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时间拨回埃利奥“消失”在彭格列的那一天。
要不是魔戒情急之下发起传送(“我就说那套卡牌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它这么抱怨), 埃利奥大概真的会被当场烧死。这么看来,一无所知的埃利奥被丢到19世纪中期大约也算得上情有可原了。
但在彭格列众人眼里,埃利奥看起来实在很像是被当场烧死了。之前还说着“一切都过去了”的彭格列一世比谁都着急, 后来还是他们调了监控, 一帧一帧仔细检查过去, 才敢肯定埃利奥大约不是被直接烧死, 而是离奇失踪了。
“大约”。
毕竟, 被烧死的人类还会剩下一堆骨头。六道骸严谨地提出这一点, 然后被彭格列十世敲了脑袋,若无其事地藏到了身后。
乔托的目光就从六道骸脸上幽幽地移到了沢田纲吉脸上。
“他就是卡塞塔公爵本人吧?”沢田纲吉问他。
乔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在他消失前,沢田纲吉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同样的猜测:埃利奥大概是触发了时间的奇迹, 掉到19世纪去了。不得不说,这样的猜测让沢田纲吉本人好受很多,虽然他早就成为年轻时百般抗拒的黑手党首领, 执掌生杀大权,手上早就不干净了,但得知自己没有真的再无故杀害一条无辜性命总是能让人高兴的。
但不管怎么说, 埃利奥离奇失踪还是得告诉盟友的。彭格列十世硬着头皮通知了加拉哈德这个消息,加拉哈德本人没有露面, 但刺客大师阿尔文特里斯坦,据说是埃利奥的老师,闻讯直接赶了过来。
沢田纲吉一听这消息, 眼前一黑:他也是有老师的人,知道老师丢了学生会是什么样。反正他自己当年丢了老师是差点想毁灭世界的。
基于这一点认知,彭格列十世自己先矮了下去,客客气气地把阿尔文请进了门;从情感上, 阿尔文相当怀疑彭格列方出示的监控是人为剪辑的,但从理智上,他更清楚的是哪怕整个刺客组织摆出来都打不过彭格列,更别说他们不可能放弃追击已露颓势的圣殿骑士,调头过来跟彭格列开火了。
就算是彭格列直接广而告之,宣称他们把埃利奥挫骨扬灰了,阿尔文也无计可施。
所以,可悲的是,阿尔文只能默认埃利奥“失踪”了,在彭格列的建议下暂留城堡,等待埃利奥遥遥无期的回归日期。他没有表露出来,因为那是不明智的以卵击石;但沢田纲吉本人当然能察觉到刺客大师的阴暗观察,时常背后生汗,很是担心阿尔文想要复仇,但更担心的还是阿尔文复仇不成,被他的守护者当场格杀。
毕竟,加拉哈德也是阿尔文的学生!
对此,沢田纲吉的老师里包恩表示,“你还是太心软了。”然后,这位彭格列首领从来管不了的门外顾问首领就直接调动人手,计算开销,为可能到来的开战做准备了。
又要忙工作、又要搞科技、又要安抚守护者的沢田纲吉从此又多了一项工作,那就是安抚他的老师,让他至少别把开战信号表现得那么明显。
于是,就在彭格列十世焦头烂额,阿尔文阴暗观察、漫长等待,加拉哈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的这期间,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地流过去了。
终于,埃利奥有了消息。
是一向最靠谱的云雀递的信。听说他本人也正往意大利赶,本来还以为是工作情报的沢田纲吉先是热泪盈眶:终于!这段时间总算是熬过去了!不会有战争了!接着他才急忙叫人通知阿尔文,一边擦着汗,一边腾出闲心来思考:据说埃利奥被发现在中东地区,是匿名投资者把他送到了意大利……这种情况下,埃利奥选择先联系彭格列,多少应该算是一个友好信号?
阿尔文当然也是欣喜若狂,甚至没顾得上回避沢田纲吉,直接就给埃利奥的新号码打电话。沢田纲吉正准备笑着退后一些,结果响铃响了几声,埃利奥没接电话。
阿尔文对着被自动挂断的屏幕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地看向了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再次冒汗:埃利奥,你倒是接电话啊!
阿尔文很理智地又打了几个电话。沢田纲吉也没敢在这个时候离开,默默地一块听了好几遍自动语音提示。
埃利奥,你到底为什么不接电话?!
沢田纲吉好绝望。
阿尔文没说话。他的表情淡淡的,甚至反过来安慰彭格列十世,表示联系不上埃利奥也是时有的事。但沢田纲吉要听信他这话就真的是个傻子了,只好全程陪同等待,总算在几个小时后等来了埃利奥。
埃利奥从车里下来(彭格列特地派人接的),一眼望到等在城堡门口的阿尔文和沢田纲吉,顿时眼睛一亮,充满了对现状一无所知的清澈;看到本人,沢田纲吉总算是松了口气,阿尔文则是上前几步,刚要说话,埃利奥就像飞的一样扑到了他怀里。
“我好想你!”埃利奥叫道。
阿尔文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僵硬地拍了拍埃利奥的后背,一时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忘记了。埃利奥紧紧地抱着他,把脸埋在阿尔文的肩膀上,几乎像是在撒娇。过了一会儿,阿尔文才想起来责备他,“你还知道回来!”
埃利奥笑了。他松开了阿尔文,仔细地端详他的老师,“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
阿尔文皱眉,“你看起来不一样了。”
埃利奥只是笑。他又细细看了阿尔文几眼,然后才看向彭格列十世。沢田纲吉微笑着站在那儿,只是看着他们。埃利奥本来打算礼貌地寒暄一下,但在真的看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不由得出了会神。
实在太像了,他几乎要以为是彭格列一世本人站在那儿。
“我很高兴你平安无恙。”沢田纲吉跟他打招呼。
“我也很高兴……”埃利奥差点说出口,然后笑了一下,丝滑地圆了过去,“再见到你。”
这话听起来怎么不像是对他说的。沢田纲吉这么想。
不清楚事情经过的阿尔文狐疑地看了埃利奥一眼,抓着学生的后衣领,就想赶紧辞行;也不清楚事情经过的埃利奥也很纳闷,坦然表示他在彭格列这儿还有点事情要办。师生两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沢田纲吉友善地把他俩抓进了门:彭格列怎么能让你们在门口晃一圈就走呢,太没礼貌了!
没办法,阿尔文干脆开口借了彭格列的训练场;反正都已经叨扰了一个月,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了。埃利奥还以为老师是打算和他交流交流感情,结果阿尔文痛揍了他一顿,“一声没说就没了!电话也不接,短信也不回,居然还敢关机跑到中东那个[——]的地方?!”
此处省略美式脏话。
顺便瞄了眼训练场监控的里包恩立即把阿尔文引为知己。
“不长记性的学生,”他慢悠悠地吹了吹咖啡液面上的泡泡,“有时候就该这么教育一顿!”
路过听到声响的沢田纲吉条件反射地反思了一下最近在办公室抽屉里藏汉堡、约西蒙十世会面但其实只是窝在一块打电动、上午起不来赖床差点错过会议等等可大可小的事情,认为没道理被里包恩发现之后抖擞精神,感同身受地劝了劝,“埃利奥自己大概也没想到……”
里包恩黑洞洞的大眼睛就这么一抬,在咖啡袅袅升起的烟雾中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沢田纲吉立即识相地闭嘴告退。
对不起,埃利奥,他心有戚戚地想,你自求多福吧!
打完之后,阿尔文就感觉好多了。他用胳膊勾着埃利奥回了房间,后者被迫弯着腰低着头,默默地点着晴属性火焰疗伤,不仅是他自己的,也有阿尔文的。但阿尔文显然很不领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埃利奥专心治他自己的。讲完现在什么情况后,阿尔文就走到了一边,给加拉哈德和阿洛特各自打去电话,告诉他们埃利奥平安归来。
“给你妹妹也打个电话,”阿尔文说,“薇洛问了你好几次,我告诉她你只是出任务去了,别说漏嘴。”
幸好薇洛不知道!埃利奥大松一口气,假装一切如常,并保证很快就去纽约看她,还会给她带礼物。薇洛没打探出可疑之处,于是冷哼一声,下达最高指示,“把你自己带过来就行了!”
等讲完电话后,跪坐在床上的埃利奥才讪讪地坦白,“阿尔文,我去了19世纪。”
阿尔文纳闷,“什么意思?”
埃利奥重复,“我说我去了19世纪。”
阿尔文疑惑,“我听得很清楚。但你说你去了19世纪是什么意思?”
他甚至摸了摸埃利奥的额头,想看看学生是不是发烧了。正点着火焰的埃利奥“温暖”地回答,“我的意思就是我去了19世纪,从1841年一直待到了1871年。我回来的时候找不准时间坐标,定位也出了问题,所以跑到了中东。”
阿尔文一边摸他脑门一边嘀咕,“没发烧啊。”
埃利奥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后笑了。他脑袋一歪,就把自己轻轻地撞到了阿尔文怀里,又像是撒娇似的,抱住了阿尔文的腰。
“我真的很想你。”埃利奥小声说,“我的袖剑还坏掉了……”
他没听见阿尔文再说什么了。只是过了一会儿后,在一片宁静的漆黑中,埃利奥感觉到他脑袋后的卷毛被轻轻地按压了一下,像是被阿尔文摸了摸——
作者有话说:阿尔文:奇怪,是本人吗?不会被调换了吧?(但摸)
第152章
在确认埃利奥活蹦乱跳, 既没缺胳膊少腿,也没胡言乱语(此处存疑)之后,阿尔文就放心地辞别了彭格列。至于坚持还有点事情要处理的埃利奥, 阿尔文就不管他了。毕竟, 他还得赶着去给埃利奥搞一副新的袖剑。
手上没有袖剑的刺客对此适应良好。回到彭格列城堡, 对他来说简直像是回家了一样;他简直不敢想象, 都过去了一百多年, 彭格列居然还为他保留着那个房间!
对此, 彭格列十世笑吟吟地表示,“那都是一世特意叮嘱我们的。对了,还有为你保留的那笔年金呢。”
这次埃利奥没再拒绝了。但他认为彭格列毕竟打理了那笔财产那么久,没必要全部提出来给他。埃利奥委托彭格列继续打理它, 早有准备的沢田纲吉当场改设信托基金,在卢森堡银行为埃利奥开设了定期存入收益的私人账户,还给他配了一张自带助理的运通百夫长卡。最后, 假如埃利奥另有紧急需求,他仍然可以进行项目申请。
虽然埃利奥这还是第一次在现代得到这样的款待,但他微妙地觉得这个作风很熟悉。
当年一世就是这么款待他的。
埃利奥只是看了一眼纸面上的数字, 就放下了那些他数不完的零。“这算是我的工资吗?”他笑着问。
“‘工资’是用来犒劳员工的,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彭格列十世失笑, “我个人更愿意管它叫家人之间支取发放的‘零用钱’。当然,我不会否认有一天可能向你请求帮助的可能,但你仍然保有拒绝的权利。”
埃利奥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靠在椅背里笑了。
“虽然我不可能见过他,”埃利奥说,“但从你身上,我就能想见彭格列一世的风采了。”
这应该算是一句好听话, 但不知怎么的,彭格列十世默默地移开了眼神,罕见地流露出了几分尴尬的神情。埃利奥不由得为此感到纳闷:他很确定自己读出了那一点尴尬,虽然沢田纲吉只是眼睛转开了一会儿,很快就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谦虚地应答,“我哪里比得上那位的风采呢。”
埃利奥也不知道他突然尴尬什么。
为了跳过这个话题,沢田纲吉很快又打开手机地图,指给埃利奥看,“一世还给你在那儿留了一座度假庄园,以防你想带朋友来意大利玩。你一个人还好,但要是朋友也住在彭格列,大概会让他们尴尬吧?”
但在看到地址之后,埃利奥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他走了神,差点失礼地抓过沢田纲吉的手机,要仔细去看地图上的那片庄园——那座坐落于苍绿山坡上的赭色庄园,十二棵丝柏树四季常青地守候在宽阔的砾石车道两边,花园、灌木丛和喷泉会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叮咚奏乐。
他们曾经站在那儿,谈笑风生。向上望去,是暮色四合;向下望去,是沃野千里,连绵不绝的小镇上生活着彭格列守护的人们。
“…怎么一模一样呢。”埃利奥喃喃,“明明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明明已经过去一百多年了啊!
“欧洲后来又打了仗,一切都乱糟糟的,”在他身后的“彭格列”说,“彭格列甚至一度弄丢了城堡,不得不退守庄园。你是没看见当时那个乱象!不过,在夺回城堡,结束战争后,我还是让他们抽空修缮了庄园,把它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对吧?”
