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伊森明确地告知莱恩, 他已经彻底销毁了优盘。在那之前,他背下了优盘里的所有账户,这使得伊森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那个绝无仅有的优盘。他脑子里就装着那24亿资金的取用权限。为了证明这一点, 他当场写下一串账号密码, 让莱恩去取。
“停下倒计时, 放了埃利奥。”伊森威胁莱恩, “不然我现在就杀了我自己。”
莱恩久久没有回音。伊森紧盯着埃利奥眼里的微型录像, 埃利奥也望着他, 卷发盖住的额角慢慢地流下了一滴汗。在他们耳中,钟表走动的声音忽然前所未有的响亮,埃利奥身上的炸弹仍然在滴答作响。
十点。
埃利奥只听到莱恩那边传来一声响动,吓得整个人一抖。但接着, 他反应过来,那一定是莱恩敲停了炸弹的声音。他连忙松了口气,手忙脚乱地扒下了身上的炸弹背心, 远远地丢了出去。扑通一声,炸弹背心掉进了海里。
“他们来了!”但埃利奥来不及为这短暂的逃出生天欣喜,立刻又喊道, “莱恩要活捉你,伊森!”
辛迪加布置在周围的人手扑了过来。被扒光武器的埃利奥眼疾手快地抄起桌上没被动过的两杯柠檬水, 一手一边摔了出去,砸在特工脸上。冰水四溅,响起一片伦敦人愤懑的惊呼, 但伊尔莎那儿紧接着响起来的枪声就像是一声号令,促使他们拔腿就跑。
对这一点,埃利奥倒是松了口气。但情况远远还没到能彻底放松的时候。
埃利奥这样想着,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但也正是在那一瞬间, 又跪又坐了许久的刺客踉跄了一下,差点自己摔倒在地。正要拔腿就跑的伊森瞧着他,愣了一下,“你没事吧?”
扶住桌子的埃利奥狼狈且尴尬地摆了摆手,表示自己没问题。为了证明这一点,他一下子接过伊森抛过来的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快走,伊森,快走!”班吉在里面喊着,“我们准备好了!”
听到这里的埃利奥面上一喜。此时枪声响成一片,真正价值24亿英镑的伊森当机立断,夺路而逃,埃利奥也是且战且退,竭尽全力地纠缠着辛迪加特工留在原地。
等到最后一个没来得及追上伊森的特工倒地的时候,埃利奥已经杀昏了头。
血脉在他耳边擂鼓般地鼓动着,埃利奥重重地喘着气,一片发黑的血红色盖住了他的眼睛,几乎遮蔽了刺客的眼睛和耳朵。直到警车围了过来,红色蓝色的灯光刺目地跳着,埃利奥总算听到了喇叭在播着什么,啪的一声丢下了手里的枪,慢慢地举起了双手。
“当我数到一的时候,”班吉在他耳朵里说,“你就跑出去。明白没有?”
“明白。”埃利奥说。
从警车里下来的警察端着枪,慢慢儿地,谨慎至极地围了过来。红的蓝的光几乎要刺瞎了埃利奥的眼睛,他只是眯了一下眼睛,身前的警察就抖了一下枪口,差点直接射击。
“三,二,一!”
灯光忽然噼啪炸响,连片熄灭。这块城市角落立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埃利奥拔腿就跑。
“什么时候了?!”
在胡乱追击的枪声中,埃利奥高声问。
“十一点半!”班吉催促,“快点快点!”
“我还以为我是那个更着急的呢!”
班吉的声音比他更高,“你跑反了!!”
等到埃利奥甩掉跟踪,跑到班吉指的定位的时候,他真的差点直接跪下。还是伊森和班吉一边一个架住了他,没让他在这种时候掉链子。被关在特制玻璃箱里的莱恩用冰冷的眼神盯着他们,盯着埃利奥喘匀了气,站直身体。
“谢谢你帮我解决这个。”埃利奥对他说。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金卡,敲在了玻璃上。卡牌应声而断。
零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IMF其余成员正在把莱恩展示盒装进卡车里。站在一边的埃利奥看了看手里新出现的金光,眼前又是一黑。
“是什么卡?”和伊尔莎告别完的伊森走过来问。
埃利奥吓了一跳,连忙把那张金卡藏了起来,冲他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
“金卡?”伊森问。
“金卡。”埃利奥点头。
伊森打量着他的表情,“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车上的IMF成员在催他了。埃利奥听到了,笑着推了推伊森的肩膀,“你想帮上什么忙?快去吧。”
“真的不跟我们走?”伊森被他推着走,反抓住了他的手,“你知道你现在看起来什么样吗?”
埃利奥倒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他大概能想象到。
“你要是打算就这样走上伦敦街头,”伊森指出,“下一秒就会有人报警。”
“…呃,”埃利奥说,“那捎我一程吧。”
“就等你这句话呢。”
蹭了IMF的车,埃利奥当晚又入住了伦敦的大陆酒店。他把那张新抽到的金卡抛到脑后,好好地睡了个觉,真正地睡了个昏天黑地。期间大陆酒店的接待员怀疑他死在了房间里,两次三番打电话来询问,埃利奥每次也只是看了眼时间,叫了点吃的,又在迅速填满自己的肚子之后倒头就睡。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总算清醒过来的埃利奥坐在床上,摸出那张金卡,和卡面上亲密交缠的两人相顾无言。
‘要么结束这个游戏,’埃利奥忿忿地想,‘要么被它玩死。’
‘为什么雷欧波德是白银品级?’埃利奥又懊恼地想。
倒不是说他会对朋友产生那种想法,更何况埃利奥也不是什么同性恋双性恋。想当年被逼急的某个玩家甚至能抄着一张银卡对白犀牛下手,埃利奥听到的时候只觉得滑稽可笑,现在才明白过来那种死到临头、什么都愿意做只为了活下去的心情。
怀着这种沉重的心情,埃利奥找出手机准备恢复一下人际交往想想办法(发现它没电了),又悻悻地拿起酒店电话,先拨给了雷欧波德。
“我现在安全了,”埃利奥讲,“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新闻?哈哈,那一定是我的双胞胎兄弟…呃,抱歉。你说得对,这一点也不好笑……”
总之,被雷欧波德不含脏字地喷了一顿之后,抓乱了头发的埃利奥又打给了阿尔文,另一个为数不多他记得电话号码的人。阿尔文不知道他近期发生了什么,只是正常地关心了几句,问了问关于卡牌的事情。
“听说你在伦敦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最后阿尔文说,“现在躲进大陆酒店里了?多住几天避避风头吧,钱不够跟我说。”
接着是薇洛。她对当哥哥的在外面闹出了什么事一无所知,只是兴高采烈地和埃利奥分享了诸如“娜塔莎戴安娜和我在外边找冰激凌吃”“卡珊德拉最近在教我格斗”之类的细节。埃利奥虽然不知道那些是谁,但在托尼斯塔克的地盘上,他只觉得很放心,笑着听完了每一点生活细节。
到了电话的最后,薇洛才像是不经意间提起,“托尼和叶莲娜还在研究我的手术。”
“有任何进展都跟我说,”埃利奥说,“有任何需要也和我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薇洛嘀咕。但很显然,接到埃利奥的这通电话让她很高兴。
打完三个电话后,手机充上了电,亮了起来。埃利奥找到约翰康斯坦丁,拨了过去。第一遍没拨通,埃利奥拨到第三遍,他才气喘吁吁地接了起来。
“你忙什么呢?”埃利奥问。
没想到约翰一听是他,就爆出一句脏话,然后才是,“你还活着?!”
“是啊,想不到吧。”
“我还以为你早就死了。”约翰说,“你知道的,上一轮七天早就过了。我还在可惜我刚刚找到的拖延仪式。”
埃利奥沉默几秒,“能拖延?”
“能拖延七天。”约翰说,他那边传来了可疑的噼里啪啦的声响,“也就是说,最多可以把一张卡牌的倒计时延长到十四天。你一定需要它,尤其是在你抽到金卡的时候。”
“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有一张金卡。”
约翰不由得也沉默了一会儿,“是什么卡?”
“性的那张。”埃利奥说。
“哇。”
“‘哇’什么?”
“这个卡牌游戏改变了你。”约翰说,“你之前谈到性的时候还挺不好意思的。”
“可能是因为我差点死了吧。”埃利奥幽默地说。
“别担心,”约翰安慰他,“你手里这张还算得上简单。想象一下你抽到的是‘征服’吧。”
埃利奥告诉他,“我刚刚折断的那张就是征服。”
通话线路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还是埃利奥打破了沉默,“你那儿是什么声音?”
“哦,没什么,只是一群康沃尔郡小精灵在叽叽喳喳的。”约翰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让我找找那个拖延仪式被我放哪儿了……”
“噢。”然后埃利奥反应过来,“等下,你说什么小精灵?”
“我知道,我知道,”约翰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翻着页,“但是你不能说出口,你明白吗?”
埃利奥一时震惊得语无伦次。约翰听笑了,“我还以为你对这个不感兴趣呢。”
“你在开什么玩笑!”埃利奥大叫,“每个小孩都在十一岁那年幻想过接到猫头鹰送来的信!”
“相信我,魔法不是什么好东西。”约翰只是说,“嗒哒!在这儿呢。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你现在那张牌还剩几天吧。”
第92章
冷静下来的埃利奥算了算日期, 决定到卡牌快到期的时候再去找约翰续期,把日期尽可能地延长。这下,他就凭空多出了七天来想办法。希望到时候, 他们能找到彻底销毁卡牌的办法。
总算闲下来的埃利奥在床上打了个滚, 安心地发了会儿呆, 享受这难得的什么也不需要担心的时光。但没过多时, 他就被肚子叫了起来, 狼狈地四处觅食。
这还是住在大陆酒店这三四天的头一次, 埃利奥钻出了他的房间。走廊异常安静,铺着静音地毯,只有电梯来的时候响了一声“叮”。时间不巧是下午,埃利奥抵达餐厅时发现午餐供应时间刚刚结束, 只好将就着大快朵颐了两份烟熏三文鱼三明治,挑挑选选着往刚出炉的外酥里嫩的司康饼上抹了点覆盆子果酱,最后认认真真地吃完了一小块夹着鲜奶油和草莓酱的维多利亚海绵蛋糕。到了这时, 他吃得已经有点晕了,于是坐在落地窗边,一面慢悠悠地一口一口地享受酒店特供的酸甜口味花草茶, 一面往下眺望着笼罩在一抹优美的晴朗湛蓝里的伦敦。
在悠扬的《一步之遥》舞曲里,埃利奥看起来像是在沉思, 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只是当迈克洛夫特穿过餐厅,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刺客说, “都结束了。”
“我很乐意得出和你一样的结论,埃利奥,”迈克洛夫特说,语气难得温和, 但仍然犀利,“但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
侍应生无声无息地走上前来,要为迈克洛夫特倒一杯花草茶。但后者抬一抬手就制止了他这么做,换成一杯浮着冰球的威士忌。埃利奥在他直呼自己教名的时候就把目光从窗户那边转了过来,无声地盯着政客。
“所罗门莱恩已经被捕了。”一等到侍应生走出听得见对话的范围,埃利奥就说,“辛迪加已经完了。”
“我视我们的协议已经达成,”迈克洛夫特说,“你已经完成了你的那部分,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一点的话。”
埃利奥笑了一下,“所以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一个比喻?”
“你可以那么理解,”迈克洛夫特喝了一口威士忌,皱了皱眉,“如果你不想了解辛迪加的后续,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埃利奥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自己的花草茶,“不想。我们直接开始谈我的报酬吧。”
“当然,”迈克洛夫特用手背推开了那杯威士忌,“我已经通知了苏格兰场对你网开一面,即便你和他们擦肩而过,他们也只会置若罔闻地背过身去。”
“他们没意见吗?”
