件武器,除了那柄一掏出来就会闪闪发光的苏杰之鹰。


    “还有我呢?!”魔戒抗议。


    还有这聒噪个不停的古老戒指。不到万不得已, 埃利奥不打算动用它们,毕竟火焰攻击实在太显眼了, 有违刺客悄悄杀人、悄悄清场、悄悄离去的信条。


    虽然这和恐怖分子的高调信条完全相反,但大约他们知道自己干的也是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埃利奥环顾一圈,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漆黑工厂里;全身罩着黑袍的人有的持枪, 有的持刀,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他听不懂的语言。


    要是埃利奥会说他们这叽里咕噜的语言就好了!他面无表情地想。实在不行,埃利奥就得祈祷有人听得懂英语……


    “嘿。”


    埃利奥悚然一惊。他猛地转头瞪过去,差点一个暴起要扑倒搭讪者了;但他定睛一看, 那是一个绿色标志的人形。


    “我给你发了很多信息,”夏洛克福尔摩斯从角落里的盆栽背后冒了出来,“你是不是根本没看?”


    “…我手机坏了。”埃利奥说。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夏洛克纳闷地凑了过来,左看右看,“你为什么在这儿?”


    刚从1871年一路跳跃时间狼狈着陆的刺客面无表情地被他打量。这位伦敦侦探很快眉头一皱,在发现自己的推理受阻后果断转移话题,专注眼前,“让我们长话短说。他们是一群恐怖分子,准备处刑一个女人。五百万,你帮我一块救出她。”


    “我不要钱。”埃利奥说。


    已经转开目光,专心观察恐怖分子动向的夏洛克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千万,不能更多了。”


    就算是已经见惯了奢侈生活的埃利奥,也不由得被夏洛克这豪横作风震撼了一下。他欲言又止,然后拍了拍夏洛克的肩膀,侦探这下才惊奇地转过脸来,重新看向他。


    “我现在缺的不是钱,”埃利奥对他说,“我缺武器和信息。我们一起搞到武器,救人,然后你帮我从这个鬼地方回到现代社会。成交?”


    夏洛克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像是想问些什么。但在看到恐怖分子押着一位女性从车里走下来的时候,他飞快地改口了,“成交。”


    他们抓紧时间握了一下手,几乎是敷衍地走完了流程。夏洛克很快从浑身漆黑的恐怖分子身上判断出孰强孰弱,指挥着刺客扑倒两个人,各自换上他们的黑袍和刀枪,武装起来。这时候,他们押着的黑袍女性已经跪倒在地,时间不多了。


    幸好他们还体贴地给了个临终关怀,让她拿着手机不知道干什么。


    夏洛克抓紧时间和埃利奥最后沟通,“我上去砍她的头……”


    埃利奥大惊,“你要砍她的头?”


    “我假装砍她的头!”夏洛克藏在黑兜帽里的漂亮眼睛瞪了他一眼,“等到我喊‘跑’的时候,你就开始你的工作。”


    刺客若无其事地说,“没问题。”


    “我开车接应你。”夏洛克最后确认,“没问题吧?”


    毕竟他们要面对的是一工厂的恐怖分子。但埃利奥冲他笑了一下,“你该过去砍她了。”


    夏洛克很不放心地抄着砍刀走过去了。要不是怕被恐怖分子发现,他大概就要一步三回头地走路了,但等到他眼珠一转,轻易地捕捉到楼上恐怖分子挨个倒地的沉闷动静的时候,侦探的嘴角就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他按照原计划接近了艾琳艾德拉。


    “当我说跑的时候,”夏洛克告诉她,“你就跑!”


    就算只有一双明目露在外边,也没人能错认她的神情。夏洛克也微笑了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地挥起了手里的砍刀。


    他看到楼上的恐怖分子被清空了。埃利奥蹲在栏杆上,冲他挥手示意。


    “跑!”侦探大叫起来。


    艾琳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像猫那样敏捷地蹿了出去。恐怖分子短暂地愣了一下,端起枪就要开火;夏洛克眼疾手快,率先投出手里的刀,直接把离他们最近的恐怖分子插倒在地;就在整个工厂的恐怖分子被这儿人质逃跑的动静惊动,要朝这儿围剿过来的时候——


    刺客从二楼一跃而下!


