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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六月初的一日,妙真醒来时,全身汗如雨下,把萧景时都惊醒了,连忙问她:“真真,我在呢?被梦魇住了么?”


    思来想去,妙真也只有这般才能告诉萧景时有关自己知道的事情,否则,到时候一切都迟了。


    “这梦做的太真了,我梦到六月二十五,鞑靼进犯大同,张达、林椿两位总兵战死。真是奇怪了,现下不是窦总兵吗?怎么又有林副总兵?”妙真拍着自己的脑袋。


    萧景时从来不信鬼神,今日却骇然,因为窦副总兵刚下的调令被调走了,兵部的文书写的就是林椿接任。


    “你还梦到什么了?”萧景时道。


    妙真按了按太阳穴:“我梦到了血,到处都是血,我想跑,可是被人拉着脚动弹不得。具体的,我记得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仿佛皇帝让仇总兵抵御鞑靼,可是他让旧仆时义,还有个叫侯荣的拿钱去贿赂那鞑靼首领,让他绕过大同,可人家是绕过大同了,却从蓟镇进攻古北口。”


    “是么?”萧景时当然知晓本朝南虏北倭之患,他们馆课也是经常要写这些,然而妙真说的太真切了。


    妙真点头:“是啊,因为如此,还死了许多人,听说是不与他们互市导致的。”


    “互市这个事情实在是太敏感了。”萧景时皱眉。


    但他次日起来,就又开始去了大同、宣府等地巡边,又想梦如果是反的就好了,但是妻子实在是说的太过真切了。


    他不信鬼神,可是对妻子深信不疑。


    据说当年妻子从医也是在归元寺得到点化,一二年就几乎学了别人七八年的成果,难道有些人就生而知之吗?


    妙真这边也没闲着,她现下频繁的和张氏走动起来,在家教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学包扎用药,“看好啊,是这瓶药粉,洒在伤口上,再吃这个药。”


    芙姐儿和肇哥儿都是拿着布偶学着洒药粉包着,她们看清楚了上面的字,都频频点头。


    教了半日,才听外面说阮氏过来了,妙真笑着迎了上去,因为她帮阮氏看病时,说了自己最爱《江南逢李龟年》后,阮氏听了也颇觉有共同爱好,能说得上话,是以也和她走动起来。


    俗话说共同的兴趣,更能加深双方的友谊,阮氏进来又道:“徐姐姐近来在忙什么?也不往我们那边走动了。”


    “也没什么,就是在家闲着,来,进来坐。”妙真请她进来。


    阮氏每次到妙真家里都觉得温馨,不由道:“姐姐家里真好,布置的也好,孩子们看起来也好。”


    妙真笑道:“不过是在客人面前如此罢了,平日里皮着呢。对了,你上回说爱喝我们苏州的松萝茶,我特别准备了一些,到时候你带回去吃。不够了再同我要。”


    “怎么好每次都偏姐姐的好东西。”阮氏听闻萧御史也是出身富贵,也难怪萧家不似寻常官户人家。


    妙真吃起茶来,突然想起茶马互市,她来不及招待阮氏,只失陪说有事,去到萧景时的书房翻看解缙的茶叶疆界之说,再有弘治朝的名臣杨一清的“以茶治夷”之说,其实这才是解决的唯一办法。


    但实施起来困难太大,首先萧景时只是巡按御史,他才从翰林院庶吉士三年毕业,没有任何的根基,如果真的送上去,不知道会不会惹下轩然大波,一怒之下让皇帝贬黜罢官甚至杀头。


    自然,这还是能够送达天听的做法,若是不能,就是废纸一张,送上去也没用,还是被束之高阁。


    却说萧景时本是商家子弟出身,他家还做着茶叶生意,当然知晓其中猫腻,茶叶虽然管控的很严,但是由于高额利润,许多人铤而走险,屡禁不止。


    萧景时感叹一声:“湖南茶便宜,经由川陕走私,这背后的水也是很深。”


    “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你多巡查那些关隘,敦促他们加强防备,也是极好的。”妙真如此道。


    萧景时笑道:“你放心吧,我自有区处。”


    他真的觉得妙真很神奇,似乎有开天眼之能,但他劝妙真道:“日后你梦到的事情不要往外面说,否则,如果事情应验,说明上天有了预示,朝廷大败,会说你妖言惑众,但若没有这些事情发生,你一样情况不妙,也会说你妖言惑众。”


    “我明白,我只告诉你了。”妙真当然了解这些。


    萧景时看着她道:“真真,我想让人送你回去京城,边防之地还是太过危险。”


    妙真摇头:“一旦打仗哪里是安详之地,你也知道我的梦最后人家去京师抢了八日了,就是说我在京中也不安全。”


    “既然无法逃避,不如积极应对,这些日子我教孩子们和身边的人包扎伤口,也拿银钱出来买金疮药,我自己也制了不少,到时候也能尽我的心意。”


    萧景时看着她,“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光景百年七十者稀,若是还逃避,将来连我们的孩子也会瞧不起我们。”妙真道。


    萧景时听了也是激情澎湃,拍了一下妙真的肩膀:“果然是条汉子。”


    “咳咳,我五脏六腑都要被你拍打出来了。”妙真嗔道。


    萧景时又搂着她,小心翼翼道:“快给我看看哪里有事儿?”


    “我没事儿了,你去忙吧,无论如何,咱们虽然未必能够扭转乾坤,可只要能多做一些就是一些。”妙真道。


    萧景时听了妙真的话,最近又去巡了宣大,发现朝廷果真是“重宣大、轻蓟州”,他没有直接要求开茶马互市,却把京畿蓟州等地防范薄弱写了,再有把俺答汗之威望在末尾提了一嘴。


    自然,他和陆都督关系还算不错,这也是妙真的医术替他牵线,故而,他把自己的隐忧对陆都督说了。


    萧景时原本以为自己写的这些应该是石沉大海,不曾想六月二十,皇帝就下旨褒奖,说他聪明睿智,妙真听了也是跟着与有荣焉。


    “皇上真是英明睿智。”妙真笑道。


    萧景时则道:“我想应该是陆都督帮我说了话,他一句话顶别人十句。”


    “那也得你写的好才行啊,你若是写的不好,说这些也是无用。”妙真笑道。


    至于开放互市,朝廷讳莫如深,萧景时也是无能为力,六月二十五日,战事触发,萧景时这个时候已然一脸惊诧,他看着妙真道:“果真如此?看来你做的梦完全灵验了,能不能再说详细些。”


    妙真自然把自己知道的几乎全部说了,甚至还有仇鸾接替张达做总兵云云。


    萧景时不好记在纸上,还好他记性好,几乎把时间节点都记下来了,再问妙真:“那梦里有我吗?”


    妙真摇摇头。


    “好,我知道了。”勘破天机已然是不易,萧景时见妙真垂坐在一旁,无限怜爱,亲了亲她的额头,“我就先奔赴前线了,你带着孩子们就在府里,关好门户。”


    巡按御史在打仗期间的主要监督军事行动、弹劾违纪将领,直接向皇帝汇报战况,萧景时少年时也是准备武举的人,因此弓马娴熟的很,他用力抱了一下妙真。


    妙真拿了一匣子药给他:“上面各种药粉,我还一一写了签子以及用法。”


    “好。”


    “千万不要有事。”妙真道。


    萧景时笑道:“别人都叫我萧狼,我不怕的。对了,吴家生意的分红契约,我放在你梳妆匣子下了,我知道平日给你你肯定不会要的,现在这是我的私产,你不能不要。但若我有了好歹,这分红你就不要了,守着咱们平日的那些钱,够你们娘几个过了。”


    看他似交代后事一般,妙真摇头:“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知道,但你别傻乎乎的被人撺掇就真的改嫁了,改嫁可以,至少也要分到一些钱财才可以。”萧景时全然为她打算。


    妙真忍不住鼻酸:“胡说什么。”


    “好了,不说了,我就走了。”萧景时挥别妻小,不再流连。


    却说萧景时离去之后,妙真怎么也睡不好了。


    又说京中黄氏已然是强弩之末了,她身边的嬷嬷道:“往年有徐医女帮您调理,一切都很好,偏去年她随夫去了宣大,要不然把她请回来吧?”


    黄氏咳嗽了几声,早年她的病就一直是徐氏帮忙在看,难得徐氏从来不贪图任何蝇头小利,也不会在自己面前为她夫君争抢什么,以至于她们之前就是单纯病患关系,她又有了新的伙伴朋友。


    但如今妙真刚走这半年,她就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适了。


    “我怎么把她请回来呢?”黄氏觉得不可行。


    况且如今前线战事起了,黄氏只觉得自己命苦,晚上丈夫过来探望,他近来也是忙的很,但依旧很关心她。


    黄氏道:“老毛病了,都督不必为我担忧。”


    “你平日里都是请的萧景时的夫人过来的,如今他在前线,其夫人怕是一时也回不来,如此,我再替你寻一位名医来。”陆都督道。


    黄氏心道妇科圣手说起来不少,但是似徐氏这样的女妇科圣手的却很少,尤其是她精通医理、易经,经验又极其丰富,常常一次就能知晓自己的问题,旁人多有不及。


    但丈夫这般说,她不好驳回。


    那陆都督想起鞑靼犯边一事,又想起萧景时前几日给他来的信,说俺答汗数度要求互市都不成,恐怕日后酿成祸患,如今看来真是一语成谶,甚至是这么快。


    一时,他不由想起已经被害的曾铣,此人若是还在,哪里会有边祸,这都要怪仇鸾陷害。


    偏此人如今十分受宠,自己也对他无法。


    又说前线因萧景时提早就四处巡边,他见战事触发,让二位总兵严阵以待,又上书说此次鞑靼来势汹汹云云,他原本就擅长机关暗器,若不然当年他家里的冰船生意也不会那么顺利,故而这次又请示自己要改火器。


    皇帝知晓萧景时人年轻,办事却老道,且非常有才干,条理分明,故而应允下来。


    他在前线亦是和将士们同吃同住,甚至多番请教,鼓舞士气,和张、林二位总兵关系也不错,竟然献了奇策,以至于小胜了几场。


    因为妙真梦魇,他想了个笨法子,稳住张林二人,只要这二人在,仇鸾就不可能被派来。


    但究其根本还在于互市上,萧景时看的非常清楚,俺答屡次求互市,朝廷并不答应,如此一来才有“秋且复入,过关抢京辅”之言论。


    张总兵还奇怪,萧御史这样的文官竟然对自己这般礼遇。


    不过,张总兵还是对萧景时道:“萧大人,老夫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去奋战,你乃文臣,坐镇军中,平日行事公平公正,将来必定留有大用,就不需要冒险了。”


    “总兵大人说哪里的话,我萧某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萧景时的确在兵法上有独特看法,非寻常书生,且足智多谋。


    张总兵原本对这位年轻的御史有些忌惮,只怕他向朝廷告自己的状,但是现在看萧景时和那些白面书生完全不同,虽然出自江南,人也生的俊秀挺拔,但是弓马娴熟,很有见地,张总兵对他很信服。


    战场上的事情妙真也是一直留意着,只是没想到崔宁徵战亡了,妙真特意去探望张氏,张氏对崔宁徵没什么感情,却很愧疚,她道:“我只是想让他来这里历练一番,没想到让他送了命,都是我的不是。”


    “现在还在打仗,你单独回去京城也有危险,不如等战事平息了再回去吧。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就只管说吧。”妙真道。