“为什么会有?”迈克洛夫特耸肩,“这可比直接命令他们在三天之内抓到你简单多了。只要你别再闹上新闻,他们乐得装作看不见你。”
埃利奥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忽然聚精会神地研究起了漂亮玻璃杯底里沉着的花草。但让他意外的是,迈克洛夫特似乎也对他那天晚上当街痛杀十几人的动静不以为意,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转而谈论其他事项。
“一位新来到伦敦开拓市场的布鲁德海文企业家,恰好是备受你关注的那位,”迈克洛夫特说,“近期似乎在资金方面遇到了一点小问题,差点影响到他的生意。”
埃利奥立刻抬起头。
“‘差点’,我说过了。”迈克洛夫特挑眉,“恰巧的是,下议院最近新通过的一项融资支持计划很乐意为像他们这样的青年才俊提供高达70%的贷款担保,让他免于提前变现还没到期的应收账款。”
仿佛有一连串什么东西丝滑地从埃利奥耳边滑了过去。刺客沉默片刻,成功提取出中心思想大约是“雷欧波德不缺钱了”,最后释然地松了口气,“谢了,迈克洛夫特。”
“别,”迈克洛夫特以他一贯的标准微笑回答,“他自己赢得的贷款资格。”
然后,出乎意料的是,迈克洛夫特掏出一张黑卡,意味明确地推到了埃利奥面前。“而这个,是你赢得的。”
埃利奥疑惑地看了眼卡,又看了眼迈克洛夫特,“我没问你要钱。”
“你不了解行情,但我们了解。”迈克洛夫特说,“给亨特先生打个电话,你就会知道美国人是如何感恩戴德地欢迎他的回归的。”
埃利奥简直要被他这一本正经的表情逗乐了,好像谁不知道正是美国人刚刚被害妄想大发作似的解散了IMF一样。但刺客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后,还是把那张卡推了回去。
“不了,谢谢。”埃利奥直白地说,“我不喜欢能被找到的感觉。”
“真遗憾。”迈克洛夫特也不多问,收起了黑卡。他站起身,像是要离开了,但接着,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变出两张花花绿绿的卡,放到埃利奥面前,“请至少收下这个吧,就当作是友谊的象征。”
埃利奥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伦敦景点通票和地铁牡蛎卡。
“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迈克洛夫特对他眨了眨眼,“希望你会爱上她。”
埃利奥确实没道理拒绝这随处可见的游客套餐。既然迈克洛夫特承诺过苏格兰场会对他装瞎,埃利奥认为自己也没必要藏在酒店里,适应季节和地点地换了套西装风衣的装扮,摇身一变假装成一位又高又帅的英国绅士(也没有完全假装),走马观花地游览了大部分伦敦景点,在正常旅客能达到的范围内打卡了许多弗莱姐弟曾去过的地方。
这期间他还遇到了小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在埃利奥恰好坐着的一间中餐厅里。夏洛克一边谈论着门把手底部三分之一闪亮的金属,一边推门进来,环顾一圈后很是自来熟地坐到了埃利奥对面,“其他桌子都坐满了。你不介意吧?”
“你已经坐下来了,小福尔摩斯先生。”埃利奥说。但他也不是真的介意,抬起头对紧跟着夏洛克一块儿坐下来的华生医生笑了笑,“好久不见,医生。我一直有在追读你的博客。”
“好久不见,”华生似乎疑惑地打量了他几眼,又看了眼夏洛克,“史密斯先生?”
“没错,约翰,”正在研究菜单的夏洛克插话,“你我前几天还在新闻上看到的就是这张脸。”
埃利奥咳了一声,“这家店的番茄蛋汤很好喝。”
播放新闻的那几天埃利奥正在大陆酒店呼呼大睡,一点也不遗憾地错过了。接着不知怎么的,苏格兰场就宣布那是一次未经报备的剧场摄影,严厉谴责了这种惊吓无辜群众的行为,新闻媒体也迅速下场,很快把话题引走了。只有寥寥几个在场的伦敦人大概记得些什么,但也语无伦次,很难说清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默默闭上了嘴。
但华生当然不在此列。他的女朋友当时在场,简直是吓坏了,并且相当确信自己目击了枪战现场;等到华生拿这事问夏洛克的时候,真相简直是一目了然。
“你在为迈克洛夫特工作?”夏洛克冷不丁地问。
“不。”埃利奥简短地回答。
“奇怪,”夏洛克放下了那份菜单,露出了他若有所思的双眼,“那他为什么要掩护你?”
埃利奥笑了一笑,“可能因为他是个好人。”
也在看菜单的华生没说话,但意见鲜明地挑了下眉。忙得团团转的老板终于赶了过来,询问他俩要点些什么,然后用系在围裙上的小本子记下了扬州炒饭、东坡肉和番茄蛋汤等等,又急急忙忙地离开了这张角落里的圆桌。
“有趣,”夏洛克竖着手指,“你拒绝了他的提议?”
“我更喜欢当个自由职业者,小福尔摩斯先生。”埃利奥挑走了蛋花汤里最后一块蛋,准备起身离开,“晚安。”
“而我是个‘自由’的咨询侦探,就像你早就知道的那样。”夏洛克说,“时不时地用得上一些来自自由职业者的帮助。”
在埃利奥看向他的时候,夏洛克冲他眨了眨眼。刺客想了一会儿,实在没想出此咨询侦探会需要自己这样的“自由职业者”做什么,只好模糊地回答,“我很贵。”
正在舀着炒饭,分成两份的华生闻言,表情丰富地一挑眉。
“虽然我大概付不起迈克洛夫特给你开的价码,”夏洛克说,“但也从来不亏待我的盟友。考虑一下吧,我知道从哪联系你。”
埃利奥挑高了眉毛,但最后还是没有拒绝,“我会拭目以待的。”
他客气地对桌边的侦探医生二人组合点了点头,以示告别。就这样,埃利奥结完帐走出餐厅,而正分享着晚餐的华生在这时对他的同行者说,“是因为他拒绝了迈克洛夫特吗?”
“什么?”夏洛克莫名其妙地说,“我不明白。”
“我也想不明白你会需要一个杀手替你做什么。”
“哦,”夏洛克不满地说,“所以你以为我是在和迈克洛夫特进行招聘竞赛吗?我才没有那么幼稚。”
华生忍笑,“是啊。”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总会走遍世界的,”夏洛克决定大度地无视同伴的言不由衷,只是给自己挑了一块肥而不腻的东坡肉,“等着瞧吧。你永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用得到一个刺客的援手。”
华生往窗外望过去的时候,看到埃利奥在雨中竖起了黑漆漆的衣领,像一只猫那样把脸埋了进去。这一点让华生想起了夏洛克,他好笑地回头看了眼夏洛克(后者不明所以地板着脸回看了他一眼),但当华生再转过脸,要往窗外指过去的时候……
他惊奇地发现,埃利奥已经消失在了伦敦雨中。
第93章
伦敦入夜时, 美国正是阳光灿烂的下午。
埃利奥算着时间打了个电话,向伊森询问了辛迪加的后续事宜;他不是真的不关心,只是对“和政客交谈”这件事心有余悸, 担心没说几句话又一不小心把自己卖了。只有伊森有问必答, 除了告诉埃利奥各国还在组织清扫辛迪加残余势力、莱恩仍然在尝试越狱等等后续之外, 还很贴心地补充了一句, 提醒埃利奥最好别再关心此事后续, 就让各国特工操心去吧。
“你的卡牌游戏怎么样了?”伊森还问, “我记得那是一张金卡。”
“…还在想办法。”
“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伊森就说,“一定要告诉我。”
埃利奥挑眉,“你知道你是黄金等级?”
“你早就告诉过我了。”
埃利奥笑了, “你就不担心那是一张举着匕首的牌?”
“哦,”伊森狡猾地问,“所以那是一张关于欲望的?”
埃利奥欲言又止, 最后嘀咕着“我讨厌你们当特工的”,狼狈地挂断了电话。
如果不是他知道康斯坦丁能帮他再拖延七天,埃利奥大概真的会考虑向伊森求助。原因无他, 他记忆中见到的金色等级只有那么几个,迈克洛夫特当然不必说了, 埃利奥就算是自杀也不会向他开口的;至于加拉哈德,埃利奥有点儿摸不清他的反应,但只要不是镰刀架在脖子上, 埃利奥也不会向他寻求这种帮助;综上所述,伊森当然成了唯一选项,毕竟他重情重义,大约不介意为了朋友的死活交换一下身体。
谢谢你, 好兄弟。埃利奥无助之余,不由得万分感动。
快数完倒计时的金色卡牌从约翰手里递回来,神奇地恢复了七天倒计时。埃利奥松了口气,摩挲着卡牌上那颗明亮闪闪的爱心,又把心提了起来。
“真的只有龙息能毁灭它?”埃利奥不死心地问。
“至少这本书上是这么记载的,”康斯坦丁翻开来,一股扬起来的灰尘呛了他俩一口,“根据推测,只有‘至强至烈的火焰’能毁掉这套附有黑魔法的卡牌……”后面的文字被污渍覆盖了,康斯坦丁试探着擦了擦,书页立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抗议声响,吓得他立刻停手,只往那儿无奈地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但出于种种原因,‘大人’不曾与龙达成这项交易,因而无从证实。”
“‘大人’?”埃利奥问。
康斯坦丁耸了耸肩,“很久以前的一个玩家。”
埃利奥不再问了。他看着书页上的记载,若有所思的目光渐渐地落到了自己手指上套着的金圈。一个奇思妙想忽然溜进了埃利奥的脑海里:生命点燃的火焰,是否足以和龙息媲美呢?
这不在埃利奥的了解范围内,于是他当机立断地打了个电话给阿尔文,师生二人对“火焰战力”探讨一番,最后阿尔文似乎是连夜叫醒了睡在隔壁的加拉哈德,让后者赶紧把埃利奥捎到意大利去。
“为什么是意大利?”埃利奥问。
“我们上次提到过,”加拉哈德犯困地叹了口气,“这是一种特别的战斗方式,现在已经被大范围地运用到全世界。但它最早的发源地在意大利,据说是彭格列家族的初代首领所创,……”
由于出发点不在一个地方,所以他们各自乘航班降落在罗马菲乌米奇诺机场,在便捷咖啡厅碰了面。埃利奥抵达的时候,加拉哈德大概已经等了一会儿,正无所事事地搅着咖啡杯里的奶油。
“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加拉哈德动作自然地把桌上另一杯甜玛奇朵推给了埃利奥,“我正好和彭格列现任首领有点交情,可以帮你引荐一下。”
埃利奥喝了一口,一不小心被甜得龇牙咧嘴。幸好加拉哈德当时正眯起眼睛打哈欠,大约是没看到这一幕。埃利奥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咖啡杯,若无其事地问,“他能帮上我的忙吗?”
“不知道。”加拉哈德说,“我只知道,如果他帮不上忙的话,那也没人能帮得了你了。”
西西里美得像一幅浪漫主义的画作,色彩鲜艳浓烈。埃利奥随手抚摸过的砖墙是温柔的蜜糖色,涂满了阳光的辉光;拍打着海滩、卷起珍珠白沫的浪花又是一种精美到让人窒息的蓝,更不用说那些充满生机的绿植、旺盛蓬勃的鲜花、精美古典的巴洛克建筑,还有随处可见的白雕像和绿釉陶钟楼等等。
这样的美丽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的人融化,就连加拉哈德,也在摘下墨镜时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温柔神态。
“把卡拿给我看看。”他说。
埃利奥乖乖上交了卡牌。就像所有经手它们的人一样,加拉哈德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会儿,最后若有所思地交还给了埃利奥。
“奇怪的魔法。”加拉哈德重新戴上墨镜,“还是性,是吗?”
一辆黑色的车稳稳地停在了他们面前。加拉哈德率先上车,埃利奥也跟着他坐了进去,“是的。”
“还是七天?”
“我拜托认识的魔法师延长了时限,”埃利奥塞回卡牌,“不过,差不多算是吧。还有七天。”
“七天一到,你就会死吗?”
“记载是这样的,”埃利奥说,“但我没尝试过把卡留到第八天。”
正摇下车窗,吹着风的加拉哈德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尝试过,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了。”圣殿骑士严谨地指出。
“我想是吧。”
加拉哈德很轻地啧了一声,轻到埃利奥几乎没有听见。
“那就让我们希望彭格列首领能帮你毁掉它吧,”他抱着胳膊,扭头望向窗外,“毕竟在火焰战斗这方面,他是我认识的人中最强大的了。”
在路上,加拉哈德又时不时地提到了几句关于这位“彭格列首领”的事情,给埃利奥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据说他是初代首领遗留在东亚的血脉,天纵英才,一呼百应,曾数次在敌人的致命围攻下绝地反击、力挽狂澜等等。
“反正,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加拉哈德这么总结。
还很年轻。埃利奥想。
但这一点印象飞快地从埃利奥脑海中掠过去了。毕竟他们谈论的是彭格列家族首领,当代黑手党最强,埃利奥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能撇开他的能力,而去谈论他的年龄。这也导致了,当彭格列首领本人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埃利奥压根没可能认得出来他。
“有火吗?”埃利奥小声问。
西装革履的亚裔年轻面孔错愕地看了埃利奥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他在口袋里翻了翻,还真掏出一个打火机递了过去,埃利奥一点也不见外地就着他的手点了烟,顺手还给他派了一根。
就在这种诡异的默契氛围中,他们躲在彭格列花园的角落里各自吸了一口烟,然后放松地缓缓吐了出来。
“里面太闷了。”年轻亚裔说。
“是啊。”埃利奥说。
“你也是家里长辈带出来的?”
