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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大公主今年十四岁,会有什么样的病情呢?妙真没替这位大公主看病,不清楚她的病情,但她这几年医术也不是没有提升,宫中征召她务必要看好才行。


    妙真一心想着病情,空隙回忆萧景时紧张的样子,又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什么绝世大美人,怎么萧景时那样怀疑,甚至觉得自己会被皇上看上?


    想起来,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她没有想到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身上更有韵味,兼今日着意打扮了一番,行走时还有不少人注目。


    甚至过来时,皇帝正在大公主这里,妙真连忙跪下行礼:“臣妇萧门徐氏祝陛下千秋万岁。”


    皇上虽然当时给妙真赐过牌匾,但其实他并没有见过她,如今一见心道徐氏如此年轻,医术被人称颂,定然有过人之处,他还不由多问了几句,得知妙真也是祖籍湖广时,还不由笑道:“朕少年时也是在安陆章大的。”


    妙真心道稳了,自己和皇帝既是老乡,又帮他医娃,日后在他这里肯定也有些牌面。


    只听他的声音也没那么急躁了:“别多礼了,先去看看大公主的病,若是治好了,朕重重有赏。”


    “是,臣妇先去看看。”妙真站起身往后退了几步,才由宫人引着去内室。


    大公主正是将笄之年,已然是个大姑娘了,妙真正问起她身边的嬷嬷:“大公主不知是什么病情?”


    那嬷嬷道:“说起来也是老毛病了,之前不舒服时也会腹泻,但这次颇为严重,公主便血了。”


    “便血?”妙真看了大公主一眼,又道:“不知可否让我诊脉一番。”


    嬷嬷道:“萧夫人哪里话,陛下请您过来就是为了帮公主治病的,这是应该的。”


    大公主生母早逝,这位嬷嬷几乎能够当她大半个家,妙真先看她的舌头,苔质厚腻,舌头淡红,脉搏浮而细软无力。


    “公主,臣妇要治好您的病,必须得好生查看一番,您腹泻时,肚子疼不疼?”


    “这里有点疼。”


    女医天然就对女子而言更有亲和力,尤其是妙真这番打扮,愈发显得可亲,大公主就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但她又道:“可也不是很疼。”


    妙真想这应该是休息痢,也就是西医说的慢性痢疾,这病的确是时发时止,日久难愈,若是不治,日后还会牵引到别的病。尤其是大公主体质偏弱,若是严重感染引发脱水或者休克,到时候可能会循环衰竭死亡。


    她先辨证,久痢不止分好几种,若是病在气分,就会伴有腹痛,病在血分,就是肉眼血便。


    其实大公主应该是病在血分,之前的大夫听大公主说小腹痛,辨证在气分。


    妙真旋即开了人参岑连干姜汤加当归、白芍、丹参、血余炭,先把方子给了旁边的嬷嬷,让她着人拿去御药房,她则准备帮大公主针灸加艾灸一番。


    “针灸就算了吧,我怕这个,好疼的。”大公主摇头。


    妙真笑道:“我听说只有手法不好的大夫才会疼,不如您试一试臣妇的手艺,若是不好了,日后您就不用臣妇医治了。”


    大公主闻言一笑,算是表示同意了。


    妙真又说起旁的事情引开她的注意力,大公主外表端庄,其实内里还是很小孩子,问自己:“龙凤胎长的像吗?”


    妙真选准了天枢、足三里、上巨虚、关元几个主穴,又与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等针灸结束之后,妙真又陪着大公主说话,这孩子和妙真似乎很投契,还对她道:“你方才在我身上针灸还真的不疼,能不能也教教我啊。”


    “好啊,只不过公主金尊玉贵的,万一把自己扎到就不好了,不如等您好了,臣妇教您先号脉吧。”妙真笑道。


    大公主重重点头。


    等药来了,妙真看着公主服下,又等了半个时辰,见大公主没有异状,方才告辞。


    别看刚刚她跟大公主聊的很开心,但只要有人想做文章,随意一句都可以结果自己,这也是她不愿意在宫中的原因。


    就像王皇贵妃,哭笑都由不得自己,故而她在宫中行走,愈发要小心谨慎些才是。


    从宫里出来,萧景时正在外面等着,妙真一下就跟活过来似的,小跑过去:“你怎么在这儿的?”


    “我在这儿接你啊。”萧景时笑道。


    妙真不顾众目睽睽,牵着他的手道:“走,咱们回去吧。”


    大公主的病医治了月余就好了,程媛听说不免想着前世大公主是过世了的,怎么这辈子倒是没有去世?难不成徐妙真才是这辈子最大的变数。


    卢世安因为被贬,要求着自家,故而妹妹来信说卢世安对她极好云云,这辈子卢家的事情被抖落出来,卢世安想往上娶严家女儿也没戏了,程淑知道卢世安不怀好意,但若是真的把卢世安怎么样了,妹妹头一个遭殃。


    更何况现在妹妹已经有了身孕了,想必卢世安也会把妹妹捧在手心,可她总是隐约有些不安。


    有时候程媛觉得自己重活这一辈子似乎除了改变自己的命运,似乎没有改变别人的命运。她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纪氏的来信,请妙真过去叙话。


    妙真收到帖子的时候,还奇道:“这三姑娘还是曾经在程家的时候找我说过几句话,我们虽然相识,但并不熟络。更何况,卢世安的事情咱们报复了回去,她不会是找我的麻烦吧?”