他刚开口的时候,埃利奥还以为是特地送他过来的彭格列十世。但没说几句话之后,埃利奥就猛地回过了头,大惊失色地看向了说话者。而说话的“彭格列”只是若无其事地讲完了那番话,然后才从他们望出去的那片美景中收回视线,笑吟吟地看向了埃利奥。
“很感动吧?”乔托问。
埃利奥语无伦次,“你——你怎么——”
他想问乔托怎么会在这里,想问乔托现在是人是鬼,还想问很多很多问题,但那些问题像泉水一样争先恐后地要从他的嗓子里挤出来,反而堵在了那里,一时进退两难,让埃利奥冒出了泪花。乔托像是早有预料似的,笑着递上一块手帕,埃利奥连忙把手帕按到自己脸上;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他感到自己被乔托轻轻地拥抱了一下。
“欢迎回来,我们的朋友。”乔托温柔地说。
接着是加特林亮起红色火焰,“等你很久了,埃利奥!”
蓝宝的绿色火焰哭着扑了过来,差点让措手不及的埃利奥栽个跟头,“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雨月没说话,只是笑着摘下了腰间的笛子。在他温柔的乐声里,纳克尔和阿诺德也随之出现;埃利奥一手从脸上抓下手帕,一手揽着蓝宝,眼泪还没擦干净,又流出了新的。但正在他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时候,最后一朵蓝紫色的火焰亮了起来。
埃利奥眉毛一皱,松开了正在往他衣服上擦眼泪的蓝宝,狐疑地盯着那朵火焰。斯佩多慢吞吞地现了身形,谨慎地和他打招呼,“先说好……”
埃利奥冷笑一声。乔托在他身后给其他守护者使了个眼神,加特林和阿诺德立刻默契地按住了斯佩多;就像当年一样,埃利奥直冲过去,拎着斯佩多的衣领就给他来了一拳。
“喂!”斯佩多大叫。
“好久不见,”埃利奥温柔地招呼他,“想杀死我的老朋友。”
“我当时根本没想杀你!”斯佩多连连叫冤,“我只给西蒙写了信,谁知道你一听到乔托被困的消息就不远千里地赶过来了,这能怪我吗?!”
埃利奥翻译,“哦,你是想说你不是有意要杀我的?”
“故意不小心的?”蓝宝接话。
“顺势而为的。”阿诺德评论。
纳克尔挠头,“来都来了的?”
雨月迟疑,“买一送一的?”
加特林无语,“哪有这么说的?”
乔托笑眯眯地抱着手臂,围观斯佩多被众人声讨的窘境。这个连任两世的雾守眼珠一转,本来还想为自己辩驳些什么,但当他触到乔托含笑的眼神之后,斯佩多还是不由得汗流浃背,几乎是低声下气地小声嘀咕,“欢迎回来。”
“没听清,”埃利奥说,“说大声点。”
斯佩多咬牙,“埃利奥,我警告你——”
乔托挑眉。
“——欢迎回来!”斯佩多闭上眼睛大喊。
他做好了埃利奥继续讥讽他的准备。在闭紧眼皮的那层模糊黑暗里,斯佩多仍然能感觉到埃利奥在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埃利奥会说什么?他会指出当年那封信,当年那个给他引路的“法国刺客”,当年那些乔托被困的传言吗?
他们都清楚,斯佩多当年并不是无意杀他。就和杀西蒙家族的原因一样,埃利奥站在了斯佩多的对立面。
要是埃利奥再也不回来也就算了。要是埃利奥当时没有写信回来也就算了。要是埃利奥当真从此消失,再也不闻不问也就算了!就连斯佩多有时候也会悲凉地想,他为什么非要回来呢?!
为了彭格列……戴蒙斯佩多什么都会做的。
这个以恶魔命名的幻术师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自认为“无怨无悔”的叛徒闭着眼睛,等待埃利奥的下一步动作。但他一直没等到。埃利奥似乎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脸,沉默着。当斯佩多终于忍不住睁开眼,想看看他在干什么的时候,埃利奥松开了他的衣领。
“我回来了。”埃利奥最后说。
他背后一暖,两条熟悉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大概是乔托从背后抱住了他,毛茸茸的头发正蹭着他的脸。埃利奥被他逗笑了,张出双手;其他守护者互相看了看,也笑着抱了上来。
“欢迎回来!”他们再次喊道。
第二天埃利奥睡醒的时候,就听到车道上响着一阵激烈的摇滚乐。他打着哈欠探出脑袋,看到一辆宝蓝色法拉利停在那里,似乎有个绿色标记的“盟友”躺在驾驶座,正举着手机玩。
六道骸?埃利奥不确定地想。
刺客缩回脑袋,换上衣服,在庄园里转了一圈。昨晚还在这儿聚会狂欢的彭格列一世们早已消失不见,就像是埃利奥的一场梦境。埃利奥拿上东西,关上门窗,最后往里看了一眼。
仿佛有个影子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
“我怎么可能带朋友来?”埃利奥失笑,“让他们被鬼魂吓到吗?”
桌上的杯子咔哒动了一下,被推到了地上。埃利奥任劳任怨地走了过去,把它捡了起来,吹了吹,重新放到桌上。“我走了啊,”他说,“下次见。”
埃利奥走出主宅。他慢悠悠地穿过喷泉和花园,走到了车道上。六道骸摇下车窗,手指把墨镜往下拉了拉,对埃利奥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怎么来了?”埃利奥问他。
“…本来沢田纲吉说要来接你的,”六道骸慢吞吞地说,“他大概觉得这能让他逃过今早的季度盘点。”
埃利奥挑了下眉毛,绕过车头,坐到了副驾驶里。为什么他不能直接说“我是来接你的”这句话呢?埃利奥想。但他明智地没问出这种问题,只是说,“那他怎么没来?”
“他昨晚和西蒙的小子玩新出的NS2无双游戏,”六道骸打着方向盘后退,“今早没起来。”
埃利奥就说,“西蒙啊……”
法拉利在车道上画了个漂亮的弧,调头往庄园外开去。
“彭格列一世另外给你留了份礼物,”六道骸重新推上他的墨镜,“在储物箱里,你自己拿吧。”
埃利奥没动。他看了眼六道骸,也欲言又止起来。六道骸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你们知道了吗?”埃利奥试探着问。他指的是他自己是19世纪彭格列成员的事情。六道骸看起来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有点尴尬地扭过头去,“很难不知道吧。”
埃利奥摸了摸鼻子,拉开储物箱。一个小礼盒掉了下来,埃利奥抽开丝带,打开礼盒,发现丝绒布里裹着链条,上面躺着一枚宝石雕花的戒指。它仿制了橄榄枝月桂叶缠绕而成的桂冠,但奇怪的是,上面点缀的金色小花瓣却是意大利最常见,也最渺小的金雀花。
埃利奥疑惑地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回想起1861年的那场庆功宴。那枚玛丽亚亲手戴到他头上的花环。
六道骸从墨镜底下觑着他的神情。但埃利奥只是静静地对着这份礼物出了一会儿神,最后轻轻地笑了。
礼盒里夹着的一张便条写着乔托的字迹,“意大利和彭格列永远不该忘记你。”——
作者有话说:好了,奥利奥这次长途旅行的奖励发放完毕!
第153章
埃利奥仔细地收起了礼盒。
车内一片寂静, 早在他上车时,六道骸就把音乐关了,此时也默不作声, 只是偶尔往副驾瞟一眼。埃利奥开了车窗, 风正从那儿流水般温柔地淌过, 抚摸着他架在那儿的手臂。
“我能为彭格列做点什么?”埃利奥冷不丁地说。
“嗯?”六道骸意外, “你……”
没等他把话说完, 斯佩多兴致勃勃的声音就在车里响了起来, “太好了,埃利奥,我正想和你说呢!要不是昨天晚上一世在场——”
埃利奥吓了一跳,“什么声音?”
他环顾一圈, 惊悚地发现这车里也没第三个位置给人坐。车顶车底更是没有人,最后还是六道骸一脸习以为常地指了指自己晃荡响动的彭格列耳环,示意斯佩多正在那里发表重要讲话。
“一世的那些老……先祖们都寄宿在彭格列指环里, ”六道骸说,“后来塔尔波升级了指环,改变了形态。”
埃利奥确实还记得塔尔波这位金属雕刻师, 但总觉得六道骸刚刚似乎跳过了一个什么词。斯佩多冷哼一声,“你刚才是不是想说‘老古董’?”
“或者‘老不死的’, ”六道骸假笑,“随你喜欢。”
他们根本见不着彼此的脸,居然就这么熟练地隔空吵了起来, 说了些埃利奥听不懂的“盗用我的身体”“头盖骨酒杯”之类惊悚至极的话;最后还是六道骸以“我要把耳环冲进马桶里”为要挟,斯佩多才偃旗息鼓,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重新接上刚才对埃利奥说的话, “长话短说,彭格列正好用得上你的老本行……”
“打住,”埃利奥说,“老不死的别管新时代。”
六道骸像剧场观众那样喝了一句彩,“BRAVO!”
斯佩多勃然大怒,“该死的刺客!乔托彭格列现在可不在这儿,你别以为我不敢出来和你打!”
埃利奥没说话,只是歪过头,抬起手,做了个斯佩多记忆犹新的动作。六道骸没听到副驾反驳,疑惑地往那看了一眼,只看到埃利奥的手指正离开嘴唇;斯佩多却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不甘不愿地低下声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地沉默了。
“你干了什么?”六道骸奇道,“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快认输!”
在斯佩多大叫“我没认输”的背景音里,埃利奥只是一笑而过,“斯佩多刚才说彭格列用得上我的老本行。是真的吗?”
“他可能听到了点风声。”六道骸没承认也没否认,“大陆酒店背后是高桌会,你应该知道吧?也对,毕竟你有几个悬赏还挂在他们的榜单上。十二个不入流的犯罪势力构成了高桌会,而德安东尼奥家族就是其中的一个,首领在高桌会拥有一个席位。他准备把席位传给他的女儿,彭格列对此乐见其成,因为他的女儿和他一样,都是亲彭格列派。但他的小儿子就有点不知足了。”
“是吗?”埃利奥用拇指慢悠悠地捻动着魔戒。
“那家伙名叫‘桑蒂诺德安东尼奥’,”六道骸说,“里包恩建议沢田纲吉先下手为强,遏制他不恰当的野心。但那个笨蛋认为吉安娜——也就是桑蒂诺的姐姐——料理得了他们家族内部的事情,拒绝了他的提议。就是这么一件事。”
“所以,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六道骸耸肩,“这事跟我又没关系。只有笨蛋中的笨蛋才会往自己身上揽工作,所以你刚才问起的时候,我就已经很奇怪了。沢田纲吉没说要你为他工作吧?”
“我总不能真的把那笔钱当作他给我的零用钱吧。”埃利奥说。
六道骸笑出了声,“他说零用钱?真的假的?说成彭格列一世给你的零用钱还差不多!”
“虽然我不爱听你管他们叫老古董,”埃利奥说,“但有一件事你说对了,最好的先祖是死透的先祖……”
六道骸紧急更正,“喂,我哪有那么说?”
“…要把那笔钱还给我,”埃利奥没理他,“彭格列内部必然有些争议吧。乔托不可能有意维持他在现代社会的权威,更不可能有意干涉和把控现在的彭格列;彭格列这一方面大概也是,要说恭恭敬敬地把乔托请到神台上,他们大概没什么不情愿的,但要说让乔托随便插手,他们一定第一个不乐意。”
六道骸没再插话了。当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六道骸只是单手握着方向盘,冲他笑了一下。
“我从来没说过要回这笔钱,”埃利奥说,“乔托和我之间本来就没有这个承诺。但一定是有一个重情重义、信守承诺的首领在位,才能力排众议,将这笔他们用了一百多年、本可以继续用下去的钱还给我。”
“你不是没接受吗?”
“我又不傻。”
六道骸意会地笑了起来。他送埃利奥到彭格列城堡之后就走了,说是还有别的活要干。埃利奥本打算调查一番这个“桑蒂诺”,但被找上门来的云雀兴致勃勃地抓住,一头栽进了训练场;他们早些时候说过要打一场,云雀不在乎埃利奥到底是跑哪儿去了,也不在乎埃利奥现在算不算彭格列的人,只在乎这场约战不能不了了之。
打完之后,云雀很满意地收回了他曾经的评价,认为埃利奥已经完美地补上了正面作战的缺点。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埃利奥的战斗欲太低,并没有让他百分百地尽兴。
和他打了一整天的埃利奥对此不予置评。晚餐时分他和不知怎么又开始嘀咕“该死的黑手党”的六道骸坐了一桌,对后者抱怨“云雀真的是人吗”,得到了“他不是人,是云雀恭弥”的神奇回答。实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有那么几次我以为他倒地了,”埃利奥抱怨,“结果他很快就爬了起来……明明有晴属性火焰的是我才对吧?”