“是啊。”
直到这时,埃利奥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临时烟友。他个子比埃利奥矮上一截,但单看上去并不显得气短,似乎有一种特别的气度支撑着他,让他看起来有一种格外高大的感觉;而他那头往后梳过去的棕发和同色的眼睛却流露出一种温柔的气质,倒不像他的衣着那样,充满了一种叫人难以接近的精巧感。因为,很显然,他的整套西装是休闲意式风格,胳膊里似乎夹着一件丝滑的黑披风,有什么闪闪亮的链条挂在里面,还卷着一条被扯下来的棕色领带。
很显然,宴会厅里的氛围也让他透不过气来。
“第一次?”亚裔问。
“差不多吧。”埃利奥含糊地回答。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参加黑手党聚会了。这和那些上流人士举办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宴会也没什么两样,埃利奥原本还耐着性子好好跟在加拉哈德身边,但随着加拉哈德笑眯眯地和一张又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招呼寒暄,埃利奥很快就有点透不过气来了,甚至悄悄地扯了好几下自己的领口(那本来很合身的)。
无法,他只好悄悄溜了出来,等加拉哈德再给他发短信叫他进去。
花园里的植物有着深绿色的影子,月光半掩在黑云后,只有虫子在轻轻地叫着。幽静小路里没什么人,也许是因为在他们眼里,这些路实在太适合杀人藏尸,只不适合心怀鬼胎的人前往;但对刺客来说,只要是他的眼睛能照见的地方,一切都一览无余。
“你不是第一次吧?”埃利奥问。
“不,”亚裔吐了个烟圈,“但一直没能习惯。”
埃利奥认同地点了点头。他往口袋里摸去,看了眼手机,没得到加拉哈德的一点消息,于是又放心地塞了回去,继续放空。但当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那张卡牌的时候,埃利奥眼前忽然闪过一丝金光。
等一下。埃利奥想。
埃利奥四下看了看,很快确认在他身前的人只有这么一个,此时正扬起眉毛,疑惑地瞧着他。
“你在找什么?”亚裔敏锐地问。
埃利奥默默地捏住了口袋里的卡牌,仔仔细细地察看了亚裔的品级。那是罕见的黄金品级。一种微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你是谁?”埃利奥皱起眉问。
“你应该先告诉我你的名字,”年轻亚裔温和地说,“然后我才会告诉你我的。”
他平静的语气里蕴含着一种庄严的东西。在亚裔那仿佛拥有奇异力量的注视中,埃利奥短暂地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松开了口袋里的卡牌,警惕但不失礼貌地自报家门,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埃利奥史密斯,自由职业者。”埃利奥说,“我没有什么唬人的头衔,所以直接叫我埃利奥就行。请问你是?”
他几乎什么信息也没透露,但亚裔注视着他,表情缓和了下来。
“很高兴认识你,埃利奥,”他说,“我是……”亚裔的嘴唇里吐出了一串大约是日语的文字,埃利奥听了只觉得懵然,不知道哪一串是名,哪一串是姓。大概是发现了这一点,亚裔又冲埃利奥笑了一下,体贴地说,“你也可以管我叫‘彭格列’。”——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
奥利奥:等下,那个彭格列吗??
第94章
出乎意料的是, 这位“彭格列十世”比埃利奥原本想象的要好说话很多。在倾听了加拉哈德的来意之后,他几乎没有过多思考,就爽快地同意了为埃利奥提供帮助;只是, 出于科技部门的研究需要, 彭格列邀请埃利奥在他的城堡内暂住几天, 等待他们布置合适的场地。
埃利奥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彭格列的慷慨。他的直觉告诉他, 这背后另有意义, 但彭格列的招待实在让人如沐春风, 加拉哈德也是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地翩然离去,把刺客丢在了这座几百年前建起来的城堡里。
是的,城堡。
这还是埃利奥第一次在现实中住在城堡里。清晨他醒来时,会看到窗外碧蓝的河流袅娜地流经暖黄色的城墙;日间金灿灿的阳光会从树叶的翠绿缝隙里洒落, 明亮而不眩晕,几乎让手捧书页的埃利奥误以为自己这是在意大利度假了。而傍晚时分,当埃利奥披着黄昏的暮色回到城堡里的时候, 他会看到每一层每一间的灯光逐一亮起,像是一个缀满了漂亮灯饰的大蛋糕,背景是一点点坠入深蓝的, 升着温柔月亮的天空。
“她很漂亮,不是吗?”
没等埃利奥回过头, 他身后的彭格列就走上前来,轻轻地搭上了他的肩膀。这位年少有为的黑手党首领显然面有疲色,大约是刚结束工作;他朝身后的人安静地摆了一摆手, 示意他们各自忙各自的去,于是那些人像是遇到摩西的海一样散了开去,只剩下彭格列和埃利奥待在这座优美典雅的城堡的阴影里。
“是啊,”埃利奥说, “她很漂亮。”
刺客说话有点儿慢,含着一种说外语时特有的生涩。彭格列大约是知道这一点,和他说话时也总是慢悠悠的,此时含着微笑,示意埃利奥和他一起慢慢地往前走去。
“只要您愿意,”彭格列说,“您想住到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
埃利奥当然听懂了这一句又简单,又特意放慢了语速的意大利语。但他很快皱起了眉,对这句话背后可能的暗示充满了疑惑。而彭格列只是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就把埃利奥推进了餐厅里。
“请您赏脸和我共进晚餐吧,”彭格列低声说,“让您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天,竟然都没有好好地招待您,实在是我这个主人的失职。”
这句话实在太长了。埃利奥听懂了,但实在说不出那么长的回答,只好板着脸走了进去,一点也不意外地见到和听到餐厅里一阵小小的惊呼。彭格列从他背后冒了出来,笑眯眯地和眼冒星星的下属们挨个打招呼,简直像是小型偶像见面会似的。幸好他们颇有分寸和素质,并不特意起身追赶彭格列的背影,只是占用了他的时间;等到彭格列在他对面坐下的时候,埃利奥已经点完了自己的那一份晚餐。
“我今天想吃……”
彭格列轻快地和侍应生点完餐,然后才看向注视了他许久的埃利奥。埃利奥等到侍应生离开,才对他说,“如果您想要我为您做什么,您直接告诉我就是了。”
对此,彭格列挑了下眉毛,“那我就直说了?”
“请吧。”
“我希望您能考虑加入我的家族,”彭格列直白地说,“但我不是非要达成这个目的不可,只是希望您愿意将这件事纳入考虑。请您愉快地享受在这儿暂居的日子,然后再告诉我您的回复吧。”
对于一个有着“十世”头衔的人来说,他这番招贤纳才的话实在不可谓不直白。也许是因为他也很年轻的原因,那双棕色的温柔眼睛又在灯光下闪着漂亮真诚的神色,埃利奥一点也不怀疑,要是别人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大概早就一口答应下来了。
这可是“彭格列家族”,意大利黑手党之中的无冕之王,在人们心中的权威恐怕比意大利政府还要高大(行事也比意大利政府磊落许多)。
但埃利奥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您可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总不会是因为埃利奥那天给他派了根烟,后来又答应替他保密的事吧。埃利奥至今没想明白这事到底是对谁保密。
但说到这个份上,彭格列忽然又止住话头,不往下说了。他看了眼埃利奥身后走来的侍应生,风度翩翩地一摊手,“请享受您的晚餐吧。”
埃利奥也是真的饿了。他白天在海边逛了一圈,虽然没有杀人也没有爬楼,但多少还是消耗了一些体力,又千里迢迢走回城堡(他想打车也没人敢载),此时也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等到了彭格列的晚餐端上来的时候,埃利奥才停了下来。
“您胃口一直这么好吗?”他问。
因为很显然,那是两人的份量。彭格列也是挑了一下眉毛,但并不显得诧异,接着,就有一位长得特别漂亮的蓝长发男性在他们桌边坐了下来。
“我没在楼上找到你,”他没看埃利奥一眼,直接对彭格列抱怨,“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彭格列只是笑着把食物分给他,周围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埃利奥注意到了这一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蓝色长发,估计那骚动是他带来的。只是这一眼,蓝色长发就敏锐地盯了回来,接着神色莫名地瞥了一眼彭格列。
“这是谁?”他问。
“这是埃利奥史密斯,我的客人。”彭格列神色如常地为他们介绍,“这是‘六道骸’,我重要的朋友。”
刚刚恶补了意大利和日本文化的埃利奥不由得觉得奇怪,此蓝色长发男子长得就是一副标准意大利人的样子,却有一个不伦不类到像是“宙斯耶稣”这样的日文名字。但他当然没有把这份疑惑诉诸于口,只是对蓝色长发礼貌地点了点头,“您好。”
“您好。”蓝色长发就客套地回答。他接着又是一转头,语气中的阴阳怪气连埃利奥这个外国人都听得出来,“看起来您又交上新朋友了,‘沢田纲吉’。”
被直呼了全名的彭格列却是一种埃利奥钦佩无比的不动如山,“承您吉言,‘骸’。”
尽管如此,他俩的对话中流露出一种认识多年的熟稔,蓝色长发甚至把牛排上的小番茄装饰挑剔地撇给了彭格列,后者也是一点异议也没有地叉走吃了,搞得埃利奥深觉此时自己不该坐在这里。但没过一会儿,蓝色长发就和他搭话了,“您不是黑手党吧?”
“不是。”埃利奥说,但脸上流露出一种“您怎么看出来的”疑惑。
“我就说呢,”蓝色长发恍然大悟,“难怪您看起来不认识我!”
埃利奥就问,“所以您是?”
“骸,”彭格列咳嗽一声,“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帮我个忙吧。”
“你前几天也是这么说的,”被转移注意力的蓝色长发不满地,“还有上个月,上上个月和半年前。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该死的黑手党?”
一旁的埃利奥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该死的黑手党”彭格列十世不动如山,甚至仍然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态度,“那么,你就休息一个礼拜吧。”
蓝色长发忽然陷入奇怪的安静,表情诡异地戳起了碟子里死不瞑目的牛排。埃利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彭格列,不由得问,“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不用,”彭格列则是好脾气地回答,“我们通常不在这儿谈工作。抱歉刚才冷落了您,埃利奥,我正想问呢,您这两天要是有空的话,请允许我带您在周边逛逛。”
“您亲自吗?”埃利奥说,“还是不必麻烦您了吧,我看您每天都十分忙碌。”
“说着招待客人,却放手让他独自一人、没有目标地到处探索,”彭格列笑了,“这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那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我一点也不习惯走到哪哪有人看我们。”埃利奥说,“您的好意我领了,也请您放心,我不会贸然闯进没什么人的地方闲逛。”
彭格列一时哑然,蓝色长发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哎呀,这还真少见。您上一次被人拒绝是什么时候?”但不等埃利奥说话,他就扭过头来,自告奋勇地自荐了,“要不然,让我带您去玩一圈吧。您也听到了,我正好从我们尊敬的首领那里得到一个礼拜的自由活动时间,而且我向您保证,只要我待在您身边,就不会有人敢多看您一眼。”
真的假的,埃利奥就想,所以他到底是谁啊?
“而且,”蓝色长发故意说,“我正好能借招待客人的机会报销一些餐费。请您千万不要吝啬给我提供这个公款吃喝的机会。”
“骸,”彭格列无奈,“我还在这儿呢。”
“那又怎么啦。”
他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漂亮,埃利奥也没有再找理由拒绝。六道骸当晚就领他在城堡里逛了一圈,尽职尽责地介绍了这一块那一块区域,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哪儿可以随便逛,哪儿最好别去;到了第二天,六道骸兴致勃勃地开出停车场里最炫酷的一辆宝蓝色法拉利,接着埃利奥到了镇上,参观了诺曼王宫帕拉丁教堂等地。
要不是还记得自己是通缉犯,埃利奥都快把这一趟出行真当成是旅游了。但话又说回来,他身边这个货真价实的黑手党倒是一点也不忌惮露脸,只戴了枚墨镜挡挡阳光(埃利奥很怀疑那也是为了耍帅),时不时地还发挥意大利人特色,对女性说一些甜言蜜语;这不,营业员眉开眼笑地递来两个冰激凌,六道骸手里两个巧克力球堆得高高的,简直像比萨斜塔一样危在旦夕。
“请。”六道骸转手把另一支香草味的冰激凌递给了埃利奥,又笑眯眯地多抽了两张纸币,压在了冰激凌店的前台。
“好啦,巴勒莫逛得差不多了。”他对着谷歌地图研究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哦,还有嘉布遣会地下墓穴,只是不知道您感不感兴趣……”
“我很感兴趣。”埃利奥立刻说。
那可是意大利地下墓穴!
六道骸愣了一下,“那里全是木乃伊。”
“我很感兴趣。”埃利奥重复了一遍。
“说实话,”六道骸面露古怪,“那里可能有点可怕哦。”
“方便的话,请带我去看看吧。”
六道骸和埃利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忘了问了,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第95章
“哦, ”埃利奥就说,“我是当刺客的。”
“哦,”六道骸恍然, “很有钱途的工作。”
“还好还好。”埃利奥不免又问, “所以您是?”
六道骸扼腕, “您真不知道我是谁啊。”
埃利奥心里诚实地想, 我只知道您是真的漂亮。
他们咬着冰激凌, 走在街边商铺夹着马路的人行道里。两旁二楼的窄阳台上摆着一排小小的绿植, 间或有色彩鲜艳的花朵垂下来,也有晾晒的床单迎风飘荡。六道骸长长的蓝色发尾也在这其中一甩一甩地摆动着,像是猫的尾巴。他的语气里流露出强烈的遗憾,“您猜猜看?”