    怀着这样的心情,妙真到了徐家的时候,见到程媛后,很谨慎的和她寒暄。


    但程媛似乎颇明事理,绝口不提卢世安的事情,反而对她道:“我听说你把大公主医好了,你的医术是越发精进了,如此真好。”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病。”妙真并不知道大公主前世于十四岁时其实已经过世了,所以并不觉得自己功绩多大。


    程媛真心称赞道:“自古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说的就是这个理。今日喊你来,也是有一件事情想问你的意见,是我大嫂来信说诰哥儿不好,想请你去南京一趟帮忙调理。”


    “这……”妙真着实不大想去,虽说医者仁心,但是她自己也有丈夫孩子都在京中,和当年她孑然一身进程家做供奉不同。


    程媛笑道:“我知道你的难处,无事,我帮你回了,就说宫里让你看病,你一时走不开。”


    妙真看向程媛,忙起身道谢:“真不知道该如何谢您。”


    程媛看着她,很真诚的道:“我们都有同一个敌人,那卢世安我早知道他不妥,可我母亲非是不听,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她咎由自取。”


    “没想到三姑娘这般深明大义,说实在的,那段日子我的日子很是难过,说实在的,我都不认得他,不知道他为何这般报复于我?难道他来求娶,我定亲了也还要嫁给他不成么?”妙真也说了自己的委屈,又想三姑娘是个明白人,可惜曾氏不是。


    程媛听了也是心有戚戚焉,前世徐妙真的日子更难过,这辈子她好歹是进宫的医女,且萧景时待她很好,比岑渊好多了,至少还帮她对付卢世安,一直很信任她。


    所以,程媛看着她道:“关于卢世安的事情,我也只能找你商量了,他现在被贬云南,可我看他并非安分之辈,如今因我的缘故,他对淑儿很好,但我就怕他将来……”


    “其实之前《定风波》的事情也只能影响他一时,况且也没有指名道姓的,若干年后,这京里再换一路人马,恐怕就没人知道了。”妙真想告诉她,这种事情是肯定的。


    程媛下定了决心:“你说的是,只是我一时还没有好主意,但会先盯着他的。”


    妙真点头:“既然如此,三小姐将来有什么要我效劳的,只管派人同我说就是了。”


    前世她们俩个女子受卢世安坑害不浅,这辈子她们能联手,也算是命中注定了,程媛如此想着。


    过了九月,隔壁张氏从京山伯府回来,正好陈夫人也去隔壁,还请了她过去,若是张氏自己,妙真肯定就不过去了,但平江伯夫人是自己的主顾,且关系一直维系的不错,她便过去了。


    张氏整治了一桌酒席,见自己过来,似乎很高兴,“萧四奶奶不仅医好了宫里宫外许多人,连我姑姐也医好了,真不知道如何谢你。”


    “镇抚使夫人谬赞了。”妙真道。


    陈夫人倒是问起妙真求医的过程,听妙真说完,忍不住惊呼道:“这可真是不容易。”


    妙真谦虚了几句,偏陈夫人有事先走了,张氏亲自过来倒酒,妙真看着她道:“崔夫人,我曾经听说外子当年救过您?”


    她不愿意再和张氏打哑谜了,曾几何时她也学了些萧景时的率真之气。


    张氏听了这话心里一慌,脸上淡淡的道:“是有此事。”


    “唔,可您和我见了那么多面,竟然从来都没有提起过。”妙真看向她。


    张氏心理素质并不是很强大,听妙真这样一说,她有些恼羞成怒:“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些。”


    “既然如今知道了,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同我说,切莫私下再找外子,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瓜田李下到底不好。”妙真索性把话说开了,这样的话放在以前她根本不可能说,因为她也把握不准萧景时的心理。


    她从来都觉得自己只能安排自己,不敢把话说的太满,把事情做的太绝,自我保护心太强,现在她也有所改变,至少她现在是自信自己和萧景时的感情的。


    张氏不免道:“你放心好了。”


    话说明白了,她起身欲走,不曾想崔宁徵吃醉了酒回来,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见到张氏就想起她和堂兄私通的事情,一拳打了过来,妙真见他突然打起女人,冲了过去。


    张氏吓了一跳,却见妙真不知道怎么拿了一根银针让崔宁徵手上扎了一下,那崔宁徵直接瘫软在地了。


    “无论因为什么事情,你也不能打女人,你既然有军职,就应该到军前去效力。”


    张氏也没想过妙真竟然会帮她,她瞬间很感动,又对妙真道:“徐大夫,他没事儿吧。”


    妙真看向崔宁徵一眼,又对张氏道:“无事,睡会儿就好了。你能应付吗?”


    “能,他也就吃醉了酒这般,平日不敢的,今日多谢你了。”张氏现在是褪去了往常挂着的温婉之色,对妙真另眼相待。


    妙真觉得举凡是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情都会站出来的,更何况她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小的没背景的医女了,她说话做事也有分量了。


    今日她做了此事,回去之后同萧景时说了:“我当时也没法子了,总不能看着他打人吧?等会儿我再遣人去看看。”


    “扎了就扎了,也没什么大事,你也不必派人,我让人去看看崔宁徵就好。”萧景时笑道。


    “我还以为你会怪我呢?”妙真有些惊讶。


    萧景时笑道:“我怎么可能怪你,倒是你让我刮目相看,竟然愿意出手帮张氏。”


    “我不是帮她,我是帮被丈夫家暴的女子,我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良心过不去。”妙真不爱标榜自己,她真的是下意识就做了。


    崔宁徵当晚就醒了,和张氏夫妻吵了起来,张氏道:“你吃了几杯黄汤,倒是找老娘的不是,你外头包的粉头,家里养的小老婆都可以站一屋子了。”


