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声炮响的时候, 乔托差点整个人都被掀下了城墙。他只听到一声晴天霹雳的炸响,接着,就是嗡嗡的轰鸣, 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但他的眼睛还能看见血肉横飞, 还能为此流出热泪;他的身体还能扑向同伴, 他的手指还能握拳, 点燃不顾一切的火焰。


    在奔逃的哀嚎声中, 在燃烧的房屋和倾倒的城墙中, 彭格列誓死战斗着。加特林严守岗位,四处奔走,扯着嗓子呼喊命令;凡是他到过的地方,鲜血里蒸腾而出的火焰像是魔鬼怒吼, 又像是杜鹃啼血。蓝宝顶着铁锅,那个他仓促之下唯一能找到的“掩体”,惊慌失措地逃跑着, 但没忘记顺手搂走愣在街上的孩子。


    炮弹拖着流星般的火焰落下。


    还在城墙上作战的乔托忽然一阵心悸。他猛地一回头,发现那枚炮弹竟然就要落到蓝宝头上,立刻就要返身去救。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 波旁士兵的长剑砍了下来,要不是乔托反应快, 他就横死当场了。仓促之间,乔托架住了他的剑,但他绝对来不及去救蓝宝了。


    “蓝宝!!!”乔托大喊。


    蓝宝终于发现了头顶的危机。但一切都太迟了。他紧紧地搂住怀里的孩子, 眼泪滴到了他的脖子里,试图用身体挡住炮弹;然而,就在炮弹砸在他们躲着的铁锅上的时候,一阵绿色的雷光忽然璀璨地亮了起来!


    那阵承受了炮弹轰击的雷光蛛网般打落在他们周围, 立时一片焦土。但奇迹的是,蓝宝和他怀里的孩子毫发无伤。


    乔托目瞪口呆。被这动静吸引了注意力的加特林也看了过来。跳过了“发生了什么”的阶段,他立刻一阵狂喜,“那小子总算觉醒了!我就知道!”


    此时的蓝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他怀里的孩子嚎啕大哭起来,他才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居然还活着。


    这还不是这场战斗里发生的唯一奇迹。到了第二天清晨,滴水未进、喉咙冒血的加特林几乎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他忽然望见一匹绑着眼睛的马逆着人流冲了过来,直直闯进了这座断壁残垣的堡垒里。从那上面,跳下了一个他们都很熟悉的狩衣宽大的日本武士。


    朝利雨月。


    他腰间曾经挂着的那把甚是爱惜的“尺八”已经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闪亮的长剑和三把短刀。那种沉醉音乐的优雅从容也从他的眉宇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武者的肃穆与锋芒。


    就在他环顾四周,想要找到熟悉面孔的时候,加特林也不负众望地冲了下去。瞧见他的雨月神情一喜,但加特林直接拎起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吼,“你疯了!你不知道这里什么情况?!”


    “主君有难,”雨月严厉地说,“在下岂能坐视不管?!”


    这还是雨月第一次这么疾言厉色。但加特林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沉默地瞪着他,然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雨月差点被他勒得窒息,勉强伸出手揽住了他;事实证明,这一点非常的明智,因为下一秒加特林就昏倒了。雨月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接着,乔托的脑袋就连忙从上面探了出来。


    “雨月!”他惊喜地叫了起来,然后看到软绵绵的加特林,表情一凛,“他受伤了吗?!”


    “我想没有!”


    “那他一定是太累了!让人把他带去蓝宝那儿,那孩子会把他带给纳克尔。”乔托飞快地下令,“快去快回,雨月!”


    战斗,或者说,墨西拿的拼死抵抗一直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炮声接连不断,城里已是满目疮痍,尸横遍野。站在墙头上的乔托灰头土脸,衣衫褴褛;他杀死的敌人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多,但这段时间的炮弹夺走的人命更是比他手里的多得多。


    当他一时杀空身边的敌人,向下望去的时候,一阵更广博的绝望漫了上来。乔托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墨西拿没救了。也就在这个时候,蓝宝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头撞到他身边。


    “我们已经疏散走了所有人!”蓝宝告诉他,“下一步是什么,乔托?”


    乔托一时沉默。顺着他的视线,蓝宝往下看去,也不由得沉默了。但很快,乔托就转过头,神情疲惫但温柔地瞧了瞧蓝宝,然后把他搂到了怀里。“你今天做得很好,远比我想象的要好。”他低声说,“如果你父亲知道了,他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蓝宝好不容易止住的泪花又冒了出来。


    “现在,走吧,”乔托说,“你父亲一定在为你彻夜担忧。”


    “走?你要让我在这种时候离开?!”


    “我要让你回巴勒莫。”乔托说着,以一种惊人的冷静,“现在就走。假如墨西拿陷落,你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你明白吗?蓝宝,我这是让你肩负重任!照顾好沿途的人们,以彭格列和波维诺的名义!”


    蓝宝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乔托。他的眼泪落得更凶了,但他很快擦去了它们,用那种让他的脸立刻泛起红色的力道。


    乔托严厉地说,“答应我!”


    蓝宝狠狠点头,“我答应!”


    乔托松开了他。不忍的神色从他脸上划过,尤其是当他看到蓝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跑出去的时候。但很快,彭格列首领的表情又重回坚毅。不知何时,加特林和雨月又汇到了他的身边,一左一右。


    “我很高兴这种时候有你们在这里。”乔托说。


    “别说傻话了,乔托!”加特林逞强,“我们还没竭尽全力!”


    “乔托,请不要作此不祥之语!”雨月也说。


    乔托回望他们两人。在这漫长的战斗中,他第一次露出了舒心的微笑。那微笑的光彩甚至盖过了他脸上的灰土和血痕,仿佛光明又再一次到来了似的,耀眼夺目。


    “为了墨西拿!”


    乔托高声呼喊,再一次冲杀下去。那金光灿烂的火焰重新亮起,墨西拿人顿时士气大振。“为了墨西拿!!”残兵败将们高声呼喊。


    “为了西西里!”加特林高呼。他直接跳了下去,血红的火焰立时狂风暴雨般席卷战场。


    “为了西西里!!”


    就这样,残忍的战斗继续了下去。为了让人们撤退得更远一些,为了将波旁军队拒之门外,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和同伴的尸体苦苦抵抗着,誓死守护。他们一直战斗,战斗到分不清黑天白夜,战斗到鲜血盖住了他们的眼睛,战斗到最后一声炮响。


    “…声音。”乔托是第一个发现的。他的耳朵里还在嗡嗡地响着,这让他难以置信,但他立时举起了手。波旁王朝的军队正在撤退。墨西拿人也愕然停下了。他们都发现炮响停了。


    “炮声停了?”有人喃喃。


    “炮声停了。”又有人说。


    “炮声停了!”他们喊了起来!


    乔托心里一松,差点歪倒在地。在他背后的雨月及时地扶住了他,加特林爬上了高处,举目望去,顿时惊呆了。


    地中海面上,正从鲜血淋漓的朝霞里升起一轮太阳。那轮太阳是那样的鲜艳夺目,是那样的光辉四射,几乎刺瞎了他的眼睛。但这还不是让加特林最震惊的。最让他震惊的,是正朝墨西拿海峡开过来的英法战舰。


    他们打出了停战的旗语。


    “加特林!什么情况?”乔托喊。


    “……你自己上来看看吧。”加特林说。


    乔托很快也爬了上来。他先是被太阳刺到了眼睛,然后皱起眉,低下头,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一旁的加特林盯着他看,正竭力忍着不要让自己笑出声来,破坏了乔托的惊喜。他成功了。


    乔托瞪大了眼睛。他望着海面上的战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加特林这回是想阻止的,但没来得及;他们所有人手上都满是灰尘鲜血,乔托当然也不例外,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这是真的吗?”乔托喃喃,“你看到我看到的场景了吗,加特林?”


    “是真的。”加特林说。雨月也爬了上来,惊叹一声。乔托的泪水终于决堤,他望着海平面上的太阳,失声痛哭起来。


    “埃利奥!”乔托哽咽,“你救了我们!”


    悬挂着将官旗帜的英法战舰驶入了墨西拿海峡。他们的炮门黑洞洞地敞开着,逼近了波旁战舰。水手们仓促地搭起了跳板,应前者的“邀请”,波旁战舰上的卡洛菲兰杰里元帅不得不登上了他们的后甲板,和英法将领进行紧急磋商。


    在英法将领要求他立刻停战,指责他不该对同胞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的时候,卡洛菲兰杰里辩称他只是在奉命行事。而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法国将领忽然拿起了剑。这一举动让众人措不及防,但他没有抽出剑,而是把它横在身前,严厉地对卡洛菲兰杰里说:


    “如果你的君主命你犯下如此残忍的罪行——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存在——你本应当场折剑,扔到他的脚下!”


    1848年9月,斐迪南二世命卡洛菲兰杰里元帅炮击墨西拿。前者,后被称为“炮弹国王”;后者,后被称为“墨西拿屠夫”。血腥的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直到英法介入阻止,这场大屠杀才得以结束。


    在两位欧洲强国的调停下,波旁军队停止炮轰,墨西拿人停止抵抗。


    斐迪南二世听闻此事,提议西西里实行部分自治。但西西里政府严词拒绝。


    战争又一次打响了——


    作者有话说:*这个“你本应当场折剑”的情节来自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1848:欧洲革命之年》。具体情节有艺术加工。


    第122章


    消息传到法国, 西西里使团一片死寂。


    学生菲利波是第一个跳起来要回国的,但米歇尔公使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告诉他只有在这儿, 他才能更好地为国效力;这也是众人一片死寂的原因, 在他们那美丽富饶的故土罹难的时候, 他们必须强忍着无法与它共患难的悲痛、无法得知亲人友邻消息的担忧, 继续他们的使命。


    “是英法两国阻止了斐迪南二世, ”米歇尔对使团说, “他们能阻止他一次,就能阻止他第二次!”


    这样的设想重振了整个使团的旗鼓,也许是因为他们也更愿意相信,他们在这儿努力宣讲西西里的境况、争取舆论同情、请求外交干涉的一切工作是有用的。只有埃利奥一言不发。在这个短暂的会议结束后, 他立刻找上了公使。


    “我必须回去。”埃利奥说,“只有在战场上,我才能发挥我最大的作用。”


    米歇尔没有劝阻他。公使只是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低声问,“您准备怎么回去?”


    “兄弟会联系了战舰。他们愿意装作船上没有多出一个预料之外的船员。”


    “很好。他们愿意装作没有多出两个吗?”


    埃利奥错愕,“您……”


    “这话我只能对您说, ”公使飞快地说,“英法愿意拦下斐迪南二世的炮弹一次, 我已经要感谢上帝了!他们或许会同情我们,但绝对不会为了我们的独立去攻打那不勒斯,除非他们昏了头了, 而我绝对不会奢望这一点!我们能在这儿进行的工作已经没有更好的结果了。不要劝我留在这里,埃利奥!不只有你参加过战斗!”


    埃利奥一时默然。在米歇尔炯炯的目光里,他握紧了公使的手腕,对他点了点头。


    “请您尽快安排工作交接, ”埃利奥低声说,“舰队下午就出发!”


    此时的西西里,正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正在浴血奋战。波旁军队暂时弃用了响声如雷的炮弹,但那不代表他们也会一起丢下刀枪。英法两国表示出了对西西里的强烈同情,在外交上言辞激烈地要求斐迪南二世停战,但他们在地中海巡游的战舰只是谨慎地徘徊着观战。


    他们确实不会为了西西里的理想挑起战争,哪怕这场战争已经开始了。


    政客往往都是这么做的。


    但除此之外,根据记载,英国海军上将威廉帕克曾率领十艘战舰列队停泊在那不勒斯,也就是斐迪南二世眼皮底下。在被问及的时候,他坚称关于“他们摆出了作战阵形”这事纯属诽谤;同样根据记载,西西里临时委员会的鲁杰罗塞蒂莫签署过一份公告,感谢“一位匿名的法国人”提供了船上所有的军需品;也是根据记载,当西西里人从波旁军队手里成功夺走一些堡垒,搜刮军火库的时候,美国战舰普林顿号恰好卸下帆索,火炮鸣礼,声称他们在庆祝华盛顿将军的生日。


    这也许就是西西里抵抗了波旁军队那么久的原因之一。


    当然,更多地因为西西里人的抵死拼搏。他们利用地形,且战且退,更多的战士在这场掠夺的屠杀中爆发出了生命的火焰;即便他们的火焰就在下一秒熄灭,他们认为那也是值得的。


    当西西里进入往日的秋收时分,土地和种植园里已经没有人了。战前苍绿的山坡被烧得焦黄,金色的荒原更是漆黑一片,尸横遍野;曾经种植着橄榄柑橘的庄园失去了酸甜的果香,失去了秋风轻抚时那海水般起伏的美丽金浪,失去了手风琴和口簧吹起的动人乐章。


    在那时候,他们会欢快地唱起“朋友再见吧”。


    “(歌唱)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侵略者闯入我家乡,”


    占据了墨西拿的堡垒之后,波旁军队很快对西西里的西南方发起冲锋。他们预计征服整个岛屿仅需几个月,毕竟,它是那么小的一个岛屿,整体面积甚至不满三万平方千米!