埃利奥于是从善如流地打量他两眼, 目光礼貌地从六道骸笑吟吟的脸上往旁边移了开去,落到了他单边挂着的那只蓝色耳坠上。它正随着主人的动作叮铃铃地响着,如果不是凑得够近的话, 埃利奥大概不会发现,在那靛青宝石底部嵌着彭格列的徽章。
“您是‘雾’。”于是埃利奥说。
六道骸也发现了他在看哪里,叹了口气, “您这是作弊。”
“反正,您是六道骸。”埃利奥笑了, “彭格列也说了,您是他重要的朋友。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他重要的朋友多了去了,”六道骸说, “您早晚会发现的。不过,我们还是别聊这个了。您是什么属性?”
“我很少使用火焰战斗。”埃利奥就说。但他还是配合地举高了冰激凌,给六道骸看他手上戴的一串小戒指。那些都是加拉哈德塞给他的,说是以防万一用得上。有绿色的“雷电”, 也有黄色的“晴”。
六道骸看了,若有所思,“难怪。”
“什么难怪?”
“难怪和您说话总有点喘不上气,”六道骸幽默地说,“原来您是照穿雾气的晴天啊。”
埃利奥没忍住笑了。事实上,他测出来的“晴”含量极少,只不过是因为这种特殊的火焰能够用来疗伤,埃利奥才会注意随身携带。但这回事,他当然不会特地向六道骸解释。
“还有多久到?”埃利奥转移话题问,“地下墓穴晚上不开放吧?”
“哦,”六道骸模糊地说,“那不碍事。”
地下墓穴的“营业时间”截至五点半。他们走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广播请游客离场。但六道骸只是轻轻一挥手,牧师就像是看不见六道骸和埃利奥一样,熟视无睹地将他们放了进去。
“场面会很恐怖哦。”六道骸轻飘飘地说,语气和“冰激凌要巧克力味的”没什么两样。
“请相信我,”埃利奥回答,“我对死人比对活人还要熟悉一些。”
他们相视一笑,默契地装出一副没注意到身后跟踪的样子,并肩就往墓道里走去了。灯一盏一盏地灭了,和着他们慢悠悠的,一踏一踏的脚步声;两排挂着标签的木乃伊在黑暗中无声地耸立着,或高或低,或躺或站,八千枯骨静悄悄,听着活人胆大包天地谈论着死亡。
“您刚才说过,”六道骸说,“您的工作是杀人。”
“是的。”
“您能确定每一个被您杀了的人都死了吗?”
“是的。您为什么这么问?”
“哦,我只是问问。”六道骸轻快地说,“可您有没有想象过,被您杀了的人爬起来找您这种事?死而复生这种事?”
埃利奥背后立刻起了一阵冷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刺客忽然感到背后阴风阵阵,甚至不由得开始怀疑,他们经过的每一个木乃伊都正卡擦卡嚓地转过脑袋来,定定地瞧着他们。这可比大学宿舍的鬼故事之夜猛多了,埃利奥想,毕竟他们身边是真有八千具尸体,而且他们也是真的杀过人。
但他还是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您要在这儿跟我讲鬼故事吗?”
六道骸低低地笑了起来,“您问心有愧吗?”
“您问心无愧吗?”埃利奥说。
“那当然了。”黑手党狡猾地说,“我为什么要对手下败将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呢?”
埃利奥停下了脚步。六道骸也紧跟着停下了,他们互相看了看,对了一个眼神。接着,埃利奥就看到六道骸那只他本以为贴着特色美瞳的血红右眼忽然一眨,方块字从“六”跳到了“一”。
这也正是跟踪者从阴影里跳出来的那一瞬间。刺客的飞刀闪着寒光激射而出,六道骸也从地底召唤出火焰;两旁的木乃伊纷纷从洞窟棺材里探起身来,嚎出亡者的怒吼,子弹和火焰一色,诅咒和怒骂齐飞,但六道骸的哈哈大笑盖过了那精彩纷呈的一切。雾之耳环在他耳朵上伶俐地叮当作响,六道骸简直像是得到乐趣的孩子那样,兴致勃勃地走在狭窄的墓道里;而他那副闲庭信步、满不在乎的腔调,又像是模特走在光彩四射的舞台上一样。
这几乎称得上是一场优雅的屠杀了,假如优雅用在这里合适的话。
对将死之人的咒骂充耳不闻地,六道骸闲散地打了个响指。地下冒出来的莲花藤曼立刻绞死了活口,没有留下一丁点余地。
“看来他们是冲我来的,”六道骸说,“连累您了。”
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操纵莲花从尸体上拔走了飞刀,很是体贴地一并递到了正在满地回收武器的刺客面前。
“谢谢,”埃利奥大大方方地收下了,“谈不上连累。接受了您的招待,却在您遇到危险时离去,这也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
六道骸神色莫名地瞧着他。然后,黑手党眼睛里的“六”变回了“一”。挂在半空中的尸体立刻掉了下来,咔擦一声砸进了棺材里的木乃伊身上。一片寂静中,埃利奥不由得往那里瞄了一眼。
听说这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埃利奥不合时宜地想。
不过,想必像彭格列这么庞大的黑手党家族,一定有专门收拾现场的后续团队。就像正常游客一样,埃利奥和六道骸顺着出口一路走了出来,甚至还聊了一会儿关于木乃伊和死亡的话题,最后在“公款吃喝”的晚餐面前默契地住了口。
“您说了您是个杀手,”用甜点时,六道骸顺便问,“但我从没见过像您这样的杀手,会刻意留袭击者活口。”
他指的是刚才的那场袭击。事后,六道骸当然确保自己杀光了所有人,但他注意到了,先前被埃利奥无声击倒的人没有一个立刻死亡的。
“我只是想,”埃利奥说,“也许您用得上活口。”
“您真体贴,”六道骸笑着说,“我还以为您刚才是在手下留情呢。”
不得不说,六道骸这么说才是正中红心。但埃利奥也只是微笑了一下,继续为自己舀了一勺甜滋滋的冰激凌。
“您真是想得太多了。”埃利奥温柔地说。
“哎呀,”六道骸无辜地说,“可那也是您自己告诉我的。您问心有愧,不是吗?”
埃利奥盯着他的眼睛。六道骸用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还在往自己嘴里喂提拉米苏,也一派闲适、只像是好奇满满地盯着埃利奥瞧。但被他这么看着,埃利奥只觉得背后生寒,像是正在和一条毒蛇同桌进食似的。他正想说话,就看见六道骸眼里的方块字忽然一跳,又变出一个“一”来。
这一下,埃利奥立时恍惚了起来。他看到了所有曾经死在他手下的面孔,一张一张满是鲜血地闪回;接着就是活人的呼喊,因为如果真要问埃利奥,他只会觉得,与其说愧对罪责深重的死人,不如说愧对无辜被牵连的活人。一时间,刺客耳边竟然灌满了哀哀戚戚的悲哭呜咽,但只是一晃神,埃利奥就重新清醒了过来。
他还坐在包厢里,一侧是映着海面的窗。餐桌还在这里,冰激凌也还在这里,六道骸还坐在他对面,正以奇异的神色打量着他。
“您这是做什么?”埃利奥捏紧了手里的勺子。
“抱歉刚才对您用了幻术,”六道骸紧接着就道歉了,“其实……”
他话还没说完,刺客忽然扭头看向了门口。六道骸也停了口,下一刻,包厢门就被毫不客气地踹开了。没等埃利奥看清来人长什么样,门就砰的一声甩上了,责问的声音先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六道骸!谁让你去玩木乃伊的?!”
“沢田纲吉允许的。”六道骸淡淡地说。
“胡扯!那可是几百年前的木乃伊,他允许他们玩你还差不多!”
看来这大概就是彭格列负责善后的了。埃利奥一想到他们在地下墓穴干了点什么,不由得也有点心虚地往后缩了缩。但六道骸当然没放过他,一边面露嫌弃地护住了手里的提拉米苏蛋糕,一边立刻扭头为埃利奥介绍,“这位嗓门很大的是‘狱寺隼人’,他身后瑟瑟发抖那位是蓝波波维诺。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他们俩和我一样,也是彭格列‘重要的朋友’。”
这是埃利奥遇到的第二个用日本名的意大利人了。狱寺扎着银白小辫,戴着一副斯文的眼镜,此时正瞪大了那双绿眼睛,错愕地看着坐在那里的埃利奥,大约是没想到有外人在场,一时失语。他背后钻出来一个绿头发绿眼睛的年轻人,也好奇地看着埃利奥,“咦?这是谁?”
“您好,”埃利奥端着冰激凌说,“我是埃利奥史密斯,一个刺客。”
狱寺一言不发地捶了蓝波的脑袋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把小孩从背后拉了出来,让他站好。
“您就是十世最近在招待的那位客人吧,”狱寺很是客气地说,像是要把刚才的怒吼忘得一干二净,“六道骸肯定招待不周,我替他向您致歉。”
埃利奥张了张嘴,本来想客套地为六道骸美言一句,但想想刚才这家伙还一声招呼没打地给他上了幻术,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最后笼统地回答,“下午他和我都在地下墓穴里。有人跟踪我们。”
狱寺愣了一下,接着就反应了过来。他看向六道骸,后者冲他挑衅似的扬了一下眉毛,差点又撩起狱寺的火焰。但成熟人士深吸了一口气,选择了将此事轻轻揭过,“你倒是早说有人袭击啊。”
“我都说了是沢田纲吉允许的。”
“那也——”
狱寺再次深吸一口气。埃利奥几乎能看到他额角跳出来的青筋了,连忙低下头去,假装很认真地吃冰激凌。那个叫做蓝波的年轻人这时凑了过来,自来熟地瞧瞧他的冰激凌,“您真会吃,我们这儿的冰激凌可是当地一绝呢!”
“是吗?”埃利奥从善如流地和他寒暄,“我也觉得比其他地方的都好吃一些。”
狱寺趁机揪走了六道骸。埃利奥假装没听见六道骸装模作样向他呼救的声音,专心致志地和蓝波讨论起了意大利冰激凌的各种口味。门敞开了,等到蓝波已经上手揽着埃利奥肩膀(刺客这才知道其实负责接待客人的一直是这个只比他年轻一点儿的孩子),一道走下楼梯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客人早已不知不觉地散了开来。
彭格列正坐在一楼,手边放着一卷报纸,笑吟吟地听着六道骸和狱寺在他面前一高一低地争论着什么。蓝波一看到他,立刻松开了埃利奥,亲昵地喊着彭格列的名字飞奔了下去,扑到了首领怀里。
“我还在想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呢,”彭格列拍了拍蓝波的肩膀,“原来这一次不是为了一口吃的。”他抬了一下手,狱寺就不再争论了,六道骸也哼了一声,闭上了嘴。只剩下埃利奥从旋转楼梯上走下来,正对上彭格列含笑的眼睛,像是在问他这几天逛得如何。
但彭格列一开口,说的却是,“您要是准备好了,我们明天就动手。”——
作者有话说:以防有小伙伴没看过家教,在这里放点家教的基本设定,也可以评论区互相科普[可怜][可怜]
*这是个可以点火用来打架的世界观,这种火被称为“死气之火”,是靠强烈的意志激发的。最常见的火焰分为七种,包括天空、云、雾、岚(也就是狂风)、晴、雷、雨。还有地属性的一套火焰和夜之炎等等。
**也可以简单理解为修仙灵根或者DND跑团点属性那种(目移),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是个稀罕东西,最多一个人有一种火,但后来发现每个人其实都能点火,而且能点很多不同种火。
***可以通过宝石戒指点火,然后还可以用戒指点的火打开“匣子”,这个“匣子”是一种匣子样子的兵器,里面可以装火焰驱动的动物用来打架,也可以用来存放东西。(跟随身空间挺像的……)
****埃利奥不知道的事情:彭格列等家族首领一般是天空属性,他们的下属通常是六个“守护者”,就是除了天空以外的六种属性。他们跟首领关系一般都超好,是类似亲人的存在。
第96章
他们一道回去的时候, 狱寺自然而然地抢占了彭格列最身边的那一个位置。蓝波当仁不让地挤到了另一边,时不时地越过彭格列和狱寺吵闹几句,又被这个情分上相当于是他哥哥的意大利人瞪视一眼, 很快消停下来。只有六道骸远远地跟在彭格列后面, 和埃利奥一块慢悠悠地晃了回去。
“您刚才似乎还有什么话没说完。”埃利奥提醒他。
“哦?”六道骸装傻, “是什么呢?”
“当然是您的道歉了。”
“哦?还有这事?”
