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普通人就是认识字,也未必识得佛法,还好家里给芙姐儿请的这位女官深谙佛法,尤其是《金刚经》,妙真就平日除了跟她请教之外,还向萧素音打听有哪个姑子的《金刚经》讲的好,特地使了十四两银子,专程请人教自己。
这些她同萧景时提早说过,萧景时知晓妙真绝对不是那等被僧道勾引的人,还对她道:“你有不懂的,问我也成。”
“嗯,等我学的差不多的时候再问你,若不然事事都问你,那还得了。”妙真笑嘻嘻的。
萧景时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也不好耽搁她的功夫:“你去学吧,我不打搅你了。”
妙真就先去看了,这一学,还真的知道了以前不了解的事情,就比方这《金刚经》分为三十二部,是昭明太子分的,还有上面说的舍卫国的国王,就是《楞严经》的波斯匿王。
就在妙真如火如荼的学这些的时候,楼琼玉想以前四嫂刚嫁过来的时候,的确为了讨好婆母抄过佛经,她也跟着抄过,甚至她常年跟着她娘上香,还算是了解佛法。
只是这些尼姑们往往假至诚,假老实,甜言蜜语,哄骗妇人的钱财,这些她也是知晓的,但总觉得不好提醒妙真,说出来了,反而让人觉得自己多嘴。
她对从府学回来的丈夫说起,萧景棠则道:“你就少操些心吧,把咱们邈哥儿、薇姐儿照看好就是了,嫂子多精明的人,你被骗她都不会被骗。”
“也是,还好我没有说这些。”楼琼玉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萧景棠也不会管这些,他因为哥哥的原因,在府学里混的很不错,因此旁的什么都不想。他家在他小时候,其实也没有这般有钱,老爹那时候只有一个药铺,后来是拿到茶引之后,又开始跑船做生意,如此才好起来。
家里她算了算,资产差不多二三十万两银子,将来三兄弟一人也能分个十万两,一辈子都够了。
所以,他看着有的同窗读书头悬梁锥刺股,冬天用冰雪搓脸,屁股坐的生疮,有的人甚至读书读病了,他就很不能理解。
像他们这样颇有家资的人家,其实只要不胡乱投钱做生意,就已经很够用了。
可惜楼琼玉不理解,她总觉得萧景棠不用功,话里话外的跟妙真说起这个,还道:“四嫂,你一定要四哥好好敦促他。”
妙真想如果萧景棠才十几岁的时候,她们肯定会劝,之前萧景时就劝过,但如今萧景棠都二十大几的人了,再说这些难免伤感情,但她见楼琼玉这样的焦躁,就笑道:“你放心吧,我会抽空同你二哥说的。”
“多谢四嫂了。”楼琼玉道。
她待在京中,又没有熟识的亲戚朋友,一开始还张罗一二,现在却倍感孤寂,巴不得等丈夫考中做官了,她也不必常常如此。
但她这样的情绪,妙真也不知道无法帮忙,因为妙真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比较随遇而安,学什么东西,也是学以致用。
就像有一个女人找她看病,妙真发现她饮食不节,爱喝生水,是以,总莫名其妙的肚子痛。你要用科学的法子劝她,怎么也劝不动,还好妙真知晓她学佛,所以就道:“‘佛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你每次喝水前还是要先煮好了再喝,再有佛门弟子每一顿饭之后,都会用杨柳枝刷牙,你既然也是个俗家弟子,为何也不遵守呢?”
这样竟然把这个女患者劝好了,妙真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个例子妙真说给萧景时听的时候,萧景时听了忍不住的夸道:“果真是人才。”
萧景时有些羡慕妙真,为何自己的事情那么枯燥,真真每天遇到的人和事情都这么有意思的呢?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我们吏部万尚书是严党的人,人品也着实不堪,那张世华之前为官不慎,我已然不许,但这厮听闻送了厚礼相贿,故而授了知州。”
“还升了知州?”妙真心想官场真够黑暗的。
却说张世华往吏部尚书那里送了三十担贺礼,里面有大量的玉器、金银首饰、蟒袍和各色锦绸,差不多五千两如水似的花了出去。
萧景时摊手:“也不管这些,除非他背后的人倒台,否则也没什么用。”
“算了,我们一两个人无法改变乱象,反正我们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无愧于心就是了。”妙真道。
萧景时又坐下来道:“你说的是,就是我们家以前也要打点人找靠山呢,只不过我们这些商户人家打点好,只是不让人家破坏自己的产业。”
不知不觉,萧景时也在体悟做官的规则,会做人甚至比会做官更重要。
张世华做了新的官袍,兴高采烈的带着妻小一起去赴任,妙云也没想到自己碰到徐凌的事情解决了,到如今张世华还升了万州的知州,这万州比忻州还要大些。
果然,这世道说什么仁义礼智信,不过是哄骗小孩子的把戏。
张世华还对妙云道:“你看你之前还担心的很,现如今萧景时就是在吏部又如何,我走了吏部天官的路子,他能奈我何?”
妙云沉默不语,才道:“我想临走之前到京里的庵堂添些香油。”
“好。”张世华现在已经沉浸到喜悦里了,哪里管这些小事。
在徐凌的事情解决了之后的一年,她才敢趁着出门去自家看看,可惜她娘已经病故了,父亲那么大年纪的人还在做苦力,她自责不已,留下了银钱,又给她爹买了两个下人照看,如此才放心。
却说妙真这边今日在白衣庵做义诊,她好长一段时日没来,来义诊的人许多,她都一一看病施药,好容易中午用饭时,看到了妙云,她似乎等了自己一会儿了。
“没想到你还做这么些好事儿呢?”妙云想妙真都把自己往圣人方向打造了。
妙真笑道:“这也不算什么,京里的妇人们有的布施也很多的,我今年也不过来了两三次。”
妙云掩唇一笑:“你还是这般,跟女学生似的,如何在官场上混呢。我听说了你的名声,但有时候只要人操作,名声都算不得什么的,不过在人家的一念之间。”
妙真心想她都能帮萧景时攀上陆都督和黄内相,甚至在宫里也还有体面,怎么妙云这般说呢?
但她也无意在妙云面前炫耀什么,因为她总觉得妙云现在说话神神叨叨,有点故作高深的样子,所以只是道:“你知道我的,就不太爱那些什么人际,只管做好自己就是。”
妙云又问起徐二鹏夫妻:“二叔二婶可还好?”
“好着呢,只是我爹爹又长胖了一些,说还好我送回去的斗篷大,是他穿着最合身的。”妙真想起来都觉得好笑,说完,她又问妙云:“大伯父和大伯母可好?”
妙云掩面而泣:“我娘过身了。”
其实妙真现在对黄氏的长相都记不太清楚了,但见她如此,倒是好心安慰了一句:“姐姐,节哀顺变吧。”
妙云还想拉着妙真回忆过往,妙真看了看日头,就道:“我先去义诊了,日后有功夫再和姐姐说话。”
看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妙云忍不住吐槽道:“这妙真还是没变,只专心自己的事情,忙起来就什么都不理会了。”
妙真的确是这般,她一直觉得成日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热情过剩,好为人师,将来人家厌烦,自己也无半点长进。
义诊完了之后,妙真已然累极,回去就睡了。
她现在每天还得抽一个时辰左右研习佛法,如今已经学了一个月了,她还是觉得自己很生疏,一早上起来就在看。
又学了一个月,此时常安公主已经出嫁了,公主府上下帖请妙真过府去。公主府是以前的尚书府邸改建而成,她的嫡亲妹妹宁安公主因为养在沈皇贵妃处,其实比她稍微受宠一些。
常安公主虽然为大公主,但还是个小姑娘,见到妙真了还嗔道:“徐医女怎地不过来我这里作耍子?”
“我想公主现下新婚燕尔的,我们也不好上门打搅。”妙真打趣道。
显然常安公主没有接这个话,只是笑着让妙真继续教她,还喊她“徐师父”表示尊敬。妙真按照自己学医的一些经验,现从切脉看舌苔教起,但是这个不是一蹴而就的,妙真只好道:“那我就一旬来一次。”
“可是我想您三五日来一次。”常安公主每次看到妙真,都感觉很亲切。
妙真爽快答应了:“好啊,只是我有时候怕您不方便,要不然这样,您何时有空,就早上派人给我说一声,我尽量把事情处理完了过去。”
本朝前期,公主所得庄田面积还较小,最多不过百顷左右而已,多是皇帝赏赐。自宪宗年间开始,庄田赏赐逐年扩大,嘉靖时更是夸张,常安公主就有千顷土地。
妙真虽然得了不少赏赐,但是对萧景时说这些都觉得心疼:“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我听到了都想,这京郊的老百姓还有田地种么?”
“你这话没在公主面前说吧?”萧景时看着她。
妙真摇头:“我当然不会说,这也不关公主的事情,那些藩王比公主的地多多了呢。”
“知道就好,可惜这些事情咱们俩说了也没用,国家之弊,从上到下都是。”萧景时很明白这个道理。
现在的萧景时也没有以前那种一点就燃的样子了,妙真想吏部管着人事果然不同,和人打交道应该是全天下最累的事情。
连萧景时这样的人,也变得圆滑了一些。
听了妙真的打趣,萧景时莞尔:“我现在才知道,能做好一件事情不容易,不是能力问题,完全是人事问题。你就比方说办一件事情,多看直属上峰,上峰若是能力强,咱们底下的只管做事就行,但若是上峰弱,咱们能力再强也是什么也得不到。”
“所以人家很多人想往上爬,也未必是为了权势富贵,纯粹不想被人掣肘。我跟你说以前我拜的陶夫人为师,人家一喊我,我家里不管有什么事情都得跑去做带骨鲍螺。但我现在自立门户了,说实在的,带骨鲍螺我都是偶尔做一做了。”妙真摊手。
萧景时道:“还真的是这个道理。”
又说岑渊在户部做主事三年任期已满,他为官极其中庸,不大得罪别人,也不会特地去做什么贪墨的坏事,所以升员外郎没有成功,平调刑部做主事。
当然,户部其实是比刑部的地位高一些的,岑渊并不是很满意,他甚至还有同僚因为办事出色,调到了吏部做主事。
官场上郁闷,岑渊在家心情也不是很好。
萧素音也知晓是为何,她的嫡兄回来之后,知晓岑渊对她不好,宠妾灭妻,甚至是有意打压一番,否则以高家的显赫,稍微抬手都不是这般。
可萧素音想虽然说夫荣妻贵,可是岑渊这样的人,蹿的太高,那她就更惨了。
也因为如此,萧素音回去对萧景添和高氏都表示感谢,嘴上不说,送的礼物多添了一层。高氏倒是不昧下功劳:“这事儿咱们只是没帮着周旋罢了,四弟那边也打了招呼的。”
萧素音又过来妙真这里道谢,妙真笑道:“我们也没帮什么忙,不过是秉公处理罢了。”
“我真怕咱们家帮他四处打点,到时候他往上升了,眼睛里就更都没我这个人了。”萧素音冷笑道。
妙真握住她的手道:“这事儿心里知道就成,别说出来了。”
萧素音笑着点头,回去的时候脸上的笑影都还在,听二喜说岑渊去了周姨娘那里,头都没有抬一下。
她现在是完全看透岑渊这个人了,那个周姨娘以为她是岑渊的真爱么?不,等到日后她就知道了。
妙真到腊月的时候,算是学了一部分的《金刚经》了,她就是这样,不管年纪多大、是否成婚,她要学什么是真的很有毅力。
但可惜时常要去常安公主府上教授医学,每次差不多去一个时辰左右,所以自己现在不得不抽出晚上的闲工夫钻研。
今日更是还得带个小尾巴过去,因为诤哥儿养娘病了,身边的两个丫头妙真不放心,就直接带到公主府了。
常安公主见到诤哥儿很欢喜,还让人拿了点心果糖给他:“你叫诤哥儿是吧,这些东西你喜欢么?若不喜欢我再换给你。”
诤哥儿平日就是个生龙活虎的孩子,他今年四岁,正是话密的时候,听常安公主这般说,他声音洪亮道:“我出发前吃了两碗饭,现在肚子饱饱的了,什么都不必吃。”
“要谢谢公主啊?”妙真提醒道。
诤哥儿笑道:“谢谢公主。”
常安公主让小丫头陪着他在一旁玩耍,妙真则教她怎么理解这些医书,还把曾经的行医日志给她看,讲解的非常仔细。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陪伴了,公主虽然身边有无数的人,但是像妙真这般懂医理,诗书也通,身份还算不错,又没什么利益纠葛的,公主很愿意相处。
刚教了半个时辰,就听蒙嬷嬷进来道:“公主,驸马求见。”
常安公主歉意的看着妙真,妙真笑道:“公主,我在这儿等您,您先去见驸马吧。”
她以前一直以为公主驸马住在一起,后来才知道公主召见驸马要下旨,驸马拜见公主也得经过蒙嬷嬷这样的管家婆,二可见这些人的势力非同一般。
就连妙真上回得了常宁公主的拜师礼,都从中拿了五两打赏她们。
常安公主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脸上带着笑影,还主动对妙真道:“今日耽搁师傅片刻,等会儿留饭,您和我一起用吧。”
“那怎么好呢。”妙真摇头。
常安公主不懂:“怎么不好了?”