    张氏拭去眼泪,看着妙真道:“徐姐姐,我听你的。你知道么?我也想和你一样,那样的坚强,但我总想着靠别人。”


    “快别这么说了,你家里如今的丧事先准备起来。”妙真陪了她几日,帮着她把丧事处置妥当,方才回来。


    在家里的时候,妙真就带着儿女下人们一起做口罩,一般打完战后,很容易兵疫横行,为了防止传染,做口罩先隔绝是第一步。


    到了仗打了一个多月,太医院派遣了大夫过来,然而人手还是不够,妙真知晓了这个消息之后主动请缨。


    说来也巧,派过来的太医正是当年她的面考官,他便同意了。


    那张氏说来也有本事,虽然在丧事期间,但是听闻妙真要去给士兵们医治,遂在本地带了十几个军户之妻,随着妙真一起过去。


    像妙真虽然不会正骨,但是针灸、艾灸都非常熟稔。


    “什么男女大防,如今正是对战之时,我等理应为战士们调理看病。”妙真如此道。


    张氏号召力极强,她平日就很会搞关系,如今协调众人,又对她们道:“让男人们也看看咱们娘子军的厉害。”


    五六百的军士都无军医,有的军士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稚气未脱,妙真早已褪去了华服,头上只是用普通的巾帕包着,看着他笑道:“你忍一忍啊。”


    说罢,先用烧酒消毒他的伤口,又用桑皮线缝制。


    她用的药都是自己带的药,几乎全部捐出来了。


    张氏正发放口罩,还对他们道:“一定要记得戴,只有戴上了,你们才不会被别人传染。”


    一旁有位军士伤口发脓了,且高烧不止,妙真先让甜姐熬了五味消毒饮给他服下,先内蕴去火,又拿针把脓挤出来,过程中有些疼痛,妙真看着他道:“有些疼,你可以要忍一忍,忍忍就好了。”


    “萧夫人,您放心治吧,我无事的。”那军士疼的龇牙咧嘴,但是知晓人家巡按御史之妻都亲自过来给他们看病,心里十分感动。


    把脓引出来了,再抹上玉红膏即可。


    妙真接下来又看到两位军士中的是箭伤,血流不止,她赶紧把花蕊石散拿来给他们二人服下。


    连续治了六人,妙真饿的有些头发晕,洗了洗手,拿着袖口里的馒头出来在外面吃,正好遇到了胡太医,她也请教外科之术:“这些日子我虽然有些钻研,到底还有些不懂的,您可要教教我才是。”


    胡太医道:“之前我面考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可造之材,只不过你潜心钻研女科,建树颇多,如今外科,我看你也擅长,只是有些地方要留心……”


    两人交换了意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妙真就进去了,她一个人肯定是缝合不好的,张氏就成了她最大的帮手。


    之前张氏见了血就要晕,现下却能够上手用桑皮线缝合眼睛都不眨一下,妙真过去又指导了一下,继续医治。


    张氏看妙真短短一个上午竟然治了有五六十人,不得不佩服她。


    做女医都颇为细心,像现下妙真把整个营帐里都点了艾草,用艾草雄黄苍术消毒。


    家里因为有小喜丰娘照看,妙真倒也放心,但是想起战乱忍不住也是叹了一口气,不过须臾,她又继续帮军士清洗伤口,又同张氏道:“这些药都是我带来的,到底有限,所以得节俭些用,如此都能医上。”


    张氏点头:“徐姐姐放心吧,我知道的。”


    其余的人都不是大夫,所以这里两百余人全部都要妙真一一诊治,再给出方案,之后她们再拿药按照妙真说的去治。


    但针灸开刀这些非专业的大夫不成,妙真开刀都是跟着胡太医现学的,故而只能自己来。


    “徐姐姐我站不起来了。”张氏靠着门,快累的虚脱了,可是她心里却很开心。


    原来她可以救活这么多人,这么厉害。


    妙真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对她道:“你先坚持会儿,把八十号的药粉拿过去,这二百人一定要在这三日治好,否则药材不及时,到时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现下熬药,可以在给这个熬的同时,继续给另外的人喝,如此也是节省了成本。


    “好。”张氏继续端药过去。


    在前线的萧景时听说妙真也请缨给将士们治病,忍不住对周遭的人道:“我家娘子乃是很有名的大夫,皇上都亲自赐匾额,如今有她在,必定能挽救许多人。”


    他说的时候,十分骄傲。


    “萧御史与咱们军士同吃住,体恤咱们,萧夫人亦是巾帼不让须眉。”周围的人都十分佩服。


    萧景时其实心里很惦记妙真,但他知道现下自己更应该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又说妙真等人到了晚上,让下人把营帐打扫一番,只有地面干净,环境也干净,身上的病症才会消除。


    晚上,张氏同妙真一起在旁小憩,她很快就睡了一个时辰了,起床时间妙真正在炮制药材,不由过来帮忙,妙真笑道:“你快些歇下吧。大抵是我之前义诊的经验,如今准备三日的,可今日都已经医治了上百人了,明日再过一日,后日就能回去歇一歇了。等我回去,再派人出去购买药材,到时候就不必这般捉襟见肘了。”


    “徐姐姐,你知道么?我一直觉得我是不成的,还想那崔宁徵去世了我怎么办?如今我什么都不怕了。”张氏笑道。


    妙真看着她道:“我也不怕,你看这看手相的人天天说什么长寿线什么婚事线,可这些不都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么?你如今丧夫了,又没子女,到时候守得一年,嫁人或者不嫁还不都是你说了算。”


    张氏点头,又道:“我就是怕钱财保不住。我娘家虽然富贵,可是财帛动人心,但是嫁的人也怕不靠谱,被人侵吞了嫁妆。”


    “你现在不是认得我了么?又组织了急救队,这样有声望,将来不知道多少人仰慕你这份豪气,不必怕。”妙真安慰道。


    张氏又笑了。


    二人夜里也没休息,继续帮军士熬药上药缝合伤口,两日之内,急救了二百人左右,萧家的下人还送了十石粮食过来,妙真带着急救队的军士们一起熬小米粥做馍馍,送到了将士们的手中,方才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都一一叮嘱他们,尤其是这里还有一队骑兵,据说是非常剽悍的,先被鞑靼人攻击,如今妙真治疗下他们伤口都得到及时救治,又见这两日她不眠不休,细心照料,不免都道:“萧夫人,末将们在此谢过您了。”


    “你们才是国之栋梁,我在此多谢你们。”妙真看着异口同声的军士们,也是十分哽咽。


    门口依旧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小军士,他看到妙真要起身,妙真忙道:“你快躺下歇息,上回你同我说你死不足惜,可是我要告诉你,每一个人的命都很重要,所以打仗的时候要勇猛,但也要保护好自己。”


    小军士重重点头。


    看,什么男女大防,什么三从四德,都不值一提,救死扶伤才是真正的大义。


    作者有话说:万历年间《宣府镇志》记载,戍边部队配有”医婆”,专治妇科和刀伤。蒙古骑兵突袭张家口时,守将夫人王氏带侍女组成”急救队”,用烧酒消毒、桑皮线缝合伤口,三天救回两百伤兵。朝廷得知后特赐”巾帼医营”匾额,从此九边重镇都有了随军女医。


    第77章


    两日不眠不休高强度工作,妙真回到家中就倒头大睡,醒来时,天色昏暗,小喜秉烛进来笑道:“奶奶,哥儿姐儿都没吃饭,就等着您呢。”


    妙真起身,把自己在军中的事情说给孩子们听,芙姐儿拿了一缕桑皮线,让妙真教她用布偶上缝制,肇哥儿也要学,她便教孩子们。


    另外有诤哥儿年纪还小,妙真索性让他到自己房里睡。


    次日,她就拿了银钱出来让平安带着几个下人去城里购置药材,等药材到了,她就先带着下人们清理出来,一起炮制,连下了学的芙姐儿肇哥儿也都过来帮忙。


    “咱们可千万不能懈怠,指不定过几日又要去军中医治病人了。”妙真笑道。


    小喜道:“咱们家总算也是尽心尽力,把自家的粮食都捐了十石过去。”


    “应该的,你不知道有的军士年纪很小,因为世代为军户,不得不上战场。”妙真叹了一口气。


    如今都说卫所兵糜烂,可妙真看到的这些人不是不愿意操练,而是内里腐败横行,他们自给自足都难,更何谈操练?


    在家几日,妙真就几乎把药材都炮制的差不多了,又带着娘子军们继续赴前线,这次医治的接近三百余人,大部分的伤势愈发严重,连张氏都道:“看着都可怕。”


    妙真道:“可不是么?现下大同总督又换了人,还不知道如何。”


    但有些欣慰的是,上一批她医治好的骑兵,竟然还突袭胜了一场。


    这次医治好了之后,妙真出来时,竟然遇到了萧景时。


    “娘子……”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妙真喜极而泣,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无事吧?”


    萧景时笑道:“我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


    “你怎么样啊?”妙真很关心他,见他黑了一些,瘦了一些,整个人仿佛洗炼过一遍,深知他在前线肯定是碰到许多为难的事情了。


    萧景时小声道:“我已经跟朝廷请旨让翁万达过来了,说起来这也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怎么样。”


    “咱们俩都尽力了,不要太过苛求自己。”妙真抚了抚他的脸。


    萧景时重重点头,“对,只要做了,咱们就问心无愧。”


    夫妻二人就说了这么几句,赶紧都分开了,实际上萧景时也坚持不了许久了,张达毕竟是老将,人家有自己的一套,不一定都听他的。


    还好七月中旬休战,他能回到家中喘一口气,不曾想却接到了调令。


    妙真也是十分惊讶:“你是说你现在要回去吏部考功司任主事?”


    “是啊,皇上已经派了旁人过来接替了。”萧景时也是无法。


    一般巡按御史是八月出巡,时间是一年,但去年翰林院散馆是立冬时节,如今已然是七月,按照正常的,的确是八月有人来换,可是如今不是在打仗么?


    妙真不明白,萧景时就道:“也正是因为打仗,皇上肯定要派遣自己的心腹过来。”


    原来如此,她就安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就快些回京,皇上肯定会召你前去应对,你也好把这里的实情都说给他听。”


    她们把能做的都做了,夫妻俩都上了前线,妙真自己都病了半个月左右才好,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萧景时看着她道:“我就很怕你说的事情应验……”


    “要不咱们埋了暗桩在总兵府,将来如果张总兵真的出了意外,仇鸾过来接替,也让这个暗桩替咱们找到证据啊。”妙真道。


    萧景时弹了一下妙真的脑门:“小丫头还真聪明。”


    妙真都无语了:“上回说我是条汉子,现在又说我是小丫头,我什么都不是。”


    要说萧景时就喜欢妙真这种,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往好的方面去想,自己提出来的问题,她也必定有见解,且见解还不俗。


    是以,萧景时去安插人手了,妙真则通知张氏和她们一起回京去,张氏已然是孀妇,她一个人肯定是不好把崔宁徵的棺材运回去的,如此还不如一道回去。


    小喜她们却很担心:“那位崔夫人如今虽然和您好,但是之前不大检点,现下又丧夫了,就怕——”


    “我有防范,你放心吧。”妙真心里有数。


    小喜过去之后,张氏回了信说到时候同她们一起汇合,妙真便带着几个下人打点行李,她和萧景时虽然要回京了,但是总觉得事情没完成,二人又只能接受现实。


    她们离开之时,因为怕别人设宴相送,是以萧景时把事情安排好,就趁着一个早上就离开了,等离开了半日,胡太医看到门口的药粉,才急道:“朝廷还要下旨送匾额给她呢,怎么这般快就走了呢?”