    那崔宁徵听了,也不敢声张,张氏见他这样,也知道他脓包,才放心下来。她又亲自过来谢妙真,甚至妙真去义诊她也跟着忙前忙后非常称职,连楼琼玉都忍不住对萧景棠道:“也不知张氏怎么转性了,如今看也不看四哥一眼,反而对四嫂很好,当亲妹妹似的。”


    张氏以前总觉得萧景时那样能干魁梧的人有本事,不曾想似妙真这样柔弱的女子却也有才干有能为,甚至比萧景时还好,她也不知怎么,就是愿意和她更亲近。


    这让萧景时有些不满:“我救了她一回,她缠上我了,如今你救了她一回,她也是这般。”


    “少一个敌人总比多一个敌人好,她这个人一直想找一个依靠,我就告诉她只有她自己才是她自己的救世主,我说起咱们女医太平时能够行医救人,打仗的时候也有不少娘子军帮忙医治伤员,或者消耗敌军。她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看来是有打算了。”妙真道。


    张氏靠着自己和崔家主家的关系,为丈夫谋了个去大同的职位,好歹是实缺,还是在大同总兵张达麾下。


    她还亲自过来妙真这里说自己的打算:“若是遇到了敌军,我也不怕,听说大同的男人女人甚至连孩子都草木皆兵,我好歹这些日子跟在你身边,也偷师学了很多。”


    “你的转变真的很大。”妙真笑道。


    张氏道:“我以前总是想谁能干我就攀附谁,如今却觉得靠我自己,失败了也就失败了,日子也没我想的那么难过。”


    没想到张氏竟然是这样的人,从向往英雄到成为英雄,竟然只有一瞬间。


    每一个女人,都不能小觑。


    楼琼玉却暗地里很佩服妙真,能把情敌化敌为友,还把人家不费吹灰之力鼓捣走了,这比高氏还强。


    立冬之后,翰林院散馆,萧景时被分到都察院的宣大做巡按御史,妙真当然是要随着丈夫一起过去。


    巡按御史虽然只是正七品,但是代表皇帝,实际权力很大,可以考察地方官员的政绩,弹劾不法官员,这倒是很适合萧景时。


    萧三老爷也和萧景时道:“巡按御史、督抚、挂印镇守总兵官这可是三堂。宣大又是军事重镇,你收敛些。”


    对别人萧三老爷的要求是放开手,但是对这个侄儿他深知其脾性。


    “叔父放心,侄儿晓得。”萧景时早已摩拳擦掌了,只可惜巡按御史只有一年,若不然,他还真想做三年。


    从三房回来,萧景时先去找妙真了,妙真正苦笑:“大家都说去山西一年,就让你自个儿去算了,让我留在京里。”


    “那不行,真真什么时候都要在我的身边。”萧景时就是离不开妻子,一刻也不愿意分开。


    妙真笑道:“我自然是随你一起走的,孩子们如今还小,也能见见四处风光,增长见识。况且,那可是宣府和大同的巡按御史。我听说朝廷还要求你们不得随意差遣承宣布政司和提刑按察司的高级官员;不得虐待辱骂地方军官;不得羞辱遵纪守法的地方官员;不得要求知府在你们面前跪拜。可见这巡按御史权力有多大了,我呢跟着过去也是监督你。”


    “好,我只愿意被你监督。”萧景时只要妙真跟着他,心中不知道多欢喜。


    妙真说完,又要准备回去打点行李,却被萧景时一把拉入怀里,妙真只觉得自己胸前直接怼了上去,连忙要挣扎开:“青天白日的,又发什么邪气。”


    萧景时掏出一把洒金扇子敲了一下妙真的头:“总是这般不解风情,白日如何了?自古阴阳调和,如今冬日,连小猫小狗都交合,此乃人之常情。”


    “你留心身体才是,说的这样……”妙真皱皱鼻子。


    夫妻二人笑作一堆。


    她们此次去宣大,因为只去一年,妙真带的行李也会少一些,她正和楼琼玉道:“你四哥和三叔父说了,让邈哥儿到时候去那边读书。”


    这是楼琼玉他们最担心的问题,萧景时要去山西,西席那些都是他请的,到时候都得带着走,可邈哥儿就没先生了,现在妙真把这件事情说了,她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四嫂,大嫂刚走没多久,你又走了,倒是留我单独在这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楼琼玉也是感叹。


    妙真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过一年的功夫,我们就回来了。说起来原本巡按御史是要八月出巡的,但如今我们就要出发,也不知道为何?但我想回来应该也是挺快的。”


    楼琼玉父亲也是做过县丞的,她倒是有些猜测:“指不定是让四哥去办什么大案,嫂子你可要把孩子们都照顾好。”


    “嗯,我知道了。还有你也是要多留心身体,京城到底不比家里,天干物燥的,你脸上又容易起藓,偏我今年来不及制药,你要早些买些药来,不能到时候脸痒的很。”妙真对她道。


    以前妙真在身边的时候她不觉得,如今她要走,楼琼玉很舍不得。


    见楼琼玉这般,妙真笑道:“哎呀,我们也没那么快走啊,快别这般了。”


    最离不开妙真的其实还是她的那些病人,但是妙真想没有她这个大夫也有别的大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芙姐儿正过来道:“娘亲,咱们要带这么些东西吗?”