    但西西里人给了他们一个完全相反的答案。


    “(歌唱)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雾霭蒙蒙,西西里的小伙子们吻别他们的家人。每一次吻别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心碎的声音和泪珠滚落的声音是那么的安静,又是那么的响亮;他们无声地抓起猎枪,抓起刀子,抓起一切他们能找到的武器,义无反顾地重赴战场。


    “(歌唱)如果我在,战斗中牺牲,”


    年近六十的维吉尔圭达久违地重整着装。仿佛回到了战争开始之前,他骄傲地戴上他的精铁袖剑,整理他的攀爬手套,盖上他的鹰喙兜帽;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仿佛曾经的荣光又在他身上绽放出来,就像他仍然是年轻时那个无往不利的刺客大师,甚至能够以一敌百。


    刺客残部环绕着他,就像受惊的孩子那样,试图让他打消这种危险的主意。


    但维吉尔去意已决。


    “滚开!”有史以来,刺客导师第一次这么严厉地命令他视若珍宝的学生们,“我还没有老到动不了的地步!如果要让我继续像一个废物那样浪费你们珍贵的保护,还不如让我早些战死!”


    “(歌唱)你一定把我来埋葬,”


    刺客悄悄往彭格列报信。有那么一头金灿灿的头发,那么金灿灿的火焰,又从来不惧站在最危险、最醒目的地方的乔托彭格列总是最好找的。他听说了刺客导师的一意孤行,脸色大变。


    “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他直接去向了港口!”


    “(歌唱)请把我埋在,高高的山岗,”


    波旁海军的舰队停在港口。桅杆林立,宛如墓碑。


    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封锁了港口,所有人也知道是他们不断地运输军队过来。但就连彭格列,也无法冲过重重军队,直接扑杀到他们的主将面前。“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这是一项只有刺客做得到的事情。


    ……只有最传奇的刺客大师“有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歌唱)再插上一朵美丽的花,”


    维吉尔圭达,1789-1848。


    他出生于大革命的时代,终其一生都在为了意大利的事业奋斗。战斗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但无愧于他的“向导”之名,这位可亲可敬的刺客导师以他崇高的意志和卓越的理想带领着西西里兄弟会走过了一段漫长的旅程。即便是在他过世后,他的智慧也仍然在刺客们的回忆中熠熠生辉。


    遗憾的是,圭达壮烈牺牲于西西里最黑暗的那一年。愿他安息。


    “(歌唱)啊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但不像当时的时代所留给他的印象那样,维吉尔是怀抱着希望过世的。


    “(歌唱)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当维吉尔为了从军队的枪口下保护年轻人,最终倒在街垒里的时候(他甚至没能抵达港口);当他气息奄奄,额头流淌下的鲜血几乎盖住了他的整个视野,让他坠入死亡的黑暗的时候,一团蓬勃爆发的金色光芒忽然又把他带回到了光明里。


    等到维吉尔清醒过来,发现埃利奥正握着他的手,泪流满面的时候,维吉尔先是笑了。


    “你还是回来了,埃利奥,”维吉尔断断续续地说,“你不应该回来的……”


    “让我留在法国坐等你们挨个死去的消息吗?”埃利奥流着泪说,“那比叫我回来和你们死在一起要残忍得多!”


    温暖的火焰舔着维吉尔的手指,让老人怀念起年轻时养的一只黑猫。他想说话,但喉咙里冒出的血呛住了他。在那咳嗽声中,维吉尔勉强挥手,“走…走吧!就算你治得了我的伤……难道你还能治愈我的衰老吗?!”


    但埃利奥不肯离去。尽管他的火焰源源不断地燃烧着,几乎治愈了刺客导师的一切外伤,但有一点,后者说对了;“衰老”是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治愈的沉疴,埃利奥无能为力。


    就连一生戎马的拿破仑波拿巴,也只不过活到了五十一岁!


    大约是知道没法赶走埃利奥,刺客导师无奈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冒着火焰的戒指也被他一并握在了手心里,只是临近死亡的维吉尔已经无法再辨认出,他曾经离一枚伊述神器如此接近了。


    “埃利奥…Helios……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死神的黑袍撩过年轻刺客的身影。只有垂死的刺客导师望见,祂银白的发丝从兜帽里垂下来,洒落在生者的肩膀;埃利奥对死神的到来一无所知,只是流着泪,请求导师不要这么说。


    “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维吉尔抓紧时间,一如他抓紧了埃利奥的手,“带领刺客……”


    他的话还没有说尽,却看见死神从腰间抽出了祂的匕首。“啊!”维吉尔不由得这么叫了一声,想要向祂求情,争取更多时间,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但死神塔纳托斯叹息一声,充满怜悯,但又恪守职责地割下了维吉尔的一缕灰发。


    仿佛一道光闪过!维吉尔就这么死了。


    但战争仍在继续。枪声不停,刀劈斧砍,只有埃利奥不敢置信地摸着维吉尔的鼻子,按过他的脖子,最后才不得不接受了导师的死讯——维吉尔的面容栩栩如生,埃利奥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死的,但活人又怎么能和死亡抗衡!


    他的泪水不再流了。但埃利奥沉默地抱起了刺客导师的尸首。


    “(歌唱)每当人们从这里走过,”


    那温柔的,用来治愈的火焰熄灭了。但另一种情绪闪电般在他的戒指上酝酿,最终在埃利奥抱着老人穿过街巷,遇到第一波军队的时候爆发了。那摧毁一切的雷电降了下来,以真正的雷霆之势横扫千军。


    “(歌唱)都说啊多么美丽的花,”


    雷电开路。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埃利奥,和他双手抱着的尸体。


    “那是埃利奥!”西西里人惊呼,“他回来了!”


    “那是维吉尔!”西西里人叹息,“他死了!”


    他们逐渐跟在了埃利奥身后,人越来越多。这支队伍逐渐引起了注意,当刺客们终于赶到的时候,他们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埃利奥抱着导师音容犹在的尸体,西西里人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汇成哀悼的长河。


    “(歌唱)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路易吉手里的砍刀哐当一声掉了。他第一个扑了上去,嚎啕大哭。玛丽亚急匆匆地赶上前,又在导师的尸体前陷入绝望的沉默,最后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在维吉尔的死亡面前,更多的刺客这么做了。


    乔托是第二个闻声赶到的。那时候埃利奥正在挨个把刺客扶起来(或者说,拽起来),而玛丽亚扶着他的手臂,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了他们之中的第一句“导师”。


    1848年秋,埃利奥接任维吉尔圭达,于战乱之中成为西西里兄弟会的导师。


    与此同时,回到巴勒莫的米歇尔阿马里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他显然想方设法地穿过了战乱地带,甚至还做了变装,完全看不出是个知识分子。但当他挺起腰背,告诉他们,“你们的财政部长回来了!现在,告诉我,我要面对什么乱摊子!”他们都泪流满面。


    在那之后,西西里的抵抗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年的春天,但最终未能逆转战局。


    1849年5月15日,西西里临时委员会投降。


    被当局通缉,米歇尔阿马里不得不再次流亡巴黎。


    但在他登船的那个悄悄摸摸的时刻,他满是悲愤地回头望去,心里想着这大约是他最后一次望见故土的时候,米歇尔忽然望见屋顶上正站起的一个身影。


    一个,两个,三个。


    刺客们前来送行。


    米歇尔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下了。但这悲愤催生的泪水却是为了感动而落,在这一刻,米歇尔心中忽然又点亮了希望的火焰;他暗中发誓,只要他还活着,只要西西里还存在一丝需要他的可能,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回来!


    幸运的是,那个可能并没有让他等待太久——


    作者有话说:*根据记载那段的外国支持也来自克里斯托弗克拉克的《1848:欧洲革命之年》。有艺术加工。


    **分享Yves Montand的单曲《Bella Ciao (啊,朋友再见)》


    以及这几章确实不轻松(被晃)(蚊圈眼)(白旗),不过马上就好起来了!


    第123章


    同样被当局通缉, 乔托彭格列的活动不得不转入地下。


    要是在战前,刺客们得知他们有朝一日会和彭格列的人混在一块儿的话,他们一定会满座哗然的。就算不那么做, 也会大吃一惊。毕竟, 这个古老的阿萨辛教派有那么多要保守的秘密!


    但在那血腥的战斗中, 事实上, 彭格列和他们早已不分彼此了。


    他们都是西西里人。他们都为了同一个理想奋斗, 又被同一个波旁王朝通缉, 不得不同样地行走在黑暗之中;当战争来临的时候,乔托和他的彭格列冲得比任何人都要靠前,战斗得比任何人都要英勇!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道理不相信彭格列, 又有什么道理不把彭格列视为同伴呢!


    就像尊敬他们的导师一样,刺客们尊敬这位一朝落难的彭格列首领。


    至于这位号召力极强、充满激情和战斗力、永远光辉灿烂的彭格列首领,乔托, 和他们的导师私底下待在一起时究竟是什么样,刺客们就无从得知了。比如现在,乔托就歪七扭八地躺在软垫和毛毯堆成的一个“人窝”里, 像根面条似的,满是忧郁地大声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埃利奥说。


    刺客们恐怕也想不到的是, 他们永远像山脉一样沉稳可靠、总能在黑暗中雷鸣闪电般撕开光亮出口的导师,埃利奥,此时也正歪在一边, 很没形象地把手里的信纸盖在脸上,长叹了一口气。他脸上的纸被吹得扑棱棱地响,像是纸鸟的翅膀。


    “晒不到太阳,”乔托说, “我感觉我有点死了。”


    “今天下雨,乔托。”


    “…没有新鲜空气,”乔托果断换了个说辞,“我感觉我有点死了。”


    “你就是我们的太阳,乔托,”埃利奥气息奄奄地说,“对着镜子照一下吧。”


    乔托发出了一声仿佛被虐待了的悲鸣,“你还是我们的光明呢,埃利奥!”


    埃利奥揭开了脸上的信纸。他无言地看了看乔托,乔托也无言地看了看他,发现彼此都是一副心有戚戚的神情。


    “要当首领真不容易啊。”埃利奥说。


    “谁说不是呢。”乔托叹了口气,“明明我们才是最强大的战斗力……”


    他没把话说完,但埃利奥听明白了。明明他们才是最强大的战斗力,却因为同时是组织最牢固的那根支柱,让人不敢放他们出去以身试险;战斗力常有,凝聚力却不常有,假如连他们都折损在战场上,西西里恐怕才是真的要完了。


    他们一起为此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埃利奥转移了话题。


    “说到战斗力,”埃利奥抖了抖手里的信纸,“据说北边战场出现了一个也会用火焰的反抗者。”


    “哦?”


    “红色火焰,”埃利奥说,“罗马兄弟会描述他战斗力强大,又谨慎低调,谦逊宽容,是自卫团起家。”


    乔托的眉毛挑起来了,“你听起来很看好他。”


    “我们需要南北合作,毕竟谁都不想重演1848年的失败。”埃利奥顺手把信纸递给他,“你看看,这是他的通缉令。”


    乔托接过来看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埃利奥甚至怀疑他根本没仔细看),他忽然就像被太阳晒过三天似的,精神猛地高涨了起来;埃利奥还没反应过来,乔托就从他身边整个人灵活地弹了起来,兴奋地叫道,“科扎特!是科扎特!!!”


    埃利奥也被身下的软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坐起身来,“什么情况?”


    “你不明白吗,埃利奥?是科扎特!”乔托挥舞着那张通缉令,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啊,我忘了你根本没见过他,那都是我们才十几岁时候的事情了!”


    埃利奥嘀咕,“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没满二十呢。”


    但显然正在兴头上的乔托无视了他这句话,直接冲到他面前,抓起了埃利奥的手,“那都是我在创建自卫团以前的事情了!我们认识的那一天,他就在保罗家的仓库故意落下了他的钱包,因为同情被地主剥夺苛待的保罗一家人……我敢保证,埃利奥,他是个和我一样好,也和你一样好的家伙!事实上,就连自卫团这个主意也是科扎特告诉我的,我一直认为他是个比我更聪明,更有远见,也更会藏拙的老大——”


    “好了好了,”埃利奥抓着他的手摇了摇,“我们会安排刺客和他接触的。”


    乔托不说话了。但他亮闪闪的眼神根本没有放过埃利奥。很快,埃利奥败下阵来,“好吧,你想怎么做?”