    这次因为赶路回京,路上几乎都没怎么停歇过,妙真掀开马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很是感慨,也不过八九个月,但是在这里的日子却过的很惊心动魄。


    张氏一路上精神也不是很好,她原本生的娇弱,又和妙真一起救人,现下舟车劳顿,发了高热,还好妙真带着伤寒药,着人熬了给她。


    “徐姐姐,多谢你了。”


    “客气什么,只是我们现在要尽快赶回京中,所以,你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得好才是。”妙真笑道。


    张氏微微点头,她其实还是想到在宣大的日子,给那些军士看病时,想想都热血澎湃。只不过回归现实,她还是要先回来到京城再说。


    先不说崔家势大,她总得先守完孝再说,再者,留在大同,也很不安全。


    至于萧景时那里,她也没什么想法了,因为萧景时爱重其妻,她和徐姐姐的关系也好,日后崔家人欺负她,还得人家帮忙出头。


    妙真也知晓一个孀妇,无依无靠,总想寻求有权势的男子庇护,甚至不惜做小,只求一息安寝,但是求别人可以,求自己不成。


    她这个人霸道的很,也不在意别人说她好妒,况且如今她上前线医治军士,无论是在当地军户所还是朝廷都已经知道她的义举,这样的名声谁还在意什么妒妇?所以她不担心张氏。


    一行人十日就到了京中,妙真便与张氏分手,和萧景时先行回家,萧景时一回来就被召进宫中,妙真则梳洗一番,头发都油的一缕一缕了,身上也是发痒,甚至是脸上还长了痘子,她得好生清洗一番。


    楼琼玉把家里收拾的很干净,她们回来就直接住的,都不需要重新洒扫,还等妙真梳洗过来后道:“嫂子,还好你们回来了,听说外头打仗了,我们担心的很。”


    “岂止是打仗了,你四哥还跟着去前线督军了,就连我也救了差不多五百个军士。”妙真笑道。


    楼琼玉大吃一惊:“这么严重啊?”


    妙真点头:“可不是,如今皇上才又遣了资深大臣过去代替你四哥。”


    楼琼玉忍不住笑道:“可是四哥现在升为吏部主事,吏部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进去的,考功司和文选司可都是一等一的衙门。”


    但其实对于萧景时而言,更愿意留在宣大,这些就不便和楼琼玉说了,妙真只道:“弟妹,近来京中可有什么事情?家里可还好?”


    一听说提起家里,楼琼玉立马道:“我们六爷院试过了,现下已然是秀才了。”


    “恭喜恭喜。”


    “三房倒是一切如常,三叔做官向来都小心勤谨,就是家里写信说祖母的身子骨不是很好了。”


    萧老太太若是没了,萧家这些做官的,从上到下几乎都要丁忧。对于那些早早拜好了码头的人,当然无所谓,但是对于背景人脉都不太强的人,回去了之后,再铨选就不知道能不能选个好官了。


    能力再强,没有关系,也是做冷板凳。


    二人家长里短说了不少话,妙真又起身去看芙姐儿、肇哥儿、诤哥儿,芙姐儿有些反胃恶心咳嗽,妙真当即开了药,让人去外面买药来,肇哥儿则是睡的不醒,只是想睡觉,诤哥儿却比哥哥姐姐们身体都好,他甚至都不拉肚子,还很精神的让妙真带他出去看紫薇花。


    “你不累了,二郎?”妙真看着他道。


    诤哥儿赶紧摇头:“我不累,我就想出去玩儿。”


    “你这孩子跟你爹爹一样,都是好出去的野马。”妙真嘀咕。


    正说着见萧景时笑着走上前道:“什么跟爹爹一样?”


    妙真没想到正主回来了,她笑道:“没说什么,我看你如沐春风,显然面圣很顺利。”


    “是啊,皇上很重视前线军情,听我一一说来,特地褒奖了我。对了,我还帮你把牌匾带回来了。”萧景时道。


    妙真赶紧出去看,这匾额上面写的是‘巾帼医女’,萧景时还补充道:“还有一块写着‘巾帼医营’送去前线了。”


    这块牌匾妙真自家都十分高兴,特地让人摆在自己的正堂,萧景时亦是与有荣焉:“咱们不如请亲戚们热闹一番。”


    “还是别了,咱们离开之后,还不知道将来前线战事如何?现在庆祝,到底太高调了些,我也没什么心情。”妙真如此道。


    萧景时也十分洒脱,也道:“那好吧,过几日我就要去吏部上任,咱们索性也在家中好生歇息一番。”


    妙真捂嘴笑道:“我以为你会说自己要出去作耍呢。”


    萧景时赧然,又捏了捏她的脸:“都长痘子了。”


    下午用完饭之后,妙真重新要安排家务,楼琼玉也没有之前那么在意所谓的交际应酬,要把管家权让回来,妙真则想着此次回来萧景时在吏部任职,将来请托的人多,万一别人收了什么不该收的东西,影响丈夫的仕途就不好了,是以,没有犹豫就接过来了。


    这次回来,先买了四个婢女过来,都是挑的十三四岁,颇为伶俐能干的,妙真取了名字,分别叫碧桃、红杏、杜鹃、槐花,她们四个当然让甜姐和蜜儿分别带着。


    甜姐已然许配给平安了,蜜儿则配给了萧景时身边的小厮清风,她二人的嫁妆妙真还要准备,又因为交接,故而就都安排到了十月成婚。


    这二人也不全都是在自己身边,就像芙姐儿身边需要管事妈妈,甜姐和平安夫妻将来就跟着一道陪嫁过去。


    做娘的,得提前为女儿把事情想到前头去。


    还没忙完,晚上就有陆都督府上的人请她过去看病了,妙真揉了揉眉心,虽然有些疲惫,但还是让人准备轿子,萧景时送她一道过去。


    然而黄氏已然是药石无效了,她原本身体就不是很好,嫁人之后,又小产过一次,又要操持家业,妙真一把脉就知晓这是油尽灯枯之像。


    脉象细数如琴弦颤动,肩颈硬的针都无法下,吃饭无法下咽,很是衰弱,只能躺着,呼吸也困难,她沉吟片刻,走出来让人把陆都督喊过来。


    陆都督还正和萧景时说话呢,听说妙真请他过去,他何等聪明之人,心中已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等他过来时,妙真就直接对她道:“夫人已然是油尽灯枯之像,我是不知道如何医治,都督若不然再请名医医治。”


    “徐女医,你要什么药,只管说就是,何苦这般说?”陆都督很清楚,在之前也请了不少大夫来看,甚至徐妙真已经算是很有名的大夫了,她这般说应该就是无法医治了。


    妙真摆手:“不是药的问题,是我才疏学浅。”


    陆都督忙道:“您这是哪里话,成,您的意思我也知道了。”


    妙真叹了一口气:“这些日子她若精神头好些了,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只管满足她吧。”


    她治好了许多了,同时也有一些人她无法挽救,药石无效,妙真诊金也没有要,就坐着轿子回去了。


    萧景时以为她又要哭了,没想到妙真直接让人送了锅子过来宵夜,还问他:“你吃么?吃就和我一道吃啊。”


    “我还以为你会难过呢。”萧景时还心想这次怎么和上次不一样了。


    妙真没好气的埋头扒饭,萧景时想女人心海底针。


    实际上是这些日子妙真在前线见惯了生死,有些军士年纪还那么小就上了战场,朝廷甚至粮饷都未必能发足,如此妙真才捐了十石米过去的。虽然不好这么类比,但黄氏锦衣玉食,该享的福也享了,她这些年也对她是尽了人事,就没有那么执着了。


    “等会儿,还留点饭给我。”萧景时看她吃的香,也觉得自己饿了。


    之前吃完饭都会走动一二消消食,但今日实在是太累了,简直是倒头就睡了。


    次日起床之后,她又派人去崔家看看,一来是让崔家人知晓张氏也有人撑腰,二来也是确定下葬的时日,到时候她得准备路祭。


    张氏那边很快覆信回来,说再过七日由崔家族人带回老家下葬。


    小喜也道:“我看崔奶奶脸色倒好,现下住在伯府里,专门还有个院子住着。”


    “嗯,这我就放心了。”妙真道。


    “但是我听说镇抚使大人是因公牺牲的,荫封世袭的,崔家想过继一个孩子给崔大奶奶。”小喜把自己打探来的消息说起。


    妙真道:“若是我,就带着嫁妆再嫁算了,过继人家的孩子,到时候还得防范许多,被人家吃绝户了更不好。现下看着安稳,到时候纠纷多。”


    小喜感叹:“那也要看张家怎么说?”


    “张家之前也没问一句,我看也是怕得罪崔家,看来这爹娘未必富贵就好,还得疼孩子才好。”妙真深有体会。


    反正张氏也算是和她一起上过前线的战友,她力所能及能够帮忙的肯定帮。


    说起家里人,妙真立马写了一封厚厚的信让萧景时等自家船来了,带回去给爹娘。萧景时虽然也和爹娘还算不错,但是妙真似乎和他爹娘关系更好。


    再说朝廷上,在家丁忧的翁万达总算是到京了,因萧景时有举荐之功,得知翁万达后背长疽疮,特地跟妙真讨要,妙真以前为了黄氏专门研究过疮疡,她道:“我知道有一种药叫万金膏,就是药材难寻。”


    萧景时让她列出来之后,他一天之内就找齐了,妙真就在药房制药。


    历史上翁万达数次以丁忧为由,惹恼皇帝,如今因为萧景时提前举荐,重新以兵部尚书兼任大同督抚。


    当然,除了制药之外,妙真还让萧景时去看看他背后的疽是怎么样的,症状如何?听说是凹陷的,她道:“天呐,如果是红色的脓块,白色的脓头,用针挑破,让脓流出来,再艾灸就好,但如果已经是凹陷的了,就只能用灸法,灸风门穴,如果那伤口痛就灸到不痛,如果不痛就要灸到痛。”


    但她想京里疮疡科名医不少,也就只说说她的见解。


    萧景时心想如果是真真治就好了,只是现下不是在前线了,京里名医也多,他就道:“你说的我也会同他说一下。”


    “这就好,对了,我的万金膏快熬好了,等会儿不粘手了,我就摊在纸上,你送过去就好。”妙真笑道。


    刚说完,就见萧景时俯身亲了她一口。


    妙真嫌弃的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讨厌。”


    萧景时笑嘻嘻的。


    等药送去之后,萧景时在翁家待了好一会儿,翁尚书正好也向他打听边情,萧景时也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希望他能力压仇鸾。


    忙完了万金膏,妙真这里也忙了起来,萧景时以前翰林院关系不错的谢、张两家都有设宴,都是通家之好,妙真也把儿女都带过去了。


    谢夫人看着芙姐儿就很喜欢,还见芙姐儿和一旁的谢献争着背诗,忙指给妙真看:“你看她们俩多好啊。”


    “是啊。”妙真因为把芙姐儿养的很好,是以不少人家都有意结亲,但妙真想着等孩子大一些再说,否则现在定亲,完全是束缚女儿。


    谢献这孩子算是被她治好病的,但是身体还是有些弱,就像她爹给她找的萧景时,可以打狼打老虎的地步,自己也得给女儿找一个身体好的。


    谢夫人见妙真没有接话,有些失望,但两家关系还是不错的,都是体面人,大家面上还都是很好。


    只是回去之后,萧景时打听到鞑靼侵犯大同,总兵张达战死了,皇上和严阁老都属意仇鸾,让仇鸾任大同总兵。


    “兜兜转转的,还是没法阻止。”萧景时扼腕。


    “不打紧,如今翁尚书奔赴前线,地位比他高,他未必就敢如我梦中那般,况且,如果他如我梦中那般,咱们也有人打探。”妙真安慰道。


    萧景时叹了口气:“的确如此。”


    她们两只小蚂蚁已经改变了许多事情了,若要彻底改变,恐怕很难。


    又说隔了几日,宫中召见妙真给大公主看病,只是没想到进宫的时候,却被带到了乾清宫,这可是皇帝办公场所。


    看来是皇帝想要见她。


    抬头见了皇上,妙真赶紧行礼,“臣妇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朕让你进宫,是有事问你。”皇上看着她道。


    妙真连忙应是,只听皇上问起前线伤员,她自己粗略估计了一下:“营帐差不多总共有快两千人,臣妇带着已故崔镇抚的遗孀还有几位军户娘子一起差不多医治了五百多人。他们大多攻击的是骑兵,骑兵受伤也最重,但还好因为医治得当,死亡的很少。”


    她见皇上沉吟,心道作为皇帝还真是谁都不大肯轻信,这倒是好事。


    又听嘉靖帝问起:“据你看,为何会发生这样的战事呢?”


