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埃利奥惊疑不定地松开手看了看, 发现他的手套上竟然沾满了杠杆上掉下来的锈屑。糟了。
刺客立刻意识到,这个通道恐怕已经很久没有被打开过了。
这下,埃利奥真的有点慌了, 又是狠狠地拉了一下杠杆;它似乎不情不愿地动弹了一下, 但很快就迫不及待地落了回去, 几乎和纹丝不动没什么区别。只有墙里传来了干涩的, 让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
这时候, 牢房里的温度还在不断攀升。大约是因为太热了, 埃利奥额头上的黑发湿成一缕一缕的,滴下了汗水。他擦了擦汗,努力把那些不好的念头按了下去,像是“我们要被蒸熟了”“我们要被呛死了”或者“也不知道我们是会先被蒸熟还是先被呛死”之类的。
其他人大概没有注意到他在这儿和这个该死的锈掉了的杠杆较劲。埃利奥悄悄瞟了一眼, 他们还在捣鼓最后一间的锁。趁着他们没发现,埃利奥连忙蹲下来,检查了一下杠杆的情况。
那似乎比“不可救药”好上那么一点。
教徒闭着眼睛念, “耶和华啊,求你听我的祷告……”
埃利奥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深吸了一口气。他跪倒在地, 用上自己全部的力量,要把杠杆扛起来。那刚刚磨破了他的手心的玩意现在又狠狠地压在他的肩膀上了, 只是埃利奥抽不出注意力分给自己身体上的疼痛。
“求你听我的恳求……”
埃利奥勉强呜咽了一声。但杠杆动了。他喜悦地听到墙里有齿轮咯噔咯噔地运转了起来。
“凭你的信实和公义应允我!”
忽然,墙里传来了更结实的、隆隆的声响。一扇石门被升了起来,所有人立刻喜出望外地看了过去, 也看到了跪倒在地的埃利奥。他正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气,但眼睛发亮。
“两个两个排好队,”埃利奥对他们说, “挨个进入通道。不许推搡,不许下蹲!”
他们赶紧排好了队伍,互相搀扶着,像一群听话的羊羔。埃利奥走在最前面。通道里没有一点光亮,全凭刺客不停打开的鹰眼探索着前进的方向。时不时地,他得停下来揉一下眼睛,然后才能继续摸索前进。
幸好,跟在他身后的队伍还算安静。只有教徒还在低低地絮语,“我将我的灵魂交在你手里…耶和华,诚实的神啊……”
走出一段距离后,埃利奥终于听到了隐约的水声。出口也许就近在眼前了。他精神一振,恨不得立刻能冲出去;但一想到后面跟着的人们,埃利奥不得不压制住了自己的这种冲动。他能看得见路,他们未必看得见。
于是,他仍然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
但身后的人都听到了水声。那充满希望的水声越来越响,光亮也逐渐照亮了他们的前路。埃利奥终于克制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伸出手去:他摸到了那层挂在洞口的瀑布。
就是这儿了!
埃利奥连忙向前迈出。那阵冰凉的小型瀑布立刻浇透了他的全身上下,但埃利奥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就脱离了它。他抹了把脸,然后发现他站在山崖下的海滩上。海风抚过他的脸,像是在亲吻他的新生。
“…活下来了。”埃利奥喃喃。
一个,两个,三个,更多的人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起初是寂静,随后是爆发的喜悦。他们哭泣,他们嚎叫,他们跪倒在海滩上,感谢上帝和埃利奥。埃利奥仓促之间被他们抓住了手,疯狂地亲吻着,差点被这西西里人的表达方式吓了一大跳。过了好一阵,他们才终于平静下来。
“我们这是在哪?”
“管他的呢!我们自由了!”
“有一匹马!”有人惊讶地叫道。
埃利奥循声望去。竟然是他的那匹马沙沙地奔了过来。要是埃利奥之前还不相信奇迹的话,这下他也不得不信了。他不由得笑了起来,迎了过去。马在他身前停下了脚步,低下了它大大的脑袋,柔软潮湿的鼻子摩挲着埃利奥对它展开的怀抱。
“好孩子,”埃利奥温柔地说,“带我们回家吧。”
那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晨曦微露,天光乍破,加特林满是怒火和担忧地带着人从彭格列庄园赶过来的时候,他还能远远地望见堡垒上方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的滚滚浓烟。
他几乎要绝望了。
来之前,他还和斯佩多大吵了一架,指责他竟然就这么把同伴抛弃在火场里。但来到了这里,加特林绝望地意识到,没人能从这样的火灾里生还。更别提他们还被困在地下,早在火能烧到那儿之前,他们就被活生生地蒸熟了!
他身后的队伍也沉默着。火仍然在劈里啪啦地响着,他们望着堡垒的方向,只是沉默。有人抽噎了起来。
加特林放任他们在这悲伤的情绪里沉浸了一会儿。然后,他才开口,声音还有点哑,“好了。我们得开展工作了。”
他们是以救火的名义赶过来的。从彭格列庄园都能看到这儿冲天的火光。当时乔托就觉得不对劲了,等到斯佩多回来向他述说经过的时候,乔托的脸色在火光下更是苍白。他不肯相信埃利奥就这么没了,就像加特林,还有其他所有人一样。
而现在……
加特林闭了闭眼睛。
但就在这时候,他听到队伍里有人一声惊呼,嗓音里还有没褪去的哭腔,“看那儿!”
加特林随之望去。在晨光中,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从海滩上出现了。他们看起来实在是太狼狈了,灰不溜秋的,在碧蓝的海面和那上面升起的橙色朝霞的映衬下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就算是加特林那双神射手的眼睛,也差点错过了。
但为首的那个,正牵着马的,显然一眼就认出了他们。他衣衫褴褛,风尘仆仆,但高高地举起了那只没牵着马的左手,朝他们快活地挥动了起来。
加特林背后的人低声惊呼,“那是……”
没等他把话说完,加特林立刻就朝那儿跑了过去。他身后的队伍愣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什么,一边欢呼一边冲了过去。这支被埃利奥和加特林训练有素的队伍此时看起来倒像是一群活泼的牛犊,深一脚浅一脚地砸进海滩里。
这一举动吓到了埃利奥身后那支狼狈的队伍。他们立刻停了下来,甚至像是想要往后跑。但埃利奥只是抬起了他的手臂,回头对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就那么被安抚了下来,静静地望着对面跑了过来,那个为首的,红头发的一把抱住了他们的救命恩人埃利奥。
“你这个混蛋!”加特林把埃利奥抱了个满怀,“我还以为你——”
埃利奥被他挤到了伤口,不由得嘶了一声。加特林连忙松开了他,上下打量一番。昨天埃利奥出门的时候还打扮得很精神,加特林知道这一点,但此时他那件长长的骑装外套已经裹给了队伍里的一名光脚女性,马甲背心也穿在了马背上的孩子身上,领巾更是绑在了别人的腿伤上,此时身上只剩下光秃秃的,脏兮兮的衬衫马裤。
“你受伤了。”加特林皱眉。
但埃利奥只是笑了笑,避重就轻地回答,“我回来了。”
加特林看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又抱了一下埃利奥,这次放轻了力道,“欢迎回来。”
他没跟埃利奥一块回去,说是他最好留在这儿救火,顺便清理一下堡垒里的东西。但加特林从队伍里分出了一些人,让他们护送埃利奥和他救出来的那些人一路回到彭格列庄园。
蓝宝第一个望见他们回来的队伍。第二个是从庄园里赶出来的乔托。他们几乎是喜极而泣了,结果埃利奥趁机把乔托的脸抹花了,把雨月搞得哭笑不得。在重逢过后,洗过脸的乔托连忙打起精神,安排把埃利奥救出来的这些人送到纳克尔的修道院里,然后才找到时间好好问问埃利奥发生了什么。
刚收拾完自己的埃利奥也赶紧找上乔托,“斯佩多去哪了?”
“呃,”乔托愣了一下,“我想他应该是在为你报仇?”
埃利奥闻言色变,立刻弹了起来。乔托一把按住了他,很不赞同地扫视了一圈埃利奥身上刚包扎完的伤口。
“你刚死里逃生,埃利奥!”乔托劝他,“你忘了吗?最开始我只是请求你们打击斯卡莱拉家族,现在你们不仅把他们消灭了,还找到了一个藏在他们背后的幕后黑手!”
“那不正是我应该继续追踪下去的原因吗?”埃利奥纳闷地反问,“你不知道,乔托,关于那个幕后黑手…”
他越说声音越小。虽然乔托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但埃利奥吃惊地发现他那双情感丰富的金眼睛里忽然聚起了水雾。他为什么忽然显得那么感伤?埃利奥不明白。
“我明白,埃利奥,”乔托握住他的手,“如果你想去,我不会真的阻止你。但再仔细考虑一下你的身体情况吧,埃利奥,就当作这是一个朋友的请求!”
埃利奥嘀咕,“这只是轻伤……”
“这也是我一直让你留在庄园里的原因。”乔托忧伤地说,“你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明明我们有那么多种解决问题的方式,可你看起来像是总想独自解决,甩开我们不干。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急迫,埃利奥?是我们无法让你信任吗?”
仿佛被当头棒喝,埃利奥愣在原地——
作者有话说:死里逃生无数次的奥利奥:轻伤,洒洒水啦
乔托:(眼泪)
奥利奥:
奥利奥:不对。
第112章
乔托的语气一点儿也不生硬, 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柔和。但那个本可以成为诘问的问题仍然像是一把迎面捶下来的锤子,捶得埃利奥眼冒金星,茫然失措。他不信任他们吗?那怎么可能!如果不信任他们, 埃利奥为什么要留下来呢?但如果他信任他们——是的, 假如他信任他们, 他其实应该更多地依靠他们——正是这一点, 埃利奥一直没有想到。
“…那就是为什么你一直闲置我吗?”埃利奥喃喃, “因为你觉得——因为你发现我不擅长合作?”
“你似乎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刺客, 埃利奥,”乔托柔和地说,回避了埃利奥的问题,“我想, 正是因为这一点,你始终把自己放在了‘尖刀’的定位上;一把锐利到足够撕破所有防守的尖刀,一把凶猛到足够突破一切障碍的尖刀, 让挡在你面前的所有人胆寒,让站在你身后的所有人心安……这很好,埃利奥, 这很强大,但你知道我从书上读到的‘刺客’的定义是什么吗?”
埃利奥看着他。
“豁出性命去杀人, 一命换一命,”乔托说着,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 “然后用自己的悲壮牺牲把局势搅得天翻地覆,换得所有人一星半点的喘息——这就是我对刺客的理解。如果我有什么误会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好了!但我要告诉你,埃利奥, 只要你在我这儿一天,我就不会允许你像使用一个工具一样使用你自己。”
乔托从来没这么严厉地对埃利奥说过话,就连对总是偷懒卖乖的蓝宝也只会一笑置之。埃利奥看着他,像是惊呆了。有那么一会儿,房间里是一阵寂静。但很快,那阵严厉的气势就从乔托身上褪去了,剩下的是忧愁。
“我希望你能更在乎自己一点,埃利奥,”乔托对他说,“更依靠我们一点。我们都不是那种能心安理得地让你冲在最前面的人,你明白吗?”
埃利奥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乔托皱着眉毛,显然很不赞同他这么做;这和平时的相处完全反了过来,总是乔托在笑,其他人不赞同。但埃利奥没有这么做太久,很快收住了笑容。
“我明白,乔托,”埃利奥说,“抱歉让你担心了。”
乔托仔细地观察了他的表情,得出了一个让自己宽心的结论。尽管他仍然皱着眉毛,但嘴唇还是放松地展开了,那里浮现出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不过……”
埃利奥刚刚开口,就发现乔托的一边眉毛又扬了起来。那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面部表情变化,但埃利奥不知怎么的立即住嘴了,甚至差点就把自己的话吞了回去。
“嗯?”乔托示意。
“…还是关于斯佩多正在追查的那个秘密教团。”
“嗯。”
埃利奥硬着头皮解释了他知道的内容。他把圣殿骑士的大部分事情和盘托出(反正卖的又不是他自己的组织!),乔托听着听着,很快意识到埃利奥不是无的放矢。这还真是很重要的信息,他们确实不应该让斯佩多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深入追查,尽管他们都知道斯佩多有多擅长隐匿。
于是,乔托在深思熟虑过后,很快决定动身去找斯佩多。这家伙行动的时候从来不留痕迹,更别提收信地址了,而他们又很难保证这些秘密不被其他人看去。大概只有乔托和他那百发百中的“直觉”能找得到永远藏身在雾气中的幻术师。
“庄园就交给你和蓝宝了。”乔托说,“记着,万一有什么事,我们还有一堆精力旺盛的自卫团小伙子呢。”
“雨月呢?”埃利奥抱着胳膊问,“乔托,倒不是我说你,你也有点不太爱把事情交给朋友去做的倾向。”
彼时乔托已经骑到了马上,闻言拎着缰绳笑了起来。
“这不一样,埃利奥!”他说,“我相信只要我开口,雨月一定会一口应下。但这也正是我担心的。比起打架,他更醉心于音乐,而我作为他的朋友,当然是更希望他能自由地徜徉于艺术之中。为什么非得把朋友拖进我们现在处于的这团混乱之中呢,既然他本可以抽身离开?”