    乔托笑了,“要我说,我们三个应该见一面!”


    埃利奥欲言又止。距离乔托说的那段初遇,早就过去十几年了!谁能保证科扎特没有一点变化呢?更何况,以他们现在只能藏在黑暗中的身份,要和一个同样活动在阴影里的被通缉者见面,更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也许是看出他的犹豫,乔托接着说,“埃利奥,你还记得维吉尔和我的第一次见面吗?我当时说,‘赶走统治者不可能只靠西西里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只靠意大利人的力量,无论我们有多强大’!”


    “…而导师回答‘我们必须用上所有用得上的力量,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势力’。”埃利奥喃喃,“也许你是对的,乔托,是我太过谨慎了。”


    “不,是我在要求你冒险,”乔托握紧他的手,“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谨慎替我们所有人预先分辨出多少心怀叵测的间谍吗?只是这一次,我向你保证,科扎特就像加特林一样可信,就像我一样可信!我会想办法联系他的,我只向你请求一件事,埃利奥——等到科扎特同意见面,你也同意见面就好了!”


    既然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埃利奥当然没法不同意了。


    彭格列立即发信往北意。大概半个月后,西西里就收到了西蒙家族的回信。乔托当然也是立刻拿着信来找埃利奥,而在他来得及拆开之前,埃利奥就已经对这位传说中的科扎特肃然起敬;考虑到这两封信艰难跋涉过的海路、铁路和陆路,科扎特只可能是在收到信的当天,甚至是立刻回信投递,西西里才能这么快收到他的回信。


    果然,乔托欣喜地念出了好消息。


    “我亲爱的朋友:


    “我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我简直无法描述我在收到你的来信时的心情,就像是我无法描述我在得知西西里遭难的心情那样。我很抱歉当时被反奥战争拖住,无法前来相助。


    “但得知你和我们共同的朋友加特林仍然好好地活着,并且仍然在为了意大利奋斗这件事,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在此不便详谈,但我希望你知道,我衷心期盼着能与你和你的朋友相聚的那一天,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了!


    “永远是你的朋友,科扎特。”


    “P.S.虽然我刚说过迫不及待,乔,但请务必保持谨慎。你知道的,我更想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你。”


    埃利奥听到这里笑了。他揶揄乔托,“听到了?我们都喜欢活蹦乱跳的你。”


    乔托就把他那头蓬松的金发往后一撩,得意洋洋地说,“太受欢迎也不是我的错啊!”


    “得了吧,”埃利奥嘘他,“赶紧商量正事。你是本地人,你觉得我们在哪见面比较好?”


    两个月后,热那亚,寻芳玫瑰园的二楼包间。


    城市是乔托定的(撒丁王国的地盘,绝妙的商业城邦,没有秘密警察会盯着港口和码头上下的过客),地点是埃利奥联系的(毫无疑问,意大利兄弟会把刺客葆拉于文艺复兴时期开办的这家店发扬光大了),时间是科扎特确认的(“就像我上次在信里说过的那样,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这么写)。


    科扎特一进门,第一眼就看向了乔托,顿时眼睛一亮。乔托也第一时间站了起来,绽放出故友相逢的喜悦笑容。他们走向彼此,几乎是同时伸出手,然后紧紧地拥抱了对方,甚至贴了贴脸。


    对这种欧洲礼仪一向不怎么习惯的美国人埃利奥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观察起了楼下的街道。真是好一派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景象!


    “我真不敢相信,”科扎特感叹,“我们居然有十多年没见了!”


    “我也一样,科扎特!”


    他们分开后,又握了一会儿彼此的手(“听说了你在北意给奥地利人添的麻烦,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啊,科扎特!”“也听说了你在西西里的工作,他们都管你叫传奇呢!”),仔细端详了一下彼此的变化(“乔,你居然都长白头发了!”“什么?!”“哈哈,开玩笑的。”),然后才互相松开。


    “埃利奥,这就是科扎特,我的老朋友,现在是西蒙家族的首领。”乔托转向埃利奥,为他们介绍,“科扎特,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他的名字是埃利奥,是西西里的刺客导师。”


    他们握了握手。“您是乔托的朋友,”科扎特毫不犹豫地对埃利奥说,“那就是我的朋友!”


    埃利奥不由得笑了,“这还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您就把我要说的话抢过去了!”


    科扎特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埃利奥发现他这爽朗的笑声居然和乔托很像。这位红头发青年友好地摇了摇埃利奥的手,然后对乔托说,“我喜欢他!”——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平时:我没有国籍


    还是奥利奥,看到贴面礼的时候:。我是美国人


    以及还是奥利奥,在见到科扎特的时候:乔托你早说他是红头发啊!(通缉令上没颜色)


    第124章


    自此, 意大利南北成功会面。


    但那只是很短暂的一面。在他们的理想和他们为了理想所做的那些工作之外,甚至没有太多时间留给他们叙旧。临别时,埃利奥戴上了兜帽, 科扎特和乔托再次贴面, 紧紧地握着彼此的手。内心深处, 他们知道, 这次见面已经算得上奇迹中的奇迹了。


    不出意外的话, 一直到战争再次打响的那一天, 他们都不会再见了。


    而假如事情有变,他们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见面了。


    1856年12月,斯佩多匆匆出现在彭格列秘密基地。


    “三天后,国王将在练兵场检阅他麾下的瑞士卫队。”斯佩多强调, “我们不会再找到比这更好的刺杀机会了。”


    乔托立刻派人请来埃利奥。


    他们为此展开了激烈的争执,埃利奥坚持要亲自上阵,认为这才是最万无一失的办法(“你也知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这么说, “我是个刺客,乔托!”);但乔托坚持让他留在后方,认为这才是保存火种的方式(“如果你手下没有其他刺客可用, 我同意你去!但凡你手下还有精英刺客,你就不该冒着让他们再次失去重心的风险!”)。


    这本来不是件值得争吵的事情。但或许是压抑太久, 又或许是出于别的原因,本来立场统一的两个朋友居然就这么隔着地图桌争吵了起来。


    埃利奥说:“你才是那个总是冲在最前面的人!你怎么敢用这一点来劝我?”


    乔托反驳:“那是战争,埃利奥!但我们现在谈论的是孤身一人闯入敌营!”


    埃利奥说:“你以为那很困难吗?你根本不知道我这么做过多少次!”


    乔托请求:“我不知道!但拜托了, 埃利奥,你不是每一次都能活着回来!”


    埃利奥简直被他气笑了。明明最开始是乔托让他这么做的,事到如今,怎么乔托反而在劝阻他!刺客猛地转开, 在屋子里绕了几圈,最后还是没忍住说,“我不需要得到你的同意,乔托!你觉得如果我联系斯佩多,告诉他我要去刺杀斐迪南二世,他会阻止我吗?”


    乔托当即愣住了。他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埃利奥,甚至看起来有点受伤。被他这么望着的埃利奥也是一阵沉默,最后无法直面他的眼神,低下了头。


    一阵窒息的沉默。


    “我很抱歉,乔托,”埃利奥低声说,“我不应该那么说的。”


    “没关系,埃利奥,”乔托温和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埃利奥低着头。乔托从桌后绕出来,握住他的手。


    “你是我见过最杰出、最优秀、最不可思议的刺客,埃利奥,”乔托说,“我知道你想去。我也知道你本可以置身事外,回到你的祖国;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所有人留了下来,主动投身这场战争中。我不应该否定你的心意,埃利奥,这是我的错。”


    埃利奥轻轻地哼了一声。乔托笑了。


    “我也知道最开始是我让你去刺杀斐迪南二世,”乔托接着说,语气认真了起来,“但那时候我太年轻了。我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埃利奥!国王死了并不能让我们好过起来。战争胜利也不能让我们好过起来。要让西西里,要让意大利好过起来,我们需要比杀死国王、赢得战争多出百倍、千倍的努力,而到了那时候…我希望你仍然在这里,在我们所有人身边。”


    “到了那时候,埃利奥,我希望我们会一起建设新的未来。”乔托说,“我希望你在那里!我需要你在那里。拜托了。”


    他定定地看着埃利奥的眼睛。埃利奥也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地撇过头去,“败给你了。”


    乔托面露喜色,“你不去了?”


    “不,”埃利奥说,“我要先回去和刺客们商量商量。他们一定在等着我了。”


    虽然不舍,但乔托还是理智地松开了埃利奥。假如他有那么点怀疑埃利奥会暗度陈仓的话,他也不会说出来的。但埃利奥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看着乔托笑了笑,主动拥抱了他。


    “我会在结果出来的第一时间传信给你的。”埃利奥保证。


    埃利奥回到兄弟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刺客议会。


    他直白地表明了一点,那就是他是他们所有人中最能打的那个。议会承认了埃利奥在这段黑暗时期发挥的重要作用,正是他强大的战斗力带来了希望,成功地庇护了兄弟会,也成功地安抚了所有惶惶不安的心灵,让那一年惨遭失去的兄弟会重振旗鼓,继续奋战。


    但是……


    听到这里,埃利奥就有点想翻白眼了。他就知道有个“但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但埃利奥克制住了自己。毕竟,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真的可以躲在阴影里,不被看到面部表情的刺客了。


    “但是,也正因此,我们更不能承受失去您的风险。”议会说。这最后一句话才是他们真正的观点。一旦事情有变,被派出执行这个刺杀任务的刺客只能像所有阿泰尔以前的刺客那样,以命换命。更糟糕的可能是,刺客白白丧失了性命,而斐迪南二世毫发无伤;这并不是没有先例的。


    早在以前,他们就尝试过几次了。


    所以这一次……他们也会(埃利奥认为是“不得不”)派出一个即便身死当场,兄弟会也能承受这种牺牲的刺客。


    埃利奥最后挣扎了一下。他发起了投票,但投票结果更是把他按死在了导师的座位上。


    12月8日,一个名叫“阿热西拉奥米拉诺”的士兵和其他人一样,威风凛凛、充满骄傲地站在队伍里。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是,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正朝他们这儿走来的斐迪南二世。


    如果他成功了,整个意大利的历史就将从此改写!


    但很可惜的是,他没有。


    根据记载,斐迪南二世那天出门前突发奇想,换了件厚重的军大衣。正是那件硬得像铠甲似的衣服挡住了刺客的刀刃,而斐迪南二世自己带着卫兵,正检阅着“米拉诺”身后的军队……


    “米拉诺”,也就是路易吉,被当场逮捕。经过审判,他将于三天后被公开绞死。


    刺杀失败的消息立即传到了兄弟会。在一阵苍白的寂静中,埃利奥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我说我们去救他,”埃利奥说,“谁同意,谁反对?”


    不像上次,为了确保那是一次足够秘密的刺杀行动,埃利奥只召集了寥寥几人。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路易吉刺杀斐迪南二世失败,即将被公开绞死。在维吉尔曾经为他们讲过哲学的大堂里,所有刺客都僵立在那里,像是被埃利奥的提议惊呆了。


    为什么去救他?他们从小学到大的就是“不能牵连兄弟会”,怎么能为了一个失败的刺客去冒牺牲更多刺客的风险!更不用说,假如被圣殿骑士抓住,任何一个刺客的第一反应都会是立刻自尽!


    要是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放到必须被拯救的境地,恐怕无论哪个刺客都会羞愤而死!


    这有违他们的“荣耀”。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不呢?


    此时的沉默不再像刚才那么苍白了。他们的心思很显然活络起来,互相交换着视线,试探着身边同伴的神情。此时的沉默像是一条即将融化的冰川,底下正暗潮汹涌,奔腾的水流几乎是震耳欲聋。


    “不同于上次,行动必须严格保密的情况,”埃利奥说,“这一次我向你们所有人征求意见。如果你们同意,我们就组织一支队伍去袭击刑场,就像古时候的刺客做的那样。”


    玛丽亚是站得离他最近的那个刺客。她在埃利奥刚开始说话的时候就看着他,此时心想,如果他们不同意呢?难道埃利奥就会轻飘飘地将这件事情揭过去吗?


    根据她对这位导师的了解,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如果你们不同意,”果然,埃利奥这就投下了一个惊雷,“我就自己去,像古时候的刺客做的那样!”