    “军国大事,臣妇一介妇人,不敢妄议。”妙真很谨慎。


    嘉靖帝扬了扬手:“无妨,你就说说吧,朕恕你无罪。”


    妙真见他这般问,才道:“臣妇听闻是因为通贡一事,再有翁大人不在,所以敢这般攻打,还怒极时说‘秋且复入,过关抢京辅’。”


    她能说这些话,恰巧就是因为她不是什么朝廷命官,也根本不会说的很委婉,应对非常粗暴,但是直击人心。


    好一会儿,才听嘉靖帝问她:“难道通贡就可以解决这些事情么?”


    妙真却摇头:“大道理臣妇不懂,但是臣妇年少时,因为太过喜欢东坡,故而读《晁错论》时,读到一句话深有感慨,‘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辞於天下’。如果有人跟您建议通贡才行,就必须能够把这件事情交给办好的能臣才行,否则将来办不好,反而由陛下承受。”


    嘉靖帝没想到她妇道人家,竟然还颇有见识,不由又笑道:“这话说的很是。”


    “陛下,非臣妇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在是京畿重地,您是千金之躯,一定要好好防备才是。万千臣民,皆系安危于君父身上。”妙真说完又三拜。


    嘉靖帝常年修道,性子其实颇为淡漠,但见妙真眼泪盈眶,也忍不住点头:“朕知道了。”


    他又接着问前线不少事情,妙真也都一一答复,好一会儿,她从乾清宫出来,有点亢奋又有点害怕。


    回到家后,萧景时见她一双眼睛大大的睁着,忙问道:“怎么了?是大公主的病棘手么?”


    妙真便把今日的事情说了,“我完全不对殿前奏对,全部胡乱说的,我还说有人杀了人家的使者不对,怎么办啊?”


    没想到萧景时却一拍大腿:“你还真是歪打正着了,说的完全对啊。”


    妙真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伴君如伴虎,我真怕我说错了话。”


    “你没说错话,你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萧景时笑道。


    但他说完,又心中一紧,皇上都赏识真真了,自己日后可要把人看紧些了。


    第78章


    崔宁徵遗体要送回去时,萧家特地在路上设了路祭,张氏披麻戴孝眼睛都哭红了,她以前总是嫌弃崔宁徵,但他人一死,觊觎她们夫妇财产的人甚至毫不掩饰了,这些都让她觉得人心叵测,光靠自己恐怕很难挣脱出去。


    故而,来了一封信,让妙真帮忙送到她娘家,妙真倒是受她所托,正好让家中商船帮忙送去。


    再妙真这边也忙,因为黄氏撒手人寰,她还得上门道恼。


    陆家乃是京中权势最盛的府邸,她一个小小六品官的夫人,还敬陪末座,没有任何特殊待遇,等哭完灵回来的路上,汗湿了的衣裳经风一吹,一股冷意。


    刚沐浴换了衣裳,没想到萧素音过来了,妙真赶紧让人把她迎进来。


    萧素音是拿了不少菱角芋头过来,只道:“我还是那一年在江南时,常吃这些,不曾想有人送了些给我们爷,我就拿了些过来。”


    “怎么好偏你的东西,我也正好有东西送给你呢。前几日家里的商船到了,带了不少土产来,这几日事忙,还未归置出来。”妙真坐下,又把这几日连续参加几场葬礼的事情说了。


    以前二房没有进士的时候,每年都是送钱到三房那边,现下虽然也送,但是数目上就没有那么多了,二房倒是也有现成的理由,说要偏一些给萧景时这里。


    饶氏在家不免骂二房过河拆桥,如何如何,但三房的银钱上也比以前俭省许多,况且三房人多,难免就起争执。


    以前燕窝海参鲍鱼,吃的都要吐了,衣裳四季一二十套,如今通通减半。


    萧素音当然也知晓这些,但她不好评判长辈之是非,再者堂兄从宣大回来之后就是吏部主事,在吏部这样的要缺里,她自然要上门走动一二。


    “嫂嫂别忙,你们有的只管留着你们自己吃罢了。”萧素音笑道。


    她越这么说,妙真还得越去准备,又带着她到库房指挥下人归置,拣了两篓鲜藕、两尾鲥鱼、银鱼酢、腌莼菜、杨梅干、枇杷干给萧素音。


    说来奇怪,三房对她还没有这么贴心,反而是妙真这里倒是真有娘家人的样子。


    这萧素音和妙真把臂而走,说起了她家里的事情:“现如今,我们家的那位最宠周姨娘了,二喜几个独守空房。”


    这种妻妾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妙真也只有安慰她道:“她现在就巴不得激你同她相争呢,但我想你如今也有了个儿子,即便你和岑姑爷感情不亲近,只要你在那家里,她还能越过你去不成?她连门都出不了。”


    萧素音听了这话颇觉舒畅:“嫂嫂说的是。”


    “所以,你管她怎样的?咱们该吃吃该喝喝,你看看你都瘦的快脱相了。你越是为了这些事儿心烦,食不下咽,她看了越是高兴,指不定背后吃东西吃的多欢。”妙真自从宣大回来后,就觉得身体比一切都重要。


    萧素音听了也应是。


    萧素音又提起一件事:“她家儿子周岁,这个月我们还得去呢,嫂嫂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妙真有些尴尬道:“我们没有收到帖子。”


    “那肯定是她忘记了,我都是回去娘家才知道的。”萧素音笑道。


    妙真听这些话,总觉得有些不同的意思,萧素容是萧家小女儿,是诸姐妹中最漂亮的,后来嫁的也很好。但是她自从嫁人之后,就不怎么和娘家人联系,恐怕原本都没给萧素音帖子。


    但妙真不在意这些,她道:“没关系,我这些日子也正忙着呢。”


    萧素音从妙真这里回去,把这些土产送到厨房,让她们做清蒸鲥鱼、碧糯佳藕,又去了守备府。


    萧素容在闺中时和萧素音感情平平,面上功夫,对饶氏她也是喜欢不起来,若非是饶氏是嫡母,她甚至都懒得接她们。


    现如今她丈夫去了宣大,据说到时候回来可能会封指挥佥事,她心里正悬着呢,所以儿子的周岁她都不愿意操办,又听萧素音提起二房的妙真,还道:“你若是漏发了,就赶紧补上一张,又没仇没怨的,何苦呢?”


    “哟,我倒是真的忘记了。”萧素容拍了拍自己的脑子。


    萧素音就道:“那你记得发就是了。”


    忙活完一通,萧素音才到家里,却没想到自己的鲥鱼被人吃了。


    “什么?我不是让你们做清蒸鲥鱼的么?怎么只有碧糯佳藕了?”要知道鲥鱼在苏州多,可是在京里却十分难得,皇上赏赐功臣都是赏这个,这若不是萧家的冰鲜船,她也不会得两条。


    是以,她准备一条糟了,装小瓮里,另外一条清蒸,只是没想到竟然没人送来,该不会是下人偷吃了吧?


    来人道:“是大爷让我们做了吃的。”


    岑渊?听说是岑渊吃的就算了。


    偏传话的下人也是唯恐天下不乱,今日他们厨下听说岑渊吃不下饭就说厨下有鲥鱼,岑渊就让人做了,端去周姨娘那边了,毕竟他平日都是和周姨娘一起吃。但是现在萧素音问起,下人就推给岑渊,还添了一句:“说是周姨娘爱吃鲥鱼。”


    夫妻感情好的时候,下人不敢挑拨,毕竟一对嘴就知道真伪了,但夫妻感情不好,下人们巴不得从中挑唆,两边得好处。


    萧素音本就饿的头晕,听到这些愈发心口气的疼:“这是我娘家送给我的,她还真是动土动到我的头上来了。”


    身旁的丫头劝道:“奶奶,您且忍一忍吧,大爷偏疼她,您若是闹起来了,又要惹大爷怪罪了。”


    “她们岑家就没一个好人。”婆母跟着公公今年六月一起上京探望她们,她分明那般孝顺,就因为岑渊偏宠周姨娘,连那个老太太也跟着爱屋及乌,自己正经儿媳妇反而被嫌弃。


    这些苦楚她对四嫂都没法说,上回饶氏说岑渊宠妾灭妻,以至于岑渊和她相敬如宾,自己若是为了这件事情去吵架,到时候反而变成她悭吝。


    周姨娘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岑渊就是知道也不觉得怎么样,他和萧家素来礼尚往来,也没有占过人家的便宜,吃一条鱼难道都不行么?


    妙真不知道自己送的东西惹起了轩然大波,她正在盘子上的银鱼酢上点缀鲜花,楼琼玉又看她做了两样藕粉糕,不由笑道:“往常都是吃糯藕,今日嫂嫂做成藕粉糕,倒也是新鲜的很。”


    “前些日子没功夫,如今正经做些,你四哥和芙姐儿都爱吃。”妙真道。


    晚饭就是她们一家五口在一处吃,楼琼玉那边的也是她们一家四口关着门一起用饭,萧景棠现下是大兴县附生,还得等岁考过了,方才能够去参加乡试。


    但是提起乡试,萧景棠就提不起劲头来,楼琼玉鼓励他:“你看四哥原先和你是一样的,相差也不大,如今却是吏部官员了,多少人要到咱们家里来送礼都不得入。”


    “我怎么没看到啊?”萧景棠道。


    楼琼玉摇头:“都被四嫂打发走了,她说不收任何人锱铢,现下出去的都少了。”


    萧景棠道:“这也是爱惜羽毛,咱们家里不缺这三瓜两枣的。”


    但楼琼玉嘀咕:“这样当然是很好的,可是别人都收,你不收,可不就是不合时宜,到时候被人排挤。”


    官场上就是这样,楼琼玉记得她娘曾经说过一个故事,一个府里,做通判的清廉极了,怎么都不肯疏通说话,帮人家平破冤假错案,但结局是被流放的。


    甚至还有一个知县,原先是她爹的上峰,直接被罢官了。


    可见在官场最重要的不是做官,而是做人,要懂得和光同尘。


    萧景棠听到妻子说这些,自己也说了实话:“我若是当官,定然混的如鱼得水,四哥性情桀骜,不愿意受到束缚,实在是不似官场中人。”