    “对啊,现下刚入冬,但是越往北走就越冷,所以得拿些厚褥子皮子,要不然路上很冷的。就连炭火也得带,咱们路上还能烤火。”妙真又拿了单子让小喜去置办。


    芙姐儿大抵在整个萧家都是大姐姐的存在,所以比弟弟妹妹们都操心许多,她还道:“娘,女儿还怕您把女儿留在京城呢。婶母虽然好,可是女儿愿意和你们在一处。”


    这种感受妙真最明白了,孩子们其实不太在意条件,她们有时候只愿意和爹娘在一处。


    萧景时翰林院的同僚有的留在翰林院做了检讨、编修,有的则去了六部或者科道,有的像萧景时这般出任巡按,大家各奔东西,情谊到底还在。


    他们的同乡张勉学受吏科给事中,萧景时单独又请他吃酒,又道:“张兄和谢兄如今任六科之首,当真风光无限,弟在此祝兄节节高升。”


    张勉学道:“原本以为你也和我们一起在科道中,或者也留翰林院,万万没想到你要去宣大做巡按,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也是出乎我的意料呢。”萧景时原本也以为自己最次要去六部的。


    张勉学不由道:“我看应该是你中秋时写了一篇《论刑罚忠恕论》的缘故,听闻掌院学士对你这篇文章很是欣赏,怕是有栽培你之意。”


    萧景时心道若是真的栽培,就该把自己留在京里,如今派他到宣大,想必那里有重大案情,才派自己这个和各方都没有牵连的人过去,如果同流合污,到时候被皇帝处置,但如果出挑,即便不少人诋毁,他也能够稳步高升。


    他这个人连独狼猛虎都不怕,又何惧几个贪官。


    第72章


    从京城到宣府也快五百里路,日常传驿三到五日,但普通人陆路过去至少二三十日,萧景时定在二十日左右到,车马出行自去准备了,妙真也省了许多心。


    离开京城对她而言算是一个休整,每次进宫看病都觉得头秃,自从备考上京掉的头发比生孩子掉的还要多,事业上取得了成功,人也要劳逸结合些。


    这一闲下来,她发现自己并非睡眠不好,而是平日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如今什么都不管,每日竟然可以睡四到五个时辰的觉。


    连萧景时看着她的脸道:“你涂什么胭脂了?”


    “没有啊,我才刚洗完脸,怎么会擦胭脂呢?”妙真道。


    萧景时看了一眼她的脸:“感觉你的气色好多了。”


    妙真笑道:“那是因为我这几日成日睡觉,你们心里有事,我又无事,搂着诤哥儿睡的根本醒不过来。”


    “外头下了一场雪,我打算在驿馆待两日,你就好好休息吧。”萧景时也是南人,起初到北方很不习惯,天气干燥冬日又冷,现下他却是很习惯了。


    但是他是知道妻子心中的焦虑的,尤其是当年进京面考的时候,为了背下来那些东西,真的是没日没夜的,床上枕头上地上哪里都是头发。


    更别提每次进宫之后,都在家祈祷医治的病人无事,家里家外她还要操心,整个人都无时无刻不紧绷,如今出来透透气也好了许多。


    妙真则对他道:“前儿咱们出京前,你去哪里了?”


    “去见了黄公公。”萧景时笑道。


    妙真“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她是说萧景时还不到三十岁,怎么会担任宣大的巡按御史,原来还有这一点。


    萧景时又关心了她几句方才出去,妙真则把孩子们都喊了过来用饭,芙姐儿全副武装过来,帽子戴着还不够,还有暖耳围脖,手上戴着毛手套,进屋就喊热。


    妙真让人把她的衣裳让人退了些,又笑道:“驿馆不比自家,到时候不准挑食哦。”


    “放心吧,我不挑食。”芙姐儿笑嘻嘻的。


    肇哥儿陪着诤哥儿在一边玩儿,兄弟俩年龄差好几岁,还能玩到一起,也是奇了。


    早上就有人送了粳米粥,梅花饺,金鱼饺,再有四碟小菜,两碟酱菜来,妙真她们正吃着,又见外面有了动静,小喜忙不迭的道:“定然是有别的官员过来。”


    “应该是的,这个驿馆可是南北之通道。”妙真如此道。


    小喜明白了。


    这些年小喜也算是历练出来了,行事比往常强多了,再有甜姐蜜儿两个是她成婚之前买的,如今年岁也不小了,等下次回京,再放她们出去成婚。


    用完饭,妙真教芙姐儿打络子劈线,诤哥儿则自己在屋子里投壶玩儿,又见外面丫头进来道:“奶奶,外面是忻州知州夫人送了帖子过来。”


    忻州知州的夫人?


    妙真还未说话,就听外面萧景时传话过来说是他们之前遇到的同窗张世华,如今调任忻州做知州,让妙真不必拘礼。


    张世华?那岂不是又遇到妙云了。


    说来还真是巧,出行了不过几次,有一半的功夫都能遇到,就连妙云也是惊奇。之前妙云碰到妙真的时候,妙真不过是举人娘子,她已然是县令夫人,现下她是知州夫人,张世华算是升的很快的了,妙真却是巡按御史的人,品级虽然低于知州,但是权责非常大,代表天子巡幸宣大,连自家丈夫都要巴结了。


    “二妹妹,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妙云笑道。


    妙真也道:“姐姐也是风采依旧。”


    妙云身上穿的都是锦衣裘袄,她看着外面的雪不由笑道:“我以前最不喜欢过冬,没有皮靴穿,棉鞋走在雪里都浸湿了,也没有裘袄穿,总是冷的直哆嗦,而且当时正是爱美的年纪,却一直流鼻涕,都不知道为何?后来才知道是冻成那样了。”


    “现在好了不就成了。”妙真笑道。


    妙云坐下来,品了一口热茶,看向妙真道:“我也只有和你才能说一些过往了。”