埃利奥很难反驳乔托这句话。所以他只是用不那么赞同的眼神望着乔托,而后者也只是冲他眨了眨眼,俏皮一笑,“走咯!”
说完之后,乔托就出发了。他特地让马往前走了几步再跑出去,以免让扬起的灰尘溅到埃利奥身上。埃利奥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笑着摇了摇头。他站在那儿,目送着乔托远去。
“他一直都这样吗?”雨月问。
“一直。”埃利奥说。等到乔托的背影渐渐缩成一个小点,埃利奥才转过头去,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雨月。后者仍然在望着天边,若有所思。
“你应该知道他在做什么。”埃利奥说。
他没有把话说全,但雨月当然知道。他只是语言不通,又不是笨蛋,更何况在埃利奥和其他人的帮助下,他如今已经很会说这一门外语了。再说,要搞清楚乔托在做什么,甚至不需要语言都能明白。
就只是看看这个庄园,还有乔托出行时总会受到的夹道欢迎吧!他是当之无愧的西西里人的英雄。
“我知道,”雨月于是叹息,“我只是始终不能明白,他为什么不开口要求我帮忙。‘武士道者,死之谓也’,要是受了他的恩义,却对他没有任何回报,恐怕我都要羞耻地剖腹自尽了!”
“因为他把你当朋友,雨月,”埃利奥笑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看重生命胜过一切其他的回报。然后你就会发现,你不知怎么的就为他留下了。”
“你也是这样吗?”雨月问。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埃利奥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他拍了拍雨月的肩膀,然后用默认的语气回答,“‘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爱他。’”
几天后,斯佩多独自归来。
在看到埃利奥的时候,他没有露出哪怕一点意外的神色,就好像从乔托那得知埃利奥死而复生这件事时大为震动的那个人不是他似的。幻术师只是像几天没见面那样(虽然这也是事实),冷酷地对埃利奥点了点头权当是打招呼,然后直奔主题,“关于圣殿骑士。你还知道多少?”
“我已经把我能想到的大部分内容都告诉了乔托,”埃利奥替他倒茶,“想必乔托也已经告诉了你。有什么新发现?”
“是啊,‘新发现’,”斯佩多一饮而尽,坐下来开始抱怨,“我才发现压在我们头顶的那些蠢货竟然不是那么的蠢!你敢想象这有多令人惊奇吗?”
“那确实很令人惊奇。”埃利奥配合地说。
“我还以为那些根深蒂固的腐败是没有原因的呢,”斯佩多一口气说了下去,“除了作乱的黑手党,在军队里混功绩的白痴贵族——埃利奥,别以为我看不见你在挑眉——得到点权威就迫不及待卖弄起来的下等人,在教堂里出卖信仰做生意的神父,法庭上把法律称量出售的法官,为了几枚钱币就能‘随机应变’改变主意的政客,还有那些为了点鸡毛蒜皮就能搞出家族世仇的‘荣耀’乡绅,到处钻营追求‘未来’的投机者;直到我今天发现藏在王朝和宗教里的居然还有一个自诩在维持秩序的秘密教团!多么惊人的成果啊!”
“但凡是个脸皮薄一点的圣殿骑士,听了你这么一番话大概都要羞愤欲死了。”埃利奥笑了,“只可惜‘厚颜无耻’这个词几乎就是为了他们量身打造的。”
“我也没指望靠说话把他们说死。”斯佩多阴郁地说。埃利奥又替他倒了杯茶,这次斯佩多往里放了两颗糖,显然不准备当水灌了。
“不仅是黑手党,我发现圣殿骑士的人还遍布军政商三界的高层,”斯佩多喝了口茶,“我甚至怀疑斐迪南二世身边也有他们的人。真是重重阻碍。”
“不如说这位斐迪南二世也有可能是他们的人。”埃利奥说,“干嘛?我只是大胆假设。圣殿骑士的精髓理念就是秩序,没有一个‘国王’头衔更能居于这种秩序的顶端了。”
斯佩多差点呛到了。他对埃利奥这种毫不避讳地谈到权贵顶端的态度很诧异,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确实有那么点特权阶级的思维定势。于是他缓了口气,决定从埃利奥的视角出发,更深入地思考此事。但国王确实有点超出了斯佩多此时的想象,他很快想起了埃利奥当时是怎么认出圣殿骑士的影子的。
“你显然对这个秘密教团很了解,”斯佩多问,“你是怎么知道他们的?”
埃利奥愣了一下。
“怎么,”斯佩多就说,“你觉得我会像乔托那个笨蛋一样对你身上的诸多疑点视而不见?”
埃利奥“呃”了一声,尴尬地给自己添了点茶。如果他知道加拉哈德早些年也这么说话的话,他大概就会意识到,这种直白的问题已经是斯佩多这种人能表达出的信任极限了。但埃利奥不知道。他低着头,假装研究了一会儿手里茶杯瓷器的美妙图案,然后才说,“我受到某种誓言的绑缚,不能告诉你全部的实情。但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是他们的受害者。”
斯佩多的表情凝固了——
作者有话说:斯佩多半夜想到这事都会从床上坐起来:。
以及本章注释:
*武士道者,死之谓也。出自《叶隐闻书》,赴死、忠义两全,是武士道的终极追求。
**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爱他。出自《指环王》x,是莱格拉斯形容阿拉贡的。也确实所有人都爱他…包括我……(?)
第113章
“我原本生活在一个有严明法律的地方, 嗯,至少比这儿严明很多。”埃利奥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所以你可以想象到我当时发现‘圣殿骑士’的心情了。不过, 事实是, 不仅圣殿骑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藏在权威的阴影里。”
他一抬头, 斯佩多立刻把表情切换到难以置信, “还有?”
“还有一个一直在对抗他们的秘密组织。”埃利奥说, “我就是被他们救下来的。正是关于这个秘密组织的事情, 我不能详细地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乔托,但我想……”他思索了一会儿,露出微笑, “我们有一天会合作也说不定。”
斯佩多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后高深莫测地“哦”了一声,端着他的茶杯飘走了。他没再问更多关于那个秘密组织的问题, 这一点让埃利奥有点意外,但也有点庆幸:暴露兄弟会的惩罚可是很严格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 这个时代的兄弟会到底在哪呢?
埃利奥不是没有尝试过寻找他们。但他确实对兄弟会的这段历史一无所知,确切地来说, 他的先祖亚诺多里安所处的法国大革命时代早就在上个世纪末就结束了;哪怕是按照拿破仑第二次战败的那个时间点来算(假设亚诺仍和他有联系),那也是几十年前的1815年了。
而埃利奥眼下所处的年份,是1845年。
按照正常寿命推算…(埃利奥其实也不清楚亚诺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但不管怎么说, 埃利奥也不可能为了去见亚诺一面特地跑到法国去——他刚刚会讲意大利语,但对法语还一无所知呢!
至于弗莱双子所处的工业革命时代,大约似乎也许正在开始。但那也是1868年开始的故事了。所以埃利奥只能遗憾地认识到自己处于一个尴尬的夹缝年代,没有确切的兄弟会记载。就算有的话, 也一定没收录在现代刺客根据基因记忆做出来的那些游戏里。
但就在埃利奥独自沉思的时候,窗户被轻轻地敲响了。埃利奥从沉思的状态里清醒了过来,绕到办公桌后打开了窗户——他此时正待在乔托的办公室里,替他处理一些本地的事情。还有些标着红色的信件他没动,乔托说会有其他人处理——
“哇哦。”埃利奥说。
但他没想到会是阿诺德。这位奥地利秘密情报机构的首席从窗户里灵巧地翻了进来,看起来对埃利奥的在场也有点意外。但那点意外很快一闪而过,他对埃利奥客气地点了点头,就直接拿起了桌上标红的信件。
“乔托拜托我在他远离彭格列期间帮他处理这个。”阿诺德说。
埃利奥也对他点了点头,心里其实对阿诺德会对他解释这一点也有点意外,“乔托跟我打过招呼了。”
尽管对乔托这么做很是纳闷(不仅是他到底去做什么了,还有他是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些事情交给一个奥地利秘密情报局首席来处理),埃利奥还是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乔托是怎么和阿诺德提起他的,显然阿诺德也怀有某种疑惑,但大约是出于和埃利奥一样的心理活动,他也什么都没说。
于是,他和阿诺德就这么很是和平地共处一室了。除了偶尔翻动纸页和钢笔簌簌书写的声响,房间里一片宁和的安静。但尽管时常有书写的需求,他们谁都没坐到办公桌后边乔托常坐的那把椅子上,虽然那儿很显然更方便书写;所以,事实上,他们正面对面地坐在两张沙发上,处理着临时堆在他们的膝盖上的那些纸张。
“部里解禁了一些文件,”阿诺德忽然说,“三十年期满。我在研究它们。”
他一边说,一边匆匆在信件上备注了什么。埃利奥一开始还津津有味地沉浸在爬墙悔婚、争水夺地等八卦琐事中,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才意识什么。
“你在对我说话吗?”埃利奥有点儿莫名其妙地问。
阿诺德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看起来像是“那不然呢”。埃利奥同样回以“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的眼神,但阿诺德随手又抽出一封信,继续低下头替乔托工作,就好像他只是在闲谈一样。
“阿诺德”和“闲谈”。想想吧。那就像是在海里看到一匹马一样莫名其妙。
“关于波拿巴。”但阿诺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哦,拿破仑波拿巴。”埃利奥纳闷,“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他在位时,”阿诺德说,“情报显示他身边有个 ‘守护天使’。我的前任没能证实,但记录了下来。”
这一次,他在抬头的时候瞥了一眼埃利奥。埃利奥也正挑眉看着他,但不再问为什么了。他只是放下了手里的八卦,抱着手臂往后一靠,摆出“请继续,我听着”的架势。
“和其他佩剑的‘守护天使’一样,波拿巴的这位守护天使战斗起来犹如恶魔。”阿诺德说,“兜帽遮脸,隐于烟雾人群——所以身份成谜。但我们还是抓到了一点特征:他手腕上绑着一把小剑,脸上有一道疤。”
他没再低下头,假装他们有在专注工作了。阿诺德抬起头的时候,目光在埃利奥手臂上特别加厚的护腕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意味明确地落在了埃利奥脸上那道横过鼻梁,一直划过左脸的疤痕上。
埃利奥耸肩,“所以?”
刺客都做好阿诺德会为了这件事向他开炮的准备了,毕竟,要不是因为这个,他为什么要费劲绕那么大一圈从秘密文件开始呢。阿诺德大约也从埃利奥那副死不承认、但又紧盯着他的神态里猜出了点什么。至少,埃利奥认为他应该猜到了点什么秘密。
在这份“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假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假装不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在说什么”的默契氛围中,他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寂静可闻。
“那已经是距今三十年的事情了。”但阿诺德随即垂下了目光,像是交战中优雅地退让,“正常人都不会把你和他联想到一起。但仍然存在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想象力太过丰富的人会怎么看待你,甚至是‘好奇’…你那标志性的法国剑术究竟从何传承。再加上,随着文件的解封,我不会是唯一一个注意到此事的人。你应该更小心点。”
如果说埃利奥刚才的表情还相当“端着”的话,那么在阿诺德开口之后,埃利奥的表情就变得有点疑惑了。而在听到阿诺德堪称温柔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埃利奥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愕然。
他就这么愕然地沉默了一会儿,很是费解地盯着阿诺德。后者神色如常地翻过几页文件,给今天的工作收了个尾,然后严谨地把它们堆叠整齐,严丝合缝地摆到了乔托的桌角上。
“你不会还想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件事吧。”阿诺德说。
埃利奥含糊地承认了此事。出于尴尬。但阿诺德看了他一会儿,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细微的笑意。他没有直言,而是转而称赞,“你那天的事情我都听说了。非常高尚。”
埃利奥很快明白了他指的是自己返回火中救人的事情,“任何人都会那么做的。”
“那可不一定。”阿诺德说。奥地利人站了起来,低头理了理袖口。那看起来像是个离开的征兆。出于对他的尊敬,埃利奥也站了起来(反正他也没在工作有一会儿了)。这让他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拉近了许多,而阿诺德转头看了他一眼,眉毛忽然生动地一挑。
“至少斯佩多就不会那么做。”他狡黠地说。
埃利奥差点没忍住笑起来,然后连忙欲盖弥彰地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假装那是一个深思的表情。这等拙劣的掩饰对情报部门首席来说当然是白费功夫,但他没有指出这一点,只是允许自己常年冷峻的神情里再次闪过一丝笑意。然后,他就对埃利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下次见。”埃利奥对他的背影说。
阿诺德没有回头。这就是他一贯的做派,埃利奥对此一点儿也不惊讶。真正让埃利奥感到惊讶和慰贴的,是阿诺德居然会特意提醒他要小心。重新坐下来的埃利奥不由得开始思考他这一提醒的深意,毕竟,从来没有人会为没有一点儿发生预兆的事情提醒另一个人。
思考着,埃利奥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了那本实验记录。不知为什么,斯佩多似乎忘了从他这里要走它,哪怕只是借阅。但不管怎么说,这确实让埃利奥更便宜行事了。
“蓝宝,”埃利奥找到了他,迫不及待地把文件往他怀里一堆,“这些就拜托你了!”