妙真见蒙嬷嬷出去了,小声道:“驸马好容易见公主一面,民间夫妻成婚都要多培养感情的,更何况您呢?”
如果是别的公主,她绝对不会说这些,但是常安公主幼年丧母,待人和气,独处公主府中,也没有女性长辈教她这些,妙真才多说几句。
“可我和他也没什么说的。”常安公主托腮看向妙真,又好奇道:“师父,您和萧主事一开始就很好么?”
妙真摇头,又笑道:“刚开始大家也就是定亲的时候见过一面,我只知道他生的俊,然后就抛诸脑后了,一心想研习医术。后来我看诊的时候,有一次还遇到他了,慢慢的可能就稍微熟悉了一些,再后来成婚之后,常常找功夫一起说话,就感情还不错了。”
听妙真说完,常安公主似乎还想听,妙真就正色道:“来,我跟您讲这里的病症,怎么辨证的啊。”
常安公主满脸失望。
等半个时辰过完,妙真要离开,常安公主让人装了一食盒的木樨花饼让她带回去,又依依不舍道:“过几日我再找您过来。”
妙真含笑行礼退下,常安公主还送了一个大风筝给诤哥儿。
晚饭时,妙真就把木樨花饼拿了一碟放桌上,还道:“我听说这木樨花饼是宫里的手艺,可以温补脾胃,但是阴虚火旺的人就要少吃一些,避免体内燥热。”
芙姐儿吃了一块,忍不住道:“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甜。”
萧景时又笑道:“诤哥儿今日跟着你过去,没有淘气吧?”
“很乖呢,这不公主才送了一个风筝给他,他还说等天气好了,让哥哥姐姐带他去放风筝呢。”妙真摸了摸小儿子的头。
不知怎么萧景时想起曾经他们一家去平江伯府蹭饭的日子,虽然羞耻,但不知怎么就是觉得那时的饭吃的很香的。
所以萧景时一口气吃了两块木樨花饼,妙真见他喜欢,还道:“明日也包一些你带去衙门吃吧。”
“这些内造之物花钱都买不来的,你倒是大方的紧。”
“那又怎么了?如此一来,别人也不知道你背后是谁,却又见这些内造之物,就不敢得罪你了。”
萧景时心中一暖,娘子真的是何时何地都为他着想。
说起常安公主晚上和驸马一起用饭,这位驸马也是礼部和内宦一起挑出来的,外表清秀,算是一位美少年,颇通诗书。
常安公主想起妙真的话,主动问起驸马章韬读什么书,又道:“我如今跟着苏州名医学医术,故而,之前听闻你来,就稍稍晚了一些。”
章韬见公主竟然对他解释,连忙躬身道:“是臣打搅了公主。”
常安公主想着自己刚学会把脉,正想试验一番,见他这般,就道:“我帮你把脉吧。”
章韬听了脸一红,也就同意了,她把了半天才道:“诶,怎么你的脉息如此快啊?看来我还是不成,还要跟师父好好学。”
见她如此,章韬能被挑上驸马,也算不得蠢钝,心道:“下次臣再来,让公主把脉,好不好?”
常安公主见他这样说,又看他脸红,心中一跳似乎明白了什么。
章韬心想也不枉自己花了一百两贿赂蒙嬷嬷,才能相见,这次见面倒是值得。
妙真也没想到自己稍加点拨,常安公主和驸马的感情竟然好起来了,过完年她再去的时候,发现她已然有了身孕。
“师父,我这次怀孕,多亏了您。平日您是既教我医术,又帮我调理身子,若不然,我肯定也不会如此的。”常安公主很是信任妙真。
妙真也道:“反正我是常常过来的,您有什么小毛病也千万别忍着,一定要派人告诉我,如此我早知道也好早帮您医治。”
“放心吧。”常安公主摸着肚子,听妙真说起宜忌,都记了下来。
原本大家都说的好好的,没想到萧景时祖母过世了,消息传来之时,萧景时和萧景添两个做官的都得丁忧回家守孝,妙真感觉有些遗憾,拓写了几张极其珍贵的正产难产的处理之法送给常安公主。
第82章
萧景时这边统共两家人,一起雇了三条船,两条放行李一条船自家住,三房那边一共雇了三条船,几条船一起出发。
妙真和萧景时都是出远门的人,大概知晓在哪里靠岸补给,所以妙真安排吃食饮水都大抵知晓,但她主要是怕孩子们身子骨不舒服,所以对自己的孩子和侄儿们的饮食都很用心,像桌上她就必须得有绿叶菜才行。
芙姐儿今年快十岁的年纪,读书读了五年,跟女官学女红那些也学了两年,她在女红上的天分比妙真还强,人亦十分端雅出众。现下她正帮着妙真照看诤哥儿,还道:“娘,诤哥儿不听我的。”
“你是姐姐,你要学会怎么管教弟弟啊,不能一味的发狠。”妙真笑道。
她这三个孩子里,肇哥儿脾气最好,完全是芝麻馅儿的小包子,尤其于人事上,比爹娘都强,很知道和人怎么相处,能博得上下信服。诤哥儿则年纪不大,却是个非常有个性的小孩子,常常说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大人还有定力。
唯独芙姐儿和自己很像,学那么多东西从不抱怨也很努力,就是人事上欠缺一些,所以妙真让她慢慢和人相处。
芙姐儿则道:“娘,您要我做事儿我不说一个‘不’字,但是让我管弟弟,我真的烦,我只能管好我自己,没办法管他。”
“好,但你一定要学会有耐心,不要不耐烦,好么?”妙真摸了摸女儿的头。
芙姐儿认真点头,又搂着妙真的胳膊道:“我最喜欢娘了。”
诤哥儿见芙姐儿不管他了,赶紧说要去哥哥那里,妙真让他的丫头带他过去,诤哥儿赶紧跑到隔壁舱房,见肇哥儿正在画画,还拍起小马屁:“哥哥的画画的可真好。”
肇哥儿笑而不语,他前两年跟着师傅学骑射,后来发现自己喜欢画画,爹爹也看他有些天分,常常带着他出去写生,他平日还是以读书为主,现在回家奔丧,正好能够发展一下自己的兴趣。
但见弟弟过来,肇哥儿哄着他:“哥哥还有几笔,等画完了就在房里同你一起投壶,如何?”
原本他小时候生的很细弱,多亏学骑射,现在身体好多了。
诤哥儿一听说哥哥陪他玩儿,他还真的乖乖等着,肇哥儿也不着急,慢慢的把日升沧海画完,放在桌上晾干,才让小厮放了贯耳拿了箭矢,陪着诤哥儿投壶。
“弟弟,你不能越过我画的这条线,手要这样。”肇哥儿一直帮着他调整。
诤哥儿投了七支箭还未中,肇哥儿鼓励道:“那只有最后三根箭了,一定要专心哦。”
“好,哥哥,我一定会好好的。”诤哥儿倒数第二把总算是投到壶中间了,高兴的蹦蹦跳跳的。
连隔壁的妙真都听到了,让人请他们过来,听说诤哥儿投壶投中了,不由道:“好厉害啊,我的小诤哥。”
一家人正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楼琼玉带了薇姐儿上楼来,薇姐儿一来,见到肇哥儿就道:“大哥哥,我昨儿做了个梦……”
素来文静的薇姐儿也会同肇哥儿说心里话,妙真见肇哥儿正安慰她:“梦都是反的,知道么?”
妙真又问楼琼玉:“邈哥儿呢?”
“还在睡呢,怎么都喊不醒。”楼琼玉摇头。
妙真笑道:“让他睡吧,反正现下也无事,平日读书也是够辛苦的了。”
如今楼琼玉对萧景棠的学业很失望了,一心一意教导儿子成才,每日钻研各种美食,就是为了让邈哥儿多吃一些好生读书,晚上还会陪着一起读,不能让邈哥儿打盹。
这也让妙真奇怪,为何楼家成婚之前没看过萧景棠的文章呢?徐二鹏就曾经说过,他看中萧景时也是因为看过他的文章写的的确好,萧景棠明显就资质平平。
楼琼玉坐下,见妙真正把看到一半的《金刚经》折了一角,反盖着放一旁,她笑道:“嫂嫂还在看这个呢?”
“随意看看。”
“嫂嫂,咱们回去之后,孩子们读书如何是好?”楼琼玉现下最关心这个问题。
妙真道:“我还没想这么多呢。”
肯定是先回去奔丧,至少要等丧事过了再说,但她也安慰楼琼玉:“不打紧,到时候再让四爷请先生就是了。”
楼琼玉要的就是这句话,靠萧景棠请不来什么名师,你光有钱没用,还得有名望,才能请得名师,因此还得靠萧景时,得到满意的回答后,她也放松下来,还能闲聊几句。
刚开始在船上的日子很难熬,总觉得度日如年,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船在临清的时候,船停下来补给,妙真也是趁着机会下船吹吹风,哪知刚一上船,就见刘氏带着孩子过来,“四嫂,快帮忙看看孩子,也不知怎地了?”
妙真见孩子咳嗽甚至呕吐,就道:“吃些橘皮汤就好了,你可要赶紧去抓药才行。”她把药方给她,让她去抓药。
刘氏忙道:“嫂嫂这里没药吗?”