    这么多年,她的身份都没有被戳穿,应该是妙真替她掩盖,她自然也多提起以前的事情。妙真却不打算跟她说徐凌的事情,因为徐凌已经知道真相,甚至四处在打探,日后只要碰到,恐怕有一番风波。


    但妙真在意的是她用自己的名字的事情,故而点了她:“大姐姐,我在京中遇到了仇夫人,她说什么我在她们亲戚家做女先生,我还被吓了一跳,如今天下人谁不知道我是学医的,就连皇上都下旨褒奖于我,普天下也不知道谁还冒用我的名讳?但我想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日后若是再这般,我肯定不会饶过的。”


    妙云和她爹徐一鸣不同,她坦诚的很,就对妙真道:“其实是我,当时我做女先生时,别人都号称是什么大家只我没没有,所以借用了你的身份,但你放心后来离开我就没用。”


    她这么一说,妙真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看着她道:“姐姐以前不得已就罢了,日后千万别如此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的。”妙云笑道。


    因为妙云坦诚了此事,妙真倒不好再说什么。实际上妙云很会做人,她身边的丫头虽然是外头买过来的,但都忠心耿耿,见着馆驿的几个乞丐,还让人拿蒸好的馍馍热汤过去。


    她还对妙真道:“看着你和妹夫感情好,我是真的为你高兴。”


    “可是张大人身边也没有妾啊?”妙真道。


    妙云摇头:“他不是没有,也不是为了我,纯粹是为了他自己的名声。虽说没有正式纳妾,但是我的房里的丫头,家里平头正脸些的,哪个没有沾上?只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按照妙真所想,张世华应该很懂世情才对,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怎么如此呢?她不知为何,到了最后,衷心祝福妙云:“姐姐现下已然是知州夫人了,日后必定否极泰来。”


    妙云含笑对她道:“你也是。”


    雪停了之后,两家同时启程,妙真和妙云都默契的不再相交,妙云倒是真的热心肠,路上见到卖身葬父的女子,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直接给了五十两让她拿去,还对众人道:“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了这笔钱,她的日子总会好过些。”


    妙真没说话,萧景时却笑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罢了。”


    见妙真不说话,萧景时又看向她道:“不是自己赚的钱,花起来不心疼。”


    “我懂你说的意思。”妙真道。


    赶了五六日的路,到了下一个驿馆,妙云她们识趣的先往前面走了,妙真下了马车,见到两口棺材横在路中间。


    “见棺发财,见棺发财。”妙真喃喃两声,又遣人去打听。


    很快就有人过来道:“前线打仗将士们的尸体。”


    原来如此,妙真虽然对大的事件和人有些不清楚,但是却知晓一件事情,嘉靖二十九年仇鸾贿赂俺答汗绕开大同,致使其向东进军,掳掠京畿,他自己却冒领军功。


    别的人她不知道,这个仇鸾可不是个好的。


    妙真正和萧景时道:“咱们隔壁的崔宁徵不是到了大同么?不如我书信一封,到时候咱们熟人见面,也是分外亲热呀。”


    “先不忙,崔宁徵是个庸碌之辈,真正有什么机要之事,他也未必知道。”萧景时成竹在胸。


    “如今朝中党派林立,我听说巡按御史一般都是由地方亲民官担当,你可要小心才是。”妙真自己恐怕都不敢担当重任。


    要知道做官除了做官本身的任务,还有人事安排,妙真是真的非常担心萧景时,萧景时看向妻子:“我虽然年轻,可并不代表我就没有手段,你放心吧。”


    妙真平日多半只留心自己的事情,也不知道萧景时到底怎么样,但想起人家随便就可以﹢了几万两,读书也行,对付卢世安的执行力也是非常强,却又不鲁莽,找准时机下手,平日连虎狼也能对付。


    她爹从哪里跟她找了个这样的人物?


    就在妙真她们上任途中,岑渊也升成户部主事,他也算是出了一口郁气,萧景时去了地方,自己却去了六部,他算是倒向严嵩父子,自然平步青云。


    自然,他现在还攀不到正主,还只是在边缘,但这就已经够了。


    萧素音今日不在家中,回娘家去了,岑渊就去周姨娘那里用饭,周姨娘原本是他书房伺候的丫鬟,生的很漂亮,他只觉得还算听话乖巧,不似萧素音那样总是想着她自己的名声,常常不知所谓。


    更好的是周氏接连生了一儿一女,人十分妥帖,就像现在二人一起用膳,周氏饭也吃的香,不似萧素音那里吃的清淡。


    红烧的樱桃丸子、粉蒸的酸辣鳝鱼好些,周姨娘吃的嘴红红的,让岑渊看着也是很有食欲,多吃了一碗饭。


    “你呀,就爱吃。”岑渊打趣周姨娘。


    周姨娘笑道:“妾身也只会这些了。”


    二人吃完饭,岑渊饱暖思淫欲,和周姨娘撒下床帐,二人在内里掷骰子,脱下衣衫大行房事,红暖帐里顿时莺声一片,等萧素音回来了,岑渊才得意的从周姨娘房里走出来。


    萧素音正和二喜道:“你原先生了个女儿,如今正抓紧些再生个儿子。”


    “爷不去我那里,我也无法啊。”二喜垂着头。


    萧素音原本抬举二喜,也是想用她制衡的,没想到周姨娘还是厉害,如今连周姨娘的爹都在吴县当了小吏,要知道二房楼氏的哥子算是地头蛇了,也不过混了个典吏。


    还有周姨娘的弟弟们,也是各个安排进晁家读书,据说读的还不错。


    一时半会,周家是没办法和萧家相比,毕竟萧家年轻一辈,她的嫡兄已经是进士了,堂兄也是进士,可是在科举面前,今日还是田舍汉,明日就是居于庙堂了,人人平等。


    “罢了,她到底只是一个妾。”萧素音道。


    二喜想这府里的女人都是唯夫命是从,周姨娘更是特别会揣摩大爷的心思,她们容貌和心思都望尘不及,偏偏女主人倒是有那个资本,可似乎她的身份注定她不会献媚邀宠。


    实际上萧素音也觉得自己不必如此,看她四哥和四嫂,四嫂成日忙自己的医术义诊看病,家里的孩子时常还要四哥一个大男人照看,人家四哥多么潇洒厉害的人,也照样做啊。


    便是三嫂偌大年纪嫁给三哥,三哥虽然有妾,但是对三嫂那叫一个尊重。


    自己凭什么低三下四,他以为他是皇帝啊?