“认真的?我吗?”正在听雨月吹奏的蓝宝措手不及地把它们抱了个满怀,“你想要我拿它们怎么办?”
“用你的常识来处理就行,”埃利奥拍了拍他的肩膀,“有哪里不懂就问雨月。反正这些处理方案最后也要传递给纳克尔。”
一听到有人能兜底,蓝宝顿时放松了许多。但雨月立刻反应了过来,眉毛一皱,就把尺八从他嘴边挪开了。“你要出门?”他问,关切的目光在埃利奥身上徘徊,“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别像乔托那么大惊小怪的,雨月,”埃利奥温和地说,“再这么待下去我就要发霉啦。”
这就是百分百的实话了。虽然也有别的原因,比如说,既然他在这附近发现了圣殿骑士的阴影,那么,兄弟会也应该不远了……——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开始寻找刺客组织
刺客组织:那个烧了一整座斯卡莱拉堡垒的刺客到底在哪?到底是谁干的?快点承认啊(摇晃自家人)(四处寻找)(就差张贴画像了)
第114章
西西里的兄弟会分部最近十分纳闷。
当然, 他们早就不复艾吉奥当年还在的盛况了。一度被他重创的欧洲圣殿骑士也早就气球似的重新膨胀起来,重又残酷地踩在西西里人们的脑袋上,极尽剥削。刺客们竭力反抗, 但事情总是惊人的相似, 历史总是悲惨地轮回;不敌波旁王朝、本地黑手党、新兴金融家等联手施压, 刺客们只好更深地潜入地下, 游走在阴影之间, 想方设法地继续他们的反抗。
尽管他们自己也清楚那几乎是杯水车薪。
但最近情况似乎又有了转机——虽然这也是让他们纳闷的原因之一——那个兴起的彭格列自卫团听说还不错, 不要说比起黑手党的作风了,哪怕让刺客兄弟会扪心自问,他们也不一定能做得比彭格列更好。甚至,朱塞佩马志尼还向他们暗示, 彭格列或许会在时机合适的时候成为他们的盟友。
这就很有趣了。难道就是彭格列在暗中支持马志尼?因为,要知道,刺客组织向来是没什么资源能慷慨外借的。他们自己兜里都找不出几个钱, 早就不复艾吉奥当年的盛况了——他是个贵族银行家,还有个会打算盘的妹妹,他们可没有!
但兄弟会准备先观察彭格列一段时间再下定论, 主要是他们捉到了圣殿骑士和斯卡莱拉家族暗中交往的证据,立时决定将老对手划为优先级:管他们是彭格列还是蛤蜊的, 先打击甜不辣最重要!
整个计划就这么展开了。由于斯卡莱拉家族位于一座城堡——准确来说,一个哪怕拉来大炮也得轰上半天的堡垒里面——刺客们先是暗中观察、接着制定计划(期间吵了好一阵是走水路突袭还是直接走陆地)、然后分配队伍(又是一阵“让我去!”等等的吵闹)、随后调动资源、准备出击,最后在斯卡莱拉堡垒那儿冲天的火光面前震惊勒马……
“这好像不是我们说好的突袭方式吧。”刺客目瞪口呆, “谁负责声东击西的?”
旁边的刺客默默举手,“我们。”
“你们怎么干的?”
“我们还没干呢!”
“那到底是谁干的?!”
这下,“到底是谁干的”就成了全西西里兄弟会最想找到答案的问题之一。他们打听了消息,先是得知彭格列的人不久后也赶了过来救火——真的假的, 跑那么远来救火?那他们很有善心了。——刺客们怀疑了一阵是彭格列干的之后,又争论了一番彭格列众的战力问题:他们是怎么没有惊动任何人地“潜入”小镇和那背后的堡垒,然后让他们差点烧了个精光的?
就算是彭格列干的,那到底是彭格列中的谁干的?
对这个结论万分怀疑的刺客们很快打探到了另一条消息。据说斯卡莱拉家族烧毁的晚些时候,有一队老弱病残从堡垒后边的海滩绕了出来。那些人是被坏了心肠的黑手党藏在地下做人体实验的受害者——完全是圣殿骑士的作风!听到这里,几乎所有刺客都嘘了起来——但他们不是自己逃出来的。
他们差点儿就被烤熟在地下了。
是一个黑头发的年轻人把他们救出来的。镇民们能够保证,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个脸上带条疤的年轻人(有些刺客听到这里,已经竖起了耳朵),他只穿着衬衫马裤,衣衫褴褛,但完全看得出来是好料子的衣裳,也是好人家出身,只是慷慨地把外套领巾马甲全部分给了那些人。哪怕脸上沾着黑灰,狼狈得要命,也看得出来他仪表堂堂,样貌俊俏,甚至很受他们的欢迎——
(“你为什么讲这个?”一个刺客问。
“因为我在冒险潜入彭格列地区打探消息的时候被他们揍了。”刺客路易吉回答。)
——但最重要的是,他身上佩着剑。不仅是腰侧的那把长剑,他手臂上还有一层厚厚的护腕(刺客们惊呼:哦!);他甚至能在一片漆黑的通道里视物,一路领着他们走向光明……
一时竟然没人说话了。他们全都在用眼神激烈地交换着意见。
“听起来像鹰眼。”有人打破了沉默。
“绝对是鹰眼。”
“他手臂上的护腕……”
“绝对是袖剑。”
“他脸上的疤痕……”
“绝对是刺客!”
在他们兴致勃勃地讨论这位“黑发年轻人”的时候,他们的导师维吉尔圭达只是坐在那里,含笑看着他们,没有着急出声。很快,等到他们这一阵兴奋劲过去之后,就有人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但如果他是一个刺客,为什么我们从没听说过他?”
“听说他使的法国剑术。也许他是从那儿过来的。”
一提到法国,西西里兄弟会顿时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早些年,甚至是亚诺多里安还没扬名的时代,意大利兄弟会当然对这场发生在隔壁的“自由,平等,博爱”的运动很是支持,但随着波拿巴称帝,甚至是把中北部意大利变成法兰西的附属“王国”之后,意大利兄弟会自然就和法兰西兄弟会的关系一落千丈了。
“上一次法国人想来和我们‘结交’的时候,”有个刺客凉凉地说,“我们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他的铁蹄蹬上我们的土地。”
这时候,他们的导师维吉尔适时地开口了。他刚表露出一点要发言的意思,其他刺客悉悉索索的低语很快就停了下来,向他投以信赖的目光。
“我们还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刺客,更不知道他是不是一个法国人。”维吉尔慢慢地说,“但从路易吉刚才的讲述中,我能听出来的是,他是个既慷慨又善良的年轻人,不仅技艺高超,还愿意把这份力量用来帮助别人。”
这一点倒是没人能反驳。毕竟,无论是哪个刺客在那里,他们都不可能比这个神秘的家伙做得更好了。于是,尽管心怀芥蒂,这群年轻气盛、但还没骄傲到不敢承认别人功绩的刺客们很快基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一点共识,得出了结论。
他们应该去见一见他。而且是以友好的态度。
但紧接着,问题就来了。
他到底是怎么忍得住不出门的?
蹲守在外的刺客们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出于谨慎和避免误会,他们不愿意太靠近彭格列的核心区域,更何况那处坐落在山脉上的庄园总有人整日整夜地把守,越是靠近那里,镇民们的警惕心也越强;刺客们还不至于为了见他一面和彭格列展开激烈斗争,但这也导致了,那个神秘的年轻人只要一日不出门,兄弟会也只能苦苦蹲守一日。
“要是他再不出来,”刺客路易吉抱怨,“我们就得以兄弟会的名义给彭格列写封信了。也不知道信能不能真的到他手里。”
“耐心点,路易吉,”刺客玛丽亚蹲在他身边,“他总会出门的。就算他打定了主意不出门,导师也会告诉我们该怎么办的。”
路易吉没再抱怨了。但他还是翻了一个长长的白眼,用来表示他对“耐心”这个词的“耐心”。玛丽亚微笑着,飞快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路易吉立刻吃痛地怪叫了起来。就像以往的那样,玛丽亚根本没理他。
但紧接着,路易吉又夸张地叫了一声,“哦!”
“小点声!”玛丽亚低声责备他。
“看那儿!”路易吉连忙压低了声音,但难掩兴奋地伸出胳膊,“他像不像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玛丽亚精神一振,顺着他手臂指出的方向望了过去。但实际上,路易吉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到镇民们正像水流一般打着漩涡涌过去,中间围着的正是一个黑发的年轻人。
他笑着,时常低下头,方便年纪大些的祖母们慈爱地抚摸过他的卷发和肩膀,拍打他的后背;孩子们喋喋不休地扯过他的衣角,满怀艳羡地触碰他挂在腰间的剑鞘;他也对向他摘下帽子,喊他“先生”“导师”的年轻人们点头致意,握过他们伸出来的手,握过孩子们的小手,握过许许多多人的手,像一颗汇集了许多目光的星星那般慢慢地穿过人群。
等到他从那阵“小家伙”“埃利奥”“导师”等等热情的招呼中抽身开来,咬着一个苹果(商贩们尝试过给他塞更多东西,但不知怎么的,平时很好捉住的埃利奥总会在这种时候从他们的手中液体般滑走),重新恢复独自一人的状态的时候,屋顶上旁观的刺客们都惊呆了。
“你没说过这个啊。”玛丽亚喃喃。
“我也没见过他出门啊,”路易吉喃喃,“谁知道他居然有这么受欢迎?”
“我是说,”玛丽亚说,“你也没说过他居然长这么帅啊!”