“我带了别的药,没有这味药。”妙真摊手。
她们平日在妙真这里看病,一般家里人妙真不收钱,都已经习惯了,但现在在路上,妙真也只带了些平日的成药,没有全部带上。
刘氏只好差人匆匆去买药,只是没想到吃下橘皮汤后,不仅没有好,反而开始腹泻发烧了,偏两边不在同一条船上,刘氏一筹莫展。
“该不会是四奶奶开的药不对吧?”刘氏身边有人道。
正进来探病的高氏再门口听了,直呵斥道:“胡说什么呢,四奶奶何许人,怎么会如此?你们再这样,日后人家不跟你看病了,看你这茫茫江上,去哪儿找大夫?”
刘氏也跟着呵斥下人几句,心道平日她虽然针对那徐妙真,可是她对孩子没的说,都认真医治,不会这么没医德的?不过,也不是没可能人家平日忍让了,回乡的路上赖不了她所以故意不治的。
因此,刘氏要下一个关口靠岸了,和丈夫一起请当地的大夫看病,就没有找妙真,妙真这边大儿子肇哥儿也有疟疾,他跟着他爹吃什么鱼脍,也就是生鱼片,还吃冷饮子,故而中脘停痰,呕逆腹痛。
他疟疾发作之后还带有痢疾,故而妙真先用小柴胡加当归、白芍、槟榔,可以疏肝健脾、理气止痛,解表退热,少的一味药是萧景时特地买回来的,妙真一看就道:“这药都上霉了,闻起来气味不对,你让他再拿好药来。”
萧景时连忙跑去,他本来带着儿子吃鱼脍,还教儿子怎么好吃,没想到把肇哥儿吃的这样,心下愧疚,又听说人家给的假药,气的他直接找了当地官府来,又买了新药回来。
妙真先熬给肇哥儿喝,见他止泻了,方才熬六君子汤加桂枝给儿子喝,如此肇哥儿才好。
等肇哥儿好转时,船已然到了苏州,妙真下船时,听说刘氏的儿子夭折了,她听了十分惊讶,楼琼玉却下意识的看向妙真,妙真想自己当初开的方子是对症的啊,后来刘氏不是又重新寻了大夫么?也没有让她医治了。
本来她和刘氏关系就一般,甚至刘氏时常排挤她,她不弃前嫌帮人看她孩子看病都是好的了,怎么还能怪到自己身上来?
刘氏当然恨,她听说肇哥儿得了疟疾,都治好了,自己的孩子起初只是风寒,那橘皮汤却是越吃越有问题。好容易找了个别的大夫,没想到人没看好,反而病愈发重了,最后更是夭折了。
再看肇哥儿,一如往昔,一点病弱的样子都没有,被人簇拥着夸赞着,刘氏咬唇,啪的一下放下了帘子。
妙真这边先带着孩子们回到二房,拜见了萧二老爷和萧二太太,萧二太太旁的孙子都见过,就诤哥儿没见过,又送了一份见面礼给诤哥儿,诤哥儿没有旁的小孩子那般扭捏,大大方方的行礼,直把任氏喜的搂着他不放。
还是萧二老爷道:“你们的院子已经着人打扫了,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换上孝服咱们一道回去。”
任氏倒是问起:“外头方才在哭什么?”
楼琼玉看了妙真一眼,忍住嘴没说话,妙真就道:“是五弟的儿子在路上起初只是咳嗽,找我看了,又说不好,他们又延请了大夫,看了还是没好,在路上夭折了。”
任氏忙道:“你都看不好的病,那说明肯定也很难医治了,其实小孩子站不住的多,就我生了景时后,后面两个男孩都没站住。”
“主要是回程赶的急,就连肇哥儿,随着他爹吃鱼脍,吃的得了疟疾,我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妙真感叹。
肇哥儿是二房的长孙,如今已然是少年模样,芝兰玉树的模样,任氏拉着大孙子又好好看了一番,才道:“咱们肇哥儿生的真俊。”
楼琼玉还以为任氏她们会怪罪妙真,没想到她们没有半点苛责。
大家现在最主要的是治老太太的丧事,只有楼琼玉能够体会到刘氏的切肤之痛,孩子没了,自己的命也去了一半,周围的人却都漠不关心。
话说妙真到了芙蓉坞之后,才发现在人多了,芙蓉坞都有点挤了。
妙真带着人叠被铺床,擦拭桌椅,重新摆设,等收拾妥当,妙真又派小喜过去刘氏那里道恼,小喜回来之后,脸色很难看。
“您让奴婢过去,也是一片好意,她伤心不留心礼仪谁也不计较,可她口口声声说是您故意害的,说的好没道理,幸而三奶奶说公道话,说她糊涂了,让咱们别计较。”小喜一肚子气。
妙真道:“她怎么不怪她自己是否抓的假药,是否遵医嘱吃药,另外找的大夫是不是庸医,倒是好意思怪罪我来。”
她若是个没瓤子的人,被刘氏这般说,定然吓的魂不守舍,但妙真不是这样的人,她道:“她若真说是我害的,那就让她请仵作验尸,我倒是看看这孩子到底吃的什么?你就这般上覆我的原话。”
小喜想来也是,此时若不在开头掐断,日后怎么也说不清楚,故而她带着丰娘和几个粗使丫头过来,不免道:“五奶奶,我们奶奶说平日你儿子身体孱弱,常常找我们奶奶看病,医案一共二十八张,她把一个六岁都只有四十斤的孩子治的生龙活虎,复诊时您还夸我们奶奶医术高超按过手印。现下在路上您带了孩子来找我们奶奶看病,我们奶奶也是好生诊断,开了药方。您怎么不怪您自己买的药是坏的,后头不信任我们奶奶重新找的大夫是庸医呢?偏只挑软柿子捏,她说您若是不顾事实胡说,就请公堂上见,请仵作检验,到时候我们奶奶一定奉陪,切莫是您自己害了孩子,倒是找背锅的。”
刘氏心里未必没数,她就听说萧景时买回来的药都有上霉的假药,差点吃死人,还有替儿子看病的大夫就是在当地随意找的……
她被说中了心事,嘴还硬:“你奶奶真是好手段。”
“什么手段我不知道,就知道给您家孩子治了那么些回,连根草也没看见,反倒是被您甩锅。”小喜道。
有妙真这样的态度,刘氏也不敢对峙甩锅了,众人看刘氏的态度,也都窃窃私语。
有的就道:“咱们四奶奶还上战场给军士治病,皇上亲自赐下牌匾,还被选进宫中替娘娘们医病,那五奶奶自个儿怕是给孩子买了什么次药,倒是怪在咱们四奶奶身上。”
“可不是,当年四奶奶在家时,我婆婆下头淌血淌的厉害,四奶奶一剂就治好了。”
……
这件事情的平息让楼琼玉意识到妙真的可怖,她当然排除妙真单独给人治坏病的可能,如果真的有人平日都做的极好,只是在某一件事情上动手脚,恐怕所有人都不会相信这个人使坏。
如果妙真平日拒绝帮刘氏的儿子看病,这次不看,刘氏的孩子死了,定然怪她狠心,但她平日不发一言,待五嫂的儿子很是慈爱,便是让人挑也挑不出错来的。
现下没有人会怀疑她?
妙真本来还对刘氏儿子的死觉得可惜,但是刘氏这般污蔑她,她只觉得无妄之灾,等萧景时回来她又和他说了一遍。
萧景时倒是很赞成:“就该如此,你若不放出三分手段,什么人都敢赖在你身上。”
“是啊,在京城的时候,我看在孩子的面上,不与那刘氏计较,谁知最后她还是赖在我的身上。但我可不是软柿子,她是打量错了人。”妙真眯了眯眼睛。
二人都很累,好在今日事毕,都沉沉的睡了。
妙真次日特地早早起来,又亲自查点箱笼,她如今最值钱的是宫里和公主赐下的内造之物,这是花钱也未必能够买来的,等将来芙姐儿出阁,要拿出一些给她做陪嫁的,这是极其体面的。
箱笼清点无误,她又让平安回自己娘家报信,说自己回来了,很快徐二鹏和梅氏都上门来,他们夫妻早就准备了给诤哥儿的见面礼。
徐二鹏比前几年还真的略胖了一圈,他自嘲自己是“越减越肥”,梅氏眼角也平添了皱纹,倒是她的两个弟弟,坚哥儿个子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了,坤哥儿腼腆了些。
妙真也给她们都准备了礼物,给她爹的是两根莲瓣簪子,两双京里的皮靴,给她娘的是一套织锦的衣裳,两个弟弟各是一幅上等文房四宝。
她先打发孩子们去外间说话,又把沿途路上发生的事情说了:“真没想到她污蔑起我来了,气的我昨儿要去跟她对质。”
徐二鹏道:“你这样就很对,她肯定是不敢的,只不过谁是软柿子,谁就被她捏上,欺软怕硬,不外如是。”
这些倒不是妙真要说的重点,她要说的是妙云的事情,等她说完,梅氏都惊愕了:“她的胆子比她爹还大,心思还缜密。”
再看徐二鹏,徐二鹏却沉思起来,好一会儿才道:“这事儿不关你的事情了,你就别管了,也别说什么。”
“我自是没说什么,她虽然冒了我的名头,但也只是去找了份差事,正经来说,也对我没有影响。”妙真道。
徐二鹏摆手:“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妙真还想问什么,徐二鹏只是吩咐道:“你们才刚回来,亲家老太太不日也要下葬,想必也有许多事情要忙,我们明日也要再过来,到时候把老人送下葬了,我们再一处说道。”
有她爹在,妙真就很安心,且徐二鹏临出门时,又对女儿道:“大夫能医病,不能医命,她做爹娘的拿了药都没有让你看,后来又不信任你,你也别自责了,听到没有?”
做爹的,最了解自己的女儿。
妙真笑着应是,又亲自送他们出院门,梅氏握着女儿的手,还是跟小时候似的:“娘明天再来看你。”
回到苏州有家人在,自然是不一样。
妙真头上只插了两根素银簪子,穿好孝服,先去了韩月窈处。
隔壁楼琼玉也正和楼太太说话,楼太太正抱怨萧景时起劲:“分明都是一家人,他又在吏部做事,这点小忙也不帮,也真是的,做了个官就瞧不上亲戚们了。以前他家不过是商户,咱们家还是一县主簿呢,做着有品级的官。”
“娘,您少说几句。”楼琼玉想着她们海棠轩和芙蓉坞离的近,还怕人家听见。
楼太太让人关了门道:“你也怕的很,难道她们还在你面前摆架子?”
显然楼琼玉比楼太太更知道事体,她把刘氏的事情说了,楼太太听的直摇头,但她是做过官太太的人,涉及到人命就明显闭口不言,还吩咐楼琼玉道:“你们现下都靠着你四哥,可别跟着老五的媳妇起哄。你们三房的老爷已经辞官了,三房的长子虽然也做着官,可到底和你们隔了一层。”
其实楼太太叮嘱了楼琼玉几句,见楼琼玉有些恍惚,还道:“是啊,且不说四哥,就是四嫂,做了大公主的老师。”
人家现在早就不是个普通的监生之女,而是有名有权还富贵的人,她叹了一口气,拿了木樨花饼给楼太太:“这是内造的糕饼,还是公主送给四嫂的,四嫂也不过分了一碟子我,您带回去也尝尝鲜。”
楼太太笑着应是。
楼琼玉的丫头芳怡道:“六奶奶,二奶奶和四奶奶说要去请安,问您要不要一处过去?”