    刺客们顿时一片哗然。在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里,玛丽亚鬼使神差地又看了埃利奥一眼。他的嘴角竟然挂着一丝微笑。就在玛丽亚为此愣神的时候,她发现埃利奥也注意到了她;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她眨了眨眼睛。


    事情不出意料地进行了下去。就像上次小范围的议会投票那样,刺客们少数服从多数,一致同意组织队伍去袭击刑场,解救路易吉。埃利奥仔细布置了计划,让参与行动的刺客们在屋顶上活动,打磨袖剑,装满飞刀;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允许他们开枪,因为那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最危险的角色由埃利奥本人担任。


    12月12日,莫卡多广场,卡尔米内圣母堂。


    中世纪以来,莫卡多广场挥洒过的鲜血不计其数,卡尔米内圣母堂为此敲响的钟声更是不计其数。然而,自斐迪南二世在位起,这里处死过的人更是比曾经几百年处死过的人都要多得多。


    不知是不是想到这一点,围在行刑台前等待处刑的人们大多数都沉默着,脸上混合着麻木和恐惧,鲜少再露出那种病态的好奇。最前排的人们推推挤挤,对着正被押上那儿的米拉诺嘲笑怒骂;孩子们在腿间穿梭,小贩兜售着酒水零食,红色军服的宪兵队伍背对着行刑台,正不耐烦地维持着秩序。


    犯下此等“丰功伟绩”的斐迪南二世本人,正舒舒服服地坐在不远处的宅邸阳台上,居高临下地享受着这一切。他很确信,除了狙击手之外,没人能再享有比他更高的视角了。


    但埃利奥此前遇上的所有敌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看似黑猫,实则肚子上有一小撮白毛


    第125章


    一只灰嘴白颈的游隼掠过斐迪南二世上空。它的阴影短暂地投了下来, 游过国王手边的雕花白栏杆。


    国王抬头,“射死那只鹰。”


    “射死那只鹰!”近卫高声传令。屋顶上的狙击手瞧见他的手势,纷纷端枪。子弹齐射, 险之又险地擦过游隼的羽翼;它用力划动空气, 向上腾飞, 越过了狙击手们所在的屋顶。在它身后, 被刺客们扑杀的狙击手簌簌倒地。


    它继续往上飞, 越过熙熙攘攘的围观民众, 越过维持秩序的红服宪兵,越过万众瞩目的绞刑架;在更高的地方,圣母堂的丧钟为斐迪南二世敲响了。


    “咚!”巨钟慢吞吞地摇晃着。


    “咚!”受惊的游隼猛地腾空,翅膀呼啦一声掠过尖顶的十字架。


    “咚!”


    白袍刺客一跃而下。


    被推搡到活板门上站定的路易吉看到了这一幕。本来已经做好牺牲准备的刺客猛地瞪大了眼睛, 看到稻草堆里钻出来的刺客拍了一拍那身白袍,丝滑地融入了观刑人群里;他们洗过三年又三年的衣服早已褪了色,低着头的兜帽刺客轻而易举地混入其中, 就像海浪中冒出的鲨鱼背鳍一样直奔行刑台而来。


    “咚!”


    刽子手套紧了路易吉的脖子。一天前的夜晚,路易吉会认为自己这时候是死定了。但真正到了这时候,他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心脏咚咚地敲着胸腔。


    “咚!”


    刺客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人群。红服宪兵终于发现了他的靠近,但为时已晚;就在他们伸出手去, 要把这个不安分的家伙推回人群的时候,刺客已经彻底钻出了人群,亮出了他的袖剑!


    金属出鞘的锐利声响被裹在了厚重的钟声里。两名宪兵倒地。刽子手正抓住操作杆, 要打开路易吉脚下的活板门;左右两旁的宪兵总算注意到了人群中冒出来的那把尖刀,举起他们上了刺刀的线膛枪围拢过去——眼看着路易吉已是命悬一线,层层叠叠的刺刀又闪着破晓的寒光,直逼孤身前来的刺客。


    但埃利奥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快。


    只是短短几步, 刺客就跳上台阶,蹬上刀阵,跃至空中!闪着寒光的刀阵在他身下抖动着,像是美丽坚硬的白羽;刺客的白袍在空中腾飞,像是鹰隼的尾翼;在厚重的钟声里,在人群的哗然里,在宪兵的呵斥里,见证了这一场景的路易吉几乎是愣愣地张大了嘴巴:他刚刚才得知有刺客来救他,但正是在这一刻,他发现竟然是导师亲自来救他!


    飞刀从埃利奥怀里急射而出。


    路易吉脑袋上的绳索应声而断,他本人也掉下了正正好好被刽子手打开的活板门,差点摔倒在地。在地上扑起一片尘土的刺客连忙爬了起来,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差点断裂的脖子,然后手忙脚乱地解开那绞刑绳;在他的预料之中,宪兵马上就会追下来。


    但他们没有。一直到早就等在两旁的刺客拽起他就跑,也没有宪兵来得及腾出空来追捕路易吉。


    “抓住那个刺客!”斐迪南二世下令。


    近卫高声传令,“抓住那个刺客!”


    钟声还在响。绞刑台上的埃利奥抽出长剑,行云流水地打落向他冲来的“羽毛”。金光闪烁,红服宪兵纷纷被晃得眼花缭乱,竟然不能抵挡;要是他们知道埃利奥有在巧妙地把雷击融入他的攻击里的话,大概就能找出理由面对他们残暴的君王了。


    假如他们还有找理由的机会的话。


    但目前,从阳台上站起来的斐迪南二世——他紧紧地握着那雕花的栏杆,瞪着处刑台那儿从容走下的刺客——大概是不会放过任何人了。他远远地望见,那个该死的刺客竟然收剑入鞘,只用手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宪兵,而他们竟然也闪身避让,甚至无力地丢下了他们手中的枪和刀,就像是他们根本无法行动似的!


    那可是他的千军万马,竟然就在那一点白色的侵入面前溃不成军!


    人群哄闹着。比起之前等待行刑的那点儿动静,这时候他们弄出来的声响才是真正的沸腾滚烫;钟声仍然雷打不动地响着,直到这时,斐迪南二世才意识到他之前决不愿真正“意识”到的一点,那就是,那钟声是为他响的。


    丧钟为他的王朝而鸣。


    远远地,那鹰沿兜帽下似乎瞟来了一眼。像是直穿云霄的利箭,斐迪南二世踉跄着后退。“护卫!”他叫了起来。层层叠叠的护卫早已把他包围了起来,但也就在他们这么做的时候——他们优先从那孤身一人前来的刺客面前保护国王——那白袍刺客早已走下处刑台,重新走进了人群里。


    就像一滴水在烈日下那样,埃利奥凭空蒸发了。


    纸媒立刻沸腾了。


    像《“炮弹国王”接连遇袭》《丧钟为谁而鸣》这类标题立刻满天飞,传到了爱讥讽斐迪南二世的人群手里(当然,这些人只多不少);像《瑞士卫队“刺客”获救》《米拉诺绞刑架上生还》这类报道也立刻喜得关心此事的人们欢欣鼓舞……


    但更多的,还是着墨在了12月12日那一天,那个白袍刺客从绞刑架上救下“米拉诺”的神迹上。


    “‘千军万马避白袍’,”乔托读着手里的报纸,“埃利奥,你听听!他们简直要把你当成神了呢!”


    被叫到的刺客一点动静也没有,安详地躺在沙发上。他的脸上盖着报纸,就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但在乔托去扯那报纸的时候,埃利奥连忙抓住了它,满脸通红地和乔托拉扯了起来。


    乔托毕竟不是真的想要扯走那张报纸(他手里就拿着一份呢),很快就哈哈大笑着收了手。埃利奥也装不下去了,不得不坐了起来,只是还用两只手盖住了脸,默默无言。


    “我真希望我能在那儿,”乔托收拢报纸,仁慈地放过显然尴尬极了的好友,“亲眼看看斐迪南二世那张脸!”


    “我倒希望我们能再也见不到那张脸,”埃利奥放下了手,脸上还有点红色,“只可惜当时围着他的皇家卫兵实在太多了。”


    “不必急于一时,埃利奥!你这么做,已经是狠狠地在他脸上扇了一个耳光。”乔托说,“经此一役,恐怕他的拥趸再也没法坦然宣称他的‘君权’是上帝赐予的了。”


    埃利奥笑了。这时候,他脸上那层红色已经褪干净了。报纸滑落到他的膝盖上,在人们对这位“白袍刺客”的百般猜测中,至少有一条是说对了;那就是他相当英俊,风华正茂,尽管早已年过三十,但也只是眼角多出了几条可爱的笑纹。即便说他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恐怕也有人买账。


    “很快,整个欧洲都不会再说‘君权神授’那一套屁话了。”这位看似年轻的刺客导师笃定地说,“意大利已经准备好了。”


    乔托定定地看着他。阳光从乔托身后的窗户外照进来,照得空气中闪着金光的细尘起伏不定。正是穿过了这一切,西西里刺客导师和彭格列首领的目光在空中汇聚到了一起,几乎擦出了闪亮的火花。


    但紧接着,乔托忽然失笑。


    “你知道吗,埃利奥,”在刺客疑惑的眼神中,乔托遗憾地说,“要不是你受不了这个,我刚才真的要忍不住亲你的脸了!”


    “…我真高兴你忍住了。”


    但乔托摇了摇头。他挑起了一边眉毛,随意捏在手里的钢笔朝着埃利奥的方向点了一点,开玩笑地说,“等到一切胜利的那一天,你可千万不能再拒绝我了!”


    “现在要提‘一切胜利’还为时过早,乔托。”埃利奥翘起腿,“尤其是关于我们那位‘炮弹国王’的事情,我还没告诉你呢。”


    乔托立刻严肃起来,“这话怎么说?”


    这事还是路易吉告诉埃利奥的。埃利奥本来打算让他好好休息一下,结果路易吉坚持要立刻面见导师,搞得刚从处刑台上下来的埃利奥很是纳闷,但等到路易吉告诉他那场失败的刺杀究竟是遇到什么阻碍之后,埃利奥立刻明白了。


    他明白了所有刺客都铩羽而归的原因。


    “他那天穿着一套…这么说吧,乔托,斐迪南二世有一套玛雅人制造的铠甲,”埃利奥说,“刀枪不入,子弹不侵。我恐怕这就是一直以来,针对他的刺杀竟然没有一个成功的原因。”


    乔托审慎地打量着埃利奥,“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埃利奥说,“但别太担心了,乔托,我们会找到办法杀死他的。”


    在这么说的时候,埃利奥轻轻地转动了一下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他近期的一个小习惯。


    “唔,”乔托就说,“那么,恐怕我们得让戴蒙想办法找到一个国王不穿衣服的时刻了。”


    至于潜伏在波旁王朝的军队里,总是装出一副对国王忠心耿耿模样的斯佩多,他在听到乔托这条命令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埃利奥就不知道了。埃利奥只知道的是,终于在1859年,斯佩多为他找到了一个这样的机会。


    卡塞塔,皇家宫殿。


    久病成疾的国王仍然像他还年轻时那样固执。他拒绝让外国医生检查他的身体,只愿意接见为他工作多年的私人医生。埃利奥和斯佩多不得不花了大力气打通关系,只为了争取国王等待医生、医生进门之前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


    “这次你要是再失手,”斯佩多咬牙切齿地低语,“我们就真的完蛋了!”


    埃利奥没有说多余的话。他只是对斯佩多点了点头。然后,这位注定成为传奇的刺客导师就潜入了国王的寝宫里——


    作者有话说:感兴趣的可以看看刺客信条一和兄弟会的宣传片,b站就有,真是帅得要命……总之因为太帅了所以这里有点艺术情节加工,我先承认错误(滑跪.jpg)可以理解为奥利奥通过把他们手里的兵器电掉了/把他们电麻了的方式快速地脱离了战斗


    以及那套“玛雅铠甲”是黑旗里爱德华肯威的那套。


    第126章


    斐迪南二世这一觉睡得很不好。


    他醒来后, 才想起自己原本是在等待他的私人医生贾科莫的。但不知怎么的,他居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就在他支撑着自己要坐起来的时候,国王才发现, 床边居然坐着一个黑影, 正在落日的余晖里静静地看着他。


    “你应该叫醒我的。”国王指责。


    “我应该吗?”黑影静静地回答。


    国王的动作忽然僵住了。就在他起身的时候, 他的脖子硌到了某个冰凉的东西, 某个他这些年来已经不能更熟悉的东西。他往下一瞟, 刺客也从床边站了起来, 向他倾身;那柄横在他脖子上的袖剑闪着寒光,逼得斐迪南二世重新倒了下去。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解决这一切了吗?”斐迪南二世冷笑,“啊,你们这些以自由为名的暴徒!你会看到的, 就像1848年那样,没有我,意大利只会陷入混乱……”


    这就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说的话了。埃利奥手上一横, 国王的喉咙就被他划出了鲜血。


    “你的时代已经结束了,陛下。”埃利奥低声说,“安息吧。”


    国王嗬嗬不能答。埃利奥收回手, 但没有弹回袖剑。他的刀尖划开国王的睡衣,从那里挑出了挂着红十字的项链。还是轻轻一划, 那枚圣殿骑士的至高荣誉就这样落到了刺客手里。


    埃利奥没有第一时间把它收起来。他对着手心里的红十字默默地出了一会儿神,然后才重新看向斐迪南二世。他确实死了。刺客盖上了他的眼睛。


    但就在尘埃落定的这一刻,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埃利奥猛地抬起眼睛, 精准地“看”到门外走过来的医生。他马上就要进门了。这点时间只够埃利奥逃出房间的。他立刻从床边弹了起来,但没有扑向那漂亮的花窗。


    等到医生走进寝宫里的时候,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了。他看到国王安详地躺在床上,没有应答, 自然就要走上前去。但他身后的门一关上,刺客就闪到了他身后,手臂勒住了他的喉咙,袖剑威胁地弹了出来。


    “贾科莫?”刺客低声问。


    医生惊掉了手里的箱子。门外的卫兵毫无疑问听到了这一声响,“怎么了,医生?”