路易吉难以置信地瞪她。但就像是开了个玩笑似的,玛丽亚笑了起来,很快恢复了正经地拉起面罩,“他落单了。看来他们在喜爱他的同时,也知道不该过多打扰他。这正好给我们留下了发挥的空间,走吧,老规矩。”
既然说到工作,路易吉也不得不哀怨地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按照老规矩,他们分头行动,一个健步如飞地踩过屋顶的瓦片,要赶到埃利奥的前边去,一个紧紧跟随着埃利奥的背影,准备堵住他的后路。
埃利奥慢悠悠地走着。就像他们预测的那样,他走进了那条小道里,还在啃着那只红彤彤的苹果。
负责堵住后路的路易吉跃过屋顶与屋顶之间的空隙,落到屋顶的斜坡上,甚至没有打一个滑,也没有搞出嘭咚的落地声响。他已经算得上刺客里的好手了,但在这么做的时候,他从埃利奥身上移开了目光——那只是一瞬间,他发誓——接着,他跟踪的目标居然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路易吉很是纳闷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在屋顶上站起身来,往下望去。不远处的玛丽亚大约是看到了他这么做,打出了一个疑问的呼哨;路易吉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埃利奥的身影,只好吹出一声鸟似的啼鸣,婉转地告知同伴:目标丢失。
两位刺客茫然地在屋顶上四处找了一圈,也没望见埃利奥去哪了。哪怕他们跳到地上,找遍了可能的视觉盲区,也没找到埃利奥。最后他们不得不头碰头地聚到一起,准备商量后续行动,但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头顶的瓦片上传来了一声被踩动的声响。
很清脆,听起来像是故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玛丽亚顿时反应了过来,抬头望去。路易吉比她慢上一拍,但也很快抬起头。他们一个满是懊恼,一个满是震惊地看到,屋顶上蹲着的正是他们找了半天的目标。他甚至还咔擦咬了一块苹果肉,脸颊鼓鼓地嚼着,以一种平静的、了然的神情,就这么瞧着他们。
“在找我吗?”埃利奥含糊地问——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跟踪我,有趣
以及我开通了微博账号www直接搜“晋江作者我想回家打游戏”应该就能搜到[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估计会用来发一发开文预告之类的,之前虽然有个小红薯账号但那个号的电话号找不到了,估计不会再用了TT…………
第115章
一片尴尬的寂静。
路易吉差点条件反射地抽刀。
他是真的被吓到了!埃利奥恰到好处地占据了制高点, 路易吉敢说要是他自己蹲在那儿,完全可以不出一声地跳下来,完美刺杀站在底下、还凑到一起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他和玛丽亚, 顺便一提, 要是那听起来还不够吓人的话。
但玛丽亚及时阻止了他这么做。她连忙拍了一下路易吉的脑袋, 甩给他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被打断了的路易吉讪讪地松开了握在刀柄上的手, 这才意识到他差点干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整张脸立刻红透了。他们这次可不是来打架的。
尴尬, 太尴尬了。尤其是埃利奥还在嘎吱嘎吱地啃苹果,显然没把他的小动作放在眼里。路易吉根本没敢抬头看他,但隐约能察觉到在他身上徘徊的目光;如果说跟踪的时候弄丢目标已经是件足够让这年轻刺客感到羞耻的事情,那么一回头发现他们自己被目标跟踪了自然是一件更羞耻的事情, 而眼下这情况,自然可以算是“极其羞耻”了。
定力更好的玛丽亚在瞪了路易吉一眼,发现他认识到错误并“羞愧”地低下头去之后, 就放下了心。她抬起两只手,露出掌心示意没有武器,然后才扯下了自己的面罩。
“西西里兄弟会向您问好。”她大大方方地介绍, “我是玛丽亚,这是路易吉。我们听说了您在斯卡莱拉城堡做的事情。”
“那真是一件大师之作, 我们每个人都那么说。”路易吉瓮声瓮气地附和。
年轻刺客的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了。埃利奥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假装遗忘了刚才差点发生的冲突,对他们回以点头致意, “谢谢。也向你们问好。”接着,他把苹果核叼到嘴里,从屋顶上轻巧地滑了下来。
“不过,”埃利奥在他俩之间看了看, “我想你们应该不只是为了打个招呼吧。”
他说话间,拿走了嘴里叼着的苹果核,随手丢进了草丛里。玛丽亚清楚地看到了他小臂上绑着的厚护腕,不由得眼前一亮:那是一件粗糙的仿制品,是埃利奥他从21世纪带来的原本那只断了电之后分别请皮匠、铁匠还有修理匠组装而成的。
当然,那只是从刺客的标准来说。从制作它的角度来说,这玩意简直和贵族的专属定制小玩具没什么区别了;它花了埃利奥大半年的时间,甚至差点让他背上债务。而他没真正背上债务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乔托慷慨地替他签下了账单。但在埃利奥摇着他的肩膀追问他到底哪来那么多钱的时候,乔托只是笑而不语,甚至暗示这还没他给埃利奥买的一套衣服贵。
(完了。埃利奥当时就这么绝望地想。)
尽管如此,这枚袖剑仍然比不上阿尔文给他的那个(埃利奥很遗憾地把它收了起来,因为它采用的技术实在是太超过时代了),当然也比不上此时刺客们使用的版本。但玛丽亚却从中解读出了她想要的信息,那就是,或许他们面前的正是一个野生的刺客,而兄弟会恰好能为他提供些指引之类的……不然,他们要怎么指望他愿意跟他们走呢!
借着埃利奥刚才递出的话,玛丽亚立刻发出了邀请。她本打算提示埃利奥他打击的是一个多么庞大的组织,谈谈兄弟会能为他提供什么,但没想到的是,几乎是她刚一开口,埃利奥就爽快地同意了。
当然,他同意的是去兄弟会的地方“看看”。但他们心知肚明的是,这种事情就像是带孩子逛喷香的面包店一样,从来没有真的“只是看看”的。
他们在屋顶上打转,以一种对刺客来说算得上“闲庭信步”的速度返回,但还是谨慎地绕了点路;玛丽亚坦诚地对埃利奥解释,他们需要防止被他们的“天敌”抓住踪迹,埃利奥对此表示理解。但当他一路跟了过去,发现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家热闹喧哗的旅馆的时候,埃利奥还是很难掩饰自己的惊奇。
总算捉到他露出点别的表情的玛丽亚笑了,“很惊讶?”
“有点。”埃利奥承认。
而且他知道乔托有时候都会往这儿来私会一些“同伴”。但他们从没想过这地方可能会是刺客的据点。
埃利奥的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眼神充满了惊奇。就像其他的许多旅馆一样,这家“三曲腿旅馆”迎来送往,门口蹲着一只卷尾巴的猫,摆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它是这儿的主人一样盯着走进来的埃利奥一行人看。端着盘子的招待正穿梭在桌子和客人之间,时不时地停下来,弯下背,为他们倒酒;壁炉边有几个人各执乐器,站最中间的人正唱着《啊朋友再见吧》,临近的几张桌子边,坐在那里的人正用脚打着拍子。
不知是那热闹的歌唱,还是旅馆里温暖的热量,又或者是那裹着围裙的招待几乎和每个人都能聊上两句的热乎劲,埃利奥只觉得这儿已经很有“兄弟会”的氛围了。
但等到他们穿过大堂,走到厨房,往地下贮藏室钻过去的时候,埃利奥只觉得更加惊奇了。第一层存放着平平无奇的食物和酒品,但当路易吉搬开挡在那儿的箱子,用袖剑敲了敲特定的砖块之后,那堵石墙就缓缓地、无声地滑了开来,露出了藏在背后的通道。
第二层更是布满了房间。埃利奥尽量克制自己的目光,但还是难掩惊奇,甚至没注意到路易吉打量他的目光正逐渐转变成某种微妙的同情:因为,他一定是个从来没进过任何据点的“菜鸟”,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某种意义上,他是对的。而且埃利奥完全可以发自内心地承认,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刺客。他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个房间里,敞着门,向玛丽亚一行人致以亲切的问候。
“新人?”他们招呼,“还以为你们去忙那件事了。”
“是啊,”玛丽亚笑着说,“算是吧。”
“等等,”刺客们看到了埃利奥,惊奇地嘀咕,“他就是……”
在反应过来埃利奥是谁之后,刺客们没有直接抛出许多问题,而是探头探脑地跟随在了他们身后。埃利奥还为此犹豫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假装看不见他们躲在盆栽后、蹲在书架上等等的身影,但还是没忍住在路过时顺手托了托一个正往墙上爬的刺客,因为他看起来似乎遇到了一点困难,差点滑下去。
埃利奥自己一声没吭,但那位被他帮助了的刺客大惊失色,活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噌的一下就蹿了上去。周围一阵善意的窃笑,路易吉更是笑出了声。大概只有玛丽亚没有那么做,但她也笑着摇了摇头,“你真的应该更精进一下你的技术了,菜鸟。”
她仁慈地隐去了那个新手的名字,但墙上还是传来了一声懊恼的嘀咕。所有人都听到了,埃利奥当然也不例外。他很费劲地抿起嘴唇,才避免了笑声从那里溜出来。
“他们没有恶意,”玛丽亚转过头,对埃利奥说,“就像路易吉那样。我猜你懂的。”
埃利奥点了点头。他们默契地无视了路易吉关于“那是什么意思?”的抗议,继续往里走去。他们的导师已经从这阵不同寻常的喧闹之中得到了信号,正在最深处的房间里等着他们。路易吉一到那扇门前,就停止了他的嘀咕,乖乖地替埃利奥拉开了门。
“你们不进来吗?”埃利奥疑惑地问。因为,很显然,房间里只有他们的导师一个人在。
“导师希望能单独和你谈话。”留在门外的玛丽亚柔和地回答。路易吉则是完全另一种风格,纳闷地脱口而出,“你不会害怕了吧?”
埃利奥很不赞同地对他皱眉。玛丽亚扯着嘴角,顿时又给路易吉来了一下。但房间里随即传来了年长者的笑声。
“请进来吧,埃利奥,”那声音理解地说,“我既不会突然攻击你,也不会突然死掉的。”
门还是关上了。埃利奥走进去,一眼看到了正站在书架边,放回一本大部头书籍的刺客导师。他头发灰白,背也有一点儿弯了,和年轻人的那种轻盈矫健相去甚远,但仍然有一种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挺拔宽厚。正是以那种宽厚又充满智慧的神情,刺客导师伸出了布满疤痕和斑点的手,示意埃利奥可以坐下。
“我是维吉尔圭达,”他说,“西西里兄弟会的导师。你一定就是埃利奥了。”
他没坐下,埃利奥当然也没有坐下。他只是点了点头,“您好。”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埃利奥的考量,维吉尔微微一笑,没有再特意请他坐下。事实上,他也没有立刻讲述他应该讲的那些话,而是回过头去,重新望着书架上的那些书,手指在书脊上缓慢地滑动。
“‘埃利奥’,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维吉尔一边说,一边回忆着,“有趣的是,我前几天刚好翻到一本讲述姓名来源的书。它写着……哦,在这儿。‘埃利奥(Elio)’,来源于希腊语里的‘Helios’,意思是太阳。”
他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翻到了对应的位置。埃利奥顺从地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本书,低下头去,看到那些所有关于“光明,温暖和希望”的美好寓意。
“给你取名的人一定非常爱你。”维吉尔说——
作者有话说:*“菜鸟”是在玩刺客信条一里的梗。当时年轻气盛的阿泰尔接连打破三条原则,被导师打回了“新手”等级作为惩罚。
以及本章奥利奥默默估计导师会说什么,想到了n种情况,结果导师一上来:给你取名的人一定非常爱你
奥利奥:
第116章
三曲腿旅馆, 西西里各地能人志士汇聚的场所。
原因有一半是因为什么人出现在旅馆附近都不稀奇,另一半则是因为旅馆招牌上这个“三曲腿”的图案。每当它在风中晃动的时候,当他们汇聚在这西西里由来已久的灵魂象征之下的时候, 他们总会满怀希望和骄傲地相视一笑, 在这黑暗的时代中见到一点些微的、志同道合的理想闪烁的光芒。
带着这样的秘密微笑, 乔托今天也走进了三曲腿旅馆。
自从彭格列的发展壮大, 乔托一直在暗中支持朱塞佩马志尼的地下事业。他们经常在这儿秘密集会, 商讨一些不能被高层权贵和他们的密探听到的话;假如说乔托一开始会认为这只是个巧合的话, 那么,在一段时间之后,他几乎是笃定了这不可能是个巧合。
“我想认识认识这里的老板,朱塞佩!”乔托压低了声音说, “我毫不怀疑,他一定是我们的盟友。”
“老板不就在柜台后边吗?”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那个。”
被他一把扯住的朱塞佩难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看起来甚至有点想顾左右而言他了,但最后还是在乔托炯炯的注视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示意和他到边上说话。
“这儿真正的‘老板’几乎从不露面,”朱塞佩告诉他,“据我所见, 他出门的次数寥寥无几。但如果你想认识他,你随便找个人给他带话就行——不不不, 别真的随便拽一个人!他们是有特征的,乔托!”
乔托表示洗耳恭听。于是朱塞佩仔细向他描述他们是怎么“戴着兜帽”,“穿着袍子”的, 因为按理来说,他们这样的装扮应该很显眼才是,但不知怎么的总能轻易地混在人群里,让人发现不了。
“你一定得预先知道他们这么打扮才行, ”朱塞佩说,“然后,你就会发现,他们在人群中实际上总是可以一眼就被发现的。”
乔托表示受教。
“但别拽他们的手腕,”朱塞佩叮嘱,“他们不喜欢那样。要是遇到什么问题,你就说是我介绍来的。”
在商量过其他事情之后,朱塞佩很快重振精神,离开了三曲腿旅馆。乔托留在那个角落里,仔细地观察着往来的客人。其中有几拨谈生意的,有几拨翘班出来喝酒的,还有少数几个朱塞佩的追随者。乔托和他们互相脸熟,短暂地交谈了几句,但很快,一个身影就从后厨走了出来。
乔托当时在仰面喝酒,差点没注意到他。但就在他放下酒杯,目光平视的那一瞬间,乔托立刻就看见了那个戴着兜帽,披着白袍的身影——白色!简直不敢相信,别人几乎像是睁眼瞎似的看不见他!——到了这时,乔托才意识到,朱塞佩所说的话就像他的人一样,没有一点儿虚假的成分。
那白袍身影混在人群中,轻轻地拨过其他人的肩膀和身体,就像水滴游动在海洋里那么自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就像是他天然属于那里似的。乔托不由得露出了惊叹的表情,甚至身体前倾,准备随时伸手招呼那人;但渐渐地,乔托的表情变得狐疑起来。
向来以直觉著称,但其实只是观察力异乎寻常得敏锐的彭格列首领狐疑地盯着那兜帽下若隐若现的下半张脸。在走动间,乔托甚至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他左脸上的那道熟悉的疤痕。
正穿过人群的白袍身影似乎也看见了他,在兜帽下和他远远地对视了一眼;虽然没看清他的脸,但乔托很快得出了结论,神情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他也不再打算招呼那白袍人了。乔托向后靠去,就这么以那种微妙的神情望着对方向他走来,然后在他对面坐下。只有在白袍人伸手拿他的酒杯的时候,乔托才说了一句话,“我想你应该看不上这杯酒。”
埃利奥动作一顿,默默地放下了摇晃着泡沫的木杯。
他们就这么对坐着,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没人说“真巧”。旅馆的喧嚣人声,叮当碰撞的酒瓶,还有角落里正演奏着的音乐声仍然吵闹地响个不停。
“朱塞佩告诉我,”乔托说,“你可以为我引荐这家旅馆的真正‘老板’。”
埃利奥挑眉,“我?”