    萧素音原本就是庶女出身,渴望一个人真正的尊重她,认可她,却没想到夫妻关系这般让她不适。


    这些岑家的事情,三太太饶氏也听说了,她不会帮庶女大闹女婿家,但是却说的起劲,很快不少人见到岑渊都忍不住上前劝他莫要宠妾灭妻,气的岑渊和萧素音感情愈发不好了,简直到了相敬如“冰”的程度。


    原先萧素音倒是可以去妙真那里吐槽一二,因为四嫂算是很敢说话的,非常有正义感的人,嘴也紧,对她说什么,她也不会乱说,现如今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却说妙真这边已经到了大同,本地官员鸣炮迎接,可谓十分隆重。


    萧景时把妻小安顿好之后,转而微服去了宣府,妙真则维持府中,她还从未来到西北过年,尤其是大同,乃是九边重镇之首,美食极多,似百花烧麦就很好吃。


    她前世的时候也吃烧麦,但是还没吃过这样醇正好吃的烧麦。


    除了百花烧麦,还有不少美食让人垂涎欲滴,妙真知晓浑源黄芪有名,还遣小厮平安去买了不少回来。


    小喜道:“不知咱们四爷何时回来?怎地一回来,就把您和少爷小姐们留在这里呢?”


    家里没个成年男主人,又有人在府外探头探脑的,在陌生的地方小喜到底有些害怕。


    妙真想萧景时这叫杀了一记回马枪,世人都以为他举家到了大同,可没想到他直接去了宣府,只是用家人做障眼法,所以妙真也是正常生活。


    “现下快过年了,我有一些药材又缺要,正好他不必上衙,我就让他帮我办理去了,一时半会的没这么快。家中平日不要让闲人进来,若有帖子先拿过来给我就是。”


    小喜听妙真这般吩咐,方才缓了缓。


    很快就有人上门拜访,是大同县的县令夫人,让人担了不少年礼过来,妙真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在门口了。


    “那就请她进来吧。”她很清楚这位马夫人恐怕是来探虚实的。


    不一会儿,大同县令夫人马夫人就进来了,她见着妙真,故作惊诧道:“御史夫人竟然如此年轻,是我们拜访来迟了。”


    俗话说贪官不是一日行成的,都是慢慢由小极大,再抽身的时候已经是如在泥淖里出不来了。


    这马夫人说一句听得懂的话,就是来“腐蚀”妙真的。


    却没想到她一坐下,却听妙真道:“方才我拉着你的手的时候,不小心把了一下脉,发现你脉浮紧滑,头面浮肿,舌头苔薄白腻,你怕是得了风水束肺的肾病。”


    “啊?”马夫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妙真笑道:“实不相瞒,我乃是宫中医妇,是以见着人了,都会技痒,不好意思了。”


    马夫人定了定神,想起自己早上起来恶寒,她还不以为意,以为是天气太冷了,她问道:“萧夫人,我这个是病吗?”


    “肯定是病,如果你一直不治,可能往后你的面目愈发的肿胀,呼吸都困难,更有甚者肾衰竭都有可能。”妙真还真的不是吓她。


    马夫人干笑几声:“真的有这么严重么?”


    “自然是啊,不信你可以请大夫去诊治一番。”妙真呷了一口茶,好整以暇。


    ……


    不一会儿,马夫人从萧家出来,不仅没有“腐蚀”成功把礼物都带回去了,还忧心忡忡的,让不少准备行动的官员望而却步。


    妙真继续在准备过年的物件,又有张氏过来拜访,张氏是她的旧相识了,她正眉飞色舞道:“徐姐姐,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见面了。”


    “是啊,你比我们先来这里几个月,想必在此处混熟了吧?我才刚来,你可要多教教我。”妙真握着她的手道。


    张氏叹了一口气:“这里几乎算得上全民皆兵了,只不过现在过年倒是很好玩儿的,大同也算得上繁华了。”


    妙真关心道:“崔镇抚对你怎么样啊?”


    “放心,放心,他现在也不敢胡来了,只不过他是个浊材,我懒得说他的。徐姐姐,你不知道姐夫这一过来,山西地界的官员可都是吓的瑟瑟发抖呢。”张氏笑道。


    这话半真半假似打探一番,妙真摆手:“你知道我家那爷的,心高气傲的很,原本以为可以至少在科道,没想到被派出来了。反正就这么一年,做完我们就回京,哪有功夫对付他们呀。”


    听妙真这般说,张氏也是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要知道前任胡巡按解决了军中哗变,现下已经去巡北直隶了,但胡巡按是严党,因此行事颇有分寸。


    但是萧景时只是个年轻的庶吉士,山西官场也根本不了解他,甚至他都没有任何履历,反而惴惴不安。


    马夫人上门反而被打发回去,听说还病倒了,众人愈发畏惧。


    这张氏也是上门探虚实,她拉了一会家常,见妙真面露疲惫,连忙告辞。


    出去之后,有人问起,张氏便道:“御史夫人说如今官员值休期间,她们家正准备过年,没心思管这些。”


    有人听了这些不免庆幸,只巴不得萧景时昏聩些才好,又有想排除异己的,难免觉得失望。


    比起妙真应对这些人,妙云的日子却好过多了,丈夫升官升到高位,她又是忻州地位最高的诰命,心情自然很好。


    张世华却忧心忡忡的,“我们和萧景时一起过来时,见他只谈论诗词歌赋,但我了解他,绝对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会如何啊?”