    楼琼玉连忙见缝插针:“所以你得好好读书,将来不说为官做宰,咱们也不必总屈居人下。”


    另外一边张世华回到南京之后,听说宣大开始打仗了,十分庆幸,还对妙云道:“看来我的运气还是真的不错,那萧景时还要去督军,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被罢了官,他满是愤懑。


    妙云想起妙真,也觉得可惜,但今日他看到了邸报,上面写着原宣大巡按御史萧景时辞任,调任吏部主事。


    吏部可是管官员升迁的啊,恐怕只要萧景时在一日,他就难以升迁。


    张世华气了个倒仰,在家里大呼不公平。


    正生气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道:“老爷,冯乡宦去世了。”


    “哦?说起来冯家还欠着我几百两呢。”张世华立马起了心思。


    当时冯乡宦归乡建宅子,原本不缺木头,张世华却强送了二十根木头,冯乡宦坚持要付钱,知道欠钱到时候被人拿捏不好,张世华就要了五十两左右。如今冯乡宦一死,他可不得讨几百两银子来的。


    妙云苦劝:“冯家孤儿寡母的日子也不好过,就算了吧。”


    “你也别假惺惺的,往年我在任上,那些小吏、富户、秀才们送的银钱,你哪回没收的。”张世华根本不听。


    如今仕途无望,还不兴他捞些钱啊。


    妙云见他出去了,又想起自己的爹娘,她既然自认是徐通判的长女,就不好和自己的爹娘再有任何联络,否则若是被人发现了,恐怕她就要被戳破了。


    她现在要做到完美无缺,才不会被人怀疑。


    这可就苦了徐一鸣和黄氏了,他们夫妻年纪大了,之前女儿成亲还把老本给她做了嫁妆,虽然后来妙云也拿了二百两回来,但这些银钱因为黄氏生了一场病,医了不少钱,钱就入不敷出了。


    关键是二人还不知道到哪儿找妙云去?


    徐一鸣叹了口气:“要不然我去信给二弟三弟吧?尤其是二弟,现在想必日子过的很好,我买了一些船上贩卖的苏州的见闻,上面就有说二弟的女儿,就是咱们侄女妙真作配御史萧氏,在前线救下军士五百余人,圣上亲自赐下牌匾。”


    黄氏道:“妙真当年可不如咱们妙云,吃饭爱跷二郎腿,头发常常乱糟糟的,人还懒,家务也都不做,也就是她爹能干,有钱财培养她。”


    “是啊,我是无颜见江东父母啊,当年我也比二弟强,可现在呢?”徐一鸣想了想,不如明天自己出去找个活计去做。


    黄氏咬咬牙:“也不必,我还记得我有两根银簪子,明日去当了。”


    “那可是妙云拿回来送给你的。”徐一鸣摇头。


    黄氏道:“你就听我的吧。”


    自己爹娘缺钱妙云不知道,只是没想到外人却向她讨钱来。


    徐凌随着公公到南京做官,她早就记着妙云冒充徐妙真的事情,说来也巧,在一家庵堂遇到了徐妙云了。


    “徐先生,好久不见啊。”徐凌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


    即便张世华罢了官,妙云身上穿着南京的云锦,头上更是珠翠环绕,她其实也不是特别打扮的,而是本身身份使然,可看在徐凌眼里,却觉得从前在她家讨生活的女先生,骤然富贵起来。


    妙云见到徐凌,扯了扯唇:“大小姐。”


    “你知道么?我在京里的时候,在我表舅母仇夫人那里,遇到了一个,她说她也叫徐妙真,也是仇娘子的弟子,你说好不好笑?”徐凌双手环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妙云眉心一动,又沉默起来。


    “是啊,真正的徐妙真随夫去前线,有巾帼女医之美名,有些赝品次品却冒着人家的名字到处行骗,还真几头骗啊。”徐凌轻嗤。


    听了这话妙云如坠冰窖,她想妙真分明说的是仇夫人说的,怎么又同徐凌说了,难道她告诉徐凌了不成?亏她还在自己面前说不会说出口。


    其实她最怕的是徐凌在张世华面前戳穿自己,妙真至少没有在张世华那里乱说,故而,她还是采取沉默,看徐凌准备说什么。


    若只是放放冷箭就算了,若是别的,少不得就要另做打算了。


    见妙云沉默,徐凌又忍不住道:“张世华是我爹的门生,当年他不过一个穷秀才,数度乡试屡试不中,若非我父亲提携这些人,想必大宗师也不会朱衣点额。只是没想到,便宜你了。”


    “你以为张世华不知道我的身份么?他正是因为知晓自己娶不到通判嫡亲的女儿,所以娶的我。大小姐,你也不必想着揭穿我,当年你得到这桩亲事,不也是我帮你作弊的么?”妙云看向她。


    徐凌有一瞬间的慌张,当年童家为儿子选媳妇,就是想选个德才兼备,文理很通,徐凌正是因为诗词作的好,才让当时的童家看重,结下亲事。


    一见到徐凌这样,妙云就已经十拿九稳了,经过他爹的事情之后,妙云一个人复盘好几次,就比方他爹如果当初在书院做讲郎,只要自己镇定,别人根本不会发现。


    这徐凌反而被她震住了,妙云就笑道:“所以你便是去说我也不怕的,张世华现在被罢了官,生怕我走了呢。”


    “我不信。”徐凌强装镇定。


    妙云又是微微一笑:“当年也是你娘亲口对人家说的,也认了我做女儿,就连婚书她也看过,现下你去拆穿,丢的是谁的脸呢?”


    可徐凌也不是好惹的,她道:“你也别说我,我好歹真的出自徐家,可你不是啊。”


    妙云心道之前她就知道徐凌此人性情粗暴又冲动,此番辖制她,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万一此人突然暴言,自己又当如何相处呢?


    是以,她对徐凌道:“你想怎么样?鱼死网破吗?”


    徐凌眼珠子一转,她肯定不想鱼死网破的,妙云如果被逼到绝境,到时候也在童家面前胡说八道的,到底不好。


    “我看你现在日子过的也不错,可我家中母亲兄弟却寄人篱下,你若能替我孝敬一二,我就能够成全你。”


    妙云定定的看着她:“你要多少?”


    徐凌原本想说一千两的,但她狠了狠心,伸出一只手。


    “五百两?好。”妙云松了一口气。


    徐凌冷笑:“五百两打发乞丐呢?五千两。”


    妙云虽然管着钱,但是大一些的支出,张世华肯定是要过问的,再者她也不是冤大头,被徐凌要习惯了,日后就会被她辖制,所以她正色道:“如今我夫君被罢官了,如果有五千两我还在这里同你说话么?五百两银子,你若要,我就回去筹,下个月朔望日给你,你若嫌弃少,那我一文没有,大家大不了一拍两散。”


    见她转身要走,徐凌才急了:“成吧,成吧,五百两就五百两,还真是让你占便宜了。”


    妙云站住,转过身来,“那就朔望日还是这个地方相见。”


    徐凌点头,想当年娘把她嫁过来,嫁妆全部陪送了来,如今在童家,规矩森严,平日要多添个菜多要个什么还得自己使嫁妆钱,无力孝敬娘亲,这次若是能从假妙真这里要些银钱,她就托人带回去给她娘养老。


    且不说下个月朔望日如何,妙真这边正在看一个棘手的病人,这个人还是韦纨介绍来的,韦纨和她在闺中时就相交,如今她虽然已经是官夫人,但二人交情不变。


    此妇人已经分娩半个月了,却突然血崩晕厥,眼睛昏花,十分严重。


    这谬家也是京中有名的珠商,妙真看完之后,若有所思的对那妇人道:“您和您的丈夫感情很好吗?”


    那女子脸一红。


    妙真心里暗骂,但还是先让她遣退下人,方道:“你这个病不是恶血上冲,而是不节房事,我说的可对否?”


    她这般私下说,就是想着如果妇人不愿意开口,她等会儿告诫男子去。


    “哪儿的事啊,可能是恶露没有排干净吧。”谬夫人是怎么都不会承认的,这也太丢脸了,还有这大夫的确厉害,可不该问的就别问了。


    但妙真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遮遮掩掩的大夫,她现在看病都要写行医日志,病人现在为了面子瞒着,到时候她出了什么事情,别人立马会怪罪大夫医术不好。


    妙真就道:“但是我看你脉象微渺,眼睛都虚弱的睁不开了,心肾两伤,这才有损胞宫,气不能摄血,则发生血崩。记住,这之后不能再行房事了,否则,神仙也难救你。”


    那女子还狡辩道:“你这大夫恁多嘴。”


    妙真皱眉,“既然如此,你们家就另请高明吧。”


    自己费心医治好了,万一又不听医嘱月子行房,她可担当不起。


    她的仁心是给那些尊重大夫,信任大夫的人,而不是隐瞒自己病情,不尊重大夫的人。


    一说要走,谬家人连忙进来拉住她劝着,那个躺床上的妇人才不做声,但妙真是一定要写协议的,所以她写了医方之后,念一遍,让她按下手印,方才把药方给谬家人。


    谬家家主看了药方,上面写的人参、酒洗当归、土炒白术、熟地黄、蒸山祝福、炒山药、生枣仁、制附子。


    “一般三剂血就可以止了,止了之后还要再吃十剂方才可以痊愈。”


    谬家人赶紧拿了药方过去,妙真道:“等好了之后,再送诊金过来吧。”


    床上的妇人疼的打滚,还在妙真刚迈出门就道:“不是说名医么?吃相这么难看,还讨诊金呢?”


    不知道是不是跟萧景时学“坏”了,妙真不再忍气吞声,直接杀了个回马枪,看着她道:“对啊,别人的诊金我未必讨,但是你这种人的诊金我还一定要收,还有,以后你家我可不上门了。”


    以前她总会顾忌到别人,但是现在她凭医术挣钱,有什么可卑微的,你不尊重我,也休想我尊重你。


    自然,也有人道:“徐大夫,您该忍忍的,到底她是病人,就让她出出气也没什么。”


    “日后你们去找受气包给她看病吧,我就这个脾气,这个嘴,我从现在开始谁也不愿意忍。”妙真走在谬家的石板路上,只觉得自己的脚步差点把石板踏穿。


    到出来时,见到萧景时等着她,还有些诧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我已经拿到仇总兵吩咐人收买鞑靼,让其绕道大同的证据了,也交给了陆都督。”萧景时很高兴。


    妙真看向他道:“我也很高兴。”说罢,也把自己方才怼无理病人的事情说了。


    萧景时果然与常人不同,同仇敌忾:“早该这样了,自己的命自己都不在意,还有脸说人家大夫。”


    “谢谢景时。”妙真想有人支持她真好,若是旁人,肯定大道理一大通,道德绑架一套套。


    第79章


    这次因为朝廷提前做了部署,镇守保定的军队早就布置下来拦着,鞑靼人没有打到京中,妙真没想到自己这个蝴蝶煽动了一下翅膀,竟然真的让原本可能会发生的抢掠一事没有发生。


    自然,能够做到这些,大部分还是萧景时的功劳,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布置,而且完全信任她。


    夫妻二人过了个好年,妙真喝饮子,萧景时喝酒,二人对饮,说了好些话。


    “娘子,若是没有你,就没有今日啊。”萧景时举杯道。


    妙真赶紧摆手:“这事儿就别提了,说到底还是你布置妥当,我要多谢你才是。”


    萧景时想娘子真会说话,总会夸她,他也唯独对娘子才轻言慢语,因为娘子是他最喜爱的人。不过,二人说到三房的问题,妙真就道:“前儿十五,我和三房的人一起逛花灯,三婶看我穿戴说让我别太招摇,要不然别人说是暴发的了。我就寻思,我这两年好容易买一套首饰,怎么这般说我的?”