“一个像你这么打扮的人,准确来说。”乔托耸肩,“我猜他也不知道具体会是谁。”
“我想也是,”埃利奥于是点头,“跟我来吧,让我看看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重新混入人群。乔托左右看了看,尽可能地不引人注目地跟上了埃利奥的脚步,后者领着他进入后厨。“这是乔托彭格列,”埃利奥直白地说,“他想见导师。”
刚刚还在尝试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乔托发现自己立刻失败了。原本在各自忙活着揉面、剁肉、削土豆的伙计们有志一同地抬起头来,向他们射来警惕的目光;那目光在触及埃利奥和他身上的白袍之后很快褪去了敌意,但在外边喧嚣的大堂的衬托之下,仍然让乔托感到一阵强烈的毛骨悚然。
他不会给埃利奥带来麻烦吧?这么想着,乔托不由得有点担忧。
但出乎他的意料,他们很客气地对埃利奥点了点头——大概是在表示敬意,而不是表示同意,因为紧接着就有个抓着砍刀的小伙子说,“大师,请您见谅,但导师不是谁都能见的。”
埃利奥挑了一下眉毛。他没有立刻坚持,倒是乔托连忙举起手,放到了埃利奥的肩膀上。
“没关系,”乔托一边对他们说,一边捏了捏埃利奥的肩膀,“我只希望你们的导师能知道这件事。我们走吧,埃利奥,他说不定在忙呢。”
在满屋刺客的注视下,乔托就这么扒拉着埃利奥,埃利奥也半推半就地跟他走了,临走前还没忘记对他们点点头。他肯定看到了有人溜进地下,去给导师通风报信了,说不定就连乔托也知道了这一点,因为他们根本没走远,只是随便拣了张桌子坐下。
“那就是乔托彭格列?”刺客小声议论。
“他来过好几次,”刺客小声回答,“导师让我们盯着的,你忘了?”
“我当然知道。但他——他看起来和大师关系那么好!”
“听说他很擅长从别的组织里挖人。”
“什么!”
“真的。我听说就连奥地利和波旁王朝都有人被他拢过去了。”
刺客倒吸一口凉气,“那怎么可能!”
和他嘀嘀咕咕的刺客小声回答,“百分百是真的。我表弟的邻居的朋友说的,他也是个刺客,还是专门负责搞情报的。”
他们在那探头探脑地说小话,没注意到本来在一起讨论乔托的同伴忽然缩了回去,故作专注地研究起手里的土豆番茄面团等等。一直到玛丽亚从下边走了上来,悄无声息地踱到他们身后,他们还在津津有味地探讨此事。
“他一定是给他们下药了。”刺客发表意见,“不然完全没法解释他们为什么愿意跟他走!”
“谁知道呢。”
“你说乔托彭格列会不会给我们的埃利奥大师下药?”
两个刺客凝重地对视一眼。到了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还没发现身后抱着胳膊的玛丽亚。
“我们一定得小心他,”他俩得出结论,“他太恐怖了。”
假装在忙活的其他刺客们终于有忍不住发出低笑的了。就在他俩回头的时候,玛丽亚平等地给他俩一人来了一记脑袋上的拍打。
“明天训练加倍,”玛丽亚微笑着说,“不许假装忘了。”
在他俩的哀嚎声中,玛丽亚走出了后厨。乔托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很快抬起了头,冲她笑了笑。埃利奥也回过头,看到是她,露出了然的神色。
“导师请您过去,彭格列先生。”玛丽亚邀请,“还有您,大师,如果您二位方便的话。”
他俩当然没什么不方便的。不过,这一次在进入地下的时候,埃利奥就发现刺客们显得规整了不少,甚至称得上很有“秩序”了。门全部关上了,埃利奥也没再发现到处乱钻的刺客,只有若隐若现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打量着,观察着。
当他们穿过书架,来到大厅的时候,维吉尔正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他高大的座椅背后站着两个沉默的刺客,其中一个就是路易吉。和平时不一样,他板着脸(甚至可以说是冷着脸),很有气势地凝视着乔托。
“欢迎,欢迎!”维吉尔笑着伸出手,“老实说,彭格列先生,我期待这次会面很久了。朱塞佩向我说过您的不少好话。”
虽然他表现出一副很欢迎的模样,但埃利奥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仍然是凝滞的。刺客们一言不发地警惕着乔托。而乔托就像是什么也没意识到一样,以同样的热情态度和维吉尔握了握手,“那看来他更喜欢您了!他从没跟我提过您的一言半语,尽管我一直非常渴望。”
“啊,请原谅他,”维吉尔说,优雅地示意乔托坐下,“我们是个秘密组织,平时不太愿意被人发现。”
“抱歉,没给您添麻烦吧?”
“不不,千万别那么说。是我们应该感谢您照顾了埃利奥那么久。”
被提到的埃利奥顿时有点微妙的不自在。维吉尔在说这话时,笑着看了他一眼,乔托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埃利奥。他们的笑容有点相似,让站在乔托背后的埃利奥更不自在了。
是的,他站在乔托身后。他们面前是一张长桌,对面是维吉尔和他的高椅子。玛丽亚在尽了引路的职责后,很快也走到了导师身后,替下了一边的刺客。这个场景看起来只有他们几个,但埃利奥知道,这个大厅布满了刺客。
他认为乔托也知道这一点。乔托只是在假装不知道。
“埃利奥是我的朋友,”乔托说,语气变得温和了些,“而且是个很好的朋友。谈不上我‘照顾’他,导师,我们只是互相照顾,就像所有互相照顾的西西里人那样。”
埃利奥不认为这句话有什么难以回答的,尤其是对一个像维吉尔这么聪明的老人来说。但维吉尔注视着乔托,仍然挂着那半是神秘,半是看穿一切的微笑,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乔托始终微笑着,同样注视着他。
“互相照顾,是的,”刺客导师最终颔首,“这就是流淌在我们血液里的东西,比任何契约都要牢固。那就是您慷慨支援朱塞佩的原因吧,彭格列先生?”
“也是您为我们所有人提供屋檐的原因吧,导师?”乔托笑着说。
维吉尔也笑了。氛围似乎没那么紧绷了,埃利奥悄悄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他就听到维吉尔的语气没有一点儿改变地说,“但我的屋檐只庇护西西里人,彭格列先生,既不包括奥地利人,也不包括西班牙人。如果不是听说您为西西里人做了那么多好事,我甚至会以为一个这么做的人是在投机取巧,多面下注。”——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刚松的一口气立刻又抽了回去
以及本章看到奥利奥的乔托心理活动:整天从别的组织挖墙角,今天忽然被挖了还有点不太习惯
(刺客组织:到底是谁挖谁?!)
第117章
埃利奥的表情凝固了。
这可是一项很严重的指控, 尤其是对于一个心怀意大利统一志向的西西里人来说。毕竟,要让南北意大利重新合二为一,所有的意大利人生活在一个王国的概念里, 他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北边的奥地利人和南边的西班牙人赶出去。
乔托的笑容也消失了。
但那既不是被指责的愤怒, 也不是被戳穿的羞恼, 而是一种宽和到超然的平静。要是说他刚才还是一派放松的姿势, 只有两只手搭在桌面上的话, 那么现在, 他就是认真地把两条手臂都摆上了桌面,身体前倾地望着维吉尔。
“我理解您的疑问,导师,”乔托真诚地说, “要是我听说谁既支持朱塞佩马志尼,又和奥地利人、西班牙人友好往来,我也会怀疑他的忠诚。但要是这么做, 我究竟能有什么好处呢?无论哪一方最后获得胜利,他们都不会真正地善待我!那些统治者只会认为我的曲意奉承是理所应当,治我暗中作乱的罪;理想主义者只会认为我是左右逢源的骑墙派, 迫不及待地和我划清界限,还要把我吊在十字架上!”
“任何聪明人都不会那么做。”刺客导师慢慢地说。他眼神深邃, 定定地凝视着正在剖析利害的乔托。要不是埃利奥认为他们正在暗潮汹涌地辩论,刺客估计都会以为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光彩是某种欣赏的神色了。
“除非他是一个聪明的现实主义者。”乔托说,“除非他能意识到, 赶走统治者不可能只靠西西里人的力量,也不可能只靠意大利人的力量,无论我们有多强大——无论我们希望理想的力量有多强大!”
“除非他能意识到,”维吉尔说, “我们应该——我们必须用上所有用得上的力量,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势力。我赞同您的这部分论调,彭格列,那就是我们为什么需要寻求英法的帮助,作为敌人的敌人,他们也许能帮得上忙;但绝对不能向直接的敌人寻求帮助,要是一个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我只会说他是昏了头了,自投罗网。”
“请原谅我的纠正,导师,但我会说‘我们要积极寻求帮助,即便他们看起来是我们的敌人’。”乔托说,“您一定理解,有些事情和国籍无关。一个奥地利人可以支持意大利统一,一个西班牙人可以控诉波旁王朝,一个英国人可以支持美洲独立;要是听到这些骇人听闻的观点,想必他们的统治者也会大吃一惊吧!但这绝不是对他们国家的背叛,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对良心忠实的好人。”
短暂的寂静。
埃利奥是最先反应过来的那个,但他仍然可以感觉到,乔托刚才这番振聋发聩的言论像是一辆满载货物又横冲直撞的马车,而在场所有人几乎都被他撞倒在地,一时怔忪(除了维吉尔,他只是神情莫测地凝视着乔托,不知道在想什么)。
“巧言令色!”路易吉率先打破了沉默,年轻刺客的脸涨得通红,“要像你这么说,他们全都是叛徒!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和国籍无关?这可是战争!要我说,乔托彭格列,你就是头一个西西里人当中的——”
埃利奥立刻就要打断他。不管路易吉要说什么,那肯定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但就在他刚来得及上前一步,将要开口之前——他已经够快的了——刺客导师先一步制止了路易吉。
“路易吉。”维吉尔沉声说。
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听到维吉尔用这种充满权威的语调命令刺客,也是一震(这是不是说明了,之前他对乔托的疾言厉色都是装出来的?埃利奥忽然对此产生了怀疑)。
但不管怎么说,刺客导师这么一开口,立刻就弹压下了所有暗中骚动的刺客们。路易吉尽管满脸不可置信,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只是猛地把头扭开了,似乎在用“不看乔托”的这种方式表示他的态度。
“彭格列是我们的客人,”维吉尔环视四周,“无论他在刚才和我的‘理念探讨’中分享了怎样的思路,我们都不应该对他进行评判。在场所有人都应该清楚,为了意大利统一的事业,他和他的自卫团做出了多少贡献。这一点,是最不容置疑的。”
乔托从容颔首,“我的荣幸。”
维吉尔转向乔托,“我应该替这个小伙子不恰当的言行向您道歉,彭格列。”
但很显然,导师替他致歉这回事让路易吉感到更羞耻了。这是刺客更不能忍受的事情,于是他连忙把脸扭回来,重新朝向乔托的方向,低声说了句“我很抱歉,彭格列先生”。
“没关系,”乔托大度地回答,“我听过更糟糕的。”
他没回头,但拍了拍埃利奥垂在身边的手臂,大约是察觉到了埃利奥刚才的动向。埃利奥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是一个很强烈的信号,至少对面的刺客大约是这么认为的。
不包括玛丽亚,她只是面有忧色,混合着思考什么的复杂神情。然而路易吉对他射出了货真价实的强烈目光,就好像他觉得埃利奥是叛徒似的。
埃利奥淡淡地看了他两眼,然后就移开了目光。空气里仍然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硝烟,但乔托和维吉尔已然默契达成共识,假装刚才的口舌纷争并不存在似的,重新讨论起来——这次是围绕着朱塞佩的“安全”话题,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些对于西西里当前局势的观点,甚至不知怎么的达成了互相帮助的共识。
显然,对路易吉来说,这是很难理解的事情。
看到刚才还在质疑乔托的导师竟然一转眼就和他相谈甚欢起来,年轻刺客显得分外迷茫,甚至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漏听了什么片段;难道刚才那几乎是动刀动枪的对话真的只是某种“理念探讨”?