“告诉过你了,”六道骸说,“他是云雀恭弥,不是人。”
埃利奥差点一头栽倒在餐盘里。实在太累了。和云雀打的这一天几乎耗空了他的火焰——上一次他耗空火焰,还是在打第戎保卫战的时候!——这时候不要说战斗了,哪怕是让他看会书,他大概也做不到。沢田纲吉走过来的时候埃利奥甚至把他看成了乔托,但这大概也不能怪埃利奥,因为沢田纲吉看了看他的手指,问他,“礼物收到了吗?”
埃利奥正好收到了阿尔文寄来的袖剑,扶着额头没精打采地问,“哪件礼物?”
沢田纲吉欲言又止。坐旁边的六道骸替他回答,“我转交,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埃利奥这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礼盒,“收到了。”
沢田纲吉松了口气。但等到埃利奥直白地问起桑蒂诺,也就是德安东尼奥家族的事情时,彭格列十世还是沉吟了一会儿。埃利奥不明白他为什么沉默,追问了几句,彭格列十世才笑着说,“我虽然明白你想要回报我的好意,但回报来得太快,很容易让人觉得是在划清界限呢。”
埃利奥愣了一下。
“我们之间不是交易,”彭格列十世问他,“对吧?”
埃利奥抓着手里的餐叉,一时竟然无法回答。但沢田纲吉没再问下去,转而向他深入介绍桑蒂诺的事情,“说来也巧,我本来还认为吉安娜完全能保护她自己的……”
“如果一个家族继承者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护,”六道骸插话,“你还能指望她保护什么?”
“但恭弥带来的最新消息是,”彭格列十世瞥了六道骸一眼,“桑蒂诺手里有一枚约翰维克的血誓。”
六道骸不说话了。埃利奥看向他,发现他的动作微妙地陷入停滞,正看着沢田纲吉,一副想要确认这消息是真是假的表情。沢田纲吉回以点头确认,只有埃利奥纳闷地打断了他们的无声交流,“谁是约翰维克?”
轮到六道骸纳闷,“你不知道约翰维克?”
埃利奥也纳闷,“我应该知道吗?”
“饶了他吧,骸,”沢田纲吉笑了,“他连你的鼎鼎大名都没听过,你怎么能指望他知道约翰维克?”
六道骸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满意地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沢田纲吉用面包蘸了蘸冰激凌,对埃利奥说,“你听说过‘夜魔’吗?斯拉夫人会用这个童话中的妖怪形象吓唬小孩,是死亡和噩梦的象征。而这个‘夜魔’,就是维克先生的称号。”
埃利奥问,“这表示他像夜魔一样可怕?”
“不,”沢田纲吉含笑,“这表示当夜魔出现时,他是能够击杀它的那个人。”
“我听说他已经退隐了。”六道骸接话。
“但他前一阵复出了,”沢田纲吉说,“杀光了塔拉索夫帮。所以,我们可以想象的是,假如桑蒂诺拿着血誓找到他,维克先生就不能再以‘他已退隐’的原因拒绝他了。假如我们再发挥一些想象力,让维克先生在这个未来奔赴罗马,去谋杀桑蒂诺的姐姐吉安娜……”
“那么,她就必死无疑了。”六道骸得出结论。
“然后,不幸的是,”沢田纲吉喝了口橙汁,“以桑蒂诺的性格,他会转而派人追杀维克先生,抹除他自己的杀亲罪行。维克先生必然不会束手就擒,于是他们一个追一个逃,最后……”
六道骸评论,“演了一整场跨国动作电影。”
“那么,”埃利奥放下餐叉,“我们最好还是不要让这场血腥电影上映吧。”
“那就拜托你了,埃利奥。”彭格列十世颔首——
作者有话说:联动《疾速追杀2》!
第154章
有一阵没回归老本行了, 埃利奥一时竟然还有些不适应。
他先是睡了一觉,养足和云雀打那一架耗空的精神,然后才爬起来查看手机信息和邮件。睡前, 埃利奥按照(三十年前的)惯例给阿尔文发了个报备消息, 申请谋杀桑蒂诺德安东尼奥;导师很快批准, 并回以祝贺, “你终于找到最后一个圣殿骑士了?动作还挺快。”
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埃利奥纳闷地抓了抓头发。找到他?什么意思?
阿尔文更纳闷地回复, “你自己制定的暗杀名单。忘了?”
他传给埃利奥一份圣殿骑士暗杀名单。埃利奥很困惑地打开, 更困惑地发现上面画着九个火柴人。没等他给阿尔文敲问号,阿尔文就重新发了封邮件,“发错了。这是修订版的。”
埃利奥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份相貌清晰的名单:
1.布莱克伍德医生(进行九头蛇实验,已死于布鲁德海文“煤气爆炸”中。)
2.诺伊曼院长(负责人体实验项目, 已死于布鲁德海文。)
3.利亚姆奎恩(拐卖人口、运输实验用具,已死于哥谭。)
4.柯克朗斯特罗姆医生(负责研制“刺客”药剂。蝙蝠侠已收监。)
5.加拉哈德(加拉哈德集团董事长,芝加哥□□首领。阿尔文特别备注:别动他。)
6.米切尔(生物制药公司董事长, 布鲁德海文最高大师。已死于魔戒。)
7.法哈德阿米尔(四处播撒战火和瘟疫的HAO“人道主义”组织负责人,已死于中东。)
8.莫兰上校(莫里亚蒂犯罪集团成员,辛迪加恐怖组织成员, 已死于伦敦。)
9.桑蒂诺德安东尼奥(更新状态:意大利黑邦成员,企图谋杀亲人获得权力。)
……这好像还真是埃利奥自己制定和履行的暗杀名单。
忽略了加拉哈德的特殊情况, 埃利奥陷入沉思,默默回想了一番:他先是假装被俘,潜入布鲁德海文莱尼角东边的小岛(圣殿骑士和九头蛇联手研制的“刺客转化”项目就在那里进行着), 杀死了布莱克伍德医生,救出了所有还活着的“实验体”。他视为兄弟的格雷厄姆死在那里。
随后,埃利奥潜入晚宴,无声无息地杀死了德里克冯诺伊曼, 布鲁德海文阿布斯泰戈医院院长。从他的回忆里,埃利奥找到了更多的圣殿骑士。接着自然是想不开从黑门监狱里保释出门的小奎恩、研究人体改造项目研究到自己身上的“人蝠”朗斯特罗姆医生、利用改造项目成果使用魔戒的米切尔董事长、尝试提前杀死刺客却失败了的法哈德阿米尔、自以为窝在英国庄园里就能免遭刺客毒手的莫兰上校。
明明是他自己一路走来,现在想起来却恍如隔世。埃利奥唏嘘了一会儿,然后就开始着手准备暗杀桑蒂诺;既然这家伙本来就在他的名单上,那么,埃利奥更不应该犹豫了。
云雀一个名为“草壁”的下属恰到好处地给他送来了情报。吉安娜的加冕仪式在即,桑蒂诺不留在意大利替她打理事务,却发动私人飞机要飞往大洋彼岸的纽约——他总不可能是打算跑到那儿给姐姐置办加冕礼物吧——毕竟约翰维克就住在那儿。
“你最好在他前往纽约之前就杀了他,”云雀传话,“以免后患。”
埃利奥也是这么想的。他赶紧装备起来,以期把桑蒂诺的问题扼杀在意大利本土,最好别把约翰维克扯进这一团乱麻里;但等到他坐进车里,准备开去巴勒莫机场的时候,埃利奥又收到最新消息,桑蒂诺的私人飞机已经开始航前检查,准备迎接桑蒂诺和他的团队了。
埃利奥的第一反应是懊恼:早知道会这样,他昨晚就不睡觉了!
距离桑蒂诺登机可能只剩下半小时,而这还是乐观考虑。哪怕省略安检和候机流程,从巴勒莫机场飞到罗马机场也要打底一小时,不管怎么看,埃利奥这下都是来不及了。但他只是短暂地思索片刻,立刻就打电话给助理,“更改目的地,我要飞去纽约。”
助理就问,“好的。一小时后起飞?”
“半小时。”埃利奥回答。
然后他就挂断电话,开始飙车。从罗马飞纽约要十个小时,从巴勒莫直飞纽约却只要九个小时,埃利奥还来得及打个时间差,提前赶到约翰维克那儿;要是他按照原定计划慢悠悠地开一小时车过去,那多半就来不及了。
于是,就按照埃利奥的设想,他一路狂奔到巴勒莫机场,直接登上正好结束航前检查的飞机,在九个小时后抵达纽约。一出机场,同样是助理安排的黑色轿车低调地等在那里,直接载着埃利奥往约翰维克的住处去了。
整个过程丝滑流畅,没有一点儿卡壳。埃利奥坐进车里,知道桑蒂诺的飞机还在天上,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他也想过在机场拦下桑蒂诺,但桑蒂诺的团队大概也是料到了可能会有刺客来袭,正在提前严加防守每一个出入口。看到那么多人流,埃利奥就放弃了在机场的行动计划。
要是到时候打起枪战,他们肯定顾不上无辜群众。
但据他所知,约翰维克独自住在纽约富人区一栋风景优美的独栋别墅里。那地方远离市区,堪称荒郊野外,很适合干点不该干的事情。
“不该干的事情”,具体指埃利奥半夜开车到他家附近,发现引擎声太过引人注目,遂下车步行潜入车道,准备爬到他们家屋顶上等待桑蒂诺的到来。
但尴尬的是,约翰维克家里养了一条狗。
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刺客,埃利奥知道怎么安抚路边的流浪猫和流浪狗。他会熟练地摸狗肚子、挠猫下巴,拥有应对小动物的丰富经验,但绝对没有应对狗和主人这种组合的经验。
蹲在门口的比特犬默默地盯着他,身后的尾巴一动不动。那个大约就是约翰维克的斯拉夫人从里面打开了门,也默默地盯着他,一只手背在身后。
“你可能走错地方了。”约翰用他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说,“这里是我家。”
埃利奥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传说中用一根铅笔连杀三人的“夜魔”约翰维克居然没立刻对他喊打喊杀,而是递出了一个假到不能再假的台阶:
众所周知,世界上最看重隐私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钱人,一种是罪犯,而有钱人通常是罪犯,罪犯通常又是有钱人;两者结合的约翰维克就住在这极度重视隐私的富人区里,走到他家门口要先驶过社区公共道路,再经过那几十米长、两侧种满高大茂密植物的车道,然后才能按下门铃,通知来访。
谁能走错这么长的路!
“抱歉,”埃利奥连忙借着台阶下了,“我应该先递拜帖的。你是约翰维克吗?”
“我是。”约翰说,“你有什么事?”
“桑蒂诺德安东尼奥正带着你的血誓赶来,”埃利奥直白地告诉他,“我是来阻止他使用它的。”
“通过杀了我,还是杀了他?”
“通过杀了他。”埃利奥说,“我不愿意牵扯无辜的人进来,但如果你要阻止我,我恐怕就不得不打破这个宁静的夜晚了。”
约翰和埃利奥说话的速度很慢,一个大约是外国人特有的口语风格,一个则是深思熟虑的慢速;但他们的对话节奏堪称迅捷如雷,一个说完,另一个就立即跟上,毫不拖泥带水,直指问题核心。
直到这时,约翰才沉默了一会儿。草木摇动着,在白色的房门和建筑上投下夜晚的阴影。
他们的影子也在地面上游曳着。埃利奥定定地望着约翰,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然后,约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把藏在身后的那把枪插在了腰带上,对埃利奥说,“进来说吧。”
如果能排除他那可怖的“夜魔”名声,埃利奥大概都要以为他是个很好说话的家伙了。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在尝试入侵别人领地的时候被反而邀请进门,实在是让刺客有点儿不适应。
他拘谨地跟着约翰走进了门。棕色比特犬大约把这当成主人接纳了他的信号,跟在埃利奥腿边嗅闻,甚至用脑袋顶了顶他的小腿。埃利奥当然不至于被这么小的小动物顶歪,但仍然忍不住有点手痒,低头看了看摇起尾巴的小狗。
“咖啡?”约翰说。
埃利奥婉拒,“清水就好,谢谢。”
约翰于是转进厨房,象征性地倒了两杯清水。等到他拎着玻璃杯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的狗在绕着埃利奥嗅闻,而埃利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是低头看着它的场景。
“水。”约翰说。他递出玻璃杯,埃利奥接了过去,礼貌致谢,但只是拿在手里没喝,“桑蒂诺的姐姐吉安娜即将接任德安东尼奥家族的首领一位,以及他们家族在高桌会的席位。桑蒂诺对此很不满,很可能想要你杀了她,夺走他姐姐的遗产。”
“我已经隐退了,”约翰则说,“不会为他杀人。”
埃利奥纳闷,“但你的血誓还在他那儿。”
“是啊。”
“而且你刚杀穿了塔拉索夫帮。”
“是啊。”
埃利奥更是纳闷了,“你知道血誓是什么意思吧?”