    原本她在程家的时候,就得了不少上等首饰,再有娘家陪嫁的,婆家送的,进宫之后娘娘们赏赐的,完全是戴不完,所以也没有置办首饰。这还是今年从宣大回来,她才去银楼打了一套,没想到被三太太看到了。


    萧景时道:“别太在意她说的话,收咱们家钱的时候怎么没说不收啊。我们也都是看在三叔的面子上,自家人就没太计较罢了。”


    “也是,三叔对你们几个侄儿都关心的很。”妙真想大家忍着饶氏,并非饶氏多好,都是看在三叔面子上。


    但三房到底和她们不住在一起,所以说过这事儿就没什么了,她也想的开,说白了,饶氏这么说还是因为她觉得萧景时分薄了二房送的钱,所以心生不满。


    可她也不想想,二房已经非常厚道了,二房的儿子都混吏部了,前途一片光明,人家也没有说就此就不送钱给三房了。


    也别说什么二房全都是靠着三房,二房的人如果自己做生意没本事,早就翻船翻到阴沟里去了,她也听萧景时说过,二房的靠山是南京守备太监,每一年还要花钱打点苏州府和各地的官员,这些都是二老爷带着几个儿子跑下来的,也不是靠的三房啊。


    这些事情妙真也只是和萧景时提一嘴,不曾想二月二龙抬头这一日,萧景时又帮她买了一幅点翠的首饰来。


    他帮着插在她鬓发上:“都说我家富贵,可你也没穿戴我家多少好东西,现下我就买了,怎么着吧?”


    妙真只是笑,她不会太过扫兴的退却或者如何。


    今年她二十五岁了,说起来嫁到萧家都八年了,日子过的如流水似的真快,过往一切也都历历在目。


    “我都不是新妇了,你还这样疼我。”


    “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新妇。”


    “快别让人家听见,要不然说你肉麻死了。”


    ……


    又说芙姐儿和肇哥儿都是五岁开蒙,二人也算是整整读书两年了,妙真让萧景时替她们二人又各自寻了一个师傅。


    芙姐儿寻的是一个宫里退下来的女官,教她女红技艺、点茶、典籍、饮食等等。这个女官要价不低,两年二百两,且只照应芙姐儿一个。肇哥儿寻的是一个善于骑射的校尉,听说有小“养由基”之称。


    寻到这俩人都是妙真和萧景时各自的人脉,要说私心妙真当然也有,谁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最出众,自己的女儿最好,所以她就没有同楼琼玉说让她把薇姐儿送来。


    妙真也叮嘱芙姐儿:“如今女老师容易找,但是厉害的女老师可不容易找,这位娘子教你的,你可要好好的学。”


    “女儿知道了。”芙姐儿笑道。


    要说楼琼玉的女儿薇姐儿年纪还不大,但是她见妙真为诤哥儿芙姐儿各种请名师,让她无端焦虑起来。以前她觉得她们都是差不多的,都是萧家的媳妇,甚至当年嫁进去的时候,她和韩月窈都比妙真要受到尊重,因为她们都是官家女。


    甚至是一开始萧家亲戚朋友都不怎么理会徐妙真,她就在那儿坐冷板凳,还是自己和她说话,并不在意这些。没想到四嫂这般独,有了好老师,生怕让别人沾光,大家不都是一家人么?


    自己也从无对不起她的地方啊。


    现在她的身份变了,对亲戚们的态度也变了。


    实际上妙真也是总结经验教训,像现在二房不靠三房了,还给三房送钱,三房还是不高兴,觉得还是要像以前那样三五千两的送,饶氏照样瞧不起任氏。甚至是她爹,以前对大伯父、三叔和家里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但一时不周到,就会被诋毁。


    她们不可能事事都周到,已经帮萧景棠改了学籍,也找了先生教他,甚至是住在这里,一应吃穿用度都是算在她们这一房,时常有人上门,妙真也带着楼琼玉见官夫人。


    但能管一代,不代表代代都管,三房管长房二房,是因为长房替三房打理佃租,二房送银钱,她们不求萧景棠什么,反而萧景棠靠她们,自然就不一样了。


    小喜就道:“六奶奶平日和您关系不错,只怕因为此事会离心。”


    “我知晓,如此一来,她也不敢打着我的旗子做什么。”妙真道。


    小喜不明白:“您这是何意?”


    “我听婆母曾经说过楼家吃不完的点心,喝不完的茶,可是楼县丞一退下来,就再也没了?你说这是为何?”妙真摊手。


    小喜吃惊道:“您是说都是人家送的?”


    “应该说是人家贿赂的。过年的时候有送贵重礼物的,我不是全部退回去了么?六弟妹就仿佛不太赞同。再者,芙姐儿是我独女,我巴不得她比世人都强,拼命给她求的宫里的女官,还是走了沈贵妃的路子,怎么可能便宜外人?”妙真想的清楚。


    她也是起小这么过来的,她爹送她去仇家女学,这个人脉到现在都还能用到,只是她暂且不需要罢了。


    小喜道:“您说的是。”


    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在意女儿的娘,小喜都为大小姐高兴,过年期间有人看上芙姐儿的布偶,如果是别的夫人肯定就直接给了,自家奶奶却要征求芙姐儿的意见。


    但该说不说,芙姐儿若是不听话任性的时候,也是奶奶严厉训斥,谁劝也不没有用。


    一语未了,见岑家来人道:“四奶奶,我们奶奶身子不大舒服,也不知怎么了,想请您过去看看。”


    妙真想起岑家的事情,也是觉得一团乱麻,这个岑渊混的不怎么样,家里事情倒是多,她立马道:“备轿,我立马过去。”


    看着妙真前呼后拥的带着人过去岑家,楼琼玉着实有些想高氏了,还是高氏更好,和谁相处都是慷慨大方,为人极好,不愧是高官之女。


    又说妙真到了岑家之后,进了二门,就见几个梳妇人头的在那儿打着帘子,她还张望了一下:“周姨娘不在这里么?”


    二喜道:“她平日便是请安也是请了就走。”


    “你们奶奶这是怎么了?”妙真知晓萧素音的病多半都是内宅之病,故而,有此一问。


    二喜抹脖杀鸡,就是不说,妙真进到内室,见她躺在床上,不由道:“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啊?”


    “她们怎么把嫂子请过来了,我不过是有些发昏,躺躺就好了。”萧素音看到妙真还很不好意思。


    妙真上前帮她把脉,发现她也的确只是有些气血不足,就道:“没什么大事儿,你这是怎么了?青天白日的躺着歇会儿,那日还看你好好地。”


    听妙真关怀,萧素音又道:“还不是为了孩子教养的事情。我就不明白了,旁人家里妾侍的子女养在正房身边是抬举,我不过是让周姨娘的女儿养在我身边,周姨娘就跟要吃了我似的,撺掇着那位来闹,现在都要和我分庭抗礼了。”


    其实萧素音也是气愤周姨娘吃了她的鲥鱼,所以想反制她,没想到被人家反将一军。


    妙真只道:“既然你现在斗不过她,就暂避锋芒吧,还是和你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不然钻牛角,受伤的只有你自己。你在家里若是待的不愉快,可以去我们家里。”


    “多谢四嫂。”萧素音微微一笑。


    如今最忌讳火上浇油,岑渊默许周姨娘对付萧素音,那萧素音若是对抗起来,裁判拉偏架,能有什么好?不如先暂且忍耐,以待来日。


    “你是个明白人,岑渊就是为了家族安宁,也是不会真的过分抬举的,但是你若是先出招了,被抓住把柄了,日后便不是什么大事儿,都会被人家压你一头。”妙真道。


    如果岑渊真是个爱丫头的,怎么当时抛弃杜家姑娘?


    萧素音有妙真开解了半日才好,她还吃了一碗蹄花汤,头也不怎么晕了,如此,妙真才放心离开。


    回到家里,妙真托腮坐在桌上,总觉得看到人家家中妻妾都心累,她也不能觉得自家现在没有妾,就觉得自己有优越感,人生的路还长着呢。


    想了片刻,她又是活力满满了,自己不能让别人的负面情绪影响自己。


    萧景时从书房回来,见妙真兴致勃勃的打秋千,连忙过来道:“我来帮你推。”


    “好啊,那你一定要把我推的高高的。”妙真虽然因为帮人看诊,常常久坐,以至于如今无法长途爬山锻炼,怕腰疼之症发作,如今打秋千她却很喜欢。


    萧景时把她的裙子扎在裤腿处,循序往前推着,他自己是打虎打狼都不怕,但是看到妙真飞的太高,还有些心惊。


    从秋千上飞上去,仿佛在风中奔驰一样,好一会儿她停下来,心情很好,看萧景时一脸紧张,还道:“你这是怎么了?荡个秋千而已,上回我三日就把骑马学会了呢,你教我骑马一下就放手了呢!”


    “看的我心都揪的不行。”萧景时抱着她从秋千上下来。


    妙真又把今日的事情说了,萧景时立马道:“真想把那狗日的打一顿。”


    说罢就想起身去岑家,但想了想又道:“算了,若是他夫妇二人和好,我就枉做小人了,况且,她嫡亲的兄弟都不出头,我又何苦来?”


    看来萧景时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妙真拉着他坐下:“我和她说了,心情不畅快的时候来咱们家走动一下也好。不过,说真的,她也是很难做。”


    “有什么难做的,她若是三婶生的,三婶早就闹上门替她出气了。”萧景时看的分明。


    妙真握着他的手道:“所以我们做爹娘的也要争气些,将来女儿就是嫁到人家家里,若是受到欺负,咱们能帮她撑腰,甚至女儿不想嫁,也能让她一辈子快乐。”


    萧景时只是笑,弯腰看着她:“你都想到咱们年纪大的事情了啊?”


    “怎么可能不想呢。”妙真道。


    正因为有女儿,她才希望女儿能够十八般武艺俱全,将来即便不成婚,也能养活自己,就像她自己也想过,等何时萧景时归老田园时,她要开一间专门的女子医铺,既能造福于女子,也能让女儿有个营生。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口干,进去吃了一盏饮子,又见小喜从外面进来:“奶奶,平江伯陈夫人过来看诊。”


    “知道了,我这就去诊室,你请人过来吧。”妙真把饮子喝完,连忙又过去诊室。


    妙真和陈夫人是旧相识了,见她舌质红,舌苔黄腻,脉沉细,只说是右上腹部疼痛,又细细查了,才道:“这是肝上的病,恐怕不大好医治。”


    陈夫人听了心下一沉:“自古肝脾之病都不好治,我寿数还有几载?”