“我这就过去。”说罢,又对楼太太道:“您就在我这里住一晚上,明日也好直接去大房。”
因为楼主簿退下之后,家里也有几百亩田地,楼太太随着丈夫一起住乡下庭院,离的有些远,不似徐二鹏直接住不过三里远的阊门,说来也就来了,回去也方便。
楼琼玉匆匆过去,见韩月窈正和妙真说的难舍难分,忙堆着笑过来。
那韩月窈素来是个友爱家人的人,她心里感念妙真曾经帮她治病,让她顺利怀上儿子,又见妙真送了一碟木樨花饼,说是内造之物,还给了她两匹京缎,一个蜜蜡的佛珠,很是高兴,话都掐不断。
妯娌三人见面了,先去任氏那边,任氏带着她们去了大房帮衬,大伯母晁氏正带着夏仙姐忙着,楼琼玉一见夏仙姐就满满的厌恶之感,多的话一句不说,但她平日性情就是很安静,大家也不以为意。
妙真对晁氏说了好一番话,晁氏笑道:“你上前线救治军士,如今天下皆知,我们族里已经请县里的人把你写入县志了,真的是我们全族之荣耀。”
“不过微末功夫,竟让全族上下如此,侄儿媳妇真真是愧不敢当。”妙真忙摆手。
晁氏却道:“这是行善积德的大好事。”
作为族长夫人,晁氏做事非常称职的,这也是任氏即便富贵许多,对这个嫂子也是没的说,从来都是恭敬的很。
任氏又请晁氏分派任务,晁氏就道:“我同三房也说了,让老三和老四的媳妇迎客,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准备丧席,老六、老七的媳妇准备灵前的奠仪香烛。至于老五媳妇,三弟妹那边说她也是病的起不来身子了,咱们家也不是不体恤媳妇的人,就让她好生歇息。”
在一旁的韩月窈心道大伯母这样安排很妥当,高氏和徐氏皆是京官夫人,迎接一些诰命夫人也很体面,至于夏氏臭虫一个,和家里所有人都处不来,唯独和自己还能勉强相处,老六老七的媳妇都是性情内向不善言辞的,换换香烛,做些细致活极好。
至于刘氏,她新丧了儿子,原本大家都很同情体恤她。但她四处攀咬,昨儿说是四弟妹害的,今儿又和老五吵了一架说老五买的假药,又怪回家路途遥远把儿子折腾没了,甚至提到萧老太太的死……
这样怨气冲天,四处埋怨人,晁氏自然不好让她出来。
妙真也道公道果真是自己挣出来的,如果现在三叔做着官,刘氏依旧是官家女,那么自己即便反抗,人家还要把帽子往她身上扣,她也无可奈何,只能不停的辩白。
但她如今不仅仅有六品安人的敕命,还是皇上下旨亲自褒奖过的人,所以大家才愿意听她说话,知道她被污蔑。
第83章
萧老太太的葬礼办的很盛大,她是诰命夫人,家中如今出了三位进士,有龙腾虎跃之势,谁不愿意凑过来,就像苏州知府还做好人,主动同萧景时说要把他岳父徐二鹏选为苏州府经历,萧景时想着妻子嫁给自己辛勤有年,岳父办事没的说,更是勤谨有加,且他也曾经是廪生,后来选为监生,身份也够,萧景时就作主了。
殊不知妙真一听就推辞:“如此也不太好。”
“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岳父大字不识一个,那叫徇私,但如今他的身份是够的,府经历也不是正经官员。”萧景时道。
见丈夫这般说,妙真就同意了,还把这个好消息亲自书信一封告诉亲爹,徐二鹏也没想到托女婿的福自己还能做官,他又怕人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上门来先推辞一番,听萧景时道:“老泰山客气了,祁黄羊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小婿不过效仿而已。”
这话让徐二鹏很受用,但他显然知晓楼太太曾经推举过人被拒的事情,就道:“只怕我这一做官,你们六房的亲家到时候埋怨。”
“怕她做甚?一个举人张口闭口就跟我要盐官,仿佛吏部是我开的似的,后来连去京里考试都不敢。难道现下我们萧家还要看她姓楼的脸色不成,我愿意如何就如何。”
越是像他岳父这样的人,平日小心,生怕给人带来麻烦,和自家结亲这么久,从不谋私的,他还越愿意给好处。像楼太太这般,同他隔了一层的,在楼家和萧景棠面前作威作福他不管,但是想操控他那是做梦。
徐二鹏见女婿这般说,就不再矫情了。
等萧家出殡这一日,他特地在家门口设了路祭,置办的十分丰厚,三牲、酒水、果子、香烛,摆了整整的两条方桌。
徐二鹏和长子徐坚都站在祭桌旁,见萧家人致礼,也是上前还礼。
从京里回来的高氏和卞氏之前一直听说徐家只是普通乡绅人家,如今见徐二鹏正当壮年,人虽然憨厚,但很能干,妙真的弟弟亦是有秀才功名,人很清秀知礼,且家境看起来就很殷实,倒是去了几分轻视之心。
富贵易妻,对很多人都是心知肚明之事,但谁让徐家出了女凤凰,徐妙真靠着一手医术行走宫中,这比好些官宦人家的闺女都强。
妙真倒是没想那么多,她们先一路走出去,孩子们也都跟着,两个大一点的倒还罢了,只诤哥儿年纪小怕他吹了风,妙真吩咐他的丫头一定要照顾好她。
下葬之礼非常繁琐,妙真她们早上出去,快到中午人才下葬,大家方才回来。
回来之后头一件事情,就熬了姜汤,让他们都灌下,她又去了任氏处,先帮任氏把脉,见她没什么大问题,放下心来。
任氏拉着她的手道:“你别记挂我,还是先把你那几个孩子照顾好才是。”
“他们那边我也吩咐人熬了姜汤,您不必担心。”妙真笑道。
任氏精神有些不是很好,妙真就在这里陪着,等她到了床上歇下,妙真又对任氏贴身伺候的宝珠道:“你也是伺候老了的人,太太上了年纪,若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打发人告诉我才是。”
宝珠忙道:“四奶奶放心,奴婢定然会告诉您的。”
“唔,对了,你不当值了,来我这里一下,我给你也备了些礼物。”妙真笑道。
宝珠心想二房的三个媳妇,也就四奶奶想着她们下人,对她们大方的紧,也是真心关心二太太,做不得假。
从婆母处回来,妙真同萧景时说了任氏无事,萧景时感念妙真:“我们男子常在外面,家里多劳你操心。”
“说这些做什么,你有好事也是想起我爹,这不是应该的么?做夫妻的就该相互替对方着想。”妙真笑道。
夫妻二人也是累极,遂很快沉睡了。
海棠轩里却不消停,楼太太道:“我就说人家真的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吧,看看,徐胖子一个书商竟然也去苏州府做经历了,你表舅举人出身,他却根本不搭理。”
楼琼玉已然累极了,今日又要出殡,又要跪拜,还那么长的路坐轿子回来的,现在听楼太太还这般说,她不由得道:“徐员外是四哥的亲岳父,咱家表舅和他到底隔了一层。”
这话说的是实话,凡事分亲疏远近,楼太太又是一番生气。
正好芙蓉坞的碧桃送了姜汤过来,“我们奶奶说今日姑娘少爷们都吹了风,不知您这边有没有备下,是以让奴婢送一份来预防风寒。”
“替我多谢四嫂,我还未曾来得及着人熬呢。”楼琼玉想起邈哥儿和薇姐儿,忙谢过,等碧桃走了,又用碗分别给儿子女儿送去。
这些忙活完,楼琼玉才道:“娘,您看我五嫂,户部郎中的女儿,那可是从五品的官,都斗不过她,您总这么跟我说,我又能如何呢?如今四嫂的爹又做了府经历,虽然不入流,但也是八品官,她的弟弟听闻学问也很不错,将来未必不能考举人,更别提她自己了,女儿如今拿什么斗呢?”
听女儿这样说完,楼太太也是彻底歇了这条心。
丧事过完月余,大家的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这一日,妙真几个儿媳妇正陪任氏说话,妙真这几年研读《金刚经》很有心得,正和任氏说起一个偈子:“六祖慧能就曾经说过‘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人人有个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这就说人心即是佛,太太寻常施粥放粮,常做善事,佛早就在您的心中了。”
任氏喜欢妙真诵读佛经,她声音好听,不打磕绊,读起来很有佛法庄严之感,此时听妙真这样说,愈发心里欢喜,嘴上还谦虚几句:“哪儿的事啊。”
妙真等几个儿媳妇又奉承了几句,这边任氏才道:“亏得你大伯母提醒,我才想起家里几个孙子孙女年纪都不小了,正好我们正院都空着好几个,不如让她们各自搬到前院来。”
其实妙真也觉得现下一家人住芙蓉坞的确很挤,且芙姐儿肇哥儿都大了,也得慢慢学会独立,如今任氏这般说,她就道:“到底娘老道,我还正想芙蓉坞有些挤,既然这般说就看您说他们住哪儿吧。”
任氏见妙真这般支持她的意见,又是一喜,就对她道:“芙姐儿和薇姐儿俩个姑娘就住我后面的后罩楼里,一人上下六间房,怎么布置看她们自己。肇哥儿住二进的东跨院,邈哥儿住西跨院,如何?”