    “既然如此,咱们在忻州谨慎些就好。”妙云早就对张世华的一些行为不满了,如今若是能够收敛一些也好。


    张世华道:“萧景时虽然是我乡试同窗,我对他不甚了解,但是年轻人,总是踌躇满志,他还不到三十岁却能够得到巡按御史,这已然是破格了,我看此人必有一番大作为。”


    在一旁的妙云听了,也不免道:“萧家也算是苏州富贵之家,越是富贵之家,看不上一些蝇头小利,自当是想做出一番成就来的,等站在高处,再公私兼济。”


    其实妙云分析的是对的,但是这番话让张世华变了脸色,因为他就是寒门出身,为了些蝇头小利罢了,官场上混日子罢了,没有指望真的做出什么功绩来。


    是以,张世华道:“宣大两地都是些厉害角色,他若是鲁莽行事,恐怕将来下场比我还惨。只可惜他家妻小了——”


    妙云就不敢多说了。


    萧景时是小年夜的时候回来,还真的帮妙真带了不少药材回来,妙真见到他嫣然一笑:“都一个月来才回来,我的心里真害怕你出什么事情。”


    “无事,我回来了,咱们就好好过个年。”萧景时斗志昂扬的很。


    妙真见他如此,心情也跟着昂扬起来,把这一个月上门打探的人自己如何应对都说了。萧景时见状不由得竖起大拇指:“真好,就该这般。”


    “又胡乱夸我呢。”妙真道。


    萧景时则道:“娘子,我这些日子天天吃面,这面虽然好吃,可也受不住了,你能不能吩咐厨下做些米饭来?”


    他们南人虽然也吃面食,但主食还是米饭,没有吃饭米饭就感觉没吃饭。


    妙真自然让厨下安排,又拿了一张喜帖给他:“山西巡抚傅煜给的喜帖,年初八的亲事,咱们去么?”


    萧景时一脸兴味道:“去啊,怎么不去,我听说傅煜是个痴情人,十年前妻子有孕身亡,一直不娶,如今娶的续弦生的和她原配很相像,傅煜十分抗拒,咱们也看看热闹去。”


    白月光替身梗,全都齐活了,妙真还是头一次遇到真人版本,还以为只存在话本子里呢。


    第73章


    说来也有意思,在苏州、南京甚至是京城她都没有真正放松下来,可是在山西她却放松下来,大抵是压力不在自己身上吧。


    甚至她惊喜的发现自己的头发都不怎么掉了,自从入秋以来她头发掉的厉害,现在总算是逐渐恢复了。


    连芙姐儿都道:“娘亲,我觉得你最近变得好漂亮了呀。”


    妙真听了直笑,只是因为自己最近爱打扮了,孩子们就觉得自己变漂亮了,她看着芙姐儿道:“今儿咱们吃烤包子好不好?”


    “好啊,娘亲,就是那烤包子里面是羊肉,有些膻味,我想吃猪肉或者牛肉的烤包子。”芙姐儿撒娇。


    “可以啊,我也想吃牛肉包子。”妙真只是笑。


    再有肇哥儿和诤哥儿一起过来的,诤哥儿年纪还小,特别粘人,一来就要在妙真怀里,还说:“娘亲好香。”


    妙真不留情的说道:“这是因为你娘我每日刷牙,可是有些小孩子每日抗拒洗脸刷牙的,自然就臭臭的了。”


    芙姐儿和肇哥儿连忙龇牙在妙真跟前,妙真拍了他俩一下,“不是说你们。”


    “我知道,说的是小弟,小弟不爱洗脸漱口。”芙姐儿连忙指出来。


    才两岁不到的诤哥儿竟然能听懂,脸还气红了。


    正隔着屏风看书的萧景时道:“咱们家老二年纪小气性大,你们可别都笑他。”


    “快别看书了,你也出来帮我带带孩子,我一个人拖三个孩子,拖不起来。”妙真朝他撒娇。


    以前妙真总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愿意指望别人,但是萧景时这个人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可是他对自己特别有耐心,只要她说的,他都会去做。


    萧景时磨磨蹭蹭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又抱着诤哥儿举高高,诤哥儿又乐了起来。


    “今年我们在大同参加灯会,也看看西北是如何过年的。”萧景时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妙真。


    妙真当然同意,但她道:“不过咱们得都把兜帽戴好,你们不知道我前几日就出去了一趟,头疼了两天。”


    萧景时看向她:“头疼怎么没跟我说?”