    艾琳猛地撞开了工厂大门。顿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绿色的刺光照亮了整个工厂。只不过几秒钟时间,黑袍的恐怖分子就被手里的枪电得眼翻白眼,两腿打颤,软软倒地了。


    刚刚钻进车里,准备开始生死飙车的夏洛克错愕地看了一眼前方空地,又看了一眼后视镜。“什么情况?”侦探茫然地说。


    车门开合声。埃利奥也钻进了后座,满脸正色,“快走,还愣着干什么?”


    夏洛克手一滑,打开了车前灯。地上一片焦炭。侦探默默扭头,看向坐在后座,一身看起来像是19世纪的复古服装的罪魁祸首。埃利奥同样回以不甚了然的神色,就好像他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


    “你干的?”夏洛克说。


    “重要吗?”埃利奥问。


    这……确实不重要。


    眼看着没被电明白的恐怖分子扶着脑袋要爬起来了,夏洛克立即一脚油门,往他们身上撞了过去。大门被他冲过去,像两扇秋天的落叶似的瑟瑟发抖;同样瑟瑟发抖的艾琳很快抓住机会,跳上了副驾驶。


    “福尔摩斯先生!”她说。


    “现在不是时候。”夏洛克立刻说。他像是早有预判似的,埃利奥不知道他预判了什么,因为紧接着,艾琳就撕开那该死的兜帽,满面笑容地回过头和他打招呼,“史密斯先生!”


    这下轮到夏洛克皱眉了。


    “好巧。”埃利奥说。他假装他想得起来这位女士的名字。但等到艾琳随手就把身上那件黑袍扒开,换上了夏洛克早就给她准备的替换衣物的时候,仓促之间移开眼睛的埃利奥就忽然想起了她的名字,“执鞭之手!你怎么在这儿?”


    夏洛克更用力地皱眉。他看到后视镜里的追兵从工厂后边冒了出来。


    “天哪,你不知道我在这儿?”艾琳笑吟吟地瞟了一眼主驾驶的夏洛克,“我还以为你也是为了救我而来的呢!”


    “我是被雇佣的。”埃利奥说。


    “你们认识?”夏洛克打断。


    “我从她那儿买到的你的线索,夏洛克,”埃利奥说着摇下车窗,把手搭在了窗边,“当时我需要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人。”


    “还买了点别的。”艾琳说。


    埃利奥没否认这一点。他挥了一下手,雷电再次降落在身后的追兵身上。夏洛克欲言又止,但很快就从记忆宫殿里翻找出和刺客初见的场景,恍然大悟,“你是从艾琳那里打听的我?真是浪费!我当时也正在搜找你的线索。”


    “早知道我就赚两份钱了。”艾琳遗憾地说。


    “你为什么找我?”埃利奥纳闷。


    追兵已经人仰车翻,不堪一击。他们的车速降了下来,轮胎扬起的沙尘也不再那么汹涌了。


    “因为你杀了莫兰上校。”夏洛克面无表情地说。


    “谁?”埃利奥纳闷。


    艾琳笑出了声。在她的建议下,他们开到了一个中立阵营的小酒馆里,一块喝了一杯。“我们终于有机会坐下来用一顿晚餐了,福尔摩斯先生。”她这么对夏洛克说。而夏洛克捏着酒杯,很不满地和埃利奥互相碰了碰,试图让他回忆起来那位莫兰上校,“犯罪首脑莫里亚蒂的仆从,恐怖组织辛迪加的成员,我听说你在那不久后就潜入了辛迪加当卧底……”


    埃利奥也是这才恍然大悟,“哦!”


    至于那位莫兰上校同时还是圣殿骑士的一员这回事,埃利奥就没说出口了。他们聊了聊这些年的事情,夏洛克惊奇地发现埃利奥像是与世隔绝一样,不仅身上没有钱,没有手机,竟然连任何联系外界的工具都没有。但遵照他们之前的约定,夏洛克替埃利奥重新置办了一整套装备和身份证件,还帮他买了张机票。


    “你要去哪?”夏洛克问。


    “西西里。”埃利奥说。


    刺客打开手机,想输入几个熟人的号码,却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了。于是,他只好在找了找彭格列十世的联系方式后——维基百科上当然没有,但埃利奥辗转相关链接,总算在社交网络找到了风纪财团的招聘邮箱地址,想方设法地和彭格列取得了联系,告诉了他们他的存活和回归。


    这时,距离他的“离奇失踪”,仅仅过去了一个多月。


    抱着“说不定没人发现我失踪了”的侥幸心理,埃利奥在登上飞机前安详地关闭了手机,成功错过了阿尔文拨来的连环电话——


    作者有话说:阿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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