埃利奥简直要被他这装模作样的态度逗笑了。但刺客眼睛一转, 瞟到了走在前面的彭格列, 立刻想到什么, “不会是因为您的首领在前边,您就不好意思了吧。”
刚才还乱转着眼睛假装失忆的六道骸立刻眼神一凝,瞪了埃利奥一眼,正中红心的后者却笑了起来, 摆了摆手,宽容地揭过了这件事。
“你们之间的相处,”埃利奥说, “与其说是朋友,倒像是家人。”
这回六道骸没有再否认。他只是微笑着,轻轻哼了一声。走在前面的彭格列也转过视线, 含着笑望了他们一眼。
“所以彭格列和您说的‘动手’是什么?”六道骸问。
“哦?”埃利奥说,“他没告诉您吗?那我也不告诉您了。”
“……埃利奥史密斯。”
“您可得小心点, ”埃利奥回答,“彭格列就在前面。您要当着他的面威胁我吗?”
六道骸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埃利奥心情愉快地朝他一笑,加快了脚步, 自然而然地往前走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一点,等他们回到彭格列城堡的时候,彭格列单独领着埃利奥就往更深处走去了。
“我还以为我不该往这儿来。”埃利奥说。
“别担心,”彭格列温和地说, “您这是和我在一起呢。”
铺着地毯的走廊寂静无声,仍然像是几百年前的模样。但随着他们的深入,一盏盏感应灯亮了起来,照亮了走廊上一幅又一幅彭格列先祖的画像。彭格列十世轻声介绍着每一位首领,从八世一路往前数,一直走到最尽头。那里挂着一幅美轮美奂的油画,是一位金发的青年男性坐在正中央,披着和彭格列十世几乎一模一样的披风。
埃利奥停下了脚步。
“那就是彭格列一世。”十世轻声说。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画家,竟然能如此生动地勾勒出他的神态。隔了一百多年,看着画像的人仍然能想见这位创始人的温柔风采。埃利奥望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您长得和他很像。”
彭格列十世大约听惯了这类话,所以此时只是付之一笑,示意埃利奥跟着他拐进旁边的房间里。窗户开着,白色的纱飘进来,暖黄的灯光点亮了,红色的沙发摆在正中央;房间像是小型博物馆的格局,彭格列走了进去,熟门熟路地为他介绍,“这是一世……”
这些画像和古董是真的很漂亮。埃利奥欣赏之余,不免的又有些疑惑,想不明白十世为什么大半夜领他来逛“彭格列一世历史博物馆”。但等到十世为他指出最后一幅合画像的时候,埃利奥不由得愣住了。
那上面有个人物竟然和他长得有点像。黑色头发,绿色眼睛,腰间挂着金色宝剑,含着一点埃利奥很熟悉的微笑凝望着画像外的人。
“这是谁?”埃利奥不由得问。
“我们没有在历史记载里找到他的名字,”十世轻声说,“但根据推测,他是一世时期暗杀部队的创始人,也是一世的密友之一。在一世离开彭格列之后,他也随之离开了意大利,从此…销声匿迹。”
那他还挺神秘的。埃利奥想。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这幅合画像,然后转过头,看向彭格列十世。这位年轻的黑手党家族首领也正静静地望着他,在金色灯火的照拂下,简直像极了画像上的一世。
“您认为我和这位前辈有关系吗?”埃利奥问他。
“一世曾经为他嘱咐过我们,”十世不答,“他的朋友,就是彭格列的朋友。他的后代,自然也是彭格列的朋友。”
“您认为我是这位前辈的后代?”埃利奥笑了,“我倒很希望这是真的。但您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能认得出他的后代呢?”
“时间会告诉我们一切。”彭格列神秘地说完,又狡黠地冲埃利奥一笑,“但要是我告诉您,这位前辈给他的后代留下了不少的遗产,代代彭格列首领都在等待有人前来认领,您还会这么坚持和他撇清关系吗?”
“我接下来要跟您说的话想必十分狂妄,”埃利奥就说,“但我并不缺钱。尤其不缺一笔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属于我的钱。”
这么说的时候,埃利奥其实有点紧张。因为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拒绝彭格列十世了。但这位名声在外的首领只是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然后款款一笑,祝他晚安,就这么结束了今晚的参观之旅。
结果这一晚埃利奥做了一堆光怪陆离的梦。但当他醒过来的时候,那些奇怪的梦境也像是清晨的迷雾那样慢慢褪去了,只留下了一些水珠般的碎片记忆,残留在埃利奥的眼前。等到他起床用完早餐的时候,埃利奥就差不多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也恢复了精神。
但随着六道骸坐在他对面,埃利奥不免又回想起一些什么,脸上不由得带出了些一言难尽的神色。
“您怎么啦?”六道骸奇怪地问,“只不过是一晚上,您看起来就好像很不待见我似的!”
“实话跟您说,”埃利奥就说,“我昨晚好像梦到了您。”
六道骸的眉毛立刻高高地挑了起来,“梦到我?”
他的目光越过了埃利奥,看向了埃利奥背后走过来的人。但埃利奥正揉着眉心,试图让自己别那么头疼,没注意到这一点,“您一个劲地说什么不是您的错。”
六道骸当然是冤枉的不得了,“那本来就不是我的错!”
“是的,”埃利奥疲惫地说,“您就是那么说的。”
然后,埃利奥就听到他头顶传来一声陌生的嗤笑。刚举起牛奶杯的埃利奥莫名地回头看了过去,发现又是一位亚裔。但这位亚裔黑发黑眼,浑身冒着整套西装也压不住的煞气,完全符合埃利奥对“日本□□”的印象,此时正越过埃利奥,相当嘲讽地对六道骸说,“你也有今天。”
我算是看出来六道骸的人缘了。埃利奥心想。
然后,那位亚裔就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埃利奥,立时皱起眉来。
“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刺客?”他说。
埃利奥也是挑了一下眉毛,然后礼貌地回答,“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刺客’是谁,但我确实是一名刺客。请问您是?”
那位亚裔只是瞧着他,抱起了手臂。六道骸适时地插话,“这是‘云雀恭弥’,整个彭格列最讨人厌最难缠的角色,我劝您还是离他远点。”
埃利奥摸不清这是谁,于是听了六道骸说的,只是礼貌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就转过头去,继续喝自己的牛奶。但他没想到的是,云雀紧接着就拉开椅子,在他们这桌坐了下来。这一点一定令六道骸也十分意外,因为埃利奥一眼就看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这里满三个人了,云雀恭弥。”六道骸说,“别告诉我你忘了你对‘群聚’的定义。”
“你走开不就只剩两个了。”云雀敷衍了他一句,转头又看向埃利奥,“听说沢田纲吉要和你动手。”
“啊?”埃利奥呛了一口牛奶,“我吗?”
“就在今天。”云雀肯定地说。
坐在那边的六道骸噗嗤一声笑了。让埃利奥感到非常不妙的是,他的笑声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埃利奥解释之余,抽空瞟了他一眼,但六道骸只耸耸肩,吃着自己的早餐,对埃利奥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埃利奥解释着,“您想想,彭格列为什么要和我动手?我还坐在这里吃他提供的早餐呢!”
“你知道沢田纲吉上一次出手是什么时候吗?”云雀充耳不闻,盯着埃利奥的眼神越发闪亮,“六道骸,你来说。”
“一年前?”六道骸假作回忆,实则火上浇油,“三年前?我也记不清了。”
埃利奥狼狈地解释,“我们真的不是……”
“所有靠得近的‘守护者’都为这个赶回来了,”云雀笃定,“别以为我不知道。”
“哦?”六道骸问,“我只知道岚、雷和你都在这儿,其他人也回来了?”
“山本和笹川都在赶回来的路上。”云雀说着,抄起桌上的干净叉子就从六道骸盘子里挑走了一块太阳蛋,“他们刚结束比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点晚。”
“喂,”六道骸佯怒,“那是我的。”
云雀细嚼慢咽,“现在是我的了。”
这么看来,他俩关系其实还挺不错的。埃利奥放弃了解释,面无表情地拣走自己盘子里剩的吐司,就着牛奶吃完了。刺客已经学会了一点,那就是,哪怕天塌下来,他也得先把这一顿吃完。毕竟,谁知道下一顿在哪里呢。
“你觉不觉得他的性格有点儿像沢田纲吉?”六道骸当着他的面大声蛐蛐。
“有点。”云雀说。
埃利奥咽下最后一口夹葡萄干和红豆芯的吐司面包,轻轻地把餐叉丢到盘子里,以此冲他们小发雷霆。六道骸和云雀惊奇地看着他,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又默契地撇过脑袋,不去看彼此。
“先和我打一场。”云雀说。
“我吗?”埃利奥说,“不要。”
“别在这儿打起来,”六道骸只是添乱,“狱寺知道了又要生气。”
“你觉得他管得了我?”云雀冷哼。
埃利奥忽然灵光一闪,意识到这一切恐怕是六道骸的报复。对狱寺的,也对他的。恐怕这个“沢田纲吉要和他动手”的消息都是六道骸散播出去的。就在埃利奥怀疑地看向六道骸的时候,此雾属性男子竟然还得意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假装无奈地摊开手,表示“我劝过了”。
总而言之,这一切就这样急转而下;早些时候,埃利奥说彭格列众人的相处模式更像家人的时候,绝对没想到这个家族真的包括了家人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那部分。眼看着云雀恭弥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知从哪掏出了奇形怪状的两只武器,埃利奥当然也只好打开他自己的匣子,抽出了他先祖的宝剑。
金光闪闪,流光溢彩,六道骸见了都吹了一声口哨。
“您还真藏着一手呢。”他说。
“我真服了。”埃利奥说。
就在这时,彭格列的身影像颗流星一样砸进了餐厅里,成功造成了今早唯一的经济损失。
“你们不要再打了!”他崩溃地大叫——
作者有话说:*群聚:云雀恭弥非常讨厌人群。他认为只要满三个人就是“群聚”。
第97章
埃利奥十分错愕。
不仅因为彭格列在他眼里一向颇有气度的形象就这么轰然坍塌了, 也因为他背后跟进来一圈熟面孔,除了昨晚刚见过的狱寺、蓝波,还有国际巨星山本武和笹川了平, 就算不怎么关注赛事的埃利奥都或多或少地听说过这两位运动健将的名字。
一时间, 所有人几乎都在同时说话, 说的还是埃利奥只学了个囫囵的日语, 刺客更是什么都听不懂了, 大约只听到一些“上次阿纲就说了谁再打架谁就手牵手在庭院里罚站一天”“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打起来了”“都从你们的年终奖里扣”“这明明是你亲爱的首领搞出来的破坏”等等七嘴八舌的争论。
紧接着, 又有一位蓝发女性走了进来,瞧见满室哄闹,只是安静地噙着笑。她无声地和云雀打了个招呼,六道骸也停下了高声争执, 冲她一笑。
“你回来了,库洛姆。”他温柔地说。
“我回来了……”
库洛姆刚发出一句话,就被卷进了彭格列十代的人群里。她好笑地听着他们说些“库洛姆, 你也来评评理”“把库洛姆扯进来干什么!”之类的话;很快,一言不发的云雀就不满地啧了一声,丢下一句“吵死了”就扬长而去。六道骸还在极力主张餐厅的破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狱寺正在撸袖子,彭格列在焦头烂额地阻止他俩真的打起来;等到了狱寺搞明白云雀和骸真没打起来之后, 当时一时语塞,紧接着又底气十足地高声说着什么“要不是担心你们会打起来,十世也不至于……”
埃利奥心想, 哇塞。
他充分发挥了刺客优势,悄无声息地溜到一边,那把苏杰之鹰当然也是早早地塞回了匣子里。趁着他们还在争吵,埃利奥顺着云雀刚刚离开的出口走了出去, 没忘记顺走一杯侍应生递来的鲜榨橙汁。
但他刚走出去没一段路,就发现云雀居然停在必经之路的树荫下。埃利奥倒是想掉头就走,但仔细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你,”云雀果然说,“和沢田纲吉打完后也和我打一场。”
“我不会和他打架的。”埃利奥就说。
“哦?”
“他今天是要动手,但是要动手救我的命,而不是夺走它。”埃利奥说,“他会成为我的救命恩人。我不可能和我的救命恩人打架,更何况,我想我也打不过他。”
他喝了口橙汁,看到这位看似好战的亚裔脸上浮现出一种理解了一切的神情。但就在埃利奥以为这场约战能这样和平解决的时候,云雀又说话了。
“等沢田纲吉救完你的命,”他说,“和我打一场。”
“…好吧,”埃利奥沉默片刻,“但有一件事我要提前告诉你。我不擅长使用火焰战斗,而你想必精通火焰战斗,这很可能会让我们的战斗相当不公平。”
“所以?”
“所以要么我们都不用火焰战斗,”埃利奥耸肩,“要么你等我学会怎么用火焰。”
树荫下,云雀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忽然笑了。
“你不准备告诉我另一件事?”云雀挑眉,“你也不擅长正面作战这件事?”
埃利奥皱眉,“什么?”