约翰仍然,“是啊。”
埃利奥没忍住抓了抓头发。就连他这个只是借用大陆酒店服务,算不上隶属高桌会的刺客也知道,高桌会有且仅有两条规矩,其中一条就是众所周知的“不能在大陆酒店杀人”,另一条就是“必须遵守血誓”。清晰利落,就像违反规矩的后果一样:死。
“很多年前,”约翰喝了口水,“我向桑蒂诺发下血誓,为的就是从这一切中彻底抽身。我不会为了这个重新回到那一切中。”
“哦,”埃利奥恍然大悟,“这个好办。我杀他的时候你装作没看见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有时候真的微妙的感觉约翰威克的说话风格跟个人机似的(挠头)光yeah了。但仔细一想微妙的还挺萌,只要不招惹他他就像个熊一样坐在那……当然招惹了他他就是个站起来的熊了…………
第155章
埃利奥愉快地和约翰达成了共识。只要埃利奥杀了桑蒂诺, 让他根本来不及掏出血誓,说出要求,那么约翰当然也不用为他卖命了!
差点面对大麻烦的约翰维克这次真诚了很多, 又问他, “喝茶吗?”
“不了, 谢谢, 我在工作呢。”
坐在沙发上的埃利奥摆了摆手, 但高高兴兴地一把抄起地板上打着滚的比特犬, 很放肆地在主人面前把小狗摸了个遍。也不知道是真的喜欢他,还是遵从犬类特性,比特犬也热情地舔了他几口,把埃利奥逗笑了。但很快, 在约翰的注视中,小狗很快就甩甩脑袋,从埃利奥的膝盖上跳进了主人怀里。
埃利奥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把脸, 就站起身来告辞。抱着狗的约翰同意了刺客爬到屋顶上的行为,很快转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埃利奥也没管他,专心致志地蹲在屋顶上, 等候着桑蒂诺的到来。
对此一无所知的桑蒂诺就这么驶入了刺客的静心等待中。当埃利奥发现他只有两辆车的时候,不由得蹲在屋顶乐了;也不知道他只带这两辆车的人手过来, 是够约翰维克杀的,还是够埃利奥杀的。
要是能提前在车道上埋炸弹,埃利奥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把他们解决掉了。但看在这是在别人家门口的情况下, 埃利奥决定还是低调一些,只掏出了他的静音小手枪。他耐心地等到两辆车熄了火,堵在约翰的门口。
咚,咚。桑蒂诺亲自下车按响了门铃。
温柔优美的音调回荡在整栋屋子里。约翰光脚站在里面的地板上, 不紧不慢地给手里的枪上子弹;他本来已经打算把那一切都埋进土里,结果埃利奥的到来打乱了他的计划,“夜魔”又阴差阳错地启用了他的装备。
约翰维克看到桑蒂诺披着大衣的身影很有耐心地侧身等在门口。他曾经慷慨地帮助过约翰是没错,但哪怕是一个像约翰这样的人都清楚,那只是魔鬼的慷慨。他现在来要债了。而无论什么,都不能阻止约翰回归平静。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一道血线溅在了他的门上。门外哗然作响,手电筒的光柱乱晃,桑蒂诺的人叫着“刺客”,枪声四起;比特犬呜呜地吼了起来,约翰看到门口的桑蒂诺像截木头似的倒了下去,栽下了台阶。
“安静。”约翰下令。
比特犬不叫了,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
“待在这儿。”约翰丢下这么一句。然后,他就大步往前,一路冲出了屋子。埃利奥几乎是同时从天而降,扑杀了离屋顶直线距离最近的一个家伙;当他把袖剑从那家伙的脖子里拔出来的时候,刺客吃惊地发现约翰也正横扫黑邦,大杀四方。
“你在这儿干嘛?”埃利奥震惊。
约翰略一思索,“打扫现场。”
钻进车里的黑邦拍响了车前灯。一时灯光刺目,亮如白昼;他满以为这能停下两个杀手,至少能干扰他们的节奏,结果约翰维克直接闭上了眼,仅仅是凭借记忆就又连杀三人,而埃利奥从容地从胸袋里拎出墨镜,单手挂在了脸上,另一只手还抽空砸下了一个烟雾弹。
在这阵白光烟雾里,桑蒂诺带来的人挨个倒下了。一个黑邦成员跌跌撞撞地扑到车后,扒开后备箱盖:他们虽然来的人少,但其实也是有备而来,连火箭筒这玩意都载进车里了。但就在他胡乱抄出火箭筒,准备不顾一切地发射的时候,约翰维克的身影从烟雾中显露出来。
黑邦成员连忙端起火箭筒。但约翰比他更快,只是抬手一抖,一把激射而出的匕首就插在了黑邦成员的脑门上。
火箭筒轰隆一声砸到了地上。
约翰走上前,检查了一下后备箱里的军火。
另一边,埃利奥扒开了桑蒂诺的西装大衣,从他口袋里找出了一枚像模像样的的精致东西。它像一面小镜子,正面背面各自雕着骷髅头等很有高桌会风格的东西,打开之后就能看见里面一枚血液凝成的指纹。
“那是我的。”约翰说。他不知什么时候从车那边走了过来,也看着蹲在桑蒂诺尸体边上的埃利奥。
“拿着吧。”埃利奥就把那玩意抛给了他,“下次就别再向这种人许下誓言了,维克先生。”
约翰把血誓抓在手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约翰。”他说。
埃利奥会意,“埃利奥。”
改称教名的两位传奇杀手就这么愉快地握了握手。约翰慷慨地请了这顿“晚餐”,意指杀人后的清理费用。这次约翰再问他喝不喝巧克力牛奶时埃利奥没再拒绝,他俩一人一杯温暖的热饮,惬意地坐在门阶上。打扫尸体的清洁工在门口干着活,拖走了两辆车。
“你不担心得罪德安东尼奥家族?”埃利奥问他。
埃利奥私下揣度这位“夜魔”会说些“应该是德安东尼奥担心得罪我”之类的话,结果约翰只是平平无奇地回以,“我不认为吉安娜会为此记恨我。”
埃利奥笑了。他听出那位吉安娜大约和约翰早年有过私交,但没再问下去,只是和约翰碰了碰玻璃杯。就像约翰维克也没问他是否担心会得罪德安东尼奥家族一样。
在这方面上,高桌会大约和圣殿骑士没什么两样。他们制定了规则,目的只是为了让规则为他们所用,而不是钳制自己。等到规则对他们不利的时候,他们就显出市井之徒一般的圆滑,装作对桑蒂诺要用那枚血誓干什么一无所知了;总共只有十二个席位,他们也要留给自己的子女的!别的子女拿着这玩意把自己中意的继承者干掉可怎么办?
再说了,活下去的是吉安娜。未来的德安东尼奥家主都没意见,他们也只能遗憾地袖手旁观。
毕竟,桑蒂诺是在来得及开口之前就被杀害了的。看在这份上,高桌会也能勉强捏着鼻子把这算上对规则的尊敬。
至于那枚血誓……
尽管他们都很怀疑,约翰很可能直接从桑蒂诺那里夺走了它。但吉安娜表示是她继承了兄弟的遗产,又将那枚血誓献给了彭格列;彭格列十世拒绝承认他插手了此事,但笑纳了那枚可以指使约翰维克一次的荣耀徽记,转手又赠送给了夜魔自由。
真是个皆大欢喜的圆满结局!约翰维克获得了自由,吉安娜保住了席位,彭格列十世照旧高风亮节,至于名为埃利奥史密斯的刺客……
没人知道他参与了此事。埃利奥很满意地保持了匿名状态,但更让他满意的是,他终于杀光了他名单上的圣殿骑士。
加拉哈德也知道了这件事,打电话来祝贺,“现在,你的名单上只剩我一个人了吧?”
“你是想问我会不会去追杀你吗?”埃利奥直接问。
加拉哈德以沉默作答。
“你给我提供过武器和情报,还送过我一辆超炫的摩托车。”埃利奥知道他不会承认,直接回答,“除此之外,你还帮过我很多忙,加拉哈德。只要你不干坏事,我就不会去杀你。”
“干坏事?”加拉哈德语调奇异地重复了一遍,“我是芝加哥帮派首领,埃利奥,以防你忘记了。我的工作就是干坏事。”
埃利奥翻了个白眼,“要是你真的是个坏蛋,阿尔文第一个不会原谅你的。没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他可是很忙的,没空和圣殿骑士玩什么文字游戏。就比如说现在,他又飞到意大利了,吉安娜的加冕典礼会在罗马斗兽场举行,邀请了彭格列。彭格列十世当然没必要屈尊亲临,但派出几个家族成员去露个脸还是很有必要的。
埃利奥也被算了进去。他本来还在为了没来得及去见薇洛一面满腹怨念(但没办法,工作第一,他和彭格列十世又没什么私交,必须拿出端正的态度来);但一听说鼓励带家属朋友,埃利奥立刻又高兴了起来。
在问过可行性之后,他就直接邀请薇洛过来玩。听说那是个很适合年轻人去“嗨”的场合——虽然埃利奥这么一听,就拿出当哥哥的态度仔细询问:没粉吧?——有流行歌手,有跳舞蹦迪,有欢快的意大利人;正处于爱玩年纪的薇洛欣然允诺,还说要带一堆朋友过来。
埃利奥得知后大惊失色:他应该给妹妹的朋友准备什么见面礼?
最后,在六道骸的建议下,他一人准备了一套质地温润的护手霜,还有一把亮闪闪的锋利匕首。“现在的女孩就喜欢这个,”六道骸笃定地告诉他,“比如我家女孩……”
然后埃利奥不得不听他讲了半天库洛姆有多可爱。
幸好薇洛和她的朋友们确实喜欢这个主意。薇洛下了飞机,一看到埃利奥就扑了上来,埃利奥差点被她撞飞出去;明明也没过去太久,但复仇者联盟养着的薇洛显然又长高又结实了,而埃利奥一点儿也没防备。事后,当哥哥的很欣慰地抱起薇洛,人肉称了一下体重。薇洛也很欢快地原地蹦了几下,“我还以为你悄悄死掉了呢!”
“我还能说什么呢?”埃利奥笑着说,“下次我死掉之前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薇洛大怒,用脑袋重重地撞了一下埃利奥的脑袋。埃利奥扶着脑袋晕了半天,差点没认出来薇洛的朋友里有两位他先前见过的卡珊德拉和史蒂芬妮。还有一位是叶莲娜,据说是黑寡妇娜塔莎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明显比其他三位少女的年龄高出一截。埃利奥很是欣慰地挨个握手发礼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薇洛交到了很多朋友嘛!
殊不知薇洛也是同样的想法: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埃利奥也交到了很多朋友嘛!
但这点感慨很快在埃利奥爽快地包下了她们的所有账单之后转为疑惑,又在埃利奥悄悄塞给她一张百夫长副卡之后转为惊恐。百夫长!这玩意不就是传说中自带助理的顶级黑卡嘛!难怪埃利奥利落地给她们定了酒店,直接带着刚下飞机的她们出去玩,还很确信她们的行李都会被妥善地送到下榻的酒店处!
薇洛就很想问问埃利奥是干了什么来钱快的坏事。但仔细一想,他们刺客干的本来就是来钱快的坏事!
但刺客也不该来钱这么快啊。薇洛纳闷了半天,最后抓着埃利奥问,“这钱不要你还吧?”
“这是副卡,”埃利奥没理解,“当然是我还了。”
“这点常识我当然知道!”薇洛抓着埃利奥的冲锋衣一角嘀咕,“我是问你……”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六道骸和埃利奥打了个招呼,问他什么时候一块去吉安娜的派对。看到那位长发飘飘、漂亮鲜艳到几乎能用脸杀人的男人的时候,薇洛顿时震撼地瞪大了双眼:真不愧是意大利人……不对,埃利奥到底在干嘛啊?!