但作为两个都在暗中支持朱塞佩马志尼和意大利统一的地下组织来说,这是必然的事情。乔托和维吉尔相谈甚欢,到了最后,维吉尔甚至亲自起身相送,一路走到门口。
在那里,他们再次笑着握了握手。但维吉尔没有立刻松开乔托,而是低声说,“那是一番…很大胆的言论,彭格列。大胆,但精彩,充满魄力。请恕我无法当众表示赞同。”
乔托眼里光芒一闪,用力回握住了刺客导师的手。但他没有浪费时间说什么客套的感谢,而是直白又坦诚地告知,“埃利奥不懂这些。请别对他太严苛了。”
维吉尔笑了,“我还在想他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呢。看来这就是理由了。”
乔托也笑了。他们再次握了握手,然后松开了彼此。
“请您就送到这儿吧,”乔托恢复了正常音量,俏皮地说,“我都听朱塞佩说了,您不怎么爱出门。”
“请原谅一个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老人吧!”维吉尔幽默地说,“就算他再怎么想送您回去,也是做不到了。埃利奥,你愿意替他尽这份义务吗?”
和玛丽亚等人跟在他们身后的埃利奥眉毛一挑。他定定地看了维吉尔两眼,而这位充满智慧的导师也含笑望着他,像是他的这份请求只是随意一问似的。但埃利奥当然能意识到,那不是随意一问。
“我愿意,导师。”埃利奥说。
维吉尔颔首。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埃利奥低声感谢。维吉尔就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只是微笑着,望着他俩往外走去。石墙缓缓合上。刺客导师出神地对着那堵墙看了一会儿,然后才转过身,面对一众刺客。
他们也正无声地仰着脸望着他,就像是等待师长讲解的学生。
“好了,”维吉尔重新走进他们中间,“自由发表时间到。”
顿时,压抑疑问许久的刺客们爆发出一阵哄闹的叽叽喳喳声。他们紧紧地追随着导师,跟着他重新走回大厅;那里,高椅子和长桌都被撤走了,只剩下软垫,抱枕和书籍。维吉尔亲手泡了茶,听着他们每一个人说话,然后微微笑了。
“一个一个来,”维吉尔耐心地说,“首先……”
就在刺客们讨论刚才那场“理念探讨”的同时,埃利奥和乔托也在探讨类似的话题。只不过,他们只有两个人,意见当然更少一些,交换起来也更快。
“他没法当众赞同你是有原因的,”埃利奥告诉他,“据我所知,刺客组织会要求刺客们绝对的忠诚和纪律,以一种‘荣耀’的方式规训他们,让他们绝对不得出卖组织,叛徒只有以死偿命。这是由于和圣殿骑士的斗争所造成的一种现象。”
“哦,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乔托若有所思,“他没法赞同我,是因为那样他就会自掘根基。不过,你这么说,听起来就好像你很不赞同似的。”
埃利奥嘀咕,“我还以为我说得已经足够客观了。”
乔托笑了,“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吗?”
埃利奥不由得也笑了。但很快,他的神情就变得严肃了起来。
“我认为活着最重要。”埃利奥说,“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但有时候,活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昂了。我无法发自内心地赞同刺客组织的规矩,但我心里又清楚,在这场战斗中,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乔托,如果有一天……”
但乔托立刻打断了他。
“别那么说,埃利奥,”他温柔地捏了捏埃利奥的肩膀,“别那么说。也别对自己产生无谓的怀疑。据我所见,维吉尔是个很通情达理的老人,而你又是我见过最具智慧的人之一。我从来不怀疑你会做错什么决定。”
埃利奥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乔托对这句话有多坚定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但重新露出了微笑。
“少来这一套,乔托,每个人都会犯错的。”
“而每个人都值得第二次机会。”乔托以此作结。埃利奥没有再反驳他,只是笑着,把手也搭上了他的肩膀。
这一天,彭格列自卫团和刺客组织兄弟会达成了合作。在他们的秘密支援中,西西里人逐渐醒来的呼声中,意大利人逐渐共振的渴望中,马志尼的理想很快地在这片饱受统治阶级蹂躏的土地上生根发芽;他的追随者们像是蒲公英的种子一样,在风中播撒在了意大利各地。
在波旁王朝长期的压迫下,吃不饱穿不暖的生存困境下,以及日益高涨的“西西里”情绪之下,躁动不安的巴勒莫进入了历史性的1848年。1月12日,斐迪南二世的生日,假如说在此之前,历史会对这一天一笑而过的话——要是非得写下所有国王的生日,历史自己都记不过来了——那么,在这之后,整个巴勒莫、整个西西里、整个意大利;甚至整个欧洲,都深深地记住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
如果他们忘了,那么,他们真的应该想起来的。
1848年1月12日,巴勒莫街头爆发了第一声枪响。
消息传到三曲腿旅馆的时候,维吉尔霍然起身。“人们还没准备好!”他这么担忧。但他仍然命令所有刺客立刻离开据点,参与到街头的战斗中,“这种时候就不要管我的死活了。”刺客导师这么说,“没人能承担这次失败的后果!”
从旅馆里冲出去的刺客们立即分散往四面八方,钻入了巴勒莫的街巷网络。其中,少数几个精英刺客目标明确地奔向波旁士兵驻守的各大要处。
消息同样传到了彭格列庄园。乔托拍案而起,立刻开始紧锣密鼓地调动人手。加特林带着自卫团的军队冲上了街头。蓝宝拒绝留守,含泪登上战场。纳克尔在后方收容伤员。
“埃利奥!”乔托高呼。
埃利奥猛地撞进了乔托的办公室,门被他嘭的一声甩到一边。刺客脸色苍白,眼里却闪着火光。乔托一眼就看到他手里紧紧地捏着一封信。
“我收到了来自导师的直接命令,乔托,”埃利奥快速地说,“恕我不能——”
乔托打断了他,直接问,“总督?”
埃利奥愣了一下,立刻确认,“总督。”
乔托看着他,眼里也闪着火焰。
“去吧,”乔托对他说,“越快越好!”
几个小时后,总督遇刺身死。在街头被沉痛打击的波旁士兵逢此噩耗,不得不暂时退却。刺客们,自卫团的民兵们,还有许许多多抄着猎枪、老式步枪、甚至是刀子和石块的西西里人们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一种奇异的、震耳欲聋的寂静笼罩了街道,只剩下燃烧物的噼啪声和伤者的呻吟。所有人都灰头土脸,遍体鳞伤。
提着枪的乔托是第一个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他忽然大笑出声,丢掉了手里的枪,甚至还从街垒的掩护里站了起来!一旁的加特林大惊失色,但根本没来得及阻止乔托这么做。事实上,他从来没法阻止乔托做出任何莽撞的行为。
就这样,乔托敏捷地爬上了最近的一辆翻倒着的马车顶端,张开了手臂。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看到落日的余晖照到他激动的脸上,照得他满脸通红,照得他荣光焕发。
“西西里万岁!”乔托高喊。
总算反应过来的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了起来。他们激动地互相拥抱,互相亲吻,连声高喊,“西西里万岁!!!”
加特林当然也爬了上来,拽着瘫倒在地的蓝宝。乔托笑着抓住了他们,在他抬头的时候,他那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屋顶上有点值得注意的细节。
于是,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乔托望了过去。他看到匆匆赶来的埃利奥正在屋顶坐下,摘下了兜帽。他们相视一笑。
1月12日,溃散的波旁军队退守沿海要塞。
1月26日,巴勒莫逼退波旁军队。斐迪南二世被迫撤军。
1月27日,那不勒斯武装游行,迫使斐迪南二世成立新内阁。
2月25日,法国巴黎推翻了七月王朝,建立法兰西第二共和国。他们实现了《悲惨世界》中安灼拉等人未竟的理想。
3月17日,米兰爆发五日激战,成功驱逐奥地利军队。威尼斯宣布重建共和国。
3月23日,撒丁王国对奥宣战。
4月,西西里成立临时委员会,宣布彻底废黜波旁国王斐迪南二世在西西里的统治权。
1848年三到五月,欧洲各地相继爆发。即便到了很久以后,当他们回看这段时间的历史时,他们也没人能否认,这是他们有生以来最惊心动魄,也最波澜壮阔的半年——
作者有话说:先叠个甲,这是《家庭教师reborn》加上刺客信条的架空历史,不是真的[狗头]以及如果不太了解这段架空历史的话,大概知道他们在反封建反帝制就好!
第118章
1848年的春天, 西西里风起云涌,万象更新。
埃利奥松松地拎着缰绳,沿着盘山路绕回了彭格列庄园。要是放在平时, 他大概连骑马绕上来都没这个耐心, 更别提溜达得这么慢了;所以当乔托听说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庄园的哨兵已经望见他的身影, 却左等右等没见到埃利奥本人的时候, 已经是大为惊奇地等在门口了。
可想而知, 埃利奥在瞧见乔托亲自等在那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惊奇。他从马背上滑了下来,一边把缰绳递出去,一边纳闷地问迎上来的乔托, “你怎么在这儿?”
“听听,我特地出来迎接他,”乔托转过头, 对正牵过马的马童说,“他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埃利奥自知理亏地摸了摸鼻子,保持了沉默。乔托也没再追击, 很快开门见山,“我隔着一公里都能闻到你在烦恼的味道。”
“有那么明显吗?”
乔托笑了。埃利奥看他露出一副“我还不知道你吗”的表情, 也不由得笑了。
他们一块转身往主宅走去,一个穿着灰条纹套装(乔托最近在帮临时委员会维持街道秩序,少不了经常和官职人员打交道), 一个正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臂弯里(埃利奥仍然是衬衫马甲三件套);乔托和埃利奥就这么并肩走过漫长的车道,两旁四季常青的高大丝柏树在他们身上投下凉爽的阴影,只有脚下的砾石沙沙地响动着。
“你知道我从哪儿回来吧。”埃利奥说。他最近常在兄弟会和彭格列之间来回奔走, 这是两位组织首脑都默许并知情的事情。在暗杀那些波旁间谍和平息街上骚乱的工作上,埃利奥一直做得很好。
“维吉尔给了你另一个任务?”乔托就问。
“临时委员会准备派使节前往伦敦和巴黎,”埃利奥点头,“兄弟会也一样。他问我更想去哪个国家。”
“你怎么说?”
“我当然选了伦敦,”埃利奥纳闷,“但他希望我再考虑考虑。不过说真的,没有我留在西西里的选项吗?”
乔托闻言也有点纳闷,“先不说留下来这回事,你为什么选了伦敦?”
“我为什么不选伦敦?”埃利奥更纳闷了,“我连一句法语都听不懂,但英语可是我的母语!”
“啥?”
乔托大吃一惊。他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埃利奥的卷发(浓密乌黑,甚至盖住了前额的一部分),又瞧了瞧他显然有点儿法国血统的脸,最后又看了看他腰间那把明显是法国样式的佩剑;尽管整个过程,他都礼貌地一言不发,但他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和明显的视线落点还是让埃利奥很快明白了过来。
但埃利奥实在百口莫辩:他虽然是有那么点法国人血统,但他这辈子距离法语最近的那一刻也不过是在游玩《大革命》的时候把语言切换成了法语,进行沉浸式体验。
“你觉得我是法国人?”埃利奥很无奈地问。
“我不知道。”乔托很明显又在装傻。但他接着补充说,“但我觉得任何人都可能怀有这种合理的猜测。”
“我出生在美国,”埃利奥就告诉了他,“但有个法国祖先。”
“哦,”乔托若有所思地说。他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不是在认识了快十年之后第一次知道朋友的国籍血统一样,“所以英语是你的母语。难怪。嗯,但很显然维吉尔不知道这一点,也许他希望你能在巴黎发挥作用。所以你怎么想?”
他们走过车道,步入花园。西西里的阳光再次落在了他们的脸上和肩膀上,喷泉叮咚作响。
“说实话,我不知道,”埃利奥承认,“所以我的烦恼被你闻到了。你有什么好建议?”