“我看过你在伦敦正面作战的录像,”云雀说,“也看过你在高桌杀手榜单上的排名。你真正擅长的是蛰伏和暗杀,只要给你足够的时间和情报,你几乎势不可挡。但正面作战对你相当不利,所以那天你只杀了十几个人就明显力有不逮,匆忙离开了现场。”
埃利奥品了品“只杀了十几个人”这句话,没忍住笑了起来。
“照你这么说,”刺客说,“你和我战斗完全是在欺负弱小了。”
“如果你这么认为,”云雀说,“那我也没必要和你进行这场战斗。”
对云雀来说,他只是在陈述事实。他只和强者战斗,也只向强者发起挑战,如果埃利奥自认为“弱小”的话,那么,云雀当然会放弃约战。但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埃利奥不笑了。刺客眯起眼睛,神色莫测地看了一会儿云雀。
“请您等着吧。”埃利奥说,“我现在就像您一样,对我们之间的这场对决充满了期待。日安。”
他说完这句话就走开了。在他背后,云雀满意地笑了,听到头顶上传来树叶被拂开的细簌声响。在那里,露出一个半躺半坐着的“少年”模样的人;他像个小绅士那样穿着全套定制西装,鬓角卷着圆圆的圈,黑礼帽的檐边上还趴着一只绿蜥蜴,它和他的主人一样,显得潇洒又可爱。
但他一开口,却是沉稳的不得了的语气,甚至像是上个世纪的老人在说话,“他生气了?”
云雀没回答,只是笑了一声。树上的里包恩也笑了,以他和“世界第一杀手”头衔并不相符的慢悠悠的姿态拨回了挡在那里的树叶,不再说话了。但云雀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懒洋洋地靠在了树干上,“据说沢田纲吉有意吸纳他加入彭格列。”
“不是据说。”里包恩说。
云雀饶有兴致,“哦?”
“但他拒绝了阿纲,”里包恩说,“还不止一次。”
“为了什么?”
“他每一次的理由都不太一样,”里包恩说,“但据我观察,他只是戒心太重,不敢相信阿纲开出的条件。”
云雀扭过头,往埃利奥离开的方向望了过去。刺客离去的步伐沉稳而缓慢,渐渐地淹没在了夏日的林荫小道中,影影绰绰间,看起来像一只安静又不起眼的黑猫。
“他经历过一些黑暗的日子,”早就把刺客调查了个一干二净的云雀说,“我不意外他会对那个笨蛋开出来的条件充满疑虑。”
“任何经历过那些的人都会这样,”里包恩平淡地说,“充满疑虑,无法信任,更有甚者,还会把自己逼成惊弓之鸟。”
“但他没有。”
“所以他还活着。”里包恩说,“他拥有一种不显眼但强大的精神力量,让他能在经历过那一切之后重新恢复思考,恢复平静,甚至能安之若素地享受生活。比起他出众的刺杀技巧和战斗天赋,这才是他真正的可取之处。”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忽然笑了一下。在云雀疑问的目光里,里包恩抬了抬帽檐,“六道骸对他用过幻术。他虽然并不是十分认真,但你猜猜看,埃利奥史密斯用了多久挣脱他的幻术?”
云雀保守推测,“十分钟?”
里包恩笑而不语。
“五分钟?”云雀皱眉。
“五秒钟。”里包恩公布答案。
云雀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别拿年轻时的你自己和他比,”里包恩说,“你知道的,情况不一样。”
云雀当然知道。他败给六道骸的时候还是个初中生,没见识过黑手党,也没见过“幻术”手段,更没见识过会让他患上“樱花眩晕症”的毒蚊子。但埃利奥并不比那时候的他自己大多少。彭格列十代这几人中,唯一一个称得上和埃利奥“同龄”的,大概就是去年刚满二十岁的蓝波了。
不过,蓝波和埃利奥当然也没有可比性。毕竟蓝波是在万众宠爱中长大的,最近也不过是刚“有点懂事了”,语出彭格列十代第一宠爱蓝波的沢田纲吉本人。“他还差得远呢”,语出看似严苛、但第二宠爱蓝波的狱寺隼人。要是在正常人家家里,二十多岁,多半也不过是刚刚踏入社会的愣头青。
所以埃利奥和他们当然都没有一点儿可比性。
至于他们谈论的对象,自然是对这段对话一无所知了。埃利奥只是认认真真地喝完了那一杯鲜榨果汁,然后把玻璃杯搁到了工作人员会去收的地方。这时候,他就不再去想除了那套魔法卡牌以外的任何事情了。
毕竟他只是心情平静,不是真的不怕死。
按照约定时间,埃利奥被专人带领着,抵达了科技部门特地布置出的场地。守护者们散落在房间各处,彭格列和往常一般打扮,似乎正在和身边的红头发技术人员说着什么,看到他来了,就朝他笑了一笑。
“您到得很准时。”彭格列仍然风度翩翩地说。
紧张之余,埃利奥不由得想起今早彭格列那一声崩溃的大叫。他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抿着嘴唇,“我怎么能在这种时候迟到呢。”
彭格列疑惑地瞧了他一眼,“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任何一个即将重获自由的人都会这么微笑的。”埃利奥说。
“我倒是觉得您不在为这件事发笑,”彭格列很是纳闷,“不过都这个时候了,我们还是聊一聊您带来的这张魔法卡牌吧。”
埃利奥立刻笑不出来了,“它怎么了?”
“不不不,”彭格列连忙,“它没事。我只是想和您再确认一下。”
埃利奥就松了口气。他们再次确认了一下关于埃利奥希望彭格列做的事情,也就是开火把它烧了。彭格列对这么做是否能奏效心怀忧虑,埃利奥本应该注意到的,但他实在有点儿紧张,没发现彭格列的眉毛轻轻地皱了起来。
“约翰,”埃利奥背过身去,给康斯坦丁打了个电话,“我们要把它烧了。”
知道他找上了彭格列的黑魔法师反应了一会儿,“嗯,加油?”
埃利奥欲言又止。恰好没在忙别的事的康斯坦丁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去翻那本古老的魔法书,“你紧张了?”
“有点。”
在彭格列的示意下,埃利奥往后退开了一点。但刺客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进程,有一朵橙色的明丽火焰从亚裔的手心里冒了出来,轻柔地舔舐着金光闪闪的魔法卡牌。
“如果我这边有任何发现,”康斯坦丁耐心地说,“我会告诉你的。别担心,孩子,这不是你能找到的最好办法了吗?”
火焰中的卡牌没有丝毫变化。不用彭格列多说,埃利奥立刻又往后退了一大步,为他腾出空间。他专心致志地看着那张给他带来那么多烦恼、甚至是将他带到死亡边缘的卡牌,终于万分欣喜地发现它的一个角不敌火焰,卷起了焦痕。
而另一边,正在摸索着魔法书上那一行被污渍盖住的文字的康斯坦丁心念一动,把它翻到了背面,用灯光照去。
“只有‘至强至烈的火焰’能毁掉这套附有黑魔法的卡牌…”康斯坦丁摸索着,辨认着,“把这邪恶的魔法烧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很好嘛。康斯坦丁想。
但就在此时,彭格列勃然变色。他惊愕地望向远远的埃利奥,而后者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像是他完全感受不到被灼烧的痛苦一样,专注地望着彭格列手里的火焰。彭格列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迅速改变了燃烧方式,直接冻住了手里的卡牌,冰冷的坚冰一瞬间在他手心绽放出华美的花朵。
“…和那些使用过这邪恶魔法,从中沾染过一丁点愉悦的‘玩家’。”
康斯坦丁也是脸色大变。他摔下了那本拥有几百年历史的魔法书,连声大喊埃利奥的名字;彭格列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块卡牌凝成的冰,等在周围的守护者也连忙向埃利奥扑了过来……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魔法一旦开始,就无法中止了。
埃利奥终于从周围惊慌失措的反应中发现了不对劲,但这已经太晚了。他握在手里的手机轻飘飘地滑进了猛烈的火焰里,只是定定地看着彭格列手里捧着的冰块。在那中心,那张卡牌像是仍然在被燃烧一般,不可动摇地卷曲变黑,最终化作一捧灰烬。
这也正是埃利奥即将面临的命运。
对此,埃利奥心中竟然只剩一片湖水一般的平静。‘幸好我已经写完了我的遗书’,他只是这么想着。
最后的最后,当所有人面色各异地扑向埃利奥,试图拯救他、让他免遭厄运的时候,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金光如雷电般闪过火焰。火焰立时烧尽了,原地空无一人,连一点灰烬都没剩下——
作者有话说:玩家那个谁:恭喜你打通“浪漫”成就,和我一起加入fgo豪华抽卡套餐吧!
奥利奥:啊?
270:啊???
我:(一想到我接下来要写什么就想笑……)(但不是fgo)
第98章
“……被烧得最严重…”
“…还活着……”
埃利奥半昏半睡之间, 意识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各项感官先尽职尽责地开工了。他先是听到周围有人在匆忙地走动,用西西里方言急促地交谈着什么;接着是他眼皮上隐约的亮光在摇晃着, 不像是灯, 倒像是火光;最后才是痛和痒, 火一般地烧遍了他的全身。
正是那些痛苦让埃利奥猛地弹了起来。旁边立刻伸来几只手, 要把他牢牢地按在床上;但紧接着, 他们就在惊吓之中, 脱开了手。这支由修士、民兵和手工业者临时组成的救援队伍往后退了开来,神色各异地看着埃利奥身上忽然复燃的金色火光。
那种金色的火焰,在他们的见证下,飞快地修复了昏死中的伤者身上的每一处伤口。
“这简直是奇迹……”年轻修士喃喃, “我真希望——”
“他离死亡就差临门一脚,”民兵说,“这不叫奇迹, 叫求生。好了,都散开些,各忙各的去!谁去把这事通知给乔托?”
木匠说, “乔托还在镇上救火!”
“那就告诉加特林!”
“加特林也在救火!”
埃利奥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呼喊声中醒了过来。他挣扎着坐了起来,先是满怀迷茫地发现自己躺在修道院里, 接着是被身边烧焦发黑、断手断脚的伤者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爬了起来,又因为起得太快眼前一黑, 差点栽倒在地。还说着话的民兵一转头看到这一幕,也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过去搀他。
“你还好吗,孩子?”他用那一口西西里方言问。
好不容易说明白意大利语的埃利奥茫然, “什么?”
听到埃利奥的口音,民兵也是愣了一下,随后扭头大喊,“神父!”
“神父!”穿梭在伤者之间的救援队伍传递着他的呼喊,“神父!”
还有人问,“怎么,谁死了?”
“没人死了,”民兵无语,“只是这儿有个说托斯卡纳语的小贵族!”
埃利奥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他转手塞给了全镇为数不多会说这种“高雅语言”的神父,而灾后缺乏人手的神父立刻又征用了这份劳动力,一边费劲地和埃利奥比划着要拿水拿布,一边纳着闷,莫非是他太久没讲托斯卡纳语,所以才会和这年轻人沟通如此困难?
但幸好无论语言如何不通,肢体语言总是通用的。埃利奥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学会了一些必用品的西西里发音,别的不说,先帮忙救起人来。修士们急急忙忙地在遍地伤者之间来回穿梭,时而不忍地从他们的哭嚎中揪出自己的衣袍,赶往下一个需要处理伤口的伤者;拎着剃刀锯子等手术工具的理发师外科匠徘徊在重伤者的区域,埃利奥不忍去看那块他刚刚走出来的地方,但嘎吱嘎吱的毛骨悚然的声响仍然混在各种声响里,无法忽视。
这里简直是地狱。出生在和平年代的埃利奥不由得这么想。
为了他刚刚的“复活”,埃利奥的晴属性戒指崩坏了一个。但为了想方设法救更多的人,埃利奥剩下的晴属性戒指全崩坏在了这短短的一个下午。等到了晚上火焰扑灭的时候,埃利奥就像其他人一样,累得就差瘫倒在地了。但他还是坚强地排着队,领走了教会发放的硬面包和鹰嘴豆汤。
那面包实在太硬了,埃利奥敲一敲甚至还能听到它咚咚作响。忙了一整天的神父在他身边坐下,见状笑了起来,当着埃利奥的面把自己那份面包蘸进汤里,然后才慢慢地咬着吃。埃利奥也学着他这么做,面有菜色(他当年在哥谭流浪的时候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相当艰难地啃着面包。
谁能想到,他早上吃的还是葡萄干和红豆夹心的软绵绵的吐司面包,晚上居然不得不啃这个为生。但看到周围的人都吃得起劲,埃利奥实在没法再回避那个他竭力忽视的问题了。
而这个问题就是,很显然,他到底又被魔戒带到哪儿了?!