不知道薇洛在想什么的埃利奥就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是六道骸,彭格列的‘雾’守护者,是个很强大的幻术师。”
“是世界第一幻术师。”六道骸纠正了他的措辞,然后弯下腰来,笑眯眯地和薇洛打招呼,“我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哦!”
埃利奥否认,“不是。”
“太伤人了!”六道骸这么说着,笑眯眯地走掉了。
薇洛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然后默默地看向埃利奥。
“埃利奥,”她问,“你把自己卖掉了吗?”——
作者有话说:薇洛看到六道骸:哇塞,还是意大利人吃得好……
第156章
为了这场盛大的加冕仪式, 吉安娜包下了整个罗马斗兽场。
被埃利奥敲过脑袋的薇洛乖了不少,但在瞧见德安东尼奥家族这么大手笔的庆祝之后,她也是震撼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赶紧眯上了;原因很简单, 灯光太闪了。
她简直怀疑整个罗马的人都来这儿了。就算没有, 他们坐在家里也能透过窗子看到斗兽场这儿闪着的射光;红色的金属架上主唱正抓着麦克风飙高音, 抱着乐器的乐队成员挥洒着汗水, 蓝色的光束时而闪过他们的眼睛, 时而射出他们的投影,叫他们的影子高调又疯狂地在斗兽场的墙壁上舞动着。
“今晚到底来了多少人?”
薇洛模模糊糊地听到埃利奥这么问六道骸。德安东尼奥家族的人把他们请进了贵宾通道,没让他们和别人挤在一起。当他们走进去的时候,一阵千百年前的石头顶造就的黑暗忽然压了下来, 薇洛一时竟然有些看不见了。就在她下意识地抓住埃利奥的手,同时打开了鹰眼的时候,另外两块圆圆的黑暗轻巧地架在了她的鼻梁上。
薇洛眨了眨眼睛, 扶了一下埃利奥替她戴上的墨镜。她往上看了看,埃利奥没看她,还在和六道骸说话。
“三千人, ”六道骸云淡风轻地说,“这还不是它能承受的最大人流量。”
“三千人还不够多?”埃利奥咂舌。
“不包括站席的话, 斗兽场可以兜进起码五万人……”六道骸顿了顿,语气奇怪地问,“你们戴墨镜干什么?”
埃利奥也正摸出一支墨镜戴到自己脸上, “我的眼睛可是很贵的。”
六道骸不知道在想什么,表情一言难尽。薇洛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
“我的眼睛也是价值不菲。”六道骸幽幽地说。
埃利奥于是很公平地给他也塞了支备用墨镜。六道骸那只挂着“六”的红眼睛和那只原装的蓝眼睛齐齐翻了一下,露出个白眼来,但没推拒墨镜, 只是顺手挂到了风衣口袋上,一派风流倜傥的意大利人样。
他们一行人进入了斗兽场。人山人海,几乎像是黑暗中翻涌的浪涛。
“和你的朋友们去玩吧,小女孩,”六道骸对薇洛说,“我和你哥哥还有点工作。”
埃利奥也松开了薇洛的手,告诉看向他的金发女孩,“玩够了给我发消息,我送你们回去。”
薇洛就扮了个鬼脸,“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
但她就算抽条拔高了不少,发顶也只堪堪够到埃利奥的胸口。埃利奥低头瞧着她,微微地笑了一笑。六道骸也没忍住笑了一下,但蓝的红的灯光到处乱闪,已经捉着朋友的手跑开的薇洛自然没瞧见他们的神情,只是遥遥地冲他们挥了挥手。很快,她们就像几条自由的小鱼那样,活泼地游进了人群里。
“走吧,”六道骸招呼埃利奥,“我们去和吉安娜打个招呼,然后就可以撤了。”
埃利奥纳闷地跟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派对。”
“我只喜欢死人的派对,”六道骸阴暗地回答,“这种吵得要死的……”他没把话说完,前面就有侍者端着银盘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六道骸于是随便挑了杯甜滋滋的白葡萄酒,捏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里,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埃利奥,“你想喝点什么?”
“香槟。”埃利奥告诉他。
六道骸于是替他拿了杯香槟。埃利奥接到手里,不由得多看了那侍者两眼;他并没有别的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全程微微低着头,避开了和六道骸的任何眼神接触,脖子僵硬得像是卡在肩膀之间的水泥柱似的。
他不敢看六道骸的眼睛。埃利奥想。
“你看他干什么?”六道骸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问。
“随便看看。”埃利奥就说。
六道骸笑吟吟地看了刺客两眼。埃利奥也看了看他,手腕轻轻一转,用香槟碰了碰六道骸手里的白葡萄酒。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红毯边上站定了。一路畅通无阻,吉安娜领着她的保镖队伍正从石头拱门里走出来;那拱门里两千年多前也是这样走出角斗士,放出野兽的,只不过吉安娜的衣着比他们都要体面一些,雪一样白的毛领外套裹着银光闪闪的鱼尾裙。也像两千多年前那样,宾客们响起一阵欢呼的潮响,音乐一时震耳欲聋,差点让埃利奥没听清六道骸说的话。
但埃利奥还是看清了那句话,六道骸是这么问的,“干什么?”
“庆祝一下,”埃利奥说,“不行吗?”
“为了吉安娜?”六道骸挑眉。
“为了桑蒂诺的死。”
六道骸笑了。他从善如流地碰了碰埃利奥的酒杯,“为了你得偿所愿。”
“也为了彭格列。”埃利奥和他碰杯。
他们相视一笑。吉安娜正巧在这时走到他们面前,含笑问候,“看来派对还算让你们满意。”
六道骸适时摆出一张风度翩翩的完美假笑脸,“很满意。”
他们寒暄了一阵,六道骸再次恭贺吉安娜得偿所愿,显然懒得再想别的祝酒词;吉安娜莞尔,同样祝愿彭格列繁荣昌盛,又祝愿埃利奥,“愿好运常伴您的刀刃!”
埃利奥私底下觉得她看起来有点像一只正优雅地按着爪子的雪豹,又或者别的什么。吉安娜的耳环冰柱似的垂下来,闪着柔软银亮的光,晃了一下埃利奥没戴着墨镜的绿眼睛。她最后冲六道骸和埃利奥微微一笑,步态平稳地往前去了,继续和其他来宾寒暄。
“你喜欢她的耳环?”六道骸奇怪地问。
埃利奥刚把那杯香槟喝完,正重新戴上他的墨镜,“它让我想起一个朋友。”
六道骸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他们像模像样地又在原地逗留了一会儿,六道骸为埃利奥介绍了几张熟面孔,接着就默契地溜之大吉,消失在人山人海之中。
“我先撤了,”六道骸告诉他,“赶着回去打刺客信条。”
埃利奥没忍住多问了一句,“真的?”
六道骸就冲他粲然一笑,“假的。”
埃利奥哑然失笑。他最后对已经撤出几人远的六道骸挥了挥手,后者也远远地对他点了一点头;那披着风衣的高个身影很快被舞动的人群遮挡得无影无踪,埃利奥也转过身,想方设法地拨过人群,往上走去了。在几千年前,刺客现在踩过的这些台阶是斗兽场的观众席,埃利奥一边拾阶而上,一边听到地面上欢呼沸腾的派对人声,不由得有点儿身临其境的恍惚感。
“这和古罗马的斗兽表演又有什么区别呢?”
墩柱后面,有个熟悉的冷淡声音轻飘飘地说出了埃利奥心里正想着的事情。埃利奥为这巧合短暂地愣了一下,正打算走上前去打个招呼,恰好又听到另一个相伴数年的嗓音。那说话声仍然和他们上次见面时别无二致,平和有如潺潺流水,“也许是野兽死在了斗兽之前?”
埃利奥的脚步彻底顿住了。他在原地默默地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通过鹰眼看到那两位结伴而行的圣殿骑士正慢悠悠地前行,眼看着就要走出墩柱背后的阴影瞧见他了,刺客这才闪身躲进了黑暗里。
“你不认为是斗角士先死了吗?”加拉哈德用状似好奇的语气问。
“但我们从不和野兽合作,不是吗?”雷欧波德反问。
这回轮到加拉哈德失笑了。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慢慢地,自然地停了下来,往下望去。埃利奥也往下看了看,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三千多人正挤在那个据说足以容纳五万多人的竞技场里狂欢舞动,歌手照旧唱着歌,灯光照旧闪着灯。
他没有说话,雷欧波德也没有再开口。他们只是站在这里,俯瞰了一会儿,就像两个寻常的游客似的。然后,没出一声地,加拉哈德不紧不慢地对雷欧波德点了点头,甚至没看雷欧波德的回礼,就自顾自地拾阶而下,漫步离开了。
现在,这儿只剩埃利奥和雷欧波德了。
刺客蹲在更高一层的观众席上,谨慎地四处望了望,一边试图确保自己的影子不冒出来,一边纳闷他俩怎么连一个保镖都不带就这么出来闲逛——埃利奥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爱便宜刺客的圣殿骑士,双重意义上的——但就在这时,他听到底下站得笔挺的雷欧波德那儿忽然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那叹息实在很轻,差点淹没在竞技场的狂欢里。但埃利奥听到了。
他叹什么气?埃利奥就想。
刺客谨慎地把脑袋冒出来一点,想亲眼看看雷欧波德在干什么。但他刚把脑袋冒出来,就发现不太妙:雷欧波德恰好低着头,视野清清楚楚地覆盖了地上那块阴影冒出来的一个毛茸茸的弧度。
雷欧波德没有出声,就像他什么也没发现一样。但埃利奥当然没有错过他正在摸枪的小动作。刺客连忙重重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又往观众席的边缘处蹭出去一点,冲雷欧波德挥了挥手。
他一句话也没说,但雷欧波德大概是听出了埃利奥,不然这不能解释他为什么不摸枪了。雷欧波德诧异地扭过头,望了过去,就看到一轮清亮的月亮下,埃利奥正摘下自己的兜帽和墨镜。
“…我发誓我只是路过,”埃利奥讪讪地说,“我只听到你们说什么野兽和角斗士。”
雷欧波德凝望着他。有那么一会儿,埃利奥以为他们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就在他准备跳下去的时候,雷欧波德忽然笑了。接着,雷欧波德就完完全全地转过身来,笑着用手指了一下埃利奥,“你的脸变圆了一点。”
圣殿骑士的动作很轻巧,很优雅。但在月光下,顺着他耳廓形状蜿蜒流淌的钻石流苏轻轻地晃动了一阵,像是夜间河流泛起的美丽涟漪。
第157章
埃利奥蹲在那儿, 很纳闷地掐了掐自己的脸,想捏一捏雷欧波德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的脸变圆了吗?埃利奥很不确定地想,真的假的?
“你看起来过得比以前好多了。”雷欧波德于是这么补充, 大约是瞧出了埃利奥的疑惑。
这倒是真的。埃利奥松了手, 也问他, “你怎么样?”
在这么问的时候, 埃利奥也在打量雷欧波德。对他来说, 其实已经有三十年没见到这位朋友了。实在太久, 以至于雷欧波德的形象在他的回忆里几乎要幻化成布鲁德海文大学咖啡馆里的一道影子——焦糖的香味,书籍的翻页,还有金色的落日——但当雷欧波德站在这里,在埃利奥眼前的时候, 他忽然又重新变得生动了起来。
当然,雷欧波德已经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暖色调的大学舍友了。但他仍然是雷欧波德。他裹着一件像月亮一样白,像绵羊一样毛绒绒的短大衣, 仰头望着埃利奥。
“还过得去。”雷欧波德谦虚地说。埃利奥听了,松了口气,知道他这算是过得还不错;要是雷欧波德敢说他自己“一切都好”, 那一定是糟糕透顶。他就这样。于是埃利奥也露出笑容来,从他蹲着的那层古老的观众席滑了下去——由于高度落差太大, 他不得不打了个滚泄力——恰好落到雷欧波德面前。
雷欧波德于是把右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了他。
埃利奥其实用不着他拉起来,但还是承情地握了一下雷欧波德的手。大约是在这短暂的一握中, 刺客手指上的几枚戒指硌到了圣殿骑士的手,雷欧波德纳闷地低头看了看埃利奥没来得及缩回去的手,右手下意识地抓握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地缩回去, “我记得你以前不爱戴这些东西。”
埃利奥默默地把手也塞进了口袋里。他确实不爱戴戒指,也不爱戴任何首饰,只觉得累赘铬手还冷冰冰的,但武器就是另一回事了。但这回事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和雷欧波德说,只好冲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指望雷欧波德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哦,”雷欧波德就明白了,“这也不能说?”