    “虽说很难,但是我知晓一个方子,您先拿回去试试。”妙真开了茵陈四逆散,亲自抓了三十剂药,让她每日一剂分两次服用。


    见妙真还肯开药,陈夫人放下心来,亦是道:“有您在,我真的什么都不必担心。”


    妙真笑道:“您快别抬举我了。”


    陈夫人想徐女医就是那种平日帮你治病好似完全一点难处都没有,她也不会跟你说多辛苦,但是离开了她,你才知道要找个好大夫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陈夫人即便伯爵夫人也是礼贤下士,亲自过来,不似人家那般摆架子。妙真对尊重她的人也回报同样尊重,不由道:“过一旬了,我去府上探病,看这药吃了如何?您这些日子饮食也清淡一些。”


    “嗯。”陈夫人点头,准备出去时,似乎又想起一件事情:“宁徵媳妇同你的关系好,你也劝劝她,正青春嫩妇的,别为了个什么世袭的官职耗费自己,那些好事儿也到不了她的身上去。”


    妙真道:“我知道了,若是有机会,我肯定和她说。”


    据说去年年底张氏娘家人过来了,张家同意张氏待在崔家,但是有一个要求是让张氏过继张家的侄儿,说崔家的人关系太远。


    这打破了妙真的想法,她一直以为古代是“同宗立嗣”,也就是挑选嗣子,要允许选择同宗昭穆相当的侄子来承继,异姓不得立嗣。


    但张家这一举动让妙真觉得古代人也是为了一个世袭官职不择手段啊。


    但初嫁归父母,再嫁自己作主,张氏如果实在是不愿意,张家的人也不会勉强。想到这里,妙真让小喜次日去崔家问了一下情况。


    张氏借故请了妙真过去,她也是没人商量,想问问妙真的意见。


    “徐姐姐,你一向很有见解,怎么看这件事儿?”张氏道。


    妙真沉吟片刻才道:“别人的家务事我是不大参与的,但你和我关系不同,我只说可能性,如果你决定留在家中守寡抚养养子,将来鲜艳颜色不能穿,也不能管事,就跟槁木死灰一般。自然你如果喜欢清净,平日就礼佛,那多半还挺适合的。”


    张氏赶紧摇头。


    “再有上面我说的是平常守寡,似你这般容貌美艳的,焉知没有那等好色之徒贪图美色的。这也就罢了,又怕那些贪财的,见你孤儿寡母守着财,想方设法的害你,好将来得到钱财官职。”


    张氏听了一怔:“这些我还没想到呢。”


    “可是成婚也未必好,若是择一良人倒是罢了,若是择一豺狼,那就完蛋了。”妙真说完把卢世安的爹的例子举了。


    本来张氏觉得都可以,现在听了妙真说很是着急:“徐姐姐,我今儿要睡不着觉了。你快帮我想个法子吧?”


    其实张氏的性格,接触久了就知道有些憨憨的,她只是总想做个菟丝花,找个强壮的靠山靠着,如今似乎靠上的人是自己。


    妙真道:“我有个主意,你呢,如果怎么都不愿意守一辈子的寡,也先不多说什么。暗地里让媒人替你找,你若是有几个人选,就让我帮你查探一番,我再把我能够查到的消息告诉你,你再从中选择。”


    “但你也不必完全信任我,也可以让你娘家人同时帮你查。”


    张氏一听就道:“我娘家人就我哥嫂在京里,他们就巴不得把侄儿过继给我,就劳烦徐姐姐替我再寄一封信给我爹娘。”


    妙真应承下来,又嘱咐道:“你的事情要做的密一些,即便是找媒人婆,也不能大张旗鼓。记住,事以密成,言以泄败。”


    张氏见妙真为她考虑的如此周到,又要拿钗环谢她,妙真就道:“我家里的还戴不完呢,你不必忙,把自己的细软都收拾好,别胡乱给人家,嫁妆可是咱们女子立身之本。”


    这张氏原本一心爱慕萧景时,后来又同崔凤徵一度春风,现在却觉得妙真最可靠,她几番感谢,妙真却莞尔道:“不,你现在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你看看你,多么大的勇气去做这些决定,而不是随波逐流。”


    人生的每一次选择,都是充满着不确定性。


    即便是当年她嫁给萧景时,她也是怀着忐忑的心情。


    张氏也是执行力很强的人,从妙真离开之后,就开始让一个平日关系不错的卖婆帮她张罗,到了清明时,她就出去见了一个,妙真接到了张氏送过来的名单,自当让平安、书童一起查探。


    “奶奶,崔奶奶那边说的那个男子怎么样?”


    “说是在五军都督府任官,家中家资不少,人倒是一表人才,家下有个女儿,具体如何我不知道,你也先不必说,打听出来再说。”妙真道。


    小喜应是,虽然她之前因为张氏所作所为不喜,但是张氏年纪轻轻一大笔钱,若是不能托付一个好人,下场凄惨,与其如此,奶奶帮她,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她们都希望这个男子不错,但平安和书童查了回来都说这人其实有浑家了,骗张氏进门做妾罢了。


    次日,妙真就去崔家说了,张氏又把卖婆喊来诘问了一番,见果然如此,把那卖婆打了出去,不许她再上门。


    还有两个月孝期就要过了,崔家的人肯定还会来逼迫的,张氏焦急不已,又让熟识的牙婆、媒婆介绍,正跟没头苍蝇似的,没想到有人托媒来了。


    这个人就是曾经他们救过的那位骑兵队的百户,因为战功彪炳已然被封为守备,当时就是张氏帮他不停的清洗伤口上药熬汤药,他心里很是感激,这次来京送俘,听闻张氏在孝中,便想试一试。


    妙真让萧景时打探了一番,其实也不必怎么打探,因为吏部有官员行状,再有他也认识锦衣卫的朋友,他回来就告诉妙真:“此人三十岁,世袭百户,虽然和崔家完全没法比,但颇为上进,先头娶过一房妻室已经过世,并无儿女。虽然是个粗人,但粗中有细,家业也还算殷实。”


    “那我把这些条件告诉那边去。”妙真提着裙摆就跑了。


    张氏听了一愣,真是一饮一啄,当时她和妙真几个没日没夜的照看军士,根本没想过回报,偏偏这事儿让她得了一桩好姻缘。


    这还真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第80章


    张氏出孝之后,听妙真的言语,把二百亩良田留下供崔家族中做祭田,通融了族老,顺利嫁给了守备,嫁妆也陪嫁了过去,也算是修成了正果。


    便是连楼琼玉提起此事也觉得唏嘘不已,还道:“真没想到她的姻缘落在此处了。”


    “是啊,这就叫种什么豆得什么瓜,一饮一啄罢了。”妙真很为张氏高兴。


    刘氏在一旁多番吹捧张氏,意思就是她是天生富贵命云云,完全不提妙真的功劳,楼琼玉则想张氏原先还勾引过四哥,四嫂四处张罗,结果人家反倒是比她嫁的更好了,不知她心底作何想法。


    但妙真是真的为张氏的转变高兴,见刘氏这般说,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笑道:“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希望做好事的人,人人都有好报。”


    这点攻击对她根本就不算什么,因为她压根就不嫉妒张氏,她觉得自己已然过的很好了。只有刘氏和卞氏都内心其实深深不平,她们都是官家女,还是黄花大闺女,嫁的丈夫不大争气,似妙真这样的监生之女,张氏这般再醮妇人却一个赛一个的高嫁。


    萧素音看她们这般脸酸心酸,忍不住撇嘴,出来就对妙真道:“四嫂,你别放在心上。”


    妙真一愕,又摇摇头:“我就没放心上过。”如今她靠着自己都能得到皇上青睐,赐下牌匾,人家提醒女科大夫时,必定有她的一席之地,她哪里会在意几个苍蝇嗡嗡嗡。


    “我就知道四嫂你不是多心的人,如此便好。”萧素音笑。


    从三房过完中秋回来,萧景时也算是从宣大回来在吏部任职一年了,吏部请托非常之多,谁让这是管着人事变动的部门呢?


    请柬都装了快两个匣子,清风背了进来,妙真正看着,又对萧景时道:“官场上得罪了小心眼的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你还是仔细看看。”


    “你帮我念一念。”萧景时躺在美人榻上,揉了揉太阳穴。


    妙真应下,果真一个个的念给他听,连萧景时都觉得她其实相当有耐心,这种人真的不论做什么事情都会成功的。


    他挑了几个正常交往能去的,其余的几乎都不去了。


    二人还叹道:“人家肯定觉得咱们俩设计身在福中不知福。”


    妙真笑道:“反正你才初出茅庐,一定要爱惜羽毛才行,我这个月诊金就有六十多两,算是绰绰有余了。”


    “傻丫头,成日把赚的钱告诉我作甚,小心被人听到。”萧景时捏了捏她白软的胳膊。


    妙真却义正言辞道:“咱们俩久在名利场上走,见的也多了,应当知道那些贪官,也不是一开始就贪的,甚至刚开始都身怀大抱负,只是一步错步步错。大家都是普通人,有贪念很正常,所以咱们约束好自己,那些太有诱惑的地方不去就是了。”


    爱惜羽毛,才会走的更远。


    却说苏州府,八月初八刚过完生辰,因为她儿子萧景时有出息,地方官上门拜会的都多。以前都是她们巴结官府,现在却是倒过来了。


    楼太太和梅氏还有韩家嫂子都来了,梅氏现下身子骨珠圆玉润了不少,底气也足了,她女儿如今被圣上赐下牌匾,儿子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家下自从妙真出嫁之后,这些年一直攒钱,总算是提前攒到五千两了。


    这些银钱和萧家相比,九牛一毛,但是对于徐二鹏夫妻来说是很大的一笔养老钱了。


    相较之下,楼家自从楼县丞退下之后,就只靠地里的租子过活,儿子虽然做小吏,但做儿子的当家,也不会把钱给爹娘收着,所以她们俭省许多。


    如今梅氏和楼太太颠倒了个个。


    任氏对梅氏也客气的很,还道:“有时哥儿媳妇在家,我是什么都不怕,这孩子人才好,医术好,亏得亲家不知道怎么培养的。”


    “您真是客气了。”梅氏谦虚的笑笑,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任氏却想上回老四和老四媳妇上京,怕孩子没人看管,梅氏不辞艰辛的过去京城帮忙带孩子,这可比只出一张嘴的楼太太好多了。


    且徐家那个孩子,听说也是个读书种子,管教的又很严,这样的读书人家可不能轻视的。


    楼太太当然能察觉到其中差距,她一向自视甚高,面上客气,背地里白眼要翻上天的人。想着女儿在京里,女婿到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埋怨女婿不够努力,不过,听人说萧景时现在在吏部,她就来了劲儿了:“吏部可是管着官员升迁啊。”


    “是啊,我听说叫什么考功司,就是对官员考察的。”任氏也说不太明白。


    还是晁氏见识广,就解释道:“外任官员能不能升迁几乎都是考功司郎中说了算,但考功司郎中又会分派给员外郎和两个主事,所以说这个位置品级不高,却是极其有实权的。”


    楼太太不由得想自己的亲戚举人出身,一直以来不得升迁,如此还不如跟萧景时说一声,反正这对于萧景时肯定是小菜一碟。


    她还真的写信给楼琼玉夫妻,萧景棠看了就嗤了一声:“你娘这动动嘴,就要安排官儿做啊。”


    楼琼玉叹了一声:“我娘不知道京中的情况,以为四哥和三叔一样呢。”


    当年三叔只要家里有请托都会帮忙,就像长房的萧景砚从举人做官,就是三叔找的关系,但是萧景时却不是这般,他不收任何请托,平素为官很清廉,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了。


    “外人就算了,家里人我哥哥还是会帮的,我去问问。”萧景棠也怕人家说你做了官就认人了,到时候损害哥哥的名声。


    人情比天还大。


    萧景棠来书房找萧景时的时候,见萧景时正在练字,就笑道:“四哥,今儿休沐怎地也不出去走走啊?”