    “如果你喊叫,你懂的。”埃利奥说。


    他能感觉到医生的喉咙里有一阵战栗的滚动,“…没什么,先生!我只是笨手笨脚的!”


    “很好,我也不想造成更多的流血。”埃利奥说,“现在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贾科莫,你是一位绅士吗?”


    “是…是的。”


    “你讲不讲信用?”


    “当然了,我是个绅士!”


    “你认为我们的国王该死吗?”


    医生扭过头,似乎在看床上的国王。埃利奥很贴心地把他推了过去,让他看了个清楚。终于看清那是个喉咙冒血的死国王之后,医生顿时也冒出了一声似喜似悲的哀鸣。


    “他该死!”贾科莫泪流满面,差点跪倒在地,“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早就该死了!我们从来没认真对待过他的伤口,但他——”


    “嘘,嘘,”埃利奥托住了他的身体,轻声说,“我明白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贾科莫。但千万别引起卫兵的注意力。”


    贾科莫自己捂住了自己的嘴,用力点头。埃利奥慢慢地松开了他。贾科莫果然没有喊叫,只是在看到埃利奥从他身后走出来的时候睁大了泪光闪烁的眼睛。


    “这身白袍!你就是那个……”


    “我是。”埃利奥伸出手,贾科莫倍感荣幸,连忙抓住他的手摇了摇,甚至没有计较他俩都没脱手套的事实。埃利奥的动作顿了一下,礼貌地和他完成了这次握手,然后指了指床上的国王,“你能处理好这个吗?”


    “哦,呃,当然了!”贾科莫尴尬地看向国王,“我毕竟是个医生。”


    “他是怎么死的?”


    “很显然,”贾科莫检查了一下,自信满满地说,“他的喉管被割开了。干净利落,不得不说。”


    “你确定?”


    “呃?”


    贾科莫看向埃利奥,表情变得不确定起来。刺客导师抱着胳膊,似乎充满暗示地冲他挑了一下眉毛。


    “哦!”贾科莫恍然大悟,“他是……他是因为‘坏疽’而死的!”


    埃利奥用好奇的语气问,“那是什么?”


    “您放心吧,那是一种见不了人的病!”贾科莫津津乐道,“得了这病的人会长满水疱,哪怕是轻轻碰一下也会流出恶臭的脓液,更有甚者还会整个腐烂掉!最关键的是,”说到兴头上,贾科莫凑近了埃利奥,用悄悄话的声音告诉他,“这还是一种能传染的病!”


    “…很好。”埃利奥还能说什么呢?他只有点点头,告诉这位专业医生,“这里就交给你了。”


    假如斐迪南二世知道埃利奥和贾科莫在他尸体前大声密谋他的死因,说不定都能气得从床上跳起来。但可惜的是,他已经得了“坏疽”,整个“腐烂”掉了,甚至还会“传染”;没人敢接近他,更不要说碰一下了,只有忠心耿耿的医生贾科莫敢为他收敛下葬,实在可歌可泣。


    这就是1859年斐迪南二世不幸辞世的经过了。对他的人民来说,这很显然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因为他的儿子弗朗切斯科二世实在不堪大用,居然没有父亲那炮轰数万平民的英勇气魄。


    1859年,撒丁王国联合法兰西发起反奥战争。奥地利最后悻悻撤出北意。


    西西里密切关注着北部地区的战争。在奥地利人撤出伦巴第的时候,他们就像北方人那样欢呼雀跃。但就在乔托写信恭贺科扎特的时候(甚至还没写完呢),科扎特的信使就匆匆地赶进彭格列,告诉了他更大的好消息。


    1860年5月10日,加里波第登陆西西里。


    由于这位罗马出发的将军只携带了一支千人远征军去对抗两万五人的军队(还有六十四门大炮!),这场战争起初被认为是“疯子般的”“绝对不可能的”,但很快,随着西西里人兴高采烈地投奔,事态就产生了波旁王朝始料不及的变化。


    后来,这场战争被认为是“奇迹”。


    15日,加里波第击破对手,长驱直入,兵临巴勒莫。


    27日凌晨,巴勒莫爆发全城起义。在他们的配合下,加里波第发起强攻,终于解放了巴勒莫。


    7月20日,波旁军队发起反攻。不敌,败退那不勒斯。


    8月18日,加里波第只身招降,敌军群起响应,杀死了他们拒不投降的将军。


    至此,加里波第已经成功占领了两西西里王国的大片领土。弗朗切斯科二世的大多数军队闻风而倒,不战而降。而在加里波第一路追赶到沃尔图诺河,却被波旁王朝最后的精锐部队截住的时候,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敏锐地意识到:这大约就是决定成败的最后一场战争了。


    即便有彭格列领头的全南意鼎力相助,这也是一场残酷的战争。但仍然,它远远比不上当年波旁军队“镇压”西西里的那场战争残酷。后来,历史上管它叫做“沃尔图诺河战役”,也就是意大利统一前的最后一场战役。


    1860年10月21日,加里波第举行公民投票。南意大利以压倒性票数同意并入撒丁王国,也就是此时的北意地区里。


    11月7日,撒丁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在加里波第陪同下进入了那不勒斯。至此,意大利南北合并。


    1861年3月14日,意大利王国宣布建立。举国欢庆,万人空巷。


    这就是“一切胜利”的那一天了。所有人都无比确信这一点。刺客们混进了彭格列和西蒙的欢庆聚会里,乔托早就从埃利奥那儿得知了这一点,只是时常还会面露茫然,叫不出那些摘了兜帽、改作平常装扮的刺客们的名字;而他们显然也很享受这难得能和彭格列首领开玩笑的一天,纷纷像鱼一样游过他身边,又故作不经意地给他塞一块手帕,插一朵鲜花等等。


    彭格列众人自然也对此乐见其成,毕竟受欢迎的是他们的首领!而这满怀困惑又被塞满礼物的乔托也是战前时常见到的一景,虽然他们认为日后再见到的频率大约只多不少,但又有什么理由阻止这个呢?


    只有加特林皱着眉,但在乔托很快笑着指出他肩膀上不知何时竟然夹上了一片玫红的玫瑰花瓣之后,他的表情也很快变得无奈起来。


    “一定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加特林说。他本想拂去那片花瓣,但动作还是迟疑了一会儿,最后轻轻地拈走它,顺手塞进了蓝宝的头发里(后者根本没有发现这件事,正忙着和艾琳娜品鉴甜点,连斯佩多要杀人的目光都顾不上了)。


    “才不是呢,”乔托竭力证明,“那是一个刺客女孩送给你的。我亲眼看到的!”


    “你亲眼看着她放上来的?”


    “呃!这个嘛,”乔托抓了抓头发,“说起来,埃利奥去哪了?”


    就在加特林为了乔托这过分明显的转移话题手段瞪他的时候,乔托正从脑袋后面放下来的手里忽然又被塞了一颗苹果。路易吉从他们身边经过,轻快地指了方向,“导师在二楼露台上!”


    “谢了!”乔托高声说。


    很显然,埃利奥又躲起来了。他一向不怎么喜欢置身在过分热闹的场景里,但乔托当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彭格列首领眼睛一转,很快在下一只手凑过来的时候猛地抓住了那只手,笑眯眯地回身问,“你们尝试过在埃利奥身上藏东西吗?”


    “呃……”被抓住手的刺客吓了一跳,“抱歉?”


    “不不不,”乔托连忙松开了他的手,“我不介意。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有没有那么做过!”


    “当然没有,”刺客揉了揉手腕,顶着加特林的目光大大方方地说,“我们怎么敢呢!”


    “你们真应该试试的,”乔托笑着说,“往他头上放一片树叶怎么样?”


    刺客眼睛一亮,但很快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我们从来没法在他没发现的情况下接近他。”


    “但今天不一样,”乔托努力劝诱,“今天可是所有人都高兴的日子!而且,难道你们就不想试试吗?难道你们就不想看看他会是什么表情吗?”


    正在从口袋里掏东西的刺客迟疑了一会儿。毫无疑问,他对此很心动。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变魔术似的掏出两块巧克力,飞快地塞到了乔托和加特林怀里。“给你们俩!”刺客这么说着,笑着冲他们鞠了一躬,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要开始乱起来了。”乔托很满意。他拆开那块巧克力,咬了一口。加特林给他拿了杯柠檬水,“巧克力太甜了。”他这么评论。但就像乔托那样,他认认真真地咬完了它。


    二楼露台上,正为手里那杯格拉帕苦恼的埃利奥忽然打了个喷嚏——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准备开始享受我给你准备的真人版叛变吧[狗头]


    (奥利奥:我也没报名啊!)


    第127章


    假如埃利奥开着鹰眼的话, 他大概就会发现,楼下狂欢的人群似乎少了一些。刺客们中间很快传开了乔托的那几句话,换了阵地, 正把脑袋凑到一起, 叽里咕噜地讨论起那回事的可行性来。


    假如埃利奥开着鹰眼的话, 他还会发现, 极个别刺客已经悄悄地脱离了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大部队, 正穿过屋顶、爬上树杈、攀上墙壁……


    但他没有。


    他只是郁闷地盯着手里那杯误拿的格拉帕, 正为它发愁;埃利奥本来以为那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葡萄酒,结果一口下去差点直接喷了出来,才发现这酒极烈,根本不是他能喝得下去的东西。


    老实说, 埃利奥已经在打算悄悄把它倒掉了。他的动作会很快的。只要没人发现,没人在注意他这边就好。但就在埃利奥谨慎地挑选把酒往哪儿泼的时候,他忽然注意到露台前面那棵葱葱郁郁的树可疑地摇晃了一下。


    埃利奥眯起眼睛。


    树不动了。


    “你在那儿干什么?”埃利奥说。


    树里顿时响起一阵懊恼的声音。第一个出局的刺客连忙从树上跳了下去, 飞快地钻回了一楼的人群里。埃利奥纳闷地看着他“消失”在了那里,接着又探下头,和正要爬上来的刺客看了个对眼, “你有什么事?”


    刺客大叫一声,掉了下去。


    埃利奥更纳闷了。他一转身, 正要往里走,又是和一个刺客脸对脸;那家伙正从屋顶上悄无声息地滑下来,大概是这几个尝试者里最接近成功的一个了, 但很可惜,运气往往也是“刺杀”的一部分。


    “你……”


    这次,没等埃利奥说完话,那刺客顿时脚下一滑, 一股脑地冲出露台,哐当一声翻了出去。


    底下响起一片哄堂大笑。


    这下,埃利奥不再纳闷了。事不过三,刺客导师现在很确定有个“阴谋”正围绕着他展开。


    “听着,刺客们,”埃利奥站在露台上说,“我知道你们在干什么了。最失败的那个得把我手里这杯格拉帕喝了。”


    他其实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干什么。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顺便把这杯酒处理掉,毕竟埃利奥是真的喝不了;而正在密谋“攻击”埃利奥的刺客们很显然不介意这种小小的惩罚,甚至更加欢快了。毕竟,这代表了导师的默许!


    庭院里的稻草车起哄,“是一口气喝完!”


    “一口气喝完。”埃利奥对那儿举了一下杯,“我可以假装没发现你们俩,现在赶紧换个地方吧。”


    稻草车里挤着的两个刺客懊恼地翻了出来。就像他承诺过的那样,埃利奥扭过头,刻意给他们腾出了找寻下一个隐藏点的空隙。就在这时,屋顶上响起了几声听起来很刻意的踩踏声响。


    “导师,”玛丽亚喊他,“那成功者有什么奖赏呢?”


    路易吉从她身后冒出来,表情很是郁闷,大概认为这本应该是他们偷袭埃利奥的好机会。露台上的埃利奥抬起头来,看到他们蹲在那儿,像是时光倒错一样;先是笑了笑,然后埃利奥才说,“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一个开放式奖赏怎么样?”玛丽亚立刻接上,就像她早就想好了似的,“最后的赢家可以向您提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您不能拒绝!”


    埃利奥眉毛一挑。屋顶上,树叶里,庭院中,大厅里,几乎所有刺客都为这一刻屏息。那可真是一个大胆的要求!导师会同意吗?