“不好说。”埃利奥说,“但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个。”
雷欧波德失笑,“只要你没悄悄结婚就好。”
埃利奥抓了抓头发,“那怎么可能……”
“你结婚一定要邀请我。”雷欧波德于是说。
这下轮到埃利奥失笑了。他们一个是刺客,一个是圣殿骑士,居然在这没人的地方商量结婚邀请彼此的事情,说出去大概会震惊整个世界的同僚。但这又是再真实不过的事情,毕竟当年他们整个宿舍都那么要好,甚至约好了要一起当伴郎。
“你结婚也要邀请我,”埃利奥诚实地说,“虽然我大概不会来。”
“那我只好不结婚了。”
“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们又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沿着那圈观众席慢慢往前走。意大利的夜晚有点凉,竞技场的喧嚣逐渐远去,像红白蓝鸡尾酒里的那层粘稠红石榴糖浆一样沉了底;他们往上走去,说笑着,走进蓝色库拉索利口酒似的寂静夜晚里。
“有件事情你可能会想知道,”雷欧波德随后提到,“HAO最近有了新的动作。他们派出了一个团队前往巴基斯坦边境建立医疗营,现在大约正在克什米尔普及疫苗。我调查过他们的负责人,似乎是一对外聘来的医生夫妻,查不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说这话时,两只手的手心盖到了嘴边,呼出了一口气。越往高处走,雷欧波德越觉得有点冷了。但穿的明显比他少的埃利奥显然不这么觉得,只是纳闷地瞧着他。
“怎么了?”雷欧波德就问他,“你不感兴趣吗?”
“我感兴趣,”埃利奥含糊地说,“我只是……我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好吧,我知道这件事了。我会去调查的。”
埃利奥是真的有点没反应过来。虽然他只要仔细一想,就能想起来雷欧波德是个圣殿骑士,埃利奥之前刺杀的HAO负责人法哈德阿米尔也是个圣殿骑士;作为同事,雷欧波德关注或调查HAO的后续情况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就像埃利奥刚才思考的那样,他有时候其实需要想一想才能想得起来雷欧波德还有个圣殿骑士的身份。
他很少会去想这一点,因为这一点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现在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埃利奥实在很纳闷雷欧波德为什么要告诉自己HAO的事情——当然,雷欧波德很直白地告诉他了,那是因为雷欧波德认为埃利奥会感兴趣——但圣殿骑士难道不知道这很可能让他们把其他事情摊开吗,在这原本美丽的月光下?
“但你看起来很纳闷。”雷欧波德说。在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他对刺客眨了眨眼。
埃利奥强迫自己先别想那么多。“我以为那个组织已经解散了。”刺客嘀咕。
“你真的这么想吗?”圣殿骑士笑了,“领头的人突然死了,他手里庞大的组织就会自动解散?”
埃利奥无言以对。
往远了说,当年卡珊德拉需要刺杀一国领袖的时候,必须先想方设法地削弱他们整个国家的实力;往近了说,当年雅各布鲁莽地暗杀了几个圣殿骑士,他们恰好负责伦敦的医疗体系、金融体系和交通体系,可想而知伦敦当时陷入了怎样的混乱。
秩序!刺客们必须先摧毁圣殿骑士的秩序和名望,将他们的罪孽公之于众,才能彻底地杀死他们。但在那之后——毕竟圣殿骑士通常都身居高位——总要有人收拾一地狼藉的。
而这些收拾秩序的人往往不是刺客。
说点不该说的,刺客只需要考虑怎么杀人,圣殿骑士要考虑的就多了。
就在埃利奥默默沮丧的时候,雷欧波德伸过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想那么多了,埃利奥,”他温柔地说,“你做的事情是对的。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雷欧波德的温柔让埃利奥一时有点迷惑了。刺客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这欲言又止的神态很容易地落进了圣殿骑士眼里,于是雷欧波德又眨了眨眼睛,问埃利奥,“到底怎么了?”
怀疑很容易,信任却很难。埃利奥想了想,最后直接问,“HAO现在的总负责人是圣殿骑士吗?”
他观察着雷欧波德的神态,没错过圣殿骑士第一时间流露出的纳闷。雷欧波德先是单边眉毛一扬,一两秒后,那阵自然流露的疑惑就消散了,转成一种若有所思——他画着蓝瞳孔的漂亮眼球很快地往左上方滑动了一下,然后埃利奥就听到组织完语言的雷欧波德不答反问,“你认为它的前负责人是圣殿骑士?”
“不是吗?”埃利奥更纳闷了。
“一半一半吧。”雷欧波德告诉他,“我们圣殿骑士和很多国际组织有合作,在这种合作之中,这些组织的领导者或者高层人员经常会加入我们的事业。”说到这儿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只不过,他们有时候也会背离我们圣殿骑士的事业。唉,总的来说,HAO和辛迪加都是我们当年的合作对象。”
埃利奥没应声,只是想,莫里亚蒂也是你们圣殿骑士的合作对象吗?
“所以你可以说法哈德阿米尔是圣殿骑士,”雷欧波德说,“也可以说他不是。他是一个典型的为了利益加入的圣殿骑士,不过反正那都过去了。对于这样的合作对象,我们有时候很难清楚他们的内部运作状况,所以我更不清楚他死后的HAO情况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一点是,我不知道现在是谁在运行它。”
埃利奥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这回他皱起了眉毛,但没等他思考出个结果来,埃利奥的手机就无声地震了一下,提醒他有新消息。是薇洛发来消息,告诉他在哪儿接她们。
埃利奥对着手机屏幕无声地微笑了一下。雷欧波德静静地看着他。
“我得走了,”埃利奥告诉他,“还有点事。”
雷欧波德点头,“保持联系。”
刚走开几步的埃利奥忽然顿住了脚步。雷欧波德又扬起了眉毛,以示询问。埃利奥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倒退到他面前,双手递出拨号界面。
雷欧波德纳闷地看了看递到他面前的屏幕,又看了看低着头的埃利奥,“什么意思?”
“我又换了手机,”埃利奥认错,“还弄丢了你的联系方式。可以请你再留一下吗?”
雷欧波德错愕地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他一边在屏幕上留下自己的私人号码,一边揶揄埃利奥,“你还真是没把我放在心上。”
“对不起。”埃利奥小声说。
“没关系,我更希望你别再换手机了,”雷欧波德拨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留下通讯记录后很快挂断,“如果不是总遇上麻烦,你大概也不会频繁弄坏它吧。”
埃利奥默认了他的猜测。雷欧波德敲了敲埃利奥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把手机收回去了。埃利奥照做了,但没立刻离开,而是拥抱了一下雷欧波德,拍了拍他的背。
“下次多带点保镖。”埃利奥对他说,“要是对上我,你身上那点子弹根本不够用。”
雷欧波德皱眉,“对上你?”
埃利奥改口,“对上一个像我一样的刺客。”他最后冲雷欧波德笑了一下,然后往后退去,一直到退进黑暗里,退进圣殿骑士的目力范围之外。雷欧波德模模糊糊地看到埃利奥还冲他挥了一下手,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但他还是定定地凝视了那个方向一会儿,想象着埃利奥可能是怎么离开的,又是怎么赶去下一个行程的。
然后,圣殿骑士才叹了一口气,拢了拢自己的外套,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意大利的晚上真冷啊。”他轻声自言自语。
第158章
驱车把薇洛和她的朋友们送回酒店之后, 埃利奥就开始着手调查HAO的事情。
雷欧波德没有提到的一点是,HAO组织和辛迪加素有渊源。埃利奥不清楚他是否知情,因为要是让刺客考虑所有可能的话, 他第一个怀疑的幕后黑手就是辛迪加, 毕竟HAO本来就是辛迪加的白手套之一。
但话又说回来, 辛迪加的首领所罗门莱恩早就被IMF抓走了, 剩下的残党大约也是各国政府在抓捕, 他们的效率总不至于比单打独斗的刺客还低。
不至于吧!埃利奥想。
刺客于是专心研究起HAO的事情, 但很快碰到了一点阻碍。当年还是纽约的富豪义警哈罗德芬奇抓住了HAO的不法行径,埃利奥算是沾了这位百年难遇的计算机天才的光,这才一路追踪到中东,轻而易举地杀死了法哈德阿米尔。
(“轻而易举”, 指潜入几百米高、守备森严的玻璃幕墙摩天楼,然后杀死目标,在漫天沙尘中一跃而下。戴眼镜的哈罗德得知此事后足足愣了三秒钟, 看起来就像是一尊俄罗斯套娃的人偶。)
当然了,埃利奥不至于像个19世纪的穿越来客一样对计算机两眼一抹黑,但他也只是略懂一二, 要让他黑进HAO里面四处翻找就是天方夜谭了。于是“单打独斗”的刺客凝神细思了一会儿,果断摇了彭格列的情报机构。
反正是沢田纲吉让他把彭格列当家的。他就不客气了。
彭格列情报机构果然也没把他当外人, 很快传回了情报:辛迪加的首领所罗门莱恩是被抓了不错,但剩余的辛迪加残党自己组成了一个叫做“使徒”的雇佣组织,专门收钱去搞恐怖袭击。死了法哈德的HAO也是被他们接手的, 正在克什米尔不知道忙活什么。
埃利奥简直要被他们气笑了。他手上一边回复邮件说好的谢谢,一边快速拨打助理电话,马上就坐了个九小时的飞机落地克什米尔首府的斯利那加机场,然后一路开车赶到HAO位于努布拉河谷的医疗营。
这种地方高山环绕, 海拔也高,手机很容易没信号。埃利奥特地买了张地图,摊在大腿上。等他终于开进努布拉河谷的时候,他就看到两座青绿绵延的山坡敞了开来,露出里面一片金色的原野;骑着双峰骆驼的牧民走在路上,三三两两的牛羊马嚼着草,默默地瞧着铁皮壳子里的埃利奥,棕屋顶的村落上空飘出炊具的烟雾。透过那阵阵烟雾,埃利奥望见远处盛着晚霞的雪山顶。
要是说埃利奥没为这美景出神哪怕那么一两秒的话,那一定是假话了。但回过神后,埃利奥就更想知道HAO准备在这儿干什么了。
他停下车,带走必要的装备,严谨、慎重、小心翼翼地潜入了HAO的医疗营地。结果等刺客一路摸到最中心的帐篷外边,他也没发现任何一个驻守在这儿的红点。埃利奥纳闷地四处环顾,发现只有套着HAO马甲的医疗人员匆匆往来,专心致志地讨论着村民的疫苗推广情况。就连那么几个瞬间,埃利奥很确定他们看见了自己,但居然也没人问他是来干什么的。
埃利奥很纳闷地摘了兜帽,索性光明正大地在医疗营地里闲逛起来。终于有更多医疗人员看到他了,但很快,就有人理所当然地给他递了件HAO马甲。
“你忘了穿这个。”医疗人员对他说。
埃利奥纳闷,“什么?”
医疗人员也纳闷,“你是游客?”
埃利奥欲言又止,最后默认了自己是来帮忙的。虽然刺客没想明白为什么情况会发展成这样,但他确实有那么点医疗经验,还很会哄小孩。上一秒埃利奥还在展示空无一物的手心,下一秒手指翻飞,就凭空变出来一枚闪闪发光的糖果,没有孩子能拒绝这样的“魔法”。
“给今天最勇敢的孩子。”埃利奥就把糖果递出去。
医疗人员早就趁孩子张大嘴巴看埃利奥手指的时候打完了疫苗,此时也对埃利奥竖起拇指。套好外套的孩子抓着糖果高兴地飞奔出门,帐篷里的埃利奥和医疗人员相视一笑。
“真是百发百中,”医疗人员说,“说真的,你有失手过吗?”
“当然有,”埃利奥就说,“当我尝试一次性抓太多糖果的时候。”
但他又把手伸了出来,笑着在临时同僚的眼前晃了晃,接着在空中戏剧性地一抓一松,变出了满手亮晶晶的糖果。医疗人员先是惊奇,随后失笑,“我可不吃这一套。”
“拿着吧,”埃利奥不由分说地把糖果倒进他口袋里,“今天辛苦了。”
“今天还算不上辛苦,”医疗人员说,“如果你早点来,就会发现大家都忙得团团转。我们的工作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听说接下来会收拾东西去尼泊尔……”
他一边收拾医疗器械,一边说着话。埃利奥也在帮忙归置,但动作逐渐慢了下去,扭头望着帐篷外边,像是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医疗人员不得不重复了一遍他的邀请,“你一起来吗?”