她这样安排下来,妙真和楼琼玉都没有意见。
只楼琼玉在回程的路上和妙真道:“乍然孩子们说要离开我们,我还有些担心,薇姐儿还好,这孩子从小懂事,可邈哥儿,唉。”
“我看邈哥儿很好啊。”妙真并不觉得邈哥儿不好了。
楼琼玉是想邈哥儿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平日都恨不得让人家喂饭,生的过于细挑,她担心的不行,又疑惑的看了妙真一眼:“四嫂不担心他们么?”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跟在谈师傅身边学医,远离爹娘,十三岁去金陵做供奉,慢慢的就历练出来了。”妙真从孩子们小就教她们自己穿衣梳头甚至缝补浆洗,一个人都能独自生活,更别提还有一大屋子的下人伺候着,没什么好怕的。
回去之后,妙真和肇哥儿还有芙姐儿说了此事:“你们祖母想的很周到,你们都大了,再和爹娘住在一起,也的确不是很好。再来,肇哥儿住东跨院,能专门收拾出书房、画室,芙姐儿呢,住你祖母的后罩楼,上下六间,上面住人,下面能做琴室,做女红都成,娘一听就觉得好,所以就答应了。”
芙姐儿噘嘴:“女儿不愿意离开娘。”
“这也不算离开我,不都是住一个府上么?如今你也要学会自己如何管着身边的婢女婆子,况且那边地方大,起卧也便宜。”妙真安抚女儿。
至于肇哥儿虽然也舍不得,但是他是男孩子,不好宣之于口,又觉得是不可更改的事情,倒是很快接受了。
不过,妙真也私下叮咛他们二人:“你祖母对你们没的说,但是隔壁房的你们五婶污蔑我的事情你们也是知道的,就怕她没法子对付我,要对付你们,所以你们自个儿的院子一定要让人看守,不许旁人随便进,自己也要留心些。”
虽然孩子要保持童真,但家里的事情妙真也不会瞒着她们,她要说的事情都在细处,有些是分开说的,对肇哥儿就是说他如今读书最重要,若是有美童美婢勾引,让他一定要告诉自己,否则将来一发不可收拾,走上歧途。
再有他生的清俊,妙真也不让他随便跟着男性长辈单独出去,让他照样练习射箭云云。
对芙姐儿她则是科普月经,月事来了不要怕,又教她怎么制作月事带,还教她平日莫轻信别人,逢人且说三分话云云。
任氏挑了日子,肇哥儿和芙姐儿都分别搬进了新院子,徐二鹏还送了乔迁之礼来,给肇哥儿送的竹制冰裂纹三层书架、黄花梨三足灯台,给芙姐儿送的是楠木雕花可升降的绣绷架,再有十二色丝线、两本绣样图册。
甚至给妙真还送了竹子编的蝴蝶,松树葡萄纹的盖盒,宋代的青瓷注碗,俱是玲珑剔透,轻巧可爱的。
“爹爹也真是的,给他们送就算了,我都是大人了。”妙真笑道。
徐二鹏不在意道:“虽说我也不是什么有身份的人,但是你在我们家也是跟公主差不多,我就是对他们好,也是因为你啊。”
这就是父亲,妙真又听他道:“我之所以愿意做府经历这个问题,一来也是从来没做过,想看看到底官府是什么运作的,二来也是姑爷如今做了官,恐怕也是为了抬举咱们家,我不好拂他的意思。你看皇上封皇后,还得抬举皇后娘家呢,咱们家虽然差九万八尺远,但我想意思应该差不多。”
这一层妙真还没想到,她想萧景时应该也不是这个意思,但想着父亲现下已经到任了,也就没多解释,只是道:“反正现下芙姐儿肇哥儿都分了院子,我这芙蓉坞走了一半的人,也算是松散不少了。”
梅氏左右看了看,也是笑道:“我是说怎么觉得这里安静了不少。”
妙真莞尔,又见徐二鹏使了个眼色,妙真让他们先下去。等人走了好一会儿了,徐二鹏才道:“你大伯母是穷困而死的。”
“爹您怎么知道的?”妙真道。
徐二鹏道:“自从你说妙云的事情之后,恰逢我认识一个南京的书商,他常常过来苏州这边找一些话本在秦淮河畔贩卖,你知道的,我这里别的没有,话本子算是整个金阊都数得上的。一来二去,我们熟识起来,我就托他帮忙打听一下,原本也没报什么期望,但也是巧的很,你大伯父常常往一些船商买书。人家就告诉我说你大伯父家中困顿,二人常常饿的头昏脑涨的,最后你大伯母过世了,你大伯父却发达了,不知道搬去哪儿了,听说是被人接去享福了。”
原来是这般,妙真道:“我想后来应该是被大姐姐接过去的,只是她之前没有照拂过自家爹娘吗?您不知道她随意打赏一个路边的人,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
“这也很好解释,她自认是徐通判的女儿,怎么好和你大伯父往来。”徐二鹏都能想得到,心中立马就有了灵感。
果然,现实生活比书里更狗血,他现下白日在衙署办公,晚上写话本,反而灵感比之前更多。
妙真不知道她爹想这个,就道:“张世华现下投靠严党,重新翻身,授了万州知州,这些年我们怕是很难再会了。”
“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姑爷和张世华有同窗之谊,姑爷弹劾过他,虽然是职责所在,难免张世华不记仇啊。”徐二鹏想的多。
“那可是命案,谁会包庇?”妙真摊手。
徐二鹏摆手:“官场上不讲这个的,官场上得罪老百姓不算什么,得罪同僚路就走的很艰难。所以去当官的人,多半都得昧着良心办事。我这个经历就当完这个任期,算是有这个资历就行了,之后就继续写我的话本去。”
可妙真看向徐二鹏道:“可您那日那般讳莫如深——”
“我是想你大姐姐费尽苦心就为了在张世华那里撑着身份,若是有一日被人发现,恐怕下场也未必好。狗急跳墙,到时候就怕她为了自保,牵扯出和你的关系,你一定要镇定自若,不要管。”徐二鹏狠心的说了这句话。
梅氏不由道:“本来也不干真真的事情。”
“真真若是和妙莲一样,普通老百姓一个,自然和她无关,可她如今混的这般好,那妙云原本就借着真真的名头,将来指不定一鱼两吃威胁真真和姑爷。”徐二鹏道。
妙真点头:“我是不会管的。”
“这就对了,自己结的因,不管结什么果,总得自己吃下去。那张世华那里你也提醒姑爷,小心一些。”
见妙真听进去了,徐二鹏倏地站了起来对梅氏道:“你在这里陪女儿,我先走了。”
梅氏不解:“今日不是休沐吗?等会儿外孙子外孙女还要过来呢,你去哪儿?”
“回去写话本呗。”徐二鹏脑海里全部是什么这些精彩的故事,根本坐不下去,赶紧跑了。
她们母女已经习惯了徐二鹏如此,倒是不在意,肇哥儿听说外祖父走了,还有些失落:“我还未和外祖父说话的呢。”
“那等会儿你亲自给你外祖父送饭去,正好你外祖父家里书多,你不是也爱看书么?正好了。”妙真道。
反正两家离的也很近,肇哥儿一听赶紧说好。
梅氏直夸道:“肇哥儿性格真好。”
“我也觉得,他是天生的性情温和,不急不躁,有时候还安慰我呢,可又不是那等无主见的,罢了,我也不能跟别人的娘似的,没口子的夸,要不然人家说我王婆卖瓜了。”妙真嘻嘻哈哈直笑。
又说芙姐儿和薇姐儿的屋子其实早就已经收拾妥当了,箱笼衣裳摆设都搬了过来,任氏也过来看了看,芙姐儿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头一次见到升降的绣架就给任氏看,还道:“外公人真好,还特地送了绣图来。”
薇姐儿那边楼太太当然是没送什么来了,楼太太一来住的远,二来也是根本不觉得小孩子搬个地方算大事。
明显徐家就更重视一些,因为对徐二鹏而言,他是为女儿做面子,他如果重视外孙外孙女,那萧家见状肯定也不甘示弱。
如今即便是任氏似乎也更愿意偏芙姐儿一些,但芙姐儿也是在京中长大的闺秀,常常跟随妙真出去,显摆了一会儿觉得不妥,又笑道:“我这里乱糟糟的,等赶明儿安顿好了,到时候请祖母过来。”
任氏笑呵呵的:“好,到时候祖母要到你这里讨茶。”
“旁的孙女不擅长,这茶啊还真的学过。”芙姐儿道。
又说芙姐儿收拾好了,先去了芙蓉苑,这里妙真正和梅氏说话,正吩咐人摆膳,她还问起:“怎地不见弟弟?”
“你弟弟去给你外公送饭去了。”妙真说完就忽然明白了她爹的意思,如果芙姐儿肇哥儿常常去徐家,人家难免说徐家是商户云云,但现下徐二鹏是苏州府经历,大小也有个小品级,听起来就好多了。
芙姐儿磨牙:“弟弟也真是的,不叫上我去。”
见外孙女不高兴,梅氏就道:“过几日我接你们都去玩儿。”
“娘,我们还在孝中呢。”妙真嗔道。
梅氏掩唇:“都快忘记了。”
妙真又问起徐老倌儿还有三叔家的事情,提起家里的事情梅氏怨言可就多了:“你三叔夫妻做的好事,只管丢下两个老人在枫桥,自己俩口子悄悄出去了,要不是你祖父祖母找上门讨吃钱,我们都不知道。你爹很是恼火,于是他也想了个主意,咱们家原先不是在乡下买了二十亩地么?他就在附近花二十两买下人家的旧院子,修缮了一番,让你祖父母住在乡间,在乡下雇了一个人照顾他们起居,平日吃喝也都吃自家产的,四时八节我们都接他们过来,还送些衣裳点心过去,周围都夸你爹孝顺的。”
“到底还是爹吃了亏。”妙真叹道。
梅氏摇头:“人家都完全不要脸了,你还能怎么办?若咱们家什么都不是,自然得和他们撕掳一回,可你爹还有你如今的身份,若是被传出不孝的事情来,这影响多大啊。”
妙真想想也是,家务事最说不清楚了,都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也说这肇哥儿过去送饭,徐二鹏正好趁着吃饭后的功夫,带着他先到书店逛:“咱们苏州的书籍最为精美的,我这里的书虽然比不得那些大书坊,但却齐全的很,生意也算是这里数一数二的,你要看什么,只管挑了带回去。”
肇哥儿懂事道:“外公,我想就在这里读。”
“也好。”徐二鹏对别人都非常包容。
徐家下人知道肇哥儿是妙真的儿子,官家大舍,俱是茶和点心往好的拣,肇哥儿到了这里就跟老鼠入了米缸似的,因为外祖父这里不仅有四书五经什么历年选题,还有各种话本,他看的不亦乐乎,到晚上梅氏都回来了,才送他回去。
妙真倒是不禁止他看话本,但让他只能在闲暇时看,不能耽误读书。
“娘亲真好。”
“反正你要记得分寸。”
堵不如疏,一味的禁止,到时候反弹的更狠。
又说妙真白日刚感叹家务事麻烦,很快自己就遇上了,萧老太太的百日祭上,她就察觉到大姑奶奶似乎想通她家结亲,甚至还有些不容置喙的意思。
第84章
百日祭也是要大祭,大姑奶奶等人就先提前过来了,还带来了自己的长子和两个女儿,男孩儿今年十五,生的浓眉大眼,已然定了河南唐王府尹纪善之女,又有两个女儿,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
大姑奶奶萧素馨回来,任氏很欢喜,安排女儿女婿住客房,让外孙去肇哥儿那儿住,两个外孙女去芙姐儿和薇姐儿处住。
这萧素馨也难得归宁,夜里过来和任氏一道睡,母女二人不免家长里短的说些事情来。
近来守孝也不好出门,任氏便拣些家里的事情说:“我这些孙子孙女里要说最好的还是肇哥儿,学问又好,人就更不必说了,孝悌恭敬,知道我爱吃软香糕,常常用自己的私房钱买了送来。”
“我看肇哥儿也好。”萧素馨想着侄儿年纪不大,但行事很有大家气度,小小年纪行止得当,据说骑马射箭画画读书都擅长。
她心里一动,不免叹道:“如今四弟做了官,我看着真是羡慕的紧,我家那口子在南监数年,也不过在淮安府做了个经历。”
任氏道:“姑爷现下已然不错了。”
“哪里就不错了,我听说四弟妹的爹冷不丁的也做了个经历,难道他姐夫慢待他了不成?”萧素馨听楼太太提起过,当时她维护自家人不做声,心里哪里服气的。
这世上的事情不患寡而患不均。
任氏帮着萧景时辩解道:“你这没由来的话,这是苏州知府推荐的,你弟弟也是顺水推舟。更何况,女婿不已经是府经历了么?”