    “…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埃利奥慢慢地说,“必须所有人都认为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不然我就要动用我的一票否决权了。”


    顿时,刺客们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欢呼。就在玛丽亚站起身来,朝埃利奥鞠躬示意的时候,埃利奥又举起了手。


    “我还没说完呢,”他说,“既然已经玩到这么大了,我得和你们明确几点。首先,这场游戏不能影响到其他无关人等。”


    “当然!”


    “当我说‘不能影响到其他人’的时候,”埃利奥拖长了语调,“那表示你们既不能影响到其他人欢庆,也不应该在人群中跑得太快,把他们推开。明白了吗?那会很危险的。”


    刺客们答应了这一点。


    “其次,”埃利奥环顾一圈,“这是谁的主意?”


    一阵窃笑。埃利奥奇怪地皱了皱眉,因为,要是这主意是一个刺客想出来的话,他们多半会保持沉默,努力不出卖同伴的。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当他把视线转向屋顶的时候,埃利奥发现玛丽亚似乎正望着庭院里的金雀花发呆,路易吉也正忙着拨弄他外套上那颗金色的扣子。


    “啊。”埃利奥明白了。


    路易吉松开了拨弄扣子的手。玛丽亚也不再装模作样地盯着那漂亮的金色小花了,冲埃利奥一笑。他们对导师致意后,很快往后退去,从屋顶上消失了。


    “所以,游戏开始了?” 埃利奥摇了摇头,往楼下走去。


    他根本没费什么功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那金灿灿的头发。埃利奥穿过人群,推开几双往他肩膀上探过来的手,也弹开了几只往他腰间摸过来的手,总算从背后勾过了乔托的脖子,“乔托!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的?”


    已经喝得有点发晕了的乔托还在笑,扭头看看埃利奥,竟然直接就把脸凑了过来。没防备的埃利奥就这么被他一下子蹭到了脸上,吓了一大跳,手里的酒都洒出去大半,“乔托彭格列!”


    加特林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声音被淹没在了欢闹的人群中,“他……”


    埃利奥不得不提高音量,“他怎么了?”


    加特林一闭眼,“他已经亲遍了我们所有人!”


    埃利奥瞠目结舌。就在他细细打量加特林,尝试从他脸上找到点说谎的痕迹的时候,乔托居然往后一倒,就这么赖到了他身上。这下,埃利奥也顾不得手里那杯格拉帕了,随手往旁边桌上一放,就赶紧和加特林一人一边架起了乔托,“他怎么喝得这么醉?”


    “他和科扎特拼酒了,”加特林示意埃利奥和他一块儿把乔托往楼上架过去,“顺便一提,他第一个亲的就是科扎特。”


    埃利奥勉强转过脑袋,往人群里望了一圈,“科扎特呢?”


    “已经被他喝倒了。”


    “下一个呢?”


    “什么下一个?”


    “当然是下一个被他亲的人了!”埃利奥大叫,“我怎么能错过这个故事?”


    加特林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还是没按捺住,憋着笑告诉了埃利奥整件事的经过。


    乔托和科扎特刚开始拼酒,彭格列和西蒙的人就闻风凑过来起哄了,加特林本来还想劝他们少喝点,这下也不得不黑着脸在旁边准备蜂蜜水。他们喝的是全场最烈的格拉帕,一杯接着一杯,喝到东摇西晃了都不肯认输(加特林认为两边起哄得一声比一声高的家族应该对此负全责);最后还是乔托猛地掷下手里的酒杯,趁着全场皆惊的时候一把抱住了科扎特——


    “还没亲,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加特林说。


    “赶紧的!”


    乔托一把抱住了科扎特,开始哭诉他有多么想念他,有多么怀念他们以前在屋顶上看星星、翻进橘子园里偷水果、晚上睡一块儿讲话时被大人训斥、在小巷子里合作套坏蛋麻袋……的那些日子。加特林假装自己不是那个望风和准备麻袋的角色,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但也就在这一会儿,人群忽然爆发出了掀翻屋顶的惊呼。


    “到底亲哪儿了?!”埃利奥追问。


    “还能是哪儿!”加特林赶紧澄清,“只是亲脸!——你为什么露出那种遗憾的表情?!”


    “啧。”


    埃利奥没费心掩饰他的失望。加特林瞪了他一会儿,也没敢追问下去,手上托了一下快要滑下去的乔托,继续讲了下去。


    被乔托亲过脸(划重点)之后,科扎特也不知道是借机装出来的,还是真的晕倒了,就这么被西蒙家族的人哄笑着抬走了。加特林松了口气,就把蜂蜜水递过去;他刚要说一说乔托,结果这只醉猫一看到他,忽然目露精光……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加特林沉痛地说,“你大概也能猜到了。”


    埃利奥笑得差点把手里的乔托摔到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条消息太过劲爆,刺客们竟然都没来借机骚扰他,因为埃利奥觉得自己这时候肯定会被一抓一个准。他们合力把乔托架上了二楼,那里还有几个房间;期间,他们还路过了一间半开的门,西蒙家族的人坐在里面,还朝他们笑了笑。


    在加特林的讲述里,乔托接着抓住了蓝宝,大概只有这位小少爷坦然接受了乔托的贴面亲吻;还有纳克尔,他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乔托的友谊之吻,并慷慨地当场回赠,还差点抓住加特林;雨月当然是大吃一惊,当时就要躲得远远的,但不幸的是……


    事已至此,加特林当然不能让他逃过去了。


    还有斯佩多,乔托也抓住了他。估计这小子正在哪儿抱着艾琳娜哭呢。


    “阿劳迪呢?”埃利奥问。


    “你还真是只怕事情不闹大啊,”加特林说,“乔托当然没亲他了。他只是醉了,又不是真的傻了。”


    埃利奥为乔托没有亲阿劳迪这回事感到深深的遗憾。但话又说回来,要是乔托真的那么做了,恐怕接下来的一整天,乔托都只能把时间花在逃脱阿劳迪的追杀上了。也或者三天。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是成功把哼哼唧唧的乔托搬进了房间里,丢到了床上。显然很疲惫的加特林也是倒头就躺,把脸埋在了枕头里,“别管我们…让我们……”


    他大概是累狠了,话没说完就没声了。埃利奥好笑地摇了摇头,抽开手想要给他俩找条东西盖盖,但就在这个时候,乔托抓住了他的手腕——


    作者有话说:然后就没有然后了.jpg本章出现的各位人物之间的情感链接都是友情(只有斯佩多和艾琳娜是爱情!),但你们可以按喜好随便捡[哈哈大笑]


    (贴面礼应该不用我多介绍吧总之这确实是欧洲一种很常见的礼仪……)


    顺便在这里播放一下很应景的bgm,分享Amber Efe/Kate Shindle/Laura Bell Bundy/Legally Blonde Ensemble/Manuel Herrera/Matthew Risch的单曲《There! Right There!》:


    “但你知道欧洲人养男孩方式和咱不一样的,从文化上就泾渭分明!”


    (But they bring their boys up different there. Its culturally diverse.)


    “他们会一边说着‘再见了,美人(意大利语)’,一边亲吻着你的双颊”


    (They will say things like ‘ciao bella’ while they kiss you on both cheeks.)


    第128章


    “你抓哪儿呢?”埃利奥就说。他作势要抽手, 因为乔托抓住了他的袖剑。要是被他不小心摸到保险机关,那就好玩了。但乔托很快反应了过来,含糊地嘀咕了一句“抱歉”, 手指就滑了下去, 抓住了埃利奥的手心。


    “埃利奥…”乔托晕乎乎地说, “过来一些, 埃利奥。”


    埃利奥觉得很好笑, “你先保证不会亲我。”


    乔托笑出了声, “我只能保证你应该小心一些!”


    埃利奥翻了个白眼,把手一抽。


    居然没抽动。乔托抓着他的手,见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


    这家伙居然还和我玩上了!埃利奥这么想着,宣战似的冲他挑了一下眉毛, 把腰一弯,手也往前一伸,就上手挠起了乔托的痒痒。只有他这些从最开始就陪伴着乔托一路走过来的彭格列“老人”知道乔托有多怕痒, 果然没过一会儿,乔托就只能笑着讨饶了。


    “快说,你是不是在装醉?”埃利奥居高临下地逼问。


    “有一半是真的醉了。”乔托承认。他爬了起来, 看起来确实有点儿头晕。埃利奥怀疑地看着他,但还是搭了把手。乔托又握住了他的手, 这次没再开玩笑了。


    “我很高兴你今天在这里,埃利奥。”他这么说。


    “不然我还能在哪儿呢?”


    埃利奥认为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但乔托摇了摇头,显然不这么想。他握着埃利奥的手, 那只手即便在众人欢庆的这一天,也戴着攀登手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埃利奥几乎就像是没再摘过它们一样了。


    他太警惕了。他永远小心谨慎,就好像敌人会从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样。


    “你又玩什么呢?”埃利奥纳闷。他只看到乔托在捏着他的手指。


    “说实话,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埃利奥一愣。乔托几乎从没说过这种话,尤其是用这种审慎的,观察着的表情。乔托知道他有许多秘密,并且从来没问过其中的任何一个,埃利奥已经习惯了这一点,几乎都要以为乔托真的从不好奇了。


    “我能问吗?”乔托问。


    在他的目光下,埃利奥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但很快,他就强迫自己重新看回乔托的眼睛。“你问吧。”他说。


    乔托笑了。他又捏了捏埃利奥的手心,“这个地方…我是说,这个有我们在的概念,这个意大利,你现在把它当作你的家了吗?”


    埃利奥看着他,表情一时介于某种意料之内的沉静和意料之外的空白之间。


    “这个彭格列,”乔托措辞着问,“这个兄弟会,所有在这里的一切…你愿不愿意……”


    他的语速放得很慢,小心谨慎地。但埃利奥忽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你真是个笨蛋,乔托!事到如今,你还问这样的问题吗?你忘了是谁对我说‘为我留下来’了吗?”


    乔托尴尬地扶额,“我说过那样的话?”


    完全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啊!


    “你是没有。”埃利奥说。现在轮到他捏乔托的手心了,“你当时表达的是理解和感谢,因为我为了你,还有你们所有人留下来。我真不明白,你当时就看出来了,为什么今天还要问这个问题?”


    “啊,是的,”乔托嘀咕,“那听起来确实像我说的话。但那是在战争的时候,和平的时候当然又另当别论了……”


    埃利奥摇了摇头。他抽开手,但揽住了乔托的肩膀,把他拨向了自己。乔托先是一愣,随后自以为明悟地伸出手来——他以为埃利奥是要拥抱他——但埃利奥主动凑过去,侧过脑袋,贴了一下他的脸。


    “这是你们意大利人的方式,是不是?”埃利奥很快退开,笑着说,“我可能从来没说过,但是,乔托,我很幸运能在这里遇到你。遇到你们所有人。所以…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从来没有过的那个家了。”


    乔托沉默片刻。然后他郑重地说,“要是按照我们意大利人的方式,应该亲出声音来的。”


    埃利奥立刻松开了他。甚至是有点儿咬牙切齿地,埃利奥坚决表态,“绝对不要!”


    但很快,乔托的手就用力拍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们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为了这个,一直到走出房间,埃利奥的心情都超乎寻常的愉悦。他带上门的时候,嘴边还挂着一丝微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特地为了给他和彭格列留出空间,埃利奥在环顾四周的时候,居然没发现任何一个刺客的影子。


    就算他打开鹰眼也看不见。


    这就有点奇怪了。埃利奥左右看了看,总算发现走廊尽头有一点闪烁的金光。他纳闷地走了过去,发现金光闪在窗外。等到埃利奥不得不把脑袋探出去,发现那儿竟然躺着一片鹰羽的时候,他哑然失笑。


    “你们到底对它做了什么啊?”埃利奥说。


    但他还是把那片鹰羽收了起来。窗户大敞,正前方的一条树干邀请似的伸过来;埃利奥翻出窗外,沿着树干踩了出去。


    鹰羽继续指引着他,让埃利奥绕了好大一圈。当他离开那棵树冠繁茂的橡树,往下跳进稻草堆里的时候,没注意到翠绿的树叶打着旋落在了他的发间;他蹲进金雀花丛中,从枝干上采走一片系在那儿的鹰羽,金灿灿的小花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等到他终于绕了一大圈,蹲到屋顶上最高处的烟囱口的时候,埃利奥的形象已经十分狼狈了。


    但与此同时,也没人能否认,他显得生机勃勃,眼里闪着快活的光彩。


    “出来吧,”埃利奥蹲在那儿说,“我看得见你们。”


    这已经是至高点了。藏在各种地方的刺客们也笑嘻嘻地钻了出来,纷纷爬上了屋顶。埃利奥从烟囱上滑了下来,看到他们推推搡搡地,像是躲着,又像是把玛丽亚推到了最前面。她笑着从背后掏出了一只花环。


    “这是给您的,”玛丽亚捧上花环,“表达了我们所有人对您的敬爱和感激之情。”


    “哦!”