魔戒一反常态地不发一言。埃利奥努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试图用那些历史课上学到的东西塞满自己的脑袋,而不是手里硬到可以抄起来揍人的面包。就在他费劲思索的时候,修道院门口忽然响起一阵轻轻的喧哗,许多人抬头望了过去,埃利奥也不例外。
在众人目光汇集之处,走进来的是一个顶着金色乱发的年轻人。
不仅头发乱糟糟的,他的脸上也蹭着没擦干净的黑灰,一看就是刚救完火赶过来的。埃利奥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番,发现他身材矮小,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甚至可能还要年轻一些;如果不是注意到这位走到哪儿,哪儿就呼应地响起一片或是倾诉、或是感激的轻轻声响,还有当他拉着伤者的手,听他们说话时那紧皱的眉头和肃穆的神情里透出来的一股“保护者”特有的悲伤和愤怒,埃利奥大概就会被他过分简朴的衣服骗了过去(那上面还打着不少补丁),误以为他是随便什么人了。
“那就是乔托。”神父说。
他这么说着,仿佛这个名字有一种天然的份量。
所以那就是乔托。埃利奥想。
“他身边的是加特林,”神父喝了口汤,“虽然脾气急了点,但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红头发的加特林和乔托差不多一个扮相,都是刚从火场下来的狼狈。他一转头,就看到了正在望着他们出神的埃利奥,接着就对乔托低语了几句什么。然后,乔托也从遍地伤者中抬起了头,看了过来。
“他们在看什么?”埃利奥问神父。
神父脸上浮现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你。”
埃利奥觉得自己只是一愣神,乔托竟然就已经冲了过来,甚至以一种出奇的敏捷捉住了他空着的一只手,满眼发亮地望着他,“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你在这里,今天的伤亡恐怕只会更糟糕。哎呀,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加特林也跟了过来,神情平静,看起来是对乔托这样子习以为常。埃利奥倒是被他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起来,连忙缩回自己的手,“这没什么。”
大概是看出他的尴尬,乔托也笑眯眯地松开了他的手,像他们那样盘着腿就地坐了下来。修士总算找到机会,见缝插针地塞给他们食物,乔托也不推辞,一边熟练地啃起板砖一样坚硬的面包,一边转而对神父说,“火救下了,只不过房子烧了很多。我告诉他们先休息一晚,明天再把房屋建起来,反正一天也搭不完。”
神父只说,“很好,很好。大家想必都累坏了。”
“只是要麻烦您再收留他们一段时间了。”乔托不好意思地说。
“神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神父也不推辞,“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
他们说这几句话时,用的是托斯卡纳语,这种语言更接近埃利奥所说的21世纪的意大利语。加特林不参与对话,只是默默地啃面包。埃利奥本来只打算礼貌地看他一眼,却一不小心就被他脸上鲜艳的火焰纹身吸引住了目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加特林就忽然抬起头,对埃利奥说,“今天的事情要谢谢你。”
他说的是西西里语,乔托于是笑眯眯地替他翻译,“他说谢谢你。”
埃利奥点了点头,“请告诉他,我说‘不用谢’。”
乔托转告了这句话,然后问埃利奥,“你从哪里来?”但看到埃利奥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立刻就不问了,转而殷切地邀请埃利奥到他家去挤一挤,暂住一晚。埃利奥倒是想说他可以和其他人一样睡在修道院的屋檐下,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立刻点头同意了,当晚就住进了乔托漏风的小屋里。
“我们打算明天再修屋顶,”乔托幽默地说,“今晚就先看看星星吧。”
加特林始终没有开口,埃利奥猜测他不会说托斯卡纳语,所以一言不发的。但当他也在床上盘腿坐下,和乔托一起看着埃利奥的时候,刺客就意识到了什么。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火焰吗?”乔托开门见山地问。
为了防止吓到埃利奥,他很有诚意地先一步点了自己的火。那是一种埃利奥很熟悉的橙色火焰,在星空下相当美丽地跳跃着,照亮了三个人的脸。加特林也短暂地点起了他的火焰,鲜艳的红色汇聚了起来。
“我们也是在生死之间觉醒的火焰,”乔托解释说,“但我想,我们这种火焰和你的很不一样,因为你的火焰能用来救人。这是一种极其珍贵的能力,我理解你一定走到哪儿都很受欢迎,但我还是希望能请求你暂时留下来帮帮忙,我会竭尽全力回报你的恩情!当然,如果你赶着离开,我也万分理解,请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的心愿;我们全镇已经受了你的恩情,明天一早,我就叫几个好小伙子来,帮你装上我们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回报。外边的路不好走,埃利奥,到时候你想要我们送你走到哪儿,我们就送你走到哪儿。”
在火光里,埃利奥仔细地瞧着乔托的神色,然后苦恼地笑了起来。
“我倒是很愿意留下来,”他也伸出自己的手,对他们示意,“但你看,我现在一点火星都打不出来,恐怕很难再点出今天你听说的火焰。”其实是他的戒指烧光了,但埃利奥没在他们手上找到类似的宝石戒指,所以暂且这么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我可以留下来帮忙建建房子之类的。”
乔托自来熟地拉过他的手,惊讶地看了一看,但没露出什么惋惜的神色,“那没关系!你今天一定是太累了,请在我家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就冲在你今天救了那么多人的份上,大家都要抢着款待你呢,才不会让你出力建房子。”
说到这里,他冲埃利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说不定他们还会抢着请你住进他们的房子里,”乔托说,“到时候请你一定告诉他们,你已经住定了乔托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奥利奥刚学会的意大利语在这个时代类似托斯卡纳语,和西西里语差别很大。在西西里那边,这种语言一般只有贵族和受过教育的人会用于书面表达。
**“神是我们的避难所,是我们的力量,是我们在患难中随时的帮助。”出自圣经《诗篇》第46篇第1节。
***家教初代的内容原作里很少很少,我将整出很多花活,很有可能会和你想象中的初代相距甚远,先在这里预警一下…[可怜][可怜][可怜]
以及此处的乔托:这是什么,治愈系?手慢无!
还是乔托,不久之后:不对
第99章
埃利奥本来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但没想到第二天出门时,还真有不少伤者的家属围了过来,握着他的手连声道谢, 要请他吃饭住宿等等。埃利奥就拿出乔托的话来说, 他们果然不再坚持, 但仍然满怀谢意地塞给他不少新鲜蔬果和面包, 埃利奥差点抱不住那许多谢礼, 还是路过的民兵顺便给他载回了乔托家里。
说到乔托, 这天一早起来,他就跑了个没影。埃利奥问起来的时候,民兵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告诉他,乔托在镇上另一头指挥重建房屋, 又在修道院和住宅区来回奔波,忙着收集伤者要用的药品,还有帮忙供给这支临时组织起来的救援队伍的食物等等。
埃利奥听了, 只觉得乔托真是忙得团团转,于是在民兵问起他是不是要去找乔托的时候连忙否认了,自己重新往修道院的方向走去。其实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地, 只不过被路上的种种“意外”打断了;一路又是收到一些孩子们送的杏仁面果和柠檬水等等,埃利奥索性一并带到了修道院。
虽然没法再点起昨天的火焰, 但埃利奥还能帮上不少忙。看到他来,手头缺人的神父又是一喜,一边连声感谢, 一边很诚实地征用了他的劳动力。埃利奥一边帮忙,一边拐弯抹角地打听了许多事情,神父对他也不设防,于是埃利奥总算打听明白了许多事情, 不至于人生地不熟地两眼一抹黑。
但在看到修道院公告上写的年份的时候,埃利奥尽管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知道这大约是个能把他绑十字架烧死的时代,但还是眼前一黑。
此时的年份有两种记载方式,一种是根据君王在位记录,也就是斐迪南二世在位第十一年;另一种则是埃利奥更熟悉的公元纪年,以耶稣诞辰为起点,标着“A.D.1841”。
也就是说,埃利奥此时身处1841年的西西里。
搞清楚这一点的时候,埃利奥简直想把魔戒丢进火堆里拷问,但奈何这家伙不知怎么的一声不出,埃利奥冷静下来又想清楚这玩意不可能被火烧坏,于是遗憾地没有付诸行动。
无论再怎么心神震荡,埃利奥也只能在这儿住上一阵。这期间,小镇上的房子慢慢地就重新盖起来了,恢复了火灾前的生机勃勃。
虽说乔托嘱咐埃利奥不必动手,但埃利奥当然也没法在所有人辛苦劳作的时候作壁上观,还是帮了不少忙。这也使得他和镇上的居民渐渐熟络起来,甚至连西西里语也会讲了,只是听不懂一些过于本土化的脏话俚语之类,一度被加特林揶揄为“什么也不懂的小少爷”。出生底层的埃利奥有心反驳,但鉴于他在这个百多年前的时代确实又爱干净又挑食,被周围人衬托得像个异类,只好有心无力地认了他的调侃,默不出声地往一旁哈哈大笑的乔托身上开玩笑地捣一拳。
但不管怎么说,撇开糟糕的物质条件不谈,埃利奥竟然在这儿度过了一段放松到无忧无虑的时光。这儿的天蓝得很,晴朗时像一整块明媚的宝石,云也白得温柔,像是大团大团的棉花糖;更重要的是小镇上的人互相友爱,又满是西西里人特有的乐观精神,即便穷的叮当响,也会把最后一枚格拉那拿出来掰开互相分享。
整个小镇完成重建之后,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庆祝了一整天。
一大清早,乔托就从衣柜里翻出了褪色的衬衫,喜滋滋地套上了,还在加特林和埃利奥面前转了好几个圈,逼着他们连声夸赞。埃利奥本想当作和平时一样,却被加特林强按在椅子上要梳理他的卷毛,结果当然是没有任何效果;乔托偷笑着,要从他们身后溜出门去,被埃利奥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叫加特林“也瞧瞧他那乱糟糟的头发”!
对乔托关于“我特意拨成这样的”“这样看起来更帅”的争辩充耳不闻地,加特林也好好“修理”了他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在报昨晚睡觉时被踹了一脚的仇。埃利奥只是旁观,不敢为乔托发声,也不敢承认其实是他自己睡觉没个正形把加特林踹了下去,若无其事地哼着新学的西西里小曲,率先走出门去。
这一出门,他就发现镇上的人们和往日不同。其他小伙子们也是显摆上了节日里才穿的衬衫,洗得一干二净的裤腿精神地扎进旧靴子里,女孩们穿戴上了珍藏的蕾丝头纱和宽大衣裙,各色衣裳汇成色彩的欢乐海洋。
教会请来的帮工扛着圣像摇摇晃晃地游过街道,信徒们一路跟随,一面祈祷,一面往雕像上扔还愿牌;路边的小贩看见是埃利奥,笑眯眯地塞给他一个面包,埃利奥抱着磕牙的决心当场啃了一口,热泪盈眶地发现这居然是掺了蜂蜜和葡萄干的甜面包,被跟出来的乔托同情地拍了肩膀,安慰“苦了你了”。
加特林还补充了一句“小少爷”,但忙着细细品味每一口面包的埃利奥没来得及和他呛声。接着又是中午的广场盛宴,人们纷纷想方设法地掏出最好的食物,尽管只是些卡波纳塔炖菜、炸饭团、甜奶酪卷等等,最“奢华”的大概也就是牛肝汉堡之类。埃利奥只喝了第一口葡萄酒,就差点喷了出来,但最后还是坚强地喝完了一整杯,因为那是经他手治愈的伤者递来的。
下午和晚上更是混乱的狂欢,不一而足。破旧的手风琴和陶笛连声歌唱,篝火边醉倒了不少率性的小伙子,埃利奥也差点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但等到他发现乔托和加特林不知何时从他身边消失了的时候,刺客立刻清醒了过来。
“…巡逻一刻也不能停,”加特林在阴影里和民兵低声交谈着,“我们必须时刻警醒着。”
“今晚就交给我们吧,”乔托安排着换班,“你们也该去松快松快了。”
乔托忽然一回头,就看到埃利奥跟了过来,露出了白天里的笑容。
“去玩吧,埃利奥,”乔托说,“有我们守着呢。”
“守着什么?”埃利奥板着脸问。他这神情有一半是为了自己竟然没察觉危险而羞恼,剩下一半才是为了乔托的隐瞒而生气,但加特林只听出后半部分,扭头就说,“我就说你不该瞒着他,乔托,他迟早会发现的。”
“是之前在我们镇上纵火的黑手党,”乔托就说,“我一直担心他们会再来。”
埃利奥奇怪,“黑手党?”
他自然而然地跟上乔托他俩,成了今夜巡逻的一员。他们渐渐地离篝火晚会远了些,那些喧闹的、兴致勃勃的声响就像是渐渐熄了下去,让寂静的夜重新回到他们身边。
“他们想要从我们这里收保护费,”加特林忿忿,“尽管他们也知道,在地主的剥削下,我们本来就不剩什么钱了!”