“话虽如此,弟弟做了官,我这个姐姐什么好处也没有,吴家的人说我不中用,我也只能忍气吞声。”萧素馨抹了抹眼泪。
任氏道:“你看你,说话就说话,还哭什么。”
“娘,其实四弟妹这个人我还是挺喜欢的,上回您也看到了,五弟妹胡说的事情,我还去那边帮衬过四弟妹几句。”
“这倒是,你四弟妹没的说,我这三个儿媳里。韩氏太过软和糊涂,楼氏太过乖顺,上不得大场面,就这时哥儿媳妇,见多识广大大方方的,人还很孝顺。”任氏笑道。
萧素馨想这不过是因为四弟做了官,所以娘也捧着他媳妇,但这话她没说出来,就附和的称赞了妙真几句。
但同时她又道:“娘,依照我看,四弟妹不愧是您选的八字,可不就跟您亲近,也旺家旺夫。可将来四弟肯定会有大出息的,给肇哥儿娶媳妇的事情就得慎重了,若是娶一个只管身份高贵的,旁的都不成的,那可不行。”
任氏听的直打哈欠:“这是你侄儿的事情,就不是我能操心的了,再说了肇哥儿年纪还小呢。”
“也不小了,就比我们二丫头大几个月,我们家冰姐儿近来都不少人相看,但她八字好,我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萧素馨知道她娘最看重这些,就故意说。
但任氏道:“可别说什么八字了,就因为这个,你四弟差点和我母子不和,若非是他后来见了徐氏行医救人,也不会默许,还来这么一回,算了,反正这事儿我做不得主。”
萧素馨见自己招数没用,就只好道:“娘,我也是没办法了,中表结亲自古使然。您总不能看着您外孙女受苦啊,若是能嫁回来,我一定让她好好孝敬她舅母。”
任氏当然知晓女儿不容易,她也不好说什么,遂道:“你们自己去商量吧,我是管不着了,你们自己同意就好。”
想起之前她在娘家的时候,徐氏对她毕恭毕敬的,她就心里有数。
到了次日,妙真过来,芙姐儿和薇姐儿她们也过来了,萧素馨见着芙姐儿没口子的夸,妙真道:“姑奶奶可别胡乱夸坏她了。”
妙真也不喜欢亲戚们之间夸这个不理那个,风水轮流转,她们也不会一直都在高处,谁被区别对待都不好。
这萧素馨今日却似乎跟妙真关系很好似的,祭祀之后,还来芙蓉坞找她。此时,妙真正帮萧景时针灸,因为他近来这几个月严重失眠。
如今守孝期间,萧景时都在书房歇下,夜里常常熬夜看书,妙真今日才发现,故而正帮他扎神、内关、安眠等穴位。
“娘子,我想今日来房里睡,好不好?”萧景时苦巴巴的道。
他平日根本不是失眠的人,但由于做官之后,事情总是繁多,现在丁忧了,又在担心丁忧起复之后,不知道官居何职,自己应该往哪处使力,派谁过去云云。
但以前事情多的事情,总和娘子一起,娘子睡在他身边,他就觉得踏实,如今他一个人睡,总是心浮气躁,翻来覆去的的。
妙真笑道:“我倒是想,可是不都是说规矩么?”
针扎下去,外面说大姑奶奶来了,妙真还以为她会离开,没想到她就在这儿等着,萧景时扎完了只好不情不愿的离开。
“您这是有事儿吗?”妙真连忙吩咐人看茶。
萧素馨笑道:“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来你这里坐会儿。”
没事才怪,妙真等茶上了过来,才呷了一口,等她开口,这萧素馨倒是开口了,但是说的竟然是肇哥儿的事情。
“我看肇哥儿也是十一岁(虚岁)了吧,说起来也不小了。”
“是啊,也是个少年了。”
“不知弟妹可曾为他许过亲?”
妙真没想到她是问这个,很快就反应过来,“读书人应该以学业为重,亲事的事情哪里想过。”
“话也不是这么说,正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先成家才能立业啊。”萧素馨斩钉截铁的态度。
妙真摆手:“大姐姐,老太太丧期说这个做什么。”
在妙真这里萧素馨就是plus版本的楼太太,强势控制欲强,总想别人按照自己的步骤走。看隔壁楼太太常常无事都要生非,萧景棠因为岳母和楼琼玉的感情都生了嫌隙。
这样的人你不必跟她们讲理,她们已经有固化思维了,你怎么讲都不会听的,所以,妙真只闭口不谈。
萧素馨意识到自己失言,但她回一趟娘家也不容易,就怕到时候丁忧之后,弟弟起复离开了,这事儿就说不成了。
“四弟妹,我平日对你不错吧?”萧素馨坐直了身子,看着妙真道。
妙真笑道:“姐姐到底有什么事情只管说吧?”
她不顺着萧素馨的话说,萧素馨也没办法顺利把事情说清楚,只是道:“昨儿娘同我商量,说冰姐儿生下来猫儿大似的,如今能养活算是她的福气,嫁给旁人家里我们又不放心,唯独嫁到娘家,我才放心,正好她和肇哥儿年纪相仿,你看这……”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是大夫,治过许多病,知晓表亲有血缘,成婚之后不利于子嗣,这是其一。其二,肇哥儿年纪还小,我和他爹都是想让他先立业再说,便是当年晋王妃有意以郡主许之,我们也是没有答应的,多谢姑姐你厚爱,我们实在是耽误不起。”她知道她这么说了,萧素馨肯定不高兴,兴许将来还会找茬,可妙真也不在意这些。
萧素馨却似乎听不到妙真说的话,一味的道:“郡主那当然不好了,郡主公主都身份贵重,可不实惠,对肇哥儿前程也没帮助。可我们冰姐儿就不同了,我们吴家也是出了当官人家的,且到时候我们家给的嫁妆也不少。不如现下我们就交换了信物吧,等到日后可就晚了?”
妙真扬声对外面喊道:“请四爷过来吧。”
她不愿意和萧素馨掰扯了,俗话说谁的亲戚谁来对付,再说下去就势必要撕破脸了。萧素馨一听说喊萧景时过来,她就想老四和自己是亲姐弟,应该是没问题了。
话说萧景时来的很快,毕竟他书房就在芙蓉坞的前面,只不过他刚刚睡意正浓,就被叫了过来,他一进来,妙真还未说话,萧素馨又挤上前一顿输出。
“四弟,你来的正好,刚刚我和你媳妇商量肇哥儿和我们冰姐儿的亲事,都说到交换信物了,你看……”
妙真对萧景时道:“我对大姐说的是如今不考虑肇哥儿的婚事,大姐就说立马交换信物,如今请你过来,让你和大姐也好好说道。”
萧景时揉了揉太阳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萧素馨:“姐,如今祖母丧期,怎么说起婚事来了?”
“这不是应该的么?我们如今只是私下说,等出孝之后再定亲啊?”萧素馨理所当然道。
萧景时原本是个暴脾气,又睡眠不足,现下先压抑住自己,好生解释道:“我们肇哥儿现在还不考虑婚姻大事,年纪太小了。”
萧素馨依旧跟听不懂似的:“什么太小了,我看也不小了,我们家冰姐儿八字好,人就更别说……”
萧景时只觉得现在他的太阳穴快爆炸了,忍不下去了:“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故意的?就冲你这个猴急的样子,强买强卖,还想把女儿嫁到我家来?你害人么?”
要说萧素馨在娘家因为是长女,很受宠爱,嫁人之后辖制丈夫管理家业,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养成了她说一不二,发号施令的性格。然而,丈夫做官之后,她不过是个经历夫人,上头有知府通判夫人要奉承,下头的也要拢住,那官夫人之间又好攀比,她仰仗弟弟的身份才傲视众人。
然而,想长久的靠着这桩姻亲,光凭姐弟之情断然不行,要知道萧景时还有个妹子素云,更有两个嫡亲兄弟,再有如今他还有妻室,还有徐家那边的几个舅子,她能沾到什么光?
但萧素馨绝对不会白做这桩亲,女儿嫁过来她一定十里红妆。
可没想到萧景时直接拒绝了,萧素馨还有些不可置信。
“你这是做官了嫌弃我们呢?”
萧景时听了都气笑了:“你怎么不说你想做皇帝做不了,是皇位嫌弃你呢?可见天下的事情,难道是你想做就要做到的吗?我还告诉你了,就冲你这样,我嫌弃你不是因为什么门第,纯粹因为你听不懂人话。”
“来人,送客。”
芙蓉坞的几个下人上来就陪着小心道:“大姑奶奶,您请吧。如今都在气头上,日后再好好说便是。”
萧素馨从未受过这般的气,抹着泪走了,她一走,萧景时想当年结亲时,他还觉得徐家不好,如今看来徐家最不生事了。自己不过顺水推舟让原本就够格的岳父做个经历,岳父感激不已,为官听闻也是勤谨小心,十分干练,不过一两个月上下得到称赞。
他们有事情要帮忙的时候,岳父岳母鼎力相助,更别提妙真了,她的人脉上达天听,平日帮自己孝顺爹娘,生儿育女,操持家中,可谓劳苦功高。
反而是自家这些人,自己这才做官做了几年呢,各个都巴不得上来吸血。
妙真见萧景时气的不行,就扶着他到内室歇息,还道:“你也别生气了,这次拒绝了就好了,俗话说树大招风,咱们俩如今也算是体会到了。我还没说我家的事情呢,我爹也是快气死了。”
说罢就把三叔把祖父母推给她爹娘的事情都说了,还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萧景时明明觉得自己方才都怒极了,但妙真安抚了几句,他的心就平静下来,很快竟然昏昏欲睡。
妙真等他睡熟了,先去拣了百合、枸杞、莲子、半朵银耳让丫头去后廊熬,又去了任氏那里,还好萧素馨没来,妙真就把事情说了。
“丧期哪里好谈亲事,而且血亲成婚不利子嗣,我们这样说了后,大姑奶奶却非要交换信物,您不知道景时这两个月在书房睡深夜都无法入睡,头疼欲裂,她非要跟我们定亲,把景时气晕了,还好没什么大事,我让人熬了药。您跟大姐说说吧,不是我们瞧不起她,实不相瞒,京里不少人家要和我们家结亲,但肇哥儿如今学业为上。”妙真也是一幅心力交瘁的模样。
任氏一听说萧景时晕倒了,就道:“景时那里你可一定要照看好。”
“我也是这么想的,当年我们夫妻在宣大,景时尚前线,成日风餐露宿的,在京里我帮他调理好些时日。如今回来后,守灵出殡,回来又是舟车劳顿,他还要想起复的事情,成夜成夜的睡不好……”妙真满是担心。
“所以,请您和大姐姐说说吧,我们真的不是针对她嫌弃她,而是肇哥儿年纪小,又在丧期,实在是不好议亲。”
收尾工作得做好,妙真这是在任氏面前先说了此事,免得到时候萧素馨来哭诉,颠倒黑白。
见妙真这样说,任氏忙道:“放心,我会好好和你大姐姐说的。”
“那就劳烦您了,让姑奶奶也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冰姐儿已经是懂事的年纪了,到时候姊妹一处住着相处尴尬,对她的名声也不好。”妙真微微叹气,似乎很为她们着想。
任氏应下,在妙真离开后,萧二老爷回来了,任氏就同萧二老爷说了这事儿:“素馨真是不省心,去芙蓉坞闹了一场,把景时都气晕了,儿媳妇还为了冰姐儿,让我好好和素馨说,我都不知道如何说了?”
在萧二老爷这里,二房能够崛起完全靠老二,肇哥儿这个大孙子带出去更是无数人夸耀,怎么能让女儿破坏?