埃利奥还在往外看,“大概不会。”
他直起身来,腰背的曲线流畅地滑动,就像是草原上迎风吹拂的野兽。医疗人员看着他往外走去,只能看到埃利奥若有所思的侧脸,知道他的心思已经彻底飞出了这间帐篷。“至少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吧。”医疗人员最后尝试。
就要走出帐篷的埃利奥愣了一下,回过头来。他定定地看了这位临时同僚一会儿,好像是在尝试记住他的脸。
“抱歉。”埃利奥最后郑重地说。然后,他对这位同僚点了点头,走出了帐篷。
这段小插曲没有让埃利奥记住太久。刺客匆匆离开,喊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伊森!”
正在紧急放倒一根电线杆的伊森和他的整个IMF小队错愕地看了过来。埃利奥从小山坡上的帐篷里一路奔下来,也错愕地看了看他们的人员配置,“你们怎么在这儿?”
医疗营地里多了辆尘土满身的越野车。埃利奥刚才就在看它。IMF小队正是从这辆车下来的,戴着帽子,裹着围巾,严严实实地抓着手里的探测器,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埃利奥远远地一看,就发现全是熟面孔:伊森,班吉,伊尔莎,卢瑟,整整四个人。
埃利奥怀疑他们这个队伍配置都够拯救一次世界的了。只是一错眼,他们就钻进了停集装箱的空地上,不知道在这捣鼓什么。
“你们在干什么?”埃利奥纳闷地问。
场面一时静止了。伊森和卢瑟扶着电线杆中间,一个震惊地看着埃利奥,另一个也是费力地扭过头,震惊地看着埃利奥。独自扶着电线杆最顶端的伊尔莎也震惊地看着埃利奥,直到集装箱背后冒出班吉的脑袋,他左右看看,崩溃地大叫一声,“我们能不能先把这玩意放下来再谈?!”
“是啊!”卢瑟也叫。
他们手忙脚乱地把电线杆放倒在地。埃利奥虽然不明情况,但也凑过去搭了把手。结果电线杆刚一落地,伊森就抓住了埃利奥来不及松开的手,“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你先别惊慌。”
“什么事情能让我惊慌?”埃利奥纳闷。
伊森有所不知,埃利奥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埃利奥了。就算他伊森亨特是传奇特工,埃利奥现在大约也算得上是个传奇刺客了。毕竟,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刺客现在也算是见过世面了,还能有什么没见过的,还能有什么让他惊慌的?
接着,班吉和卢瑟就当着他的面拆出了电线杆上的一个机械装置。埃利奥看到上面有个电子屏幕,显示15:00:00。刺客的脑袋立刻就嗡了一声,反手抓住了伊森,“这里有炸弹?”
“核弹,”伊森观察着他的表情,“还是两个。”
“我靠!”埃利奥当即大叫。
这个真没见过!!!
“你会帮我们的,对吗?”班吉期待地看着他,暗示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们还有一个核弹没找到呢。”
埃利奥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脚发软。伊森扶了他一把,贴着刺客耳边说,“我们需要你,埃利奥。”
埃利奥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另一个核弹和引爆器就在这附近,”班吉飞快地研究了一下,“大概在那个方向,离这里半公里。”
伊森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是村落的方向。IMF小队的队长很快有了决断,“卢瑟,你留在这里处理它。你们几个跟我来。”他指的是班吉和伊尔莎,他们两个毫无疑问地跟他走。然后,伊森看向了埃利奥。他正靠在集装箱上,重新直起身来。
“你加入吗?”伊森询问他。
埃利奥拨开了挡到眼前的卷发,就在刚才的短短几秒钟内,它们被汗水打湿了。但伊森看到他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看到两个人形目标,”刺客语气有点软地告诉他们,“一个正走向广场上停着的直升机,一个站在小楼上,就在那个方向。他和另一个核弹在一起。”
“班吉,伊尔莎,你们去处理那个核弹,”伊森立刻安排,“埃利奥,你跟我去追直升机。”
没有任何犹豫地,他们四个立刻跑了出去,像射出去的飞矢。只有卢瑟留在原地,看了看手边的核弹,从包里掏出了工具。
“别担心我,”卢瑟嘀咕,“我一个人就应付得来这个。”——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我都打过仗了!(挺胸)
还是奥利奥:没打过20世纪的哇(流泪)(扁了)
第159章
就在他抄起钳子, 开始挑线路的时候,卢瑟听到炸弹传来嘀嘀的声响。他往下一看,屏幕上的15:00:00已经跳到了14:56:28;卢瑟骂了一声, 倒计时又飞快地数过一秒, 跳到14:55:01。
“伊森, 倒计时开始了!”卢瑟在频道里示警, “我们只有十五分钟!”
伊尔莎倒吸一口凉气, “这么快!”
“倒计时开始了?!”班吉大叫。
“什么意思?”唯一一个没戴耳机的埃利奥惊慌失措地问, “你们在说什么?”
“别担心,埃利奥!”伊森一边跑一边高声告诉他,“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中!”
“你是说倒计时开始也在计划中?!”
“对!”
埃利奥震撼非常。但他扭头一看,刚才还在身边的班吉和伊尔莎飞快地冲向了村庄里, 去找那枚刺客用鹰眼看见的核弹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来不及承认或否认,还是默认了这个“核弹开始倒计时也在他们的计划中”的惊天发言。
而发表了这番言论的伊森猛冲下坡,一路去追一辆即将起飞的直升机。那直升机上正坐上去埃利奥刚才发现的一位金色目标, 他腰带上挂着核弹的引爆器。
埃利奥根本没来得及问炸弹既然已经开始倒计时,他们还费劲追引爆器干什么。这实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反正他听伊森的就对了。埃利奥紧跟着伊森往前追, 但直升机被叫做直升机是有理由的,几乎是那家伙刚一坐上去, 它就着急忙慌地起飞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每个知道脚下有炸弹的人都会恨不得弹射起飞的,更何况那是核弹,还是整整两枚!
场地上还停着另一辆直升机。眼看着引爆器所在的直升机已经上天, 伊森果断放弃了它,直奔即将起飞的另一辆。埃利奥大约是因为腿比他长,动作也比他快一些,往前猛地一扑, 就把自己挂到了直升机最底下的起落架上。
直升机离地了。
一阵眩晕中,埃利奥先是松了口气。但等他转过头,下意识地认为伊森应该抓住了另一根起落架的时候,他却发现那上面空无一人。难道伊森没跟上?!但刺客连忙往后一看,逐渐缩小的地面上也空无一人。
伊森到底哪儿去了?!埃利奥大惊失色。
直升机一阵晃动。埃利奥意识到什么,往下一看,这位传奇特工居然扒在了直升机底下的载重上,正艰难地顺着绳子往上爬。埃利奥总算是松了半口气,另外半口准备留到等伊森爬上来再松;直升机虽然飞在空中,可载重并不算是,埃利奥眼看着它划过底下青绿黄金的树林,连带着整根绳子都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在风中瑟瑟发抖的样子,一时都有点为伊森头晕了。
只有伊森雷打不动,一点儿也不迟疑地往上爬着,眼看着就要爬到埃利奥这儿来了。埃利奥早早伸长了手,终于等到伊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连忙想方设法地要把伊森拽上来。
直升机的螺旋桨轰隆轰隆地响着。
伊森好不容易把腿搭上另一根起落架,勉强用脚踝勾住了它,准备从埃利奥这儿松开,要缠过去。“放开我!”伊森在轰鸣声中告诉埃利奥,“没关系的!”
“你确定?!”埃利奥不敢松手,“你要是从这儿摔下去,我都拼不起来你的人形!”
“我确定!!”
埃利奥想着应该更信任这位传奇特工一些,再加上时间紧迫,只好松开了手。他紧盯着伊森去够那根起落架,结果就在下一秒,伊森脚一滑,差点就整个人摔了下去。幸好埃利奥眼疾手快,一把拎住了伊森的衣领,这才没亲眼见证惨剧发生。
直升机飞过了雪化作的河流。
伊森重新抓住了埃利奥的手腕。这一次他们有惊无险地爬了上去,钻进了机舱内。端着枪的士兵坐在那儿,看到特工和刺客一个接一个地钻进来,简直是惊呆了,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午好。”埃利奥喘着气说。
没等他反应过来,刺客就弹出袖剑,扑了过去。伊森顺手拔出埃利奥腰后的手枪,一枪干掉了慌乱掏枪的驾驶员。失去控制的直升机顿时晕头转向起来,埃利奥一下子被甩到门上,连忙抱紧了驾驶座的椅背;伊森拽走了驾驶座上“陷入沉睡”的飞行员,自己坐了上去,抓起操纵杆。
直升机不乱晃了。埃利奥松了口气。但就在他想问问伊森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他就听见驾驶座上的伊森问他,“你会开直升机吧?”
“什么?”埃利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你不会开直升机?”伊森大惊,“可你是个刺客啊!”
“你不会开直升机?”埃利奥大叫,“你还是个特工呢!”
“我会,我会!”伊森赶紧说,“我上过飞行课!”
埃利奥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好极了!”
“我只是以为你会开——好了,这不重要,”伊森安慰他,“我认得这些仪表盘,相信我。现在我们要想办法追上前面那辆直升机,抢走引爆器,然后拆掉里面的一个小东西,这就是我们阻止核弹爆炸的唯一办法。明白了吗?”
埃利奥没说话。他先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想起来出声地应了一声。伊森赶紧又询问了一下班吉和伊尔莎的进度,听到他们刚抓住所罗门莱恩,找到核弹,遂松了口气,“我在追引爆器!”
“你在追引爆器?”班吉连环追问,“你在怎么追——算了,我觉得我可能不想知道,就只是在你拿到引爆器的时候告诉我们一声!”
“我会的!”伊森喃喃,“我会的。”
埃利奥实在不知道他准备怎么追上引爆器。班吉可以不知道,但高空中的刺客不能不知道,尤其是在他俩其实都不会开直升机的情况下。别以为他没听到,刺客的听力好着呢,伊森正在驾驶座上摸索着,嘀咕“这是动力”“这是载重”等等,抽空扭过头来问他,“你没绝望吧?”
“没关系,”埃利奥说,“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叫超人。”
“别挑战我的专业!”伊森佯怒,“把你的装备掏出来,我们准备飞过去了。”
“我的手枪还在你那呢。”埃利奥这么说着,却扒开了自己的马甲,扯开冲锋衣拉链,从侧袋里掏出一把轻型折叠冲锋枪。伊森吹了声口哨,“我就知道你还有家伙。”
“你准备怎么做?”埃利奥问他。
伊森冲他笑了一下。
“我们把他撞下来。”特工说。
两架直升机一前一后,一上一下地飞过雪山环绕的湖泊,一路向前。腰间挂着引爆器的“使徒”领导者奥古斯特沃克坐在前面那架直升机上,对后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毕竟,他们都已经在天上了,伊森亨特再天纵奇才,也只是一个人类,又不可能飞得上来。
就算飞得上来,核弹也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一想到他们要在这儿引爆两枚核弹,污染水源,活活渴死下游数十亿人口,奥古斯特沃克就对使徒的未来充满了希望。辛迪加已经完蛋了,不仅是因为所罗门莱恩被抓了起来——事实上,他就算逃了出来,也不知怎么的对伊森亨特念念不忘,非要留在这儿和伊森一起死,奥古斯特对此很难理解。
莱恩对这个摧毁了他毕生事业的特工过于“惦念”,以至于这个曾经的领导者已经失去了他的领导作用。接下来的一切都得仰赖奥古斯特了。
就在他志得意满,如此作想的时候,他们的直升机忽然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奥古斯特抓住了上边的把手,很是纳闷地看到一个系着绳子的载重从天而降,几乎是和他们的机身擦肩而过,扑通坠了下去。
“什么情况?”飞行员吓了一跳。
奥古斯特抬头一看,另一架直升机正在他们上边。他眉毛一皱,“飞上去看看。”
这不可能吧。他想。
但等到他们的直升机飞上去,奥古斯特往那儿一看,他就发现那架丢了载重的直升机驾驶舱里果然坐着伊森亨特。他们的耳朵里灌满了呼呼的风声,但奥古斯特当然看得出来,这该死的阴魂不散的传奇特工微笑着,冲他吹了声口哨。
舱门哗的一下拉开,露出另一张生面孔。一个端着轻型冲锋枪的青年冷着脸将枪口对准了他,黑卷毛在空中被吹得胡乱飞舞。奥古斯特连忙往后一仰,躲过了第一轮冲锋;高空中机身颤抖着,摇晃着,子弹有几发侥幸地射中了他的躯干,但也只是让穿着防弹衣的奥古斯特疼痛不已。
他往身边一抓,架出来一台加特林机关枪。等到对面换弹的时候,奥古斯特抓住时机一个仰身坐起,端着加特林,冲对面微笑了一下。
“下地狱去吧!”他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对面的青年立即瞪大了眼睛。他一边叫着什么,一边猛拍伊森的椅子,直升机立刻逃也似地腾空;但加特林毕竟是加特林,扫射的子弹在伊森他们的直升机上钻出了好几个洞。
伊森他们完蛋了。奥古斯特想。
尤其是一个不会开飞机的人坐在直升机里,直升机的表现实在再明显不过了。它在云雾中打着转,奥古斯特追着他们暴打,很快就满意地看到他们的直升机在飞过茫茫雪山上的时候冒出了火花。
“稳住,稳住!”伊森喊着。
“别‘稳住’了!”埃利奥抓着把手大叫,“赶紧的,我们撞死那个疯子!”