“之前我们一直顺从地交钱,以为这样就能换取他们的庇护,”乔托说,“结果只是养大了他们的胃口。那天他们要求弗兰克以一折的价钱卖给他们商品,弗兰克不肯,就当街把他打了个半死,夺走了他的商品,又扬长而去。”
他讲述的语气比加特林平静多了,但埃利奥听得出来,在那平静之下,有一团悲伤和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畏惧他们的拳头,警察没有一点儿作为,”加特林说,“医生也不敢来。就这样,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弗兰克咽下了他的最后一口气。”
他们共同沉默了一会儿。夜色静悄悄。
“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乔托说,“如果你当时在那里,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
埃利奥无言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乔托为他这份好意微笑了一下,但就在他要反过来安慰埃利奥,希望他别把这事太放心上的时候,他忽然看见埃利奥眼神一变。如果说乔托一直把他当成是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那么,在这一刻,他看到的是埃利奥心里某种冰冷的、坚硬的黑暗,忽然穿透了那层外壳。
“有人来了,乔托。”埃利奥轻声说。
周围只有树叶被风吹过的簌簌声响,活动在夜间的猫偶尔叫那么一声,又远又近。如果他们竖起耳朵仔细听的话,大概还能听到广场上远远传来的舞乐声响。总得来说,听起来一点儿不对劲都没有。
但乔托立刻相信了埃利奥,神情一肃。加特林也毫不犹豫地撩起衣摆,抽出了一把折叠短刀。
“多少人?”乔托只问。
“七个人,”埃利奥简短地说,“两个沿着东边那条路来,两个刚经过修道院,还有三个正在穿过橄榄园。”
刺客非常有把握,他能去单独面对任何一支小队,甚至把他们打包起来放到刺客面前,他也不会露出一点儿怯意。这比他经历过的任何场面都要简单得多。但问题是,他们偏偏是从三个方向来的。
“太好了,我们正好有三个人。”乔托的语气冷静得出奇,“我这就动身去橄榄园。加特林,你往东边去,务必把他们拦在外边。埃利奥,你去修道院,但不许和他们打架。”
加特林点一点头,飞也般地消失在了黑暗中。埃利奥也正要动身,听到乔托的最后一句话后又扭过头来,难以置信地瞪着乔托,“你在说什么呢?”
“不许和他们打架,”乔托严肃地说,“敲响警钟就够了。”
没等埃利奥质疑,乔托忽然又冲他俏皮地眨了一下眼睛。接着,他什么也没解释地跑走了,看方向是冲去了橄榄园。埃利奥也不能拦住他不让他去,只好也赶快出发。
‘等今晚的事情结束了,’埃利奥想,‘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此时西西里用的大概是皮阿斯特(Piastra)-塔里(Tari)-格拉纳(Grana)这一货币体系(不重要但标注一下)。
第100章
假如从上方俯瞰这座小镇的话, 任何人都能清晰地看到今晚的袭击是怎样迅速发生,又迅速落幕的。
黑手党兵分三路,潜入了这里, 似乎在暗中搜索着什么;但很遗憾的是, 他们遇上了真正的潜入大师。当橙色和红色的火焰在小镇的两个不同入口闪亮燃烧的时候, 修道院的警钟也连声敲响;无论是早早入睡、刚刚醉倒的, 还是仍然在欢庆着的, 都猛地清醒了过来, 想方设法地抓起了手边最近的武器。
埃利奥通知了神父敲响警钟之后,立刻就折返了。广场的篝火没有熄灭,沸反盈天,他揣着焦急的心情一路跑了过去, 然后慢慢地,惊奇地停下了脚步。
闯进来的那两个倒霉黑手党被绑在那儿,垂头丧气地跪在台上, 被小孩丢着石子。有满脸通红的年轻人要上前再踹他们几脚,但民兵拦住了他,还在维持人群的秩序。
很显然, 他们在等待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加特林就拖着两个被揍扁的黑手党过来了。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 民兵快步跑上前,利落地把他俩照样绑了起来。等到乔托的身影出现在从巷口的时候,他们的激动情绪更是到达了极点。
埃利奥一开始还有点疑惑他们在七嘴八舌地嚷着什么。但很快, 当剩下三个黑手党也被绑在台上,排排跪下的时候,他们的呼声渐渐地统一起来,清晰起来;当埃利奥终于搞清楚他们在喊什么的时候, 一阵冰凉的颤栗攀上了他的后背。
这群西西里人喊的是“血债血偿”。
乔托喝了口葡萄酒,脸上立刻红起一片,不知道那其中有没有火光照映的影响。给他递酒的民兵手在颤抖,似乎还想请他再喝一口,但乔托笑着摆了摆手,推了开来。然后,他稳稳地走到了台上。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非常巧合的是,那舞台白天还演过戏剧《阿德尔齐》,讲的是伦巴第王国的阿德尔齐王子英勇抵抗法兰克入侵,最终不幸战败流亡的故事。而到了晚上,在火光跳跃的阴影里,在西西里人的呼声中,乔托就在站在那简陋的木头舞台上,挥了一下手。
“血债血偿”的呼声渐渐平息了,但只是在音量上。他们的诉求和渴望燃烧在眼睛里,燃烧在通红的面孔上。
“本镇的居民被黑手党控制已久。”乔托说话了,“一开始,他们说这是‘保护费’。一开始,他们保证会体谅我们的难处。一开始,他们要求的只是几个皮阿斯特。为了得到保护,我们给了。而黑手党,也确确实实地兑现了他们的诺言,保护我们免遭歹徒的打劫,甚至保护我们免遭贵族和地主的掠夺。”
台下稀稀拉拉地应和,“是啊。”
“然后,他们不知怎么的调整了‘比例’。”乔托抑扬顿挫地讲了下去,“他们先是拜访了铁匠和裁缝,接着是商铺,酒吧和橄榄园,要求利润的分成。怎么!我们用我们那朴实的头脑想,这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看在他们确确实实地保护着我们,甚至还一起流过血的份上,我们给了。”
呼声渐起,“是啊!”
“那时候我们还以为我们是你们这帮黑手党的朋友,”乔托调过头,对身边跪着的黑手党说,“你们照顾我们,我们也照顾你们。上帝知道,我们西西里人对待朋友一向那么慷慨!即便在你们张大了贪婪的嘴,要求我们给出整整一半的收成的时候,我们也是那么做的!而你们给了我们什么回报?”
在乔托逼视的目光下,跪在台上的黑手党讷讷不能言。他们不讲话,台下的西西里人迫不及待地喊了起来,“他们拿走了我最好的面包,还没有给钱!”
“他们白喝我的酒,还在我的店里耍酒疯!”
“他们去年砍了我一刀,就为了我少给的那几个格拉那!”
“他们要用一折的价钱买下我父亲的商品,”小弗兰克大喊,“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竟然把他活生生地打死了!”……
等到呼声渐渐平息,所有人喊完他们的控诉之后,徘徊在黑手党身后的乔托才又说话了。
“不仅如此,”他讽刺地说,“你们还叫警察来骚扰我们,试图让我们屈服。前些天,你们的人还在我们这儿放了火——那可真是好大一把火啊!你们的老大满以为我们会屈服,是不是?那么你们一定是忘了,我们也是充满血性的西西里人!”
台下的人们高呼,“西西里人!”
“上帝知道,”乔托说,“我们西西里人对朋友向来慷慨。但上帝也知道,我们西西里人向来怎么对待那些背叛了我们的朋友!”
“血债血偿!”
小弗兰克这么喊着,冲到了台前。没有人拦他。民兵们也只是以庄严的神色,注视着他抄着一把小刀跳了上去,当场捅向了自己的杀父仇人。被捅了的黑手党嗬嗬几声,应声倒地。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小弗兰克顿时泪流满面。但就在他准备继续捅下去的时候,乔托一把抓住了他颤抖的手。
“你已经让他偿还了血的代价,”乔托温柔地说,“你的父亲会为你骄傲的。”
小弗兰克一时脱力,跪倒在地。就像仰望神明一样,他含着泪的眼睛望着乔托,“他会吗?”
“他会的。”乔托向他保证。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加特林立刻上前,架着小弗兰克到一边坐下歇着,给他塞上一块浸了酒的面包。复仇的红晕刚从年轻人的脸颊上消退下去,葡萄酒的红色立刻又涂上了那苍白的脸颊,让他不至于心神过分激荡,当场昏倒。
“一个倒了,”乔托往前走去,用自己的身影遮住了小弗兰克,“这儿还剩下六个。我们要拿他们怎么办?”
这时候,西西里人的呼声就没那么统一了。有的喊着“杀了他们所有人”,有的喊着“砍断他们掠夺的手”,也有的喊着“割掉他们的耳朵”,不一而足。乔托的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着,忽然对上了埃利奥沉默的眼睛。
他们短暂地对视了一会儿。然后,乔托就移开了目光。
“听起来,我们没法得出统一的意见。”乔托轻松地说,“我说,不然我们先把他们关起来,等到天亮之后再讨论?”
大家面面相觑,意识到这个点确实已经很晚了。他们狂欢了一整天,又群情激愤地“血债血偿”……说到这个,他们确实也血债血偿了。见过血的激动和满足之后,有那么点困意泛了上来;这时候,回去好好睡一觉的提议还真充满了诱惑性。
于是,在乔托顺势提议明天中午再聚到这儿、投票决定该怎么对待俘虏之后,大家就怀揣着“总算报了仇了”的满意心情,各自打着哈欠散开了。这欢庆的一天,对他们来说,就这么圆满落幕了。
乔托倒没有加入他们。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民兵搬走了囚徒,看管还在流血的黑手党(他其实还没死透);至于广场上那篝火晚会剩下的遗留物品,乔托告诉他们明天再起来收拾。除了身有任务的人之外,所有人都歇下之后,天都要亮了,乔托才披着清晨的星星回到他的小屋里。
这时候,他还不打算睡觉。
因为在乔托看来,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埃利奥在哪?”乔托疲惫地问,“他睡了吗?”
“还没呢。”坐在床上的埃利奥就说。
加特林正要点灯,就被乔托挥了挥手,就这么制止了。“反正天也快亮了。”乔托这么说着,然后放任自己倒在了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差点直接睡着了,幸好加特林坐上来的动静立刻又把乔托弄醒了。然后,加特林和埃利奥就眼睁睁地看到乔托猛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重新弹了起来。
“你要不还是睡一会儿吧。”加特林于心不忍。
“那可不行,”乔托苦着脸说,“我睡不着——我是说,我不能睡。”
埃利奥就看着他又从床上起来,借着清晨的一点光亮倒了点葡萄酒。一口吞下去,乔托的脸立刻红了起来。
“你还在想要拿我们今晚的俘虏怎么办?”加特林接过乔托递过来的酒壶,也喝了点,“要我说,当然是把他们都干掉。我们既然已经惹恼了黑手党,干脆就这么惹到底。”
他顺手把酒壶递给埃利奥。但埃利奥轻轻地把它推了开来,摇了摇头。乔托红着脸看向他,“我感觉你有点不同的意见。”
“我不知道,乔托,”埃利奥回答,“我不知道。”
加特林就把酒壶递给乔托。乔托尽管红着脸,但显得心事重重的,随手把酒壶放了回去。
“除了神父,你是我们这儿唯一一个真正接受过教育的,埃利奥。”乔托坐到床上,对埃利奥说,“我们从来没问过你,但我就是知道。如果你问我,我会说我希望我们镇上的事别把你卷进来,但……”
“别说胡话了,乔托,”埃利奥温和地说,“你们照顾了我这么久,慷慨地收留了我,又体贴地不问我的过去,我还能向你们要求什么呢?要是我在你们需要的时候远远地躲开,那我又要怎么面对我的良心呢?”
乔托感动地望着他的眼睛。加特林则是叫了一声好,重重地拍了一下埃利奥的后背,差点把他拍到地上。这一下当然是把什么氛围都拍没了,乔托手忙脚乱地把埃利奥拎了上来,然后几个人面面相觑地笑成了一团。
“说回刚才的话题,乔托,”埃利奥说,“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握住乔托的手。生性热情开朗的西西里人是不明白埃利奥怎么总是那么“害羞”的,但完全能明白埃利奥此时握他的手的意思。乔托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开怀地笑了起来。
“太好了,埃利奥,”乔托说,“我现在真的很需要你的意见!”
“意见?”
“是啊,意见,”乔托捏了捏他的手,“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呢?”
埃利奥条件反射地就把手抽了回去。乔托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此时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但这回加特林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乔托立刻缩了缩脑袋。说起正事,他的表情总算严肃了起来。
“你认为我们该拿今天抓到的这些黑手党怎么办?”他问。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埃利奥也正色起来,“我赞成加特林所说的,把他们都干掉。既然已经惹了他们,我们也只能惹到底。如果我们现在,或者在以后的任何一个进程里服软,都只会得到黑手党的疯狂反扑。”
“就是这个理。”加特林说。
但乔托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埃利奥,就像是他知道埃利奥还没把话说完一样。
“但要和他们对着干不会是一件容易的事,”埃利奥说,“尽管你们什么也没告诉我,但我能分辨出来,你们说的黑手党既收买了警察,又用不知道什么手段屏蔽了贵族和地主,而我们这儿的人恐怕没有他们那么大的能量……”
“我们没必要考虑警察和贵族的事情,”加特林说,“我们只要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那群黑手党干倒就行。然后,他们就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了。”
“是啊。”埃利奥说,“那我们要死多少人呢?”——
作者有话说:(居然写到一百章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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