乔托笑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是沉思,又像是犹豫地停顿了一会儿;当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乔托也正看着他,神情是一种通透的温柔。
“他不应该让你去的,”以那种温柔的语气,乔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但我无法苛责他,因为我心里也清楚他手里恐怕没有更好的牌了。你不明白政治,埃利奥,我也一直尽可能地让你远离它,但如果我现在要给你一条恰到好处的建议,那么,我也必须向你解释它,以及西西里糟糕的现状了。”
埃利奥起初很是疑惑。他以为西西里目前的乱象是重建新生活的过渡阶段,但很显然,乔托并不这么认为。在花园里,他尽可能仔细地为埃利奥介绍了当前西西里的局势,临时委员会一直以来争论不休的“西西里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并指出当下的三种鲜明观点,以及西西里派使节前往英法两国的意义究竟何在。
但说着说着,乔托就笑了,“你看起来有点头疼。”
“我确实有点儿头疼,”埃利奥神情尴尬,“可能是太阳晒的。”
“也许我们还是进屋吧。”
埃利奥跟在乔托身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乔托假装没听到。他们穿过草坪的时候,埃利奥还把外套盖在了脑袋上;也许是因为时间接近正午,太阳是真的有点晒。乔托的头发更是金光闪闪,埃利奥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被闪到了。
“如果不从政治的角度来考虑,”进屋后,埃利奥重新挑起了刚才的话题,“假如我只是作为一名来自西西里的刺客向邻国兄弟会请求支援,你觉得如何?”
但在看到乔托欲言又止的神情之后,埃利奥就知道了他的答案。他很是泄气地垂下了脑袋,乔托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还是其次,埃利奥。你得做好被一口回绝的准备。”
“为什么?”埃利奥纳闷,“当时美国独立战争的时候,拉法耶就去支援了。”
“但在法国大革命的时候,”乔托说,“你有见到美国人表态吗?”
埃利奥哑口无言。乔托大概也是发现了他深受打击,又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就把胳膊留在了那儿,勾肩搭背地揽着他往餐厅走去。“听说你回来,我让厨房烤了条新鲜的海鲈鱼,还有你爱吃的卡萨塔蛋糕。你闻到香气没有?”
“问题还没解决呢。”埃利奥嘀咕。
“那个嘛,你就当是去公费旅游得了。”乔托耸肩,“挑一个你喜欢的吧。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巴黎的成功概率更大一些,毕竟他们现在是第二共和国。”
“你刚刚才暗示过我,”埃利奥显然不吃这一套,“国家之间利益至上。”
“我可没那么说。”轮到乔托嘀咕,“毕竟你也说了,当年拉法耶充满理想和热情地奔赴美洲,甚至为了逃过英军搜查不惜换了女装呢!”
这下轮到埃利奥叫起来了,“我可没那么说!”
但乔托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就松开了手。埃利奥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简直不知道乔托是在想什么;但他非常确定的是,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在忽悠加特林和埃利奥帮他绑架小猫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然而,在他来得及抓住乔托问下去之前,他们就走到了餐厅外边的那条走廊上。
一阵香气立刻攥住了乔托,埃利奥也听到了闹哄哄的声响。
“我要饿扁了!”蓝宝抱怨。
“这还早着呢,”加特林听起来像是制止了他,“你饿什么饿?”
但听起来,他的制止失败了。乔托笑着推门而入的时候,蓝宝正叽里咕噜地讲着他跟着艾琳娜跑了一上午财政的事情,加特林显然也不能把已经进了他肚子里的鱼肉重新倒出来,正拿他没办法地瞪着眼睛。其他人不在,各有各的要事在忙,但这个宽阔敞亮的餐厅总留着他们的位置,一点儿也不显得空旷。
“告诉过你们别等了,”乔托说,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蓝宝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蓝宝含糊地说着“你看吧”,加特林把他那不赞同的目光转了过去,只有埃利奥忍俊不禁,朝他安抚地笑了笑。
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埃利奥忽然意识到了他在为什么而烦恼。他烦恼的不是去伦敦还是去巴黎,他烦恼的是离开他们。这对埃利奥来说,实在是一种几乎没产生过的新奇体验,以至于他一开始都没有发现。
但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在埃利奥走神地挑着叉子上的意面,旁听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混乱对话的时候,他更深一层的意识到,假如他不想离开西西里,他可以选择留下。但难道他应该为了这份不舍留下吗?
假如他能想办法从邻国兄弟会获得支援,难道他不应该去吗?
“埃利奥。”乔托忽然唤醒了他。
埃利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有点茫然地转过头去。乔托看着他,眼神温柔,就像是他对埃利奥的沉默一清二楚,又完全洞察并怜爱了他的挣扎似的。但那个温柔的神情一闪而过,快到埃利奥几乎以为那只是自己走神的错觉。
“怎么不动那条海鲈鱼?”乔托笑着说,“说真的,你再不吃,它很快就要被蓝宝啃得只剩柠檬片了。”
埃利奥定定地看了他两眼。只是两眼。然后,埃利奥也笑了起来,转头看向正在做贼似地飞快从鱼盘里抽回叉子的蓝宝(那叉子上还缠着很是显眼的一大块鱼肉),“多少给我留点汁蘸面包吧,蓝宝。”
蓝宝顿时噎得满脸通红,尤其是加特林居然还促狭地把面包篮往埃利奥那边推了过去。乔托哈哈大笑起来,埃利奥也笑了;在一片很快卷起来的笑声浪潮中,仿佛是不经意间,乔托和埃利奥又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作者有话说:乔托小课堂开课啦!(不是)
以及奥利奥其实听懂了,乔托讲得很简单,但头疼也是真的,他觉得比微积分还难,毕竟微积分是真的有解……
第119章
一经决定, 埃利奥立刻一头扎进了出发前的准备工作。
他花费了比以往多得多的时间待在三曲腿旅馆,和刺客们商讨和排演细节;无论是即将和他同行的刺客,还是留守西西里的刺客们, 都义不容辞地参与到了这场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中。
他们要怎么去伦敦和巴黎?他们应该调查什么背景?他们应该带些什么资料?他们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他们要如何达成他们的目的?为了达成他们的目的, 他们愿意付出的价码是什么?……
几乎整个兄弟会都在为此殚精竭虑。在外奔波的刺客时常急匆匆地闯进来, 传完信后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 又急匆匆地翻窗而出;在内整理资料的刺客几乎是一刻也不停歇地记录、修正和商讨, 壁炉前的辩论从天黑到天亮, 又从天亮到天黑。
如果埃利奥还有多余的时间的话,他一定会为整个兄弟会的高效运转惊叹的。假如说平时总是那些精通刺杀的外勤人员光芒四射的话,那么此刻,就是平时默默无闻, 不声不响,但沉稳驻扎成整个组织脉络的内勤人员大放光彩的时候了。
他早就知道平时兄弟会有专人维护那些稻草堆(是的,这就是为什么圣殿骑士没可能通过在稻草堆里藏武器的方式“刺杀”刺客), 但埃利奥从没真正见识过他们工作起来有多猛。
不过,埃利奥此时也顾不上这件小事了。在这种情况里,他没法说他比其他任何一个人都要忙碌,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确实忙昏了头。
除了明确任务和行动的必要讨论之外, 埃利奥不仅要抽空学习法语(“您不会指望使团的翻译人员总是跟着您的,对吧?”维吉尔指给他的法语刺客这么亲切地问候),还要抽空参与对英法等欧洲各国的局势探讨(埃利奥不得不暴露了他对此时的局势确实有那么点来自历史的了解, 但他总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藏着掖着吧!),还要抽空面见西西里临时委员会的使团人员(毕竟,他们到了巴黎总是要合作的,更别提那一路颠簸的共行了)等等。
为了这一切争分夺秒的准备工作, 埃利奥甚至睡在了“三曲腿旅馆”。一开始他还睡在旅馆房间里,但没过几天,在他和维吉尔还有玛丽亚通宵达旦地讨论完法国兄弟会的可能倾向之后,埃利奥实在支撑不住,和其他人一起倒头就睡。几个小时后,跟着七倒八歪的刺客们一块稀里糊涂地爬起来过后,埃利奥就没再费劲跑到楼上睡觉过了。
但这还仅仅是兄弟会的工作。
埃利奥甚至逼迫自己回了几趟彭格列,不仅是为了打点出发的行李,也是为了在他临行前安排好交接。幸好自卫团本来就是加特林和他一块训练的,这时候全部把彭格列的军队转给他也算不了什么太繁重的工作;倒是蓝宝被迫上任了,但谁让他在那些天的战斗中表现得非常英勇呢!就算现在反悔,也是来不及的。
为了这阵仗,彭格列众人很快得知了埃利奥即将远行的消息。
乔托当然是第一个得知的,毕竟是他亲口建议埃利奥选择巴黎,在那里,埃利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他亲手给埃利奥挂上了临别礼物,一只刻有彭格列纹章的怀表。
“我本来准备把它当成一个惊喜的,”乔托替他把表链的一端扣到马甲的扣眼上,“但工匠显然是赶不及所有的了。这是第一只样品,我先偷渡给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表链的另一端连着怀表。埃利奥打开了它的表盖,但目光没有第一时间被这个时代堪称精妙的表盘设计吸引,而是表盖里浮雕着的一行字。
Givro eterna amicizia.
“…誓言友谊永恒。”埃利奥念了出来。他看向乔托,有那么一瞬间竟然觉得连日以来积压的的疲惫忽然都被这一行字轻柔地拂去了。而乔托只是笑着把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亲昵地捏了捏,“愿它永远像今日这么可靠!”
第二个得知的是蓝宝。他直接赖在了埃利奥身上,几乎是抱着他的大腿嚎出了声,“不要啊埃利奥!你走后还有谁能从加特林的铁拳下拯救我……”
埃利奥哭笑不得地把他拎了起来,“不是还有乔托吗?”
“你是没看到他最近打量我的眼神,”蓝宝抹着眼泪,“那精光闪烁的样子,简直像是在研究还能从我身上挖出什么来!”
埃利奥失笑。那天蓝宝参加战斗已经够让所有人意外的了,但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个向来养尊处优,对工作能逃是逃的小少爷尽管仍然会畏畏缩缩地发抖,但战斗起来的英姿居然也不输给他们年轻的时候。
对于这一点,埃利奥当然爱莫能助了。毕竟,此时正在新生的西西里、甚至是新生的意大利中飞速成长的彭格列正是缺人的时候。而没挨过工作毒打的蓝宝也是精力旺盛,不仅时常跑去临时委员会帮忙,还会插手管一管街头的骚乱,恐怕再过一阵,乔托就会让他开始接手些彭格列真正的工作了。
说到彭格列真正的“工作”,雨月和加特林都在搭伴帮忙。战斗之外的那些工作总是繁琐又不能不管,彭格列不仅要帮忙维持秩序,调配物资和继续他们往日的工作,还有个钱从哪来的问题。就算埃利奥没问过这个,也知道他们有时候会出门游说资助和经营果园酒庄,但这点钱远远不够;当他路过的时候,偶尔还会听到些关于“矿”“硫磺”“港口”之类的讨论。
埃利奥不关心这些。他只听说了加特林和雨月在打完架之后反而“感情”好了很多,雨月照旧用他那过分客气的敬语,加特林也只是偶尔“啧”一声表示态度,不再觉得奇怪了。他们以成年人的方式表达了对埃利奥即将远行的遗憾(当然,他们也不可能抱着埃利奥哭),但也以朋友的身份赠送了不少祝福和埃利奥说不定用得上的礼物。
就连另外几位不常在庄园的都听说了。两个礼拜后,纳克尔甚至捎来了阿诺德的传信,埃利奥不免尤为感动;随着奥地利军队被赶出米兰和威尼斯,阿诺德此时多半已经自顾不暇,居然还抽空搜集了英法情报发给他。
游走在那不勒斯第一线的斯佩多也久违地出现在了彭格列庄园,“我还以为你已经出发了呢。” 他这么说。
埃利奥被他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很快笑了,“要是那样的话,我还怎么见得到你呢?”
斯佩多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卡壳了一会儿,才勉强哼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在那不勒斯,”埃利奥就问,“一切都好吗?”