女婿一个监生出身,冰姐儿甚至还不如四儿媳,要知道当年徐二鹏是监生,徐妙真可是和程家关系匪浅,杨孺人的得意弟子,仇娘子的学生,自身就十分优秀。
“这事儿尽快回绝才好,否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们肇哥儿定了亲。儿媳妇说的也是正道,如今孩子正是读书的时候,若是咱们孙子辈再出一个进士,就是公主也不稀罕。”萧二老爷本身就是个官迷,只是读书实在是没有天分,因此他其实对儿子孙子的前程比他们更上心。
可任氏道:“素馨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
到底还是怕坏了母女之间的情分,任氏也是犹豫。
萧二老爷却是商贾出身,最重利益:“素馨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像话,追着要定亲,人家不同意就把她弟弟都气晕了。她想干嘛呀……”
任氏还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但萧二老爷这般说,她也是下定决心跟大女儿去说。
宝珠进来送茶,听到了后,等任氏找来萧素馨之后,她是贴身丫头也悄悄听到了,夤夜趁着去二门检查烛火,告诉了妙真。
妙真听到了后,很满意这个结果,“她离开了就好,日后你也别急着过来,到时候暴露了也不好。”
“是。”宝珠想起四奶奶给她的缎子银珽,甚至上回她差点被新来的挤下去,都是四奶奶帮忙说好话,她如今自然倒戈。
等宝珠离开后,妙真又端了熬的汤药去书房,萧景时白日睡了一觉,晚上精神很好,正在看书,见妙真过来,放下书本,迫不及待站起来迎着她。
妙真笑道:“熬了整整一个下午,银耳都融了,先喝吧。”
对妙真的医术,萧景时十分信任,拿着先把汤喝光,又乖乖放旁边。
“你喝了之后呢,我们在院子外面走一盏茶的功夫,你再到床上去,等你睡熟了我再回去。人睡不好觉是很难受的,也会引发许多病症,所以咱们得先把这个问题解决。”妙真认真看着他。
萧景时突然有些想哭,他从来都是家里无坚不摧的,只有妙真会对待他的每一件事都很认真。
她们夫妻在外散步,走了好一会儿,二人才回书房,萧景时躺在床上,妙真点了半柱赵清献公香,这香最清气平心。
点完香后,她就坐在床边看书,时不时和萧景时说几句话,萧景时一开始有睡意,又怕她走,但见她笑道:“我就在这里陪你呀。”
不知不觉,他就睡着了。
等萧景时深睡了,妙真才蹑手蹑脚的出去,她站在书房的外面好一会儿,才道:“祝你有个好梦。”
好习惯差不多二十一天养成,妙真几乎坚持了二十一天,萧景时开始晚上睡的好起来,白日还能和曾经一样起来耍剑,整个人精神的不得了。
这个时候萧素馨早已带着儿女回家,走的时候无人相送,灰溜溜的走的。
那日在芙蓉坞的争吵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始末了,但任氏妙真缄口不言,大家也无法实锤是否是真的,但无论如何萧素馨再想要以前的待遇,恐怕不能够了。
这事儿妙真也告诉肇哥儿和芙姐儿了,有时候别把孩子们保护的太好了,要教她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芙姐儿道:“难怪大姑母偷偷送我礼物,原来是为这个。”
“娘,大姑母怎么觉得她强迫你们,你们就一定听她的?”肇哥儿不明白。
妙真笑道:“因为她用这招强迫太多人就范,反正不管你说什么,她都要做她做的事情,弄的烦不胜扰就会妥协。妥协的人太多了,没想到遇到我和你爹两个硬茬子。”
肇哥儿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们平日都遇到很体面很知道进退的人,那些人多半都是和你爹差不多的,可你姑母想迫切改变自己的地位,想改变她女儿的地位,所以才会如此。”妙真很了解。
这些事情也只是让她们有个了解,如今萧景时恢复精神了,帮肇哥儿请了一位闲居在家的进士教导肇哥儿、芙姐儿读书,楼琼玉也把邈哥儿送来。
快三十岁的萧景棠还只是个秀才,尤其是他中了秀才之后似乎就觉得自己完成任务了,心思也不在学业上,现下楼琼玉对丈夫很失望,把希望都放儿子身上,儿子现下能跟着四房读书也是好事。
楼太太也道:“我看邈哥儿和他爹不一样,是个好学的孩子。”
“是啊,就是不知道四哥起复之后这位先生还来不来我们府上教导?”楼琼玉想着萧景时如果继续做京官她们能一直跟着,但是到地方上做官就没法子了。
楼太太吐着瓜子皮道:“到时候你去说一声不就好了,那徐氏和隔房的刘氏撕破脸,如今又和你们府上大姑奶奶闹了一场,正是满头包的时候,要再和你也闹翻,那真是传出个不好相处的名声了。人的脸树的皮,她怎么都得要。”
“您别说了。”楼琼玉不愿意听她娘说这些。
楼太太心道,要不是我帮你操持着,你哪里有好日子过,又是嫁进萧家,又是进京,又是借四房的手赶走萧素馨。要知道二房的老大,早早就借着弟弟的名头和指挥同知的女儿结亲,萧素馨一开始瞄准的人只有邈哥儿,是她垫了几句话,才让萧素馨想嫁女给肇哥儿,惹得萧景时夫妻生气,将来亲上加亲就肯定不可能了。
第85章
芙姐儿虽然也读书,但她不必参加科举,课业也就没有那么繁重,多余的功夫她便跟着妙真学医,辨认草药、熟读医书脉案、炮制药材。
不学就不学,要学就学好,若不然学成一个半吊子,将来绝对成一个庸医,那是会害死人的。
从小芙姐儿就耳濡目染,现在正式开始学,她比对待学业还认真,因为娘收下她是很正式的,她是衣钵弟子,不是普通人,她不能给娘丢脸。
医学启蒙书籍她特地选了《医经入门》、《经络歌》、《药性赋》,这些要花两年学完,就必须芙姐儿得认真了。
能坚持下来,那才是真正入门,如果不能坚持,也就止步于此了。
诤哥儿交给萧景时开蒙,妙真这边主要是教导一下芙姐儿倒是颇为轻松,只是很快她就不轻松起来,因为上门找她医病的人实在是多。之前她们家里各种丧事,人家也不好上门,如今见已然过去半年了,就有人过来了。
头一个来的人是产后腰疼,甚至到无法直立行走的地步。
妙真把了把脉,见她脉象细弱,舌苔薄白,又不免问起:“您这是生第几胎了?”
“生第四胎了,我的恶露早就干净了,也不知道这是为何?”病妇惴惴不安。
妙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起她产后平日都做些什么,听完她家开砖窑的,她几乎出了月子就在砖窑忙活,不由道:“荷叶难怪的,你这是产后劳伤肾气,风邪入体。”
当即开了养荣壮肾汤,还道:“你先吃两贴,如果两贴之后还是疼,就在这个药方上加熟地三钱。”
那妇人得了此方,如获至宝的离开了。
又有一位祖母让人抱着孙女来看病,小姑娘不过五六岁大的年纪,生的伶仃瘦弱,前几日忽然发癫,说楼上有鬼,做反弓状,找大夫看过,大夫以为是急惊风,吃了三天的药还是无效。
妙真仔细看了看,见她项背痛,还有些伤风,不由道:“这不是惊风,是柔痉自行发汗,这孩子形状吓人,你们得赶紧回去煎服。”
说罢亲自抓了海藏桂枝葛根汤的药,递给那老妇人。
老妇人的儿子媳妇在杭州府做虎丘做生意,平日也忙,她也怕把孙子带出来个好歹到时候不好交代。
再有个小孩子得了丹毒,她先开了解表的防风升麻汤,又道:“你这孩子恐怕还要把里面的毒血排出来才好。”
“仅凭徐大夫安排便是。”
妙真这些年钻研小儿之法,也不是白学的,这磁针砭法不像银针那样扎破,很有技巧,先拿来一块瓷器,轻轻敲碎,把最锋利的那块拿出来,把磁锋对着丹毒,用筷子轻轻的敲,等血出来,当即让人拿了尖槟榔来切碎,用小火焙干,研成粉末,用米醋调和之后涂上。
这孩子走了之后,又有孕妇进来,原来是有孕恶阻。
她完全没有停歇过,一直到晚上都还有人陆续过来,还是妙真道:“今日结束了,若要看病,明日再过来吧。”
就此她还推了好几个外诊,就这一日几乎让妙真很累。
别以为看病的人累,大夫也累啊。
晚上萧景时帮她按摩,萧景时虽然手法算不上精妙,但是他力气够大,妙真又是那种特别受力的,被他按了一通按的舒服的都叫出来了。
“过几日你小日子应该来了吧?那几天就别坐诊了,在家休息几日。”萧景时知晓久坐不好。
妙真从善如流,她现在已经过了那种要拼命的年纪,早年年纪太小要学的东西太多,常常头痛,如今才缓解不少。
次日接诊之后,休息了两日,梅氏正好上门过来坐,她从妙真这里知晓萧素馨强把女儿要定亲的事情说了,气的梅氏“哎哟”个没完。
“她也真是的,即便是你爹,当年虽然使了手段,可也没有强行要把女儿嫁过来的意思。”
妙真道:“我就怕婆母如今不说什么,到时候怪我。”
“这也没什么,你们夫妻拎得起比什么都强,牛不按头还强喝水啊。”
妙真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就问起梅氏:“娘,您现在在家忙什么呢?”
梅氏笑道:“你弟弟马上就二十岁了,咱们家得替他看个媳妇了。你爹也说现下他还做着官儿,正好对你弟弟找媳妇也有好处。”
“那你们看好人选了么?”妙真吃了一个糖炒栗子。
梅氏掰着手指头道:“反正咱们家不挑那些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都是几家差不多的,你也参详一下。”
“成啊。”妙真笑眯眯的。
“一户是龚举人的女儿,人也标致,听说还识字,一户是银楼的余小姐,说话得体,人看着伶俐,再有一户就是本府通判家的小姐。”梅氏把这三家能看的上像的说了。
妙真道:“那她们又有什么不足之处么?”
“龚小姐是丧母长女,继母当家,恐怕到时候和我一样,娘家有跟没有是一样的,嫁妆也恐怕不多。这银楼的余小姐嘛,家里姊妹三个,你爹说余东家志大才疏,怕也不是经营的料子,尤其是见生的都是女儿,愈发不愿意努力了。”梅氏摊手。
妙真轻咳了一声:“那通判家的小姐呢?”
梅氏摇头:“这位通判看中的是你弟弟背后的你,到时候嫁过来恐怕要求多,更何况,他们是西北人。你爹说南人找南人,北人找北人,如此一来,风俗习惯不会相差太大。”
这么听起来,似乎一个都不成啊!
在大事上梅氏是很听徐二鹏的话的,也并非是她天生性情柔顺,而是徐二鹏看人还算是比较准。
“既然这三个人都不成,那还有别的人选么?”妙真问起。
梅氏点头:“也不急,咱们家如今也算是个小小的官家了,家里也还算个小富之家,你弟弟也有个秀才的功名,咱们慢慢选呗。”
见她娘这般想,妙真也放下心来。
却说梅氏从萧家回去之后,却没想到徐四娘上门了,她还带着一双儿女过来的,梅氏倒也没有计较以前,照旧让人上点心,又道:“小姑今日上门可是有事?”