“我就是这么告诉直升机的!”
“所以直升机怎么说?!”
清脆的“咔擦”一声。伊森和埃利奥的直升机总算撞上了奥古斯特的直升机,最先碎的是玻璃,接着是机器胡乱报错的“滴滴”声响,螺旋桨疯狂地搅动着高原稀薄的空气;在一阵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里,两架冒着滚滚黑烟的直升机平等地、一个紧随着另一个地坠落到雪山上,然后一齐滚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伊森以为奥利奥会开直升机是因为阿洛特会开w
第160章
“…埃利奥……”
布鲁德海文和哥谭中间夹着密不可分的同一片海, 同一支大西洋的分流。
但奇怪的是,埃利奥从来不认为那是同一个地方。当他从哥谭望过去的时候,他看到漆黑的深渊, 他知道桥梁下的水泥柱里浇着哥谭人的指骨和他们干瘪的尸体, 他知道海底沉着绑着石头的罪证, 游荡着再也回不了家的亡魂。
这是哥谭的海。
无论他走到那里, 那片深渊总会幽幽地呼唤他,
“埃利奥……”
但埃利奥恍惚地看到了布鲁德海文的海。那怎么会是同一片海呢?美丽的晚霞纱一般堆叠在那里, 布鲁德海文的海港温柔地盛着那一轮落日,摇晃着她的臂弯…一直到海水翻涌,一直到浪花升腾,一直到她吞吃掉那轮落日, 海与天的颜料不分彼此地搅在一起,埃利奥还在那里。
那个以为自己前途光明,未来灿烂的埃利奥还在那里。
这很美丽。他想。
“埃利奥。”他听到一个声音温柔地呼唤他。有人在找他, 大概是雷欧波德的声音。但埃利奥没有回头,贪恋地望着布鲁德海文的海。有一只雪白的海鸥掠过海面,溅起一片雪白的珠水, 就像一片雪花那样,挂在了埃利奥的眼睫毛上……
“埃利奥!”
埃利奥猛地倒吸一口凉气。他醒了过来, 立刻发现脑袋一阵一阵的钝痛,眼前一片模糊。有那么一会儿,埃利奥几乎想不起来自己在哪了。他掐了自己一把, 强逼着自己想起几个关键词:核弹,水源,人类。清醒一点!埃利奥告诉自己。
但只是轻轻一动,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埃利奥摸索着, 摸到自己腰上大约是系着一根安全带,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他既不是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倒在哪里;埃利奥不动了,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费劲地眨了眨疼痛的眼睛。
光明慢慢地回到了刺客的视野里。
埃利奥看清了他所在的位置,还在阵痛的脑袋顿时一片充满噪音的空白。他上边是一根薄薄的安全带,下边是万丈深渊,旁边是破破烂烂的机舱,大约是卡在悬崖峭壁之间,只要他那么一动,大概就粉身碎骨了。
毕竟他也不能指望在这荒郊野外冰天雪地里还能有一车稻草接着他。
“或者花瓣?”魔戒说。
或者花瓣。埃利奥认同地想。
他没有动作,瞟了眼左手,本意是想看看时间,结果看到手上一片猩红。埃利奥差点以为那是别人的血,但手指一捻,还是热的,原来是自己的血。
埃利奥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的胸口立刻抗议地传来一阵地震般的剧痛,大概是哪里骨头断了。
该死。这是埃利奥的第一个想法。
还有多少时间?这是埃利奥的第二个想法。
他既然还半死不活地吊在这里,核弹一定还没爆炸。埃利奥用沾满血的手指捻了一下魔戒,勉强点了一簇金色的火焰给自己疗伤;与此同时,他轻轻转过脸,看到玻璃碎了个彻底的机舱外边不远处就是峭壁。
他应该能从这儿爬上去。埃利奥想。
雪原世界的声音越发清晰了起来。他听到微弱的风吹了进来,头顶的金属嘎吱嘎吱地响着,再往上有嘭嘭的打斗声,大概是伊森和奥古斯特。埃利奥往上瞟了一眼,看到引爆器就在他们脚边,但他们打成一团,谁也抢不到手。
埃利奥又往下看了一眼。他看的不是万丈高空,而是他腰上那条安全带。
现在,他就涉及到一个悖论了:要是他想爬上去,他肯定得解开这条安全带。但他要是冒冒失失地解开这条安全带,他肯定会掉下去,摔成一块肉饼。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是一块好吃的肉饼,埃利奥无端想到。
未知口味的埃利奥试探着往外伸了一下手。那块灰黑色的峭壁明显是可以被刺客抓握的,但他刚往那儿够了一下,就感觉到挂在身上的安全带危险地摇晃了一下,连带着整个机舱都危险地颤抖了一阵;埃利奥不得不暂停试探,努力地眨了眨眼,重新评估那段最后的距离——
他够不到。
就算他伸长了手,绷紧从肩膀到手指尖的每一块肌肉都够不到。埃利奥勉力尝试,有那么几次几乎要以为自己摸到那寒冷的山岩了,但还是险之又险地和它擦了过去;在这过程中,吊住他的那根安全带又秋千似的晃悠了起来,卡在山石之间的机舱不再使出它那金属的嘎吱抗议了,而是蹭掉了不少小块的石子,埃利奥听到它们簌簌地往下滚落。
魔戒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听起来很崩溃,“求求你赶紧叫超人好不好?”
“还有四分钟,”埃利奥看了眼表,“超人也有自己的事情要烦的好不好。”
安全带还在晃。埃利奥望了一眼山壁,又往上看了一眼正在晃动的安全带,忽然灵光一闪。
他能从这儿荡过去!
与此同时,就在埃利奥荡秋千似的晃荡那根真正意义上的“安全带”,试图把自己甩到山壁上的时候,伊森和奥古斯特在上方的互殴眼看着就要有了结果。奥古斯特死死地抱掐住了伊森的脖子,比他矮上一头的伊森抓不开他的胳膊,忽然心生一计,直接去抓他的脑袋;伊森先是往上一蹦,双腿离地,接着用力着陆,借力就要把身后的奥古斯特掀翻出去——他们前边就是悬崖了!
他成功掀翻了奥古斯特。但奥古斯特根本不松手,两个特工一块儿摔到地上,滚成一团;仓促之间,伊森抓住了手边的一根绳子,但他还是往下险之又险地滑出了一截,和悬崖边的引爆器又拉开了距离。
这是根直升机上的救援钩锁。一只红色的钩子挂在石头上,把直升机吊在了空中。
现在,它还吊着两个肉干似的人。
底下的直升机更是晃动了起来。刚刚扒到山壁上的埃利奥还没来得及解安全带,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力道拽着他的腰,就要把他再抓回机舱罐头里;刺客差点脱手,手心更是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像是踩着玻璃的猫一样险之又险地滑了几下,这才牢牢地扒在石头上,变成一只成功的人形壁虎。
但这只成功的人形壁虎紧接着就松开一只手,只靠右手把自己挂在半空中,左手就要弹出袖剑,划开安全带。埃利奥已经不需要它了。
一只使用多年的袖剑,对一个刺客来说,几乎就像是自己身体的延申。那几乎就是他的手臂,他的手指;就像人几乎不需要思考,就会天然地认为他的手能拿起他想要的东西一样,埃利奥也几乎不需要思考,就天然地认为他的袖剑会一如既往地弹出刀刃,割断那根安全带。
但它没有。
埃利奥愣了一下。这简直比有两枚核弹即将爆炸这个消息还要让刺客难以置信,埃利奥错愕地低下头去,又尝试弹了几下,震惊不已地发现它的保险居然卡住了。
认真的?在这种时候?!
与此同时,伊森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引爆器就在他手边了,他只要再往上爬一点儿,就能毫无疑问地够到它。但奥古斯特阴魂不散地抓着他的脚踝,伊森连踹了他好几脚都没能把他踹下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救援钩索勾着的石头没有一点儿预兆地迸裂开来,红色钩子在悬崖上猛地划出老大一截,险之又险地又卡在一块岩石上,勉为其难地继续挂住那一架直升机外加两个差点摔下去的美国特工。
埃利奥也差点儿被带下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换了右手袖剑,划断了那根安全带,把自己牢牢地贴在了山壁上,此时正飞速往上爬去,甚至没来得及往下看一眼。没过一会儿,那直升机就彻底坠了下去,摔到地上,砸出一阵爆炸的火焰。
那热量甚至让埃利奥暖和了一下。
“我错了。”埃利奥真心实意地这么想。
魔戒喜极而泣,“你终于准备叫超人了吗?”
“我是想说,”埃利奥回答,“我应该会变成烤肉,而不是肉饼。”
在魔戒的叫骂声中,刺客心无旁骛地往上爬去。他抄了近路,很快翻上悬崖,一把抓住了没人理睬的引爆器。它还剩最后一分钟。但埃利奥抓着它,竟然在这关键时刻愣了一秒钟。
伊森没来得及告诉他拆哪里。
幸好也就在这时候,一只手忽然拍到了悬崖边上。埃利奥认出那是伊森的手,大喜过望,连忙扑过去把他拽了上来。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还活着?!”
他们几乎是同时叫了起来。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埃利奥立刻把引爆器塞到伊森手里,伊森也是大喜过望,立刻上手就要把它拆了,“班吉,我拿到引爆器了!”他在频道里这么宣布。
但频道里没有一点儿动静。
“班吉,你能听到吗?”伊森按住耳机,“伊尔莎?卢瑟?你们能听到吗?”
倒计时还在跳。他们只剩四十五秒了。
“…一定是距离太远了。”伊森喃喃。他的手无力地从耳朵旁滑落了,特工看向刺客。
“怎么了?”埃利奥发现伊森停止了拆除,“你为什么停了?”
还剩三十秒。
“我们必须同一时间拆除,才能让它们短路。”伊森说。
埃利奥脸色大变,“什么意思?”
“拆掉这个引爆键,”伊森握着引爆器,拇指敲了敲那个红色按键,“我们就能让故障保险装置短路。但让它短路还不够解决问题。那两个炸弹的引线必须在同一时间被剪掉,我们才能阻止这一切。”
埃利奥彻底听明白了。他脸色惨白,脸上还结着血块,但伊森也不逞多让,两个人都是遍体鳞伤,强弩之末,就这么惨淡地互相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眼□□。时间嘀嗒作响,高原寒风凛冽。
“赌吗?”伊森问他。
还剩二十三秒。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埃利奥问。
“忘了告诉你,”伊森耸肩,“我听说正义联盟正在外太空出差。”
他一手抓着引爆器,就这么席地而坐了。埃利奥站在那儿,一时沉默,只是视线锁定了伊森的脸。特工冲他露出一个苦笑,“抱歉一直没告诉你,但我们IMF小组出动总是有原因的。”
“你当时想稳定我的情绪,”刺客平静地说,“我明白。”
埃利奥也在他身边坐下了。倒计时还在数,但坐在悬崖边上的特工和刺客却以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态度聊了起来。
“这里真美啊。”伊森说。
“是啊,”埃利奥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美景。”
他们放眼望去,灰黑色的山壁之外,是一片苍茫的雪原。在呼啸的山风里,埃利奥从伊森手里接过了那个引爆器。
“我是个刺客,你知道的,”埃利奥平心静气地告诉他,“我的手从来都不会抖。”
伊森看着他笑了。“等它数到最后一秒?”
埃利奥点头,“你的团队,你说了算。”
他们把脑袋凑到一起,注视着那个引爆器。埃利奥弹出袖剑,刀尖卡在了引爆键上。他们屏息以待,正如远在努布拉河谷的班吉等人也是这样手握钳子,屏住呼吸,等待倒计时数到底。
三,二,一。
一声清亮的鹰啼。
苍翠绮丽的河谷里,有一头正嚼着草的萨希瓦尔牛抬起了头。它琥珀色的圆眼睛里倒映着这静谧的美景,高空有一只鹰越过奶油冰激凌似的雪山顶,正往更远处的太阳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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