“不好。”说到正事,斯佩多立刻严肃起来,“我几乎可以肯定,国王只不过是暂时屈服在那不勒斯的游行下,他对此深感羞恼,迟早有一天会反击的。西西里必须在他动用暴力之前成长起来,所以你这次的出使至关重要,埃利奥。你只能成功。”
埃利奥不笑了。他定定地看了斯佩多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我会竭尽所能。”
斯佩多也看了他一会儿。
那阵沉重的寂静压在他们的肩膀上,显然已经压了斯佩多许久。他仍然身着波旁军队的服装,甚至肩膀上还多了几颗星星,埃利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军队那么狼狈地逃出西西里的情况下!斯佩多脸色苍白,眼下青黑,但又仿佛有一团火焰烧在他的颧骨上,显出高热病人似的红晕;重压之下的精神闪烁在他的眼睛里,就以这样深邃的目光,他定定地盯着埃利奥。
“我们必须成功。”斯佩多斩钉截铁地说。然后,他就化作一股雾气消失了。
1848年4月27日,使团出访。礼炮齐鸣,旗帜飘扬。
他们从巴勒莫港出发,横穿第勒尼安海,泊入托斯卡纳公国的里窝那。火车换马车行过教皇国、帕尔马、撒丁王国等多个邦国的领土,最终抵达都灵。在那里,他们艰难地穿越了阿尔卑斯山,翻过弗雷瑞斯山口;等到了里昂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接近三周。有两个人体力不支倒下了。
一个是位年轻的学生领袖,热切盼望着能够与巴黎的社团组织见面接触,争取舆论支持。一个是他们的马夫,带领他们一路颠簸了两周。迫于无奈,使团在里昂旅馆暂住,请医生照看,商量着他们需要几日康复,又或者……是否应该留一笔钱,将他们交给天父裁决。
毕竟,此时距离他们真正抵达巴黎只剩下不到两天的路程了。
“…那年轻人是那么希望能在巴黎大展拳脚,”使团在私人包间里低声讨论着,“眼看着我们就要坐上平稳的火车,却在这种时候将他遗落在里昂……”
“马夫?是的,他是个健壮的家伙,但再健壮也顶不过风雪寒风引发的伤寒!上帝啊,他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走过这条路无数次,怎么偏偏是这一次……”
门忽然被敲响了。在使节来得及开门之前,一个黑卷发的青年已经自己打开门走了进来。所有人用一种带着点惊诧(他们明明锁了门),但又有点儿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期望他能像在这一路上打跑土匪、揪出间谍那样,再次发挥他的神通,漂亮地解决他们眼下的困境。
“先生。”他先是向公使点了点头,然后开门见山地指出,“您应该立刻把那个医生赶走。”——
作者有话说:今天查资料的时候发现之前搞错了一些改起来很困难的细节,淡淡地死掉了……只好在这里备注一下,本文对部分历史很可能研究得不够透彻,有许多错漏之处,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找资料看看,但千万不要把我写到的部分当真……[爆哭][爆哭][爆哭]
以及这章终于把奥利奥支出彭格列了,嘿嘿(邪恶地笑了)
第120章
米歇尔阿马里, 特命全权公使,是这支西西里临时委员会派出的使团“团长”。
他没法被称为“大使”,因为那是两国正式外交往来的最高职衔, 而西西里还远远称不上一个国家, 无论他们有多么希望能得到国际上的认可;而这一点, 也是他们前往巴黎、同僚前往伦敦的首要目标。
在他二十多岁, 还是个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的时候, 米歇尔就和他的父亲一起加入了“烧炭”组织, 一个以意大利统一为志愿的秘密教派(后被马志尼领导的更广为人知的青年意大利组织取代);在1820年那场失败的起义过后,他的父亲被处死,而他由于年纪尚轻、并非首犯等缘故,被波旁王朝“仁慈”地监禁了十四年。
很显然, 这被监禁的十四年并没有如斐迪南二世所预料的那样,把他改造成一个温顺听话的奴仆。事实上,当年那个愤然献身的米歇尔阿马里只是将他的一腔热血冰冻了起来, 试图找到些当时更有效的办法团结人民。
然而,他的暗中努力很快也被波旁王朝的密探嗅到了风声,于1842年不得不逃亡巴黎避难。在那里, 米歇尔勉强通过编辑翻译等文字工作糊口,花费比谋生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呼吁、宣扬, 恳请有识之士看看意大利的困境。正是在这个时候,他在咖啡馆里的沙龙结识了大仲马等人。
没有证据能表明后者的《基督山伯爵》是受了这位不幸流亡者的灵感启发,但也没有证据能表明不是。
在1848年, 喜闻故乡崛起的米歇尔阿马里乳燕投林般回到了西西里的怀抱,准备放开手脚,大展抱负。然而,戏剧性的是, 西西里又恳请他出使巴黎,因为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没有比他更合适、更有文化、又更充满激情的人了。于是,阴差阳错之下,米歇尔重新踏上了这条他曾经流亡的路。
埃利奥早就打听过他的详细背景资料,就像米歇尔也打听过埃利奥的那样。
在刺客对公使充满尊敬的同时(那些监禁、流亡和耶稣般的受难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地熄灭米歇尔阿马里心中熊熊燃烧的理想火焰,正相反,那些丰盈的知识和丰富的经历进一步地打磨了米歇尔,让他闪烁着智慧与理想的光辉),公使也对埃利奥满是敬重。
作为兄弟会兼彭格列的特使,埃利奥有着和煊赫背景完全相反的谦逊性格,甚至称得上沉默寡言。但这不代表他的贡献不大,事实上,这一路上要不是埃利奥的保驾护航,他们说不定都没法抵达法国,即便到了,也是残兵败将。
他观察敏锐,身手矫健,阅历丰富,有着惊人的洞察力和反应速度。偶尔中的偶尔,米歇尔甚至会为了“假如他是敌人”这样的设想背后一凉,但又随即意识到埃利奥是个比其他任何人都坚定的盟友,心中立刻升起一阵巨大的庆幸,和那安心感带来的喜悦。
更何况,米歇尔还得知,埃利奥就是1月12日当天暗杀总督的那位刺客!尽管埃利奥不承认那一点,只是回以“没有任何证据能将我和那件事联系起来”,但这反而显得他为人谨慎,值得信赖。
所以,当埃利奥径直闯进门来,建议他“应该”怎么做的时候,米歇尔公使立刻就把这事放在了心上。他一面夹上他的单片眼镜,一面身体前倾,关切地问,“那位医生怎么了?我还以为他相当尽心尽责。”
埃利奥倒想直接告诉他们,他瞧见医生正在给病人放血。要不是埃利奥知道他是个医生,恐怕都要以为那是他技术拙劣的同行了!就连刺客也不会用这么折磨人的办法致人于死地。但在这个时代,埃利奥恐怕很难让他们理解这一点。
“我恐怕他正在‘尽心尽责’地致他们于死地。”于是埃利奥说,“据我观察,他没有恶意,但学识实在有限,我们不能用他。”
顾问没忍住低声叫了起来,“但他已经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了!”
“谢谢你,卡洛,我们会考虑这一点的。”米歇尔说,“埃利奥,如您所见,我们找不到更好的医生来代替他了。您有什么好主意吗?”
“我就是那个‘更好的医生’。”埃利奥说。
散落在房间各处的使团不由得露出惊奇的神情,只是礼貌地没有出声,听他继续讲了下去,“我在修道院里帮神父照料过上百个病人,他们曾经遭遇过火烧和截肢,更不用说这点小小的伤寒疲劳了。”
但使团们神色忧虑。米歇尔说出了他们所有人都在担忧的原因,“您要亲自照料他们?我们没法承担再一次丧失人员的风险了!尤其是像您这样……”
埃利奥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地看着米歇尔,但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公使沉默片刻,最后将鼻梁上夹着的单片眼镜摘了下来,低下头握在左手里,右手无奈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好吧,就听您的。”米歇尔叹了口气,“布鲁诺,去辞退医生,但不要太粗鲁,客客气气地给他应得的那份工资。埃利奥,请您照顾病人吧,但千万保重自身,我们不能失去您。”
“也请您保重身体,不要过度劳累了。”埃利奥安慰他,“我们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米歇尔笑了,“等到我的国家不再需要我的时候,我也许会停下来休息休息吧!现在还太早了。您估计我们的两位朋友什么时候能好转起来?”
“快则三天,慢则一周。”埃利奥说。
在短暂的商讨之后,使团决定在里昂暂留三日。但就在他们做出这个决定,埃利奥要离开房间去看病人的时候,刚才出门辞退医生的布鲁诺慌里慌张地回来了,手里还挥舞着一份报纸。
“出什么事了?”米歇尔威严地问。
布鲁诺手脚打颤,但麻利地把手里的报纸递给了米歇尔。埃利奥瞥到了标题,眼睛立刻瞪大了。
五月十五日,斐迪南二世发动政变。
他的军队炮击了那不勒斯城内支持宪法的平民区。他强行解散了刚刚选举产生的议会,废除了宪法,恢复了君主专制。消息一经传出,整个欧洲立时一片哗然。
但无论他们怎样哗然,也不会有此时法国里昂这个小旅馆里的一间房间里的沉默更加喧哗,更加惊恐,也更加愤怒。一改刚才的忧虑态度,愤怒和恐慌重新成为了他们的燃料,驱动着他们立即离开,前往巴黎——他们必须尽快争取巴黎的会面和态度,再在这里等下去,恐怕斐迪南二世的炮弹都要打到西西里了!
病中的学生模模糊糊地听到了皮行李箱磕在木楼梯上的声音,还有急匆匆走动的脚步声。就在他浑浑噩噩地想着“出什么事了”的时候,他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了过来,接着是冰凉的毛巾盖在了他的额头上,让他不由得低声叹息。
“发生了什么?”学生问。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然后想起自己是病人,连忙要把手再藏回被子里。但在那之前,他的手就被温暖地握住了。
“别担心,只是米歇尔他们决定先出发。”埃利奥说,“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菲利波,你还年轻,你会很快好起来的。”
同样的安抚也很快发生在马夫的房间。“你很健壮,只是受了点风雪,”埃利奥同样这么说,“你会很快好起来的。”他听起来对这件事是那么的笃定,以至于两位病人都信以为真。
至于他们确实如他所说的那样快速好转起来究竟是因为信念,还是因为埃利奥既没有放他们的血、也没有抓水蛭来吸他们的血、更没有在他们身上动莫名其妙的刀子,只是平常地看护他们、保证他们的休息、给他们喂了温暖营养的食物,这就说不准了。
一周后,埃利奥携学生领袖菲利波抵达巴黎(马夫重新驾着车回到了街上)。
下榻在豪华旅馆的使团总算等到了他们的回归,难得喜笑颜开,“终于来了点好消息!”
学生原本还在兴致勃勃地盘算着如何在剧院咖啡馆俱乐部等地“聊聊”意大利现状,一听这话,立刻笑不出来了,“有什么坏消息?”
“呃,首先,斐迪南二世……”
“出尔反尔地废弃了那本他亲手批准的宪法!还惨无人道地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开火!”学生说,“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最好别告诉我他的军队已经开到西西里了。”
“好吧,是法兰西的坏消息。”仆役长布鲁诺说,“他们还没正式回复我们的通报。您是没瞧见礼宾司长打量我们委任状的表情,就好像那玩意很可笑似的!”
“什么?那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好了,好了,”埃利奥不得不推着他俩的背,劝他们最好说得小声点,并且最好还是回到房间里再谈,“我们先去见阿马里公使吧,看看他怎么说。”
旅馆房间里,米歇尔阿马里显然也认为他们的回归是个好消息。他欣然起身,分别拥抱了埃利奥和菲利波;但在听到后者迫不及待提出的疑问之后,一向沉稳的米歇尔竟然也在房间里踱起了焦虑的步子。
“我们出发前,法兰西外交部长还是阿尔方斯德拉马丁。”他解释说,“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又是个诗人,对世界各地的民族——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充满了同情。我们一块喝过咖啡,谈过时局,我本来以为可以指望这一点和他攀攀交情。”
“那么,现在不能吗?”学生追问。
“时局有变啊,菲利波!”米歇尔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汗,“就在我们穿过雪山关口的那会儿,巴黎重组了它的内阁,外交部长换成了于勒巴斯蒂德,听说他可不是个好惹的。”
但真正更让这位公使失望的,大约是他们不得不百般求情、希望能通过理想,自由和民族这些词打动一个“外交部长”,为即将罹难的西西里求得一丁点人道主义的庇护的悲惨事实。
哪怕只是让法国政府承认他们的主权也好!那样,西西里即将遭遇的就不是看似合情合理的“镇压”,而是野蛮的侵略了。但说到底,法兰西凭什么为了西西里这么一块小地方和波旁王朝作对呢?更何况,那不勒斯的那一支波旁王朝的血脉尽管远了点,但也是法国王室的血统之一!
就比如说上了断头台的路易十六吧,他就是波旁王室的。愿上帝保佑斐迪南二世也能享有和他一样的命运!
冥冥之中,米歇尔大约已经意识到,这趟出使是注定失败的了。但他仍然怀抱着一点细微的希望——就像使团里的其他成员那样——难道他们还能掉头就走,像是被揍了的落水狗那样悻悻归国吗?但凡他们还有一点希望…只要是一点希望……
1848年6月,法兰西发生了“六月起义”。
超过一万五千人被杀(大部分是起义者),约两万五千人被逮捕和流放。其残酷程度震惊了整个欧洲。法兰西第二共和国中的“共和”二字,自此名存实亡。
就在西西里使团锲而不舍地请求帮助、埃利奥动用他能在巴黎找到的一切人脉关系的这期间,肃杀的秋天终于还是到了。
1848年9月,足有两万多人的波旁军队越过海峡,杀入了墨西拿——
作者有话说:(墨西拿就在西西里东北角,和意大利本土隔海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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