    埃利奥就要接过它,但玛丽亚往后躲了躲,“请您先听我说完!”


    她灵巧地眨了眨眼。好吧。埃利奥于是把手揣回口袋里,示意她接着讲下去。


    “早在我第一次见到您之前——早在我和路易吉第一次见到您之前,我们就已经听说了您的事迹,”玛丽亚说,正色起来,“我们当时就一致认为,您是个能力高强,又充满善心的刺客。但您证明了一点,那就是您远远不止于此。”


    这居然是一个正式场合。刺客们渐渐地安静了下来,望着被他们呈半圆状围在中间的玛丽亚和埃利奥。


    “我们当时也一致认为,我们可以尝试和您达成合作。但您同样证明了这一点,您远远不止于此。我恐怕永远都无法形容,在1848年,我们都快接近绝望了的时候,却看到您出现的心情!”玛丽亚说,“当您抱着导师的身体……”


    她有点儿哽咽了。埃利奥也皱起了眉毛,以一种关切的方式望着她。


    “……我们永远感谢您从战场上带回他的身体,带他回家。”玛丽亚用手背揩了一下眼泪,“永远感谢您在那种时候,从安全的不得了的法兰西特地赶回来,跑到我们这一片水深火热的西西里来!”


    “那都是我应该做的,玛丽亚。”埃利奥温柔地说。


    “那才不是呢,每一个人都知道。”玛丽亚说,“要是我们不为那些事情感谢您的话,既有愧于维吉尔导师的教导,也有愧于您的恩情!更不用说您在那之后力挽狂澜,带领着我们奋起反抗,浴血奋战…要是没有您的力量,我们简直不敢想象,兄弟会现在会是什么样!”


    玛丽亚紧紧地捏着她手里的那只花环。那是橄榄枝和月桂叶编成的,点缀着金灿灿的小花。她又哽咽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是您为我们带来了力量。您为我们带来了希望和光明,埃利奥。是您带领我们走到了今天……您让我们走进了胜利的这一切。没有其他人能知道我们刺客在这场战争中所做过的一切努力,也没有人会知道您的,但我们希望……”


    她举起了手里的那枚花环。埃利奥望着她,眼波柔和。在刺客们的屏息注视中,埃利奥轻轻地笑了,低下了头。


    玛丽亚为他加冕。


    刺客们爆发出一阵欢呼。他们互相拥抱,互相亲吻,有胆大的还拍了拍埃利奥的肩膀,在发现他一点儿也不介意之后,很快,埃利奥就被他们扯进了这片欢乐的海洋里。闹了半天,埃利奥都不知道他到底被多少人吻过脸,拉过手了。


    玛丽亚最后笑着为他正了正歪掉的花环,“您其实不知道那个游戏是什么,对吧?”


    在埃利奥的挑眉中,她也哈哈大笑起来。


    “最开始,”她告诉埃利奥,“我们只是想往您头发上放一片树叶!”


    “啊,”埃利奥总算明白过来,哭笑不得,“你们真是……”


    但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当然不舍得摘掉花环。他甚至小心翼翼地扶了它一下,最后还是笑了起来。那象征着和平与生命的翠绿橄榄枝缠绕着油亮的、充满荣耀的月桂叶,它们在他的黑发间温柔地盘绕着;而更是闪闪发亮的,是那意大利乡野间最常见、也最坚韧的金雀花,恐怕即便是捧来满手的钻石,埃利奥也不愿意换掉它们。


    “你们赢了。”埃利奥说。他的语气满是无奈,但任谁都听得出来那是导师的纵容。


    1861年春末,乔托彭格列和埃利奥被新国王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秘密召见。在加里波第将军和加富尔首相的见证下,国王从都灵王座上起身,亲自为他们册封公爵、授予“天使报喜勋章”。另有财产土地赐下,在此,笔者不再一一赘述——


    作者有话说:天使报喜勋章:我研究了一下这是当时意大利最顶级的勋章,和英国当时给弗莱姐弟的嘉德勋章差不多,基本都是授予“王室成员、国家元首、极少数功勋卓著的本国巨擘”的,所以几乎不可能颁给他们()但话又说回来,既然刺客信条枭雄都给了,我就当这是艺术加工,我也给![狗头]以及一世二世之类的称呼也基本是君主专用…我也当是家庭教师艺术加工了……


    ps感觉难得让奥利奥开心了一整章(摸)(摸摸)


    第129章


    1863年的夏天, 埃利奥骑马进入彭格列领地。


    还像从前那样,他慢悠悠地拎着缰绳,绕上了那座山脉上的城堡;这座巍峨庄严又不失华美的城堡是彭格列去年刚打下来的, 来自一个原本想挑战彭格列权威的黑手党家族。毫无疑问, 乔托笑纳了他的上贡。


    也像从前那样, 一听说他的到来, 乔托早早地等在了门楼上。


    他们只是遥遥地互相望了一眼, 就笑了起来。乔托在那儿的身影一闪, 显然是在快步下楼;埃利奥也催马前行,驰过吊桥。等到他们在城堡内见了面,男仆接了缰绳之后,乔托也张开双手, 笑眯眯地迎接埃利奥,“哎呀,‘尊敬的’公爵大人!”


    埃利奥憋着笑, “‘尊敬的’彭格列一世!”


    他们紧紧地拥抱了一下,看看“尊敬的”彼此,很快哈哈大笑起来。


    “你有一阵没来了, 埃利奥,”乔托笑够了之后问, “我也没听到兄弟会的消息。一切都好吗?”


    “那就对了,乔托,”埃利奥只说, “兄弟会的意义就在于没人听说它。”


    他没回答关于那个“一切都好吗”的问题。乔托目光一闪,但就像什么也没察觉到一样,揽着埃利奥的肩膀就往里走去。


    “你的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乔托挤眉弄眼地说, “只是总等不到那个该睡在里面的人!”


    埃利奥被他的表情搞得哭笑不得,“我都不知道我辜负了一个房间!”


    “你必须留下来,”乔托就说,“至少留下来一晚吧,我们叙叙旧。”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啊。”


    “当然了,你总该想象得到我有多想你吧!”


    就算埃利奥本来没打算留下,在乔托这样强烈的攻势下,他也很难不改变他的主意。更何况,埃利奥本来就打算留下一晚。于是乔托乘胜追击地和他讨价还价起来,等到他们一路走进城堡內部,凉爽的荫蔽罩到他们身上的时候,埃利奥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又答应了乔托再留两天。


    “雨月收到了家信,前不久乘船回去了。”乔托告诉他,“加特林在加里波第那儿,他们在研究解放威尼斯的事情。”


    “我就知道罗马的失败不能阻止他们。”埃利奥说。


    乔托与有容焉地笑了,“那是当然。”


    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彭格列城堡看起来空荡荡的。埃利奥左右看看,尽管看到许多人进进出出地忙碌,却没看到一个标志同伴的金色目标。要是说阿劳迪和斯佩多不在,埃利奥还觉得很正常(他也知道他们俩最近跑普鲁士去了),纳克尔不在也正常(他出使教皇国去了),但蓝宝怎么也不在?


    “我送蓝宝去美洲做生意了。”乔托轻描淡写地说。


    “这个时候?”埃利奥纳闷。那儿正在打仗呢。


    “恰到好处,不是吗?”


    好吧,这确实是个大大的商机,但乔托这话说的好像他没有独自一人留守彭格列似的。埃利奥并不想质疑朋友的决定,但他确实有点儿纳闷,尤其是——


    “我以为你身边有人,”埃利奥郁闷地说,“因为我正打算去伦敦呢。”


    乔托听了,不由得也愣了一下。他发出了“哦……”的声音,然后眨了眨眼,“原来你是来辞行的。”


    被他一语道破的埃利奥尴尬地挠了挠脸。


    “兄弟会的事情?”乔托问。


    “兄弟会的事情。”埃利奥本想解释,“伦敦那边……”


    “不,”但乔托忽然微笑起来,只是一伸手就阻止了埃利奥说下去,“你不用告诉我,埃利奥。那是你们兄弟会内部的事情,不是吗?”


    埃利奥没法否认这一点。去年伦敦兄弟会弄丢了一块即将到手的伊甸碎片,这事连埃利奥一开始都不知道。英国人显然觉得丢脸极了,把这事瞒得死死的,但实在架不住圣殿骑士的凶猛进攻,眼看着就要弄丢整个伦敦,而这事比弄丢伊甸碎片还难瞒住;无奈之下,伦敦还是向邻近的意大利兄弟会发出了求助信息。


    (“邻近”,指他们之间还隔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法国。)


    毕竟在1848年的时候,伦敦兄弟会还是帮了西西里不少忙的。只是那时候跟他们交流的是维吉尔导师派过去的另一位刺客。在听说维吉尔导师已经逝世后,伦敦显然很失望,以为不会得到结果了。但看在当年英国人确实在国际上帮了不少忙的情况下(就别管他们到底是不是为了浑水摸鱼了),埃利奥还是回信表示,他愿意去看看情况,帮点力所能及的小忙。


    但话又说回来,意大利人正势如破竹,高歌猛进,英国人却节节败退,仓皇逃窜,这事连埃利奥自己说出来都不信。


    “还有点别的事情要告诉你,”埃利奥于是从善如流地换了个话题,“欧洲圣殿骑士仍然在尝试研究我们的火焰。我们已经把意大利境内的圣殿骑士清除得差不多了,但难免有外来者入境。你小心点。”


    “你放心吧,”乔托笑着说,“我心里有数。”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会儿惊讶,乔托很快接受了埃利奥即将远赴伦敦的事情。他们钻进办公室,先是谈了谈亟待收复的威尼斯、攥紧罗马的拿破仑三世、即将挑起战争的普鲁士奥地利、南北大战的美利坚等等公事;期间乔托在沙发前来回走动着,埃利奥翘着腿坐在沙发里,两个人都称得上是手舞足蹈,视线紧紧地跟随着彼此的动向,和话题一样不停地碰撞着火花。


    一直到晚餐时分,在葡萄酒和柠檬水的清脆碰撞中,他们还在坚持辩论着。


    但等到他们一直聊到深夜,乔托为了还没说完的话题跟进埃利奥的房间里的时候,他们就不怎么再谈公事了。


    “现在能喝了?”乔托这么揶揄他,“我还记得你第一天喝到我家葡萄酒的那个表情呢!”


    “我也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埃利奥反击,“你当时只有那么点高。”


    但埃利奥比划在了乔托的肩膀处。事实是乔托从那以来也没再长高多少。


    “而你那个时候像是一只流浪猫,”乔托说他,“又茫然又警惕,还试图装出一副你没有很挑剔食物的样子。”


    “得了吧,你那个时候——”埃利奥一时语塞。


    乔托挑眉,“我那个时候?”


    埃利奥很想说点什么,但搜索半天回忆,最后还是沉默了。要不是乔托当时慷慨地接纳了他,埃利奥都不知道自己这时候会在哪儿。毕竟,他当时又是语言不通,又是文化不通,甚至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进入意大利的。


    “你那个时候从教堂门口走进来,”埃利奥最后说,语气软化了,“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乔托震惊地扬起了眉毛。但很快,埃利奥就把话说了下去,“让你看起来特别的,是其他人看向你的眼神,还有他们满怀信任和依赖地向你伸出的手。而你回应了他们每一个人。”


    乔托的眉毛落了回去。他欲言又止,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我当时就在想,你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埃利奥看着他说,“你知道的,你当时还太年轻了。但你现在……就像我想的那样,你果然成为了一个无与伦比的领袖。”


    就算是乔托这样的人,在埃利奥这样发自内心的称赞之下,也不由得语塞了一会儿。他甚至没法直视埃利奥的眼睛,默默地捂住了脸,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埃利奥也笑了。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啊,埃利奥。”乔托说,“我很高兴你一直都在这里。”


    他们又聊了些过去的事情,有些“未解之谜”解开了(“原来当时是你把他踹下去的?!”乔托大叫,“加特林一直以为是我!”“这只能说明你的睡相一直很差,”埃利奥据理力争,“所以他才没想到是我干的!”),也有些未解之谜仍然遗留(“所以为什么猫狗都爱往你身边凑?”埃利奥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想问问为什么你一爬到高处就有鹰飞过来。”乔托也是满腹困惑);这些有的没的话题过得很快,快到他们都没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到黎明的光从窗帘顶上流进来,他们才发现竟然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你看起来一点也没变老,”乔托嘀咕,“恐怕说你不满三十岁都有人信……”


    埃利奥已经困得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勉强听到一两个关键词,只把被子蒙头一盖,“放心…你还是没长白头发……”


    埃利奥第二天中午睡醒的时候,身边的乔托早就消失了。等到刺客收拾完自己,打着哈欠检查袖剑的时候,就有彭格列的人恰到好处地敲敲门,在外边告诉他,“一世请您用餐。”


    “知道了,”埃利奥扬声回答,“告诉他我一会就到。”


    这样的闲散日子,埃利奥就这么过了三天。期间加特林回来过一趟,大约是从乔托那里听说他要远赴伦敦,想和他道个别;结果埃利奥误以为乔托已经把他卖了,连忙很是心虚地为了多年前把他踹下去的那回事道歉,反而把加特林搞得一头雾水:他早就把那种事情忘了。


    得知此事的乔托当然是哈哈大笑。


    三天后,埃利奥辞别彭格列。乔托一路送他到巴勒莫的港口。海浪起伏,海鸥鸣叫,汽船连接岸上的木板上挤满了人。


    “还是像当年一样。”乔托感叹。


    埃利奥失笑,知道他是说自己当年出使法兰西的时候,“当年还有礼炮呢!”