    “等会儿还要带肇哥儿去找空地学骑马,就没出去。”萧景时这般说着话,手继续写着。


    虽然两个孩子都有先生教导,但妙真和他说了不少什么虐童娈童事件,都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外人,尤其是出外,还是让他跟着。


    萧景棠还不由夸赞了一句:“也难怪肇哥儿只比我家邈哥儿大一个月,却高半个头的,也是平日他好动,咱们家那个好静。”


    “要说淘气,还是诤哥儿最淘气,肇哥儿和他弟弟比起来都是文静的了。”萧景时随口说了几句。


    萧景棠坐下和哥哥说了几句,就说明来意,把楼太太给的信拿出来,摊开在萧景时面前道:“我这个岳母,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见天儿的让哥哥做些为难的事情。”


    若真的是为了哥哥好,就不会拿在自己面前,萧景时看了弟弟一眼:“你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啊?”


    “哥哥,我可是一文钱没收。”这下萧景棠是真冤枉了,他真的是一文钱没收。


    萧景时道:“一个举人做教谕还嫌弃不够,又要安排盐道做事儿,又要派到富庶地方,我如今还没这么大的能耐。”


    萧景棠道:“都是亲戚,就怕楼家说什么。”


    “她能说什么?我看她是马不知道自己脸长,我岳父还是监生呢,你嫂嫂都让我不要徇私,更何况是她?”萧景时可谓毫不客气。


    萧景棠道:“三叔当时不是还帮大哥的忙么?这对于哥哥就是抬抬手的事情,三叔还是朝中有名的清流呢。”


    “三叔?他做官可是清廉的很,钱可是咱们二房给的,人家可没在任上贪一文钱。至于帮忙,他包庇饶家的事情都被人查到头上,乌纱帽都差点没了,若非是让三哥和高家老女成婚,哪里有今日?马上京察,三叔都准备提前辞官了,你倒说这个。”萧景时觉得萧景棠想的太简单了。


    官场斗争一般都如湖水般平静,湖面上看着平静,但实际上是各自被捏着把柄,都不敢动,甚至去做一些违心之事。


    所以萧景时做官就想公私分明,不能因公徇私,到时候被人捏住把柄,受制于人,他平生最不愿意受制于人。


    萧景棠没想到三哥娶高氏的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不由道:“真没想到啊。”


    “你的岳母逼你还不够,竟然还敢教我做事?这事儿你别管我,我写信回家跟爹娘说一声。我的身份在这里,这就是咱家最大的保护伞了,若还不知足,到时候我就辞官回家。”萧景时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


    一看事情闹大了,萧景棠叹了一口气,垂着头走出去。


    妙真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听萧景时说完就道:“若是个人才,倒也罢了,到吏部参加铨选便是,若不是人才,将来你作为举主还要受到牵连,这些事情上一定要慎之又慎。你看我,如果遇到棘手的病情,都会先写免责文书,否则出了问题我就完蛋了。”


    就像萧景时进翰林院选官从来都没找过三叔,萧景时原本是被当成炮灰扔进宣大的,都不到一年的任期,一个无甚靠山的人却丝毫不怕,告宗室,揭贪官,最后甚至把战事都提前知悉,功劳送给陆都督。


    如此,才得到黄内相和陆都督的欣赏。


    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要靠自己的本事说话。


    萧景时扶着妙真的肩膀道:“娘子,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日后咱们替肇哥儿寻妻子,也不必高门显贵,只要姑娘知书达理,家中没有挂碍,比什么都强。”


    “原本就该这样,历史兴旺,常常更迭,有什么是长久的,为了图一时利益结亲,即便得一时好处,将来也未必都好。”妙真如此道。


    萧景时想着妙真当时在宫里混的正好的时候,头一件事情却是思退,自己日后恐怕也当如此。


    有一个为了自己前途着想的妻子,萧景时也是个明白人,很是感激,但他又道:“这样的话,你们妯娌之间怕是难做了。”


    还是头一回他问这个,妙真笑道:“怎么操心家务事来了?你放心吧,没事儿的。”


    “真没事儿?”萧景时眼眸似星的望着她,里面透露出自己都不曾有的深情。


    妙真道:“其实我还巴不得有些距离感才好,人关系太近了,有些话也就不好说了。以前你做庶吉士的时候,我想着我忙,让她帮忙管家,这没什么,也让她们没有寄人篱下之感。如今你才做官不过两年,又在吏部这样的要害位置,多少人巴不得抓住你的把柄,把你扯下来,你外头的事情我管不了,但是家里我一定会管好的。我是女主人,她能挤兑我什么?”


    她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谁敢拿她们夫妻的前途开玩笑,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楼琼玉和妙真也是因为事情积累,愈发有些不满,薇姐儿的事情,这次她舅舅的事情都让她觉得四哥四嫂没有把她们当家人。


    所以高氏陪伴丈夫回来述职时,她原本就最崇拜高氏,觉得她交际极好,又会为人着想,故而想着自己舅舅的事情找她帮忙。


    高氏听了,不由笑道:“这事儿吏部就能办,你何不找四弟去?”


    楼琼玉倒是没夏仙姐那么嘴快,就支支吾吾的,高氏见状便明白了,她道:“这事儿其实不难,你让你的亲戚到吏部铨选就行了,要先在吏部注籍,到时候参加考试,到时候看主考官是谁,再行打点,不就成了么?”


    其实高氏也没有说直接帮忙,但是话说的很好听,她是官家女,深知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点上和从小家庭纷争不断靠狠立足的妙真不同,她不介意给些利益让身边的人满足,人家有求于你,有利益往来,自然关系就更好。


    就这般楼琼玉也是很高兴,常常去三房那边走动,惹得小喜道:“平日吃住咱们家里,也没看她这般。”


    “话不能这么说,现在萧家还未分家呢。”妙真道。


    “虽说如此,可是家里从公中送的也是给四爷和您的。”小喜看的很清楚。


    妙真摇头:“好了,别说了,你们只看她有没有收礼就好。再有门房那里,说月钱涨到二两三钱银子一个月,如果收别人官员的拜谒,就不是只革禄米了,到时候我是要赶出去的。”


    她这是高薪养廉,这些人平日就包吃住,四季衣裳,以及免费治病拿药,但就一条不许随意收外官贿赂。


    小喜道:“我知道了。”


    妙真除了把家管理好之外,也是开始潜心研究自己的医术,她总觉得自己的医术比之以前好许多了,谬家那个太太之前还不屑,之后每次看病都非要找自己,但她是不接待了。


    说起谬氏,介绍她过来的韦纨也上京了,妙真请她过府叙话,把谬家的事情说了:“不是我不跟她医治,实在是……”


    真正的朋友就非常理解你,韦纨笑道:“我知道,其实我们家和他们家有些生意往来,我与她也不是很熟。”


    “还是那一年在苏州见过面,想来也快十年了。”妙真看韦纨的相貌还是没怎么变。


    韦纨笑道:“我常年东奔西走,经历风霜,老咯。”


    “不老不老,我看就很好嘛。怎地不把哥儿带过来?难道是怕我不给见面礼么?”妙真打趣。


    韦纨摆手:“在读书呢,不好带他出来。你不知道,这孩子不爱读书,偏爱耍枪弄棒的,好容易他近来要读书,我哪里还敢带他出来,让他分心。”


    原来如此,妙真又问起程家的事情:“他们家官虽然没了,但衣食无忧,日子很过得去,只是说话没以前那般了。”


    “这样的祸事,能保住命,保住钱财已然不错了。上回我要随我家那位去宣大,听说大奶奶给三姑娘去信,竟然还让我远赴南京治病去。”妙真摊手。


    韦纨不赞同纪氏这种做法:“南京名医甚多,怎么好让你去的。你不过是在她家做过三年工,难不成一辈子受她家驱使不成?”


    妙真叹道:“也没到这个地步,只不过也得看我有没有这个功夫吧。以前我孤身一人倒是好说,现下我也是一大家子,我上京都得把家里人带着来。”


    韦纨她们是在京中打算重新再开两间铺子的,还问妙真要不要入股,妙真笑道:“我倒是想,可是你们本钱太高了,我又不会经营,算了算了。”


    “绸缎铺我的本钱几万两也的确有些高,那绸绒五千两的本钱,你出两千两,我算你一般,日后京里铺子有什么什么事情,你也帮忙照看一二。”韦纨经商是一把好手,但她就不爱吃酒拉关系,原本是探望妙真,但见妙真这么多年竟然都没有置办产业,收入只有诊金,非常震惊。


    所以,她也算是给好友一些好处才是。


    妙真道:“我不好占你的便宜。”


    “有什么不好的,你救了我多少次啊,正好我这几日也是有些身体不舒服,劳烦你看看。”韦纨不客气道。


    妙真帮她诊断了一番,发现她肚子上有癥积,用手一按,韦纨就喊疼。


    “你呀,先别忙了,我给你先医治一番。”妙真正色道。


    韦纨在说自己的症状:“每次行径小腹刺痛。”


    “经血有块吗?什么颜色?**涨不涨痛?”妙真问起。


    见韦纨说了之后,又看她的舌头,见她舌质暗紫有瘀斑,心中有数,先让甜姐让药房的人拿桂枝茯苓丸来,又在她的中脘、关元、气海、三阴交、子宫穴、血海、足三里处艾灸。


    “你一旬来三次,一个月左右效用就很好了。既如此,你还不如就在我家里住,你一个人住外面也不安全。”妙真如是道。


    韦纨很有分寸,赶紧摆手:“你们这样的官户人家,总出入我一个商人算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是我住着也不自在,我自有下榻之处,常来就是了。”


    妙真想真的朋友,会主动想你的处境,不会让你为难的。


    这两千两投进去之前,妙真也和萧景时商量了一番:“韦姐姐做生意目光十分精准的,她原先都是帮程家打理生意的……”


    “拿去就是了啊,跟我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萧景时笑道。


    妙真也未曾想到他完全信任自己,顿时心中很是满足,等韦纨的病治的差不多了,她拿了两千两给她,韦纨便写了文书红契给她。


    这还是妙真头一次投入这么些钱,很是紧张,还好一年之后,那铺子送来六百多两的分红,妙真看了才松了一口气。


    转眼萧景时在吏部主事任上也有两年了,明年就到了升迁的关键期,这个时候萧家三叔致仕了,三房原本在京中有大宅子,但萧三叔想起萧老太太还在苏州,他也是思乡心切,就托人在苏州丁香巷买宅子,正好隔壁陈夫人愿意出售,他们也就买了下来。


    楼琼玉没想到三老爷竟然也致仕了,也是,现下三房长子已经出仕多年了,三老爷年纪也不小了,辞官也正常,就是她少了个去处。


    她以为没有朋友的妙真不仅现下交到了韦纨那样的女陶朱,还有宫里的沈贵妃,马贵妃关系也都不错,更别提平江伯陈夫人,还有张氏这个守备夫人。


    想到这里,楼琼玉才发现,人家全部是向上社交,不似她,虽然和高氏关系不错,可高氏和谁的关系都好,甚至和妙真的关系也好。


    甚至她还是官夫人了,九年之间,完全不同了。


    妙真哪里还管这些,近来皇上的长女常安公主要出嫁,她多番进宫专门帮常安公主调理身体,很受宫中信任。


    这对于她而言是好事,尤其是公主为人竟然十分谦卑,自己送给她的《难经》《脉诀》她都认真的看了,不懂的还趁着她进宫会问,妙真也喜欢这种好学的人,常常跟她解惑。


    然而她发现不少宫中女眷爱听佛法之事,自己因为不太感兴趣,有时候她们说的偈子、佛法故事跟听天书一样,她还得恶补呢。


    人真的得终身学习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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