“嫂子是去哪儿了?”徐四娘陪笑。
梅氏道:“去你侄女儿家了。”
妙真出嫁之后,也没有和娘家这些亲戚走动了,徐四娘就是上门都不知道萧家大门朝哪里开,自然不敢造次。
她从前在娘家时,爹娘什么都不给她买,如今她有了儿女,什么都满足儿女,可这一满足,就把来年的店租用光了。
她逡巡着四周要借钱,开口就是二十两:“我是想用来做明年的店租。”
“四娘,当时你还借了我们十两银子还未还呢。”梅氏不愿意借钱,徐家的这些人都是打蛇上棍的,一次心软,就会被缠上。
听梅氏这样不客气,徐四娘脸一红:“还不是家计艰难。”
“不管是不是家计艰难,当年姑娘出嫁我们也是该添妆的添妆,该陪嫁的陪嫁。如今你大哥三哥都抛弃了爹娘,我和你二哥又要奉养老人,还要让家里两个哥儿读书,日子也不好过呢。”梅氏淡淡的,就是不应承。
徐四娘早料到是这般结果,只好悻悻的出门,出只好次日又去了妙莲那边。妙莲做卖婆,生意倒是很好,和贺淮二人买下一两间铺子,卖些梳头胭脂零碎的杂活店,生意一般,主要靠妙莲走家串门。
这一行一开始做很难,吃无数闭门羹,压力也大,如今熬出来了,有固定认识的人就好多了。
徐四娘过来的时候,妙莲正在家里睡觉,贺淮一个人在外看店,听说徐四娘过来,妙莲才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
“你倒是惬意的很。”徐四娘笑道。
妙莲系着衣裳带子,又看徐四娘空手来的,眼神微黯,她以前也没人告诉她上门得提礼物去,后来是在二伯家才知道如何送礼。
“你们中午都怎么吃饭?”徐四娘没话找话。
妙莲笑道:“我们家有一个老妈子专门做饭打扫,这也没法子,贺淮的娘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吧。”
徐四娘想妙莲人也真精明,之前几个孩子都让贺淮的娘日夜带大,把一个健壮的妇人活脱脱带成牙齿都没了的瘪嘴老太,又不要人家了。
但她是过来借钱的,也不可能说妙莲的坏话,只好道:“你说的是啊,这再好的婆婆,和儿媳妇哪里合得来啊。”
“做婆婆的都是心疼她的儿子孙子,总归与我不相干。”妙莲笑着,又好整以暇的看着徐四娘。
徐四娘期期艾艾的就把自己的要求说了:“现下房东催着我给钱,我也是没法子,二哥那边你也是知道的,素来不大爽快,比不得你们。”
一听说徐四娘去了徐二鹏家里,妙莲就道:“我听说真真姐回来奔丧了?也没见到她的人。”
“她们一向瞧不起咱们这些人,说实在的,你也就是不贪慕虚荣,若是和她一样的话,肯定过的更好。”徐四娘故意说这些话,让妙莲听了高兴。
妙莲想的是姐妹三人,大姐姐妙云不知去向,二姐姐嫁入豪门就不和她们一处了,倒是只剩她了。
再看向徐四娘,妙莲就道:“二十两可不少啊。”
“是啊,要是只几两,我也不会来跟你借了。”徐四娘抿唇。
见妙莲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徐四娘又求了一会儿,她才拿了二十两给她:“这些你先拿去吧,也只有这些了,你等到明年一定要还给我。”
徐四娘拿到这些钱,走出家门,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笔钱她交了房租,重新开门做生意,赚了几日的钱,给儿女各自做了衣裳,才捏着衣衫幸福的笑了。
家里的这些事情妙真并不知晓,她等小日子最疼的那几日过去之后,重新开诊,这次她让芙姐儿过来做医案记录,先要学会做医案记录,才知道帮人家看病具体看哪些地方,看多少书,都不如真正跟着看病更有感触。
现下芙姐儿成日都忙的很,反倒是薇姐儿也没开始读书,多是跟着楼琼玉做针线临些帖子,她道:“大姐姐成日跟着四伯母学医术,比以前读书还用功呢,以前我们姐妹还常在一起说话,现下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
“你也别急,我已经同你爹说了,到时候也替你请一位女先生来,专门教你读书才是。”楼琼玉摸着薇姐儿的头道。
薇姐儿性情很好,听楼琼玉这么说也就没有什么情绪了。
只不过,楼琼玉这里也有一件事情困扰她,那就是夏仙姐,据说大房的武姨娘,那还生下了长子呢,后来一起到任上之后,孩子没了,武姨娘悲痛至极,人也跟着去了,夏仙姐的地位现在稳固的很。
现下夏仙姐的儿子生的伶俐可人,晁氏很是喜欢,谁会不长眼的提起武姨娘母子?
自然,这些事情与她是无关的,可是想起娘跟她说丁表姐匆匆嫁人做了个续弦,日子很是难过,尤其是守寡后被继子欺负,丁教谕早就过世了,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
娘让她找晁氏说一声,到底萧景砚当年也是丁教谕的学生,他们二人差点就是成婚了,这也不过是出于道义,但如此一来恐怕很容易被夏仙姐记恨,但顾不得这么多了。
让薇姐儿先回去之后,她就去了大房。
要说晁氏原本就觉得对不住丁家,自然让萧景砚去震吓一番,这事儿被夏仙姐知道后,对身边的心腹七巧道:“都说会咬人的狗不会叫,如今想来还真是如此。”
七巧冷哼一声:“这事儿和六奶奶什么相干,即便那丁氏是她表姐,可她楼家的人难不成死光了啊?要咱们大爷过去。”
夏仙姐这些年有了儿子,站稳了脚跟,她本来性情聪明,但凡是人情往来都打理的井井有条,萧景砚先前冷落过她一段时日,后来又难舍难分了。
因此,她的性情也平和许多,也算是什么都有了。
至于家里帮着纳的妾,她也没什么感觉了,反正这些人都是她身边的人,对她忠心的紧。
日子过的好好地,丁氏守寡了,这个时候楼琼玉从中撺掇,完全是太岁头上动土。
“她给我下蛆,我也同样回敬于她。”夏仙姐冷笑。
七巧笑道:“大奶奶准备怎么办?”
“我还用怎么办么?咱们不是有现成的人选么?”夏仙姐眨了眨眼。
七巧想了想,最后才道:“您说的不会是秦表姑娘吧?”
这秦表姑娘是萧老太太的远房孙女,说是远房其实和老太太没什么血缘关系,只是老太太前两年归宁时,受家人所托养在膝下,那姑娘生的颇为美丽,也有才情,就是父母双亡,正愁个去处呢。
“除了她还有谁呢?现下她已然是个破落户了,我们太太好心,可终究她和咱们家非亲非故的,等老太太的孝期出了,她又往哪儿去?既然如此,还不如我帮她指一条明路。”夏仙姐很有把握。
在别的事情上她兴许不如人,可是在这些事情上她是很擅长的。
但七巧担心道:“咱们如此想,可六爷不同意怎么办?”
“那就得看秦姑娘的手段了,她自己若是手段差了,我也捅给姓楼的知道,恶心一下她。若姓秦的手段高明,那么我也算是成了一段佳话呀。男人嘛,不都那样,你们都说萧景时好,可他这才多大,徐妙真又能干,等他真正志得意满的时候,哪里还会看得上家里的黄脸婆啊?”夏仙姐这些年可是把这些男人摸的透透的。
且不论夏仙姐日后手段如何,二房长子萧景珩其实和夏仙姐也差不多的看法,甚至还觉得弟弟委屈:“时弟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惧内呢?我就想不通了。”
韩月窈在一旁纺线,抬头看着他道:“她们夫妻感情好,这样不好么?”
“这般是好,可就是出去不成看像。你难道没有风闻些什么吗?”
韩月窈当然听人说妙真有些善妒,名声有些不好,可这些闲话都是些族中长舌妇嫉妒所传,没人会当真的。
况且,她记得妙真的恩情,便道:“也没人说什么,就是胡乱说什么,那也不过是那些人看不惯她罢了。像老五媳妇那样的,只能拿这些说事了。”
萧景珩摇头:“我看四弟妹此人目光如炬,常常听她言辞十分犀利,偏偏她运道好,医术被宫里看重,如今老四还有借重她的地方,她若是还不提前自己贤惠些,备下几个贤惠人,到时候可别闹的不好看。”
这事儿韩月窈就不明白了:“她们房里事,也不与你相干啊……”
“也不能这么说,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夫妻不和,到时候影响到老四的仕途,这就不好了。”萧景珩其实本人也慕强,如果他的妻子也能有这样一番事业,他保管供起来,心里羡慕嘴上却还要说不是,这等心情连韩月窈都不好说了。
且说妙真前两天人还算能够应付,这一日人多到不行了,一下就看病看到中午了,她关上诊室准备去吃饭。
不曾想还有个老妇人指着她道:“怎么徐大夫不看病了么?大夫也要吃饭啊?”
这话听的妙真简直是苦笑不得,她在房里用饭喝汤,用完饭之后,才去诊室看病。还好每次只放三个人进来看病,要不然这院子都要被挤爆了。
不过这次看病也不是没有收获,她遇到一位病人,竟然是卢世安的族亲,此人还不知道其中恩怨,正炫耀道:“我们也不是没有根基的人家,我们家里也是出过进士的,还在云南做官呢。”
妙真装作惊讶道:“是哪位啊?说出来指不定我们还认识。”
听那人说了名字,妙真想果然是卢世安,她不由问起:“有所耳闻,但不大认得。不过,我听说他是姑母还是姨母抚养长大的?怎么又回你们卢家去了?”
卢家族人也是无事,为了显摆自己懂的多,说起了闲话:“是姑母,也是我们卢家女儿,不过呢,她女儿嫁到很远的地方了,说起来我们都不知道许这么远的亲事做什么。但是她不嫁这么远也无法,我曾经听说她做什么不干净的营生。亏得世安心肠好,还送了陪嫁呢。”
听她说完,在一旁陪着她过来的卢家族人道:“什么送了陪嫁?是那对母女拼命讨的,有一回我还看到了,卢姑妈讨钱呢,隔三差五的就为女儿讨妆奁。”
妙真心道恐怕是这对母女早已看出卢世安的为人,讨了钱之后就往外嫁了。
又说夜里,大抵夫妻二人如今晚上不睡在一起,白日又各自忙碌,难得坐在一起说话,萧景时又看她穿着寝衣,刚刚洗了头发,松松散散的,透露出慵懒来,立马动了心思,用手圈着她,挨挨蹭蹭的。
都夫妻了,妙真哪里不知道这些,但她道:“还在孝期呢,你就忍忍吧,别让人家笑话了。”
“我早已泡好那东西了,你就心疼心疼你那可怜的夫君吧,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想我么?我不信。”
之前那个威风凛凛的萧景时,现下跟要糖吃的小孩子似的,让妙真无奈的很,只好遂了他的心愿,况且她自己也素了那么久了,二人似天雷勾动地火一般。
到了次日起来,妙真穿戴之后,觉得身上还是酸痛难耐,但总体人还是很舒展的,想想还有些脸红。
中午还有萧景时吩咐人送来的补汤,她见了嗔怪道:“你这般,岂不是要宣之于众,多不好啊。”
“那有什么的,我给我家娘子做的,还有错么?”萧景时刮了一下妙真的鼻子。
但妙真不理解的道:“你干嘛总爱咬我的脸蛋和胳膊啊?虽然不疼,但怪怪的。”
“咳咳。”为了避免尴尬,萧景时岔开了话题:“六弟今儿跟我说想让我荐他去国子监读书,我看他就是想混日子,但我还是答应了。”
妙真叹道:“咱们是无所谓,就怕弟妹不同意。”
萧景时捏了捏妙真领口的玉扣:“她恐怕自己都自顾不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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