    乔托半真半假地问,“你想我放点礼炮吗?”


    “那还是算了!”


    涨潮时间,埃利奥登上了船。他们看到彼此渐渐缩小,一直到乔托所站着的港口变成天边一道小小的线,埃利奥所在的船变成海边一只小小的点,夕阳才彻底落下——


    作者有话说:再次播放bgm:《bella ciao》


    以及此时的背景:意大利还有几个城市没收回来,法国军队在罗马教皇国(加里波第打过一次失败了),威尼斯在奥地利人手里,普鲁士和奥地利在争德意志的统治权,美国在打南北战争,刺客信条历史里伊森弗莱(也就是弗莱双子的父亲)还活着,《底层世界》里的前半段剧情刚结束。


    第130章


    1863年, 人山人海的伦敦,国王十字车站。


    化名“亨利格林”的刺客贾亚德普米尔正混在海水似的人群中,轻轻拨开挡在面前的市民们。就像其他刺客一样, 他精通隐匿之道, 谨慎地不让任何人关注到他太久。


    尽管, 要是他们仔细打量他的话, 会发现这位印度来的小伙子相当英俊, 风度翩翩, 有着他同胞中最典型也最优美的深邃眼窝、高挺鼻梁和蜜色皮肤,挂在长发间摇晃的明亮耳环更是为他增添了不少印度风情里特有的魅力;早在贾亚德普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从大人们喜爱的抚摸和亲吻中意识到了这一点,并引以为豪。


    不过, 他快活的童年——甚至是青少年时期,早就在失败的涂血礼中结束了。要不是他的老师,伊森弗莱, 想方设法地把他保了下来,他早就被他的父亲阿尔巴兹米尔判处死刑了。然而,也就在贾亚德普待在伦敦、执行伊森的秘密任务的时候, 他们再一次惨痛地失败了。


    “这孩子知道如何杀人,也能够把人杀死, ”伊森向阿尔巴兹这么说过,“但他缺乏成为杀手的天分。他缺乏某种你我共有的特性,但我们也可以这么说, 他拥有某种你我缺乏的特性。”


    假如用更通俗的语言来说,那就是:在自己和他人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贾亚德普就能完美地使出任何一个刺客大师拥有的杀人技巧,战斗起来无人能挡、犹如恶魔;但坏消息是, 也只有在被逼到那个份上的时候,他才能下得了杀手。


    所以他没能像伊森安排和料想的那样,成功混进圣殿骑士里。因为他们让贾亚德普去杀死一个无辜的老好人,而他下不了手;伊森要替他下手,但印度刺客暴露了贾亚德普的行踪,于是他们都失败了。


    惨痛地失败了。


    这也是贾亚德普紧抿着嘴唇,很难再露出过去那种迷人微笑的原因之一。圣殿骑士深深地记住了他的脸和身份,正紧紧地盯着他;而更不幸的是,在最高大师史塔瑞克发起的冲锋下,伦敦刺客节节败退,剩下的寥寥几个刺客中,贾亚德普已经是其中最优秀的了。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被刺客议会委派到国王十字车站,去迎接来自意大利的一位传奇刺客。


    贾亚德普强打起精神,在人山人海里寻找这位意大利同胞;据说他既是彭格列家族的人,又是兄弟会的导师,分别在1848年和1860年的两次意大利独立战争中领导刺客们浴血奋战,为意大利统一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甚至有传言说是他刺杀了斐迪南二世,不然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为什么要特别授予他“卡塞塔公爵”的称号呢,那就是斐迪南二世的王宫和死亡之处!


    不过,当然了,那也可能是个巧合。毕竟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也不可能公开承认有个刺客刺杀了国王,就算那是波旁王朝的国王也一样。刺客能杀死一个国王,当然也能杀死第二个国王!很难想象维托里奥埃马努埃莱二世得知此事的心情。


    就在贾亚德普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肩膀忽然被轻轻地拍动了一下。刺客吃了一惊,扭过头去,看到那个刚刚拍过他肩膀的绅士正礼貌地收回手,眼神找寻地在他脸上徘徊了一圈,最后确认了什么似的眨了眨眼,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摘掉一只手套,对他伸出手,“您一定就是亨利格林吧。”


    贾亚德普连忙和他握了握手,虽然他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位三件套绅士佩戴着雪白柔软的亚麻领巾,鸽灰色背心上还挂着一截怀表的金链子,和珍珠母贝纽扣的温柔虹彩交相辉映。但那一闪而逝的光彩很快被掩盖在那搭配成套的炭灰色长外套、灰褐色条纹长裤和棕色橡木皮行李箱里,显得低调极了。


    总得来说,这位黑卷发的旅行者看起来像个好脾气的绅士,远不像一个刺客。但当贾亚德普注意到他的手套铰着铁的时候,刺客困惑的眉毛就舒展了开来。那可不是什么绅士会用的东西,刺客们都知道,那是方便他们灵活攀跃和揍人的好帮手。


    “您一定就是卡塞塔公爵了。”贾亚德普于是说。他是根据这装扮选择的称呼。


    “请叫我埃利奥吧,”但卡塞塔公爵温和地说,“是我好心的朋友告诉我应该在拜访伦敦时穿深色,不然您恐怕就会发现我穿着格格不入的白色长袍,这时候已经和圣殿骑士打起来了。”


    贾亚德普没忍住,被那想象中的场景逗笑了。卡塞塔公爵显然不介意他的失笑,正重新戴上他的手套。在他的微笑里,仿佛也有一点儿刺客专属的顽皮味道。也许,这就是贾亚德普愿意发自内心地叫他一声“埃利奥”的原因。


    “即便是圣殿骑士,也没法在这密集的人群里捉住我们!”贾亚德普打趣说,“但还是请您先跟我离开这儿吧,埃利奥,我正好在路上跟您讲讲伦敦的情况。”


    伦敦的情况很是糟糕。不仅是一枚伊甸碎片陷落圣殿骑士之手,最高大师史塔瑞克更是快要把伦敦当成他手心里的玩物了,就差把他的人手布置进国会大厦和白金汉宫。埃利奥听着听着,表情也是变得凝重起来;贾亚德普以为他是在为刺客和人民的现状担忧,深深地感动着,却不知道埃利奥正凝重地翻找记忆,想着“弗莱双子在哪里”。


    倒不是说埃利奥不在为刺客和人民担忧,只是这两位传奇刺客的离奇缺席实在也很令人费解。这就是他前往伦敦的原因之一,因为在他的记忆里,弗莱双子明明打败了史塔瑞克,也抢到了伊甸神器圣裹布;但这和现在的情况截然相反,所以刺客们弄丢的那件伊甸碎片又是哪一件?


    这小小的伦敦究竟藏了多少东西?


    (自己就随身携带两件伊甸神器的)埃利奥百思不得其解。但很快,就在他深入探寻去年伊甸碎片丢失真相,“亨利格林”提到“伊森弗莱”应该更清楚事情经过的时候,埃利奥模糊的记忆就被触动了。


    “伊森住在克劳利,”亨利说,“离伦敦并不算远。议会也赞同这一点,假如您认为有必要和他进行深入探讨的话。”


    埃利奥认为他确实有这个必要。


    但要立刻离开伦敦对他来说却是不现实的,因为在出发之前,他去拜访过现意大利王国公共教育部长米歇尔阿马里(也就是当年和他一起前往巴黎的那位公使),得到了一个私人请托的任务。


    那就是吊唁当年同样出使伦敦的公使大人,那位同样在1849年之后流落伦敦不得返乡,却没像米歇尔那么幸运地等到1861年的好消息的达尔伯爵。


    早在1854年那场惊动整个伦敦的霍乱中,年事已高的公使大人就不幸辞世了。


    为了这件事,埃利奥在伦敦又滞留了一阵。意大利驻伦敦的大使馆(现在他们可以自称大使了!)热情地接待了他,为埃利奥翻找历史记载,但没能找到伯爵的下落。最后还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参赞提供的线索,告诉埃利奥那位伯爵晚年穷困潦倒,流落克劳利,大约也是在那里下的葬。


    其实为了得到这条信息,埃利奥只在大使馆待了半小时左右,其中还包括了二十分钟的无意义寒暄。而托了那些“公爵”“大使”之类的流程之福,他实际上浪费的时间足有一周左右。


    终于,埃利奥准备启程往克劳利。


    他婉拒了大使馆关于公务车的提议,而当大使馆认为他需要保镖的时候,埃利奥更是差点笑出声来。最后他也只是在古玩店店主亨利格林的陪同下,相当朴素地乘坐火车前往克劳利。


    查询过教区登记簿之后,埃利奥找到了当年那位伯爵在墓园里的精确位置。出于晚年的交情和慷慨,当地校长伊森弗莱出资为他购买了这块墓地。这大约也侧面反映出伯爵晚年的经济情况了。


    但当他们走到那里,在夕阳西下瞻仰这块和它的邻居没什么区别、盖满青苔和污渍的墓地的时候(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它清理干净),埃利奥和亨利都发现,除了姓名和生卒年之外,那儿还特地标着一行字。


    西西里公使达尔博尔戈伯爵,1790-1855。


    生于意大利,死于流亡。


    埃利奥站在那儿,默然良久。他把手里的百合花束郑重地留在了那里。当他离开的时候,那清理一新,绽放着滴露花朵的墓碑上多了一行字:意大利从来不会忘记她的儿子。


    走的时候,埃利奥没有回头。而当“亨利格林”,锡克帝国最后一位王公杜利普辛格的侄孙贾亚德普米尔,心情复杂地回头望去的时候,他既惊且喜地发现,伯爵墓碑旁那棵高大苍老的紫衫正将它枝条的阴影投落在墓碑顶上,环绕着,抖动着,闪着夕阳的金光,仿佛迟来的加冕——


    作者有话说:接人的亨利格林:帅哥你谁(震惊)


    刚到伦敦的奥利奥也是:帅哥你谁(震惊)


    是的,这位帅哥就是枭雄里的亨利格林.jpg但是在小说里写的他是长得很有魅力的那种……我觉得可以参考印度片《枪林弹雨中的爱情》的男主角,那个真的还蛮帅的,关键造型还真有点像!而且小说《底层世界》里详细讲述了他的过去,我看了觉得哇塞这个很会杀人但因为“仁心”太重杀不了人的人设明明也很有魅力啊怎么游戏里,嗯x


    以及奥利奥是因为奇怪“弗莱双子呢?”“伦敦哪来的伊甸碎片??”跑来伦敦看情况的,但其实是他忘记了弗莱双子的出场日期是1868年,现在他俩还没开始出任务呢。以及那块伊甸碎片就是枭雄一开场伊薇炸掉的那个x


    再以及这边顺便交代了一下之前的公使的动向!意大利统一后他就从巴黎回来了,在搞教育,按时间线来说过几年就去大学当教授了。然后这边这位出使伦敦的公使是我编的,没搜到人名也没搜到生平……不过米歇尔阿马里“出使巴黎”这回事其实也是编的,虽然人和故事是真的(目移)(实在搜不到当时的细节)


    再再以及亨利格林,也就是贾亚德普米尔的身份,在刺客维基上能查到:“作为印度刺客兄弟会克什米尔人刺客大师阿尔巴兹米尔与锡克帝国普娅拉考尔公主两人的儿子,贾亚迪普是王公卡拉克辛格的孙子,王公兰吉特辛格的曾孙。他同时也是锡克帝国最后一位王公杜利普辛格的侄孙,也是后者在维多利亚时代流亡于伦敦时的同伴。”枭雄后期有个任务,就是伊薇帮这位杜利普赶皇家马车,给他制造和人交谈游说的机会,然后杜利普告诉她建筑图纸的位置(关于圣裹布所在地点的建筑图纸)。


    所以我个人觉得贾亚德普看到这位流亡困顿的西西里公使(的坟墓)时心情应该也挺复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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