    “你不是不在家里么?”妙真揉了揉太阳穴。


    等了一个时辰左右,重新做的烤包子和早点端上来,她们一家人早膳用完之后,孩子们该读书的读书,大人们则是猫冬。


    萧景时冰天雪地出去这么久,人也不是铁打的,孩子们一走就跟妙真喊不舒服。


    “好好好,如今我只有你一个病人了,只要我能看的,都帮你调理。”妙真坐在他身边,仔细帮他把脉。


    但是脉象很正常,她看着他道:“你有哪里不舒服的,我看你脉象正常。”


    看来有个好身体的确很重要,妙真小时候身体也是特别好,但如今吹了冷风容易头晕,操心多了容易掉发精力不济,就不如以前了,人家萧景时冰天雪地骑马拉弓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萧景时笑道:“我是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走得马,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我看你是《燕青博鱼》看多了,说什么怪话。”妙真听了直摇头。


    除夕之夜,今年是她们一家五口单独在外过年,妙真也准备了二十余道菜,她夫妇二人都是很务实的人,吃完饭在院子里放了炮仗就回去休息了。


    其实萧景时是特别爱出门,一刻也坐不下的性子,但是他知晓妙真格外需要休养,原本长途跋涉过来,自己不在家中,她还得操持,如今最需要的就是静养。


    妙真和现代女性差不多,太疲劳了,太缺觉,所以静养对她而言最好。


    来山西对她而言,完全就是来休养的。


    转眼到了初八,妙真让孩子们在家,她则和萧景时一起去总督府参加婚宴,走到门口一看,妙真才发现这婚宴竟然办的十分简陋。


    因为妙真在京里数年,参加过不少婚宴,这场婚宴甚至还不如当年萧景时娶她时隆重。


    “萧夫人。”大同知府林夫人忙过来喊她。


    妙真忙上前福了一身:“给林夫人请安。”


    “萧夫人真是客气了,走,咱们去那边坐着。说起来,这桩亲事还是傅家四夫人撮合的,你看就是那位。”林夫人指给妙真看。


    妙真不解:“怎地是四夫人?不应该是傅老夫人么?”


    林夫人为了交好妙真,算得上搜肠刮肚的说话了:“傅总督是庶出,傅家四夫人从小抚养他长大的,这桩亲事也是傅家要娶回来的。”


    妙真算了算年纪,傅煜三十八岁就是山西总督,可谓年少有为仕途顺畅,却自从原配亡逝不娶妻,也算得上痴情之人了。


    又听林夫人道:“这傅总督是傅家独子,故而亲事是势在必行的。”


    “原来如此。”妙真道。


    这样的场合,妙云也来了,妙真想她的胆子真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在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不会被人发现,如果是妙真肯定就直接不来了,苟到最后算了。


    这也是每个人的性情不同,妙云镇定自若,她很快还交到了几位能够在一起说话的夫人,妙云很自信只要妙真不再追究,她其实没什么事情,包括徐通判家,那些人早就回了老家,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甚至徐夫人当年拿了自己的六百两,这便是封口费。


    妙真其实有些欣赏妙云,也算是个人物了,她自己就做不到这样。就连她小时候嘴馋,爸妈离婚后和奶奶一起住,偷了隔壁家的鸡蛋她到现在想起来还头皮发麻觉得羞赧。


    这边妙真和林夫人还有马太太张氏几人坐在一起说话,马太太很是感激妙真:“吃了您的药我真的是好多了,您看您也不收诊金,我这真的是——”


    “马太太,我们徐姐姐的医术可是很好的,就连皇帝陛下,皇贵妃娘娘们都称赞不已的。”张氏自从妙真一针帮她把崔宁徵戳翻在地,对妙真是真的特别推崇。


    妙真听了赶紧摆手:“快别吹了,我脸都红的受不住了。”


    张氏道:“这可不是吹嘘,这不都是真的么?徐姐姐你就是太过谦虚了。”


    这马太太上次得的是急性肾炎,现下头脸不肿了,人的精神也好,又引荐妙真给宣府知府认识,妙真上前拜会,丝毫不拿架子,也还算是如鱼得水。


    中午宴毕,崔宁徵还过来接张氏了,他们夫妻二人,男的也是家里家外人不断,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但闹了一场之后,在大同感情反倒是好起来了。


    张氏从妙真身上知晓慕强的人,总希望找一座靠山,可自己也能成为自己的靠山。


    妙真照旧留下来观礼,黄昏时节,新娘子才过来,只不过傅总督的脸色却很不好看,还把其原配牌位摆在上面,让新婚妻子拜。


    虽然未曾见到新娘的面容,但妙真想任何一个女子婚礼上被这般对待,应该都是很难过的。


    回到家中,妙真想她和萧景时的感情也很好,可如果真的有一日,萧景时去了,她是再嫁还是守寡呢?恐怕也得看再嫁之人如何,这般想着,倒也不执着萧景时的感情了。


    小喜却赞叹道:“傅总督真是痴心不改。”


    “我看那位新娘子身段很好,一看就知道是个美人,时日久了,指不定就喜欢上了。”妙真笑道。


    小喜却难以接受:“姑娘怎么这样说?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痴心的男子么?”


    “也有,但是很少。”


    “但您肯定是世上最痴心的女子。”小喜对妙真的人品十分信任。


    妙真用手指了指自己:“那倒也未必。”


    一语未了,见萧景时走进来了,妙真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只道:“今日在傅家暖和的紧,路上却冷的很,还好回来了,现下一回来人就热乎了。”


    萧景时终究是忍不住,把下人遣下去,就看着妙真道:“我如果死了,你会立马改嫁么?也是,你如今人也漂亮许多,医术又上达天听,还年轻,也是应该的。”


    “你胡说什么,你是拳头上立的人,胳膊上走的马,怎么会死呢?”妙真摇头。


    萧景时蹲下来,仰着看她:“那我说如果呢?”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我也问你同样的问题,咱们俩还吵了一架,现在又问这些。正常来说我有三个孩子,你们家怎么可能让我改嫁呢?”妙真正常分析,她现在已经开始摒弃一些情绪化的事情了。


    不曾想萧景时跟她闹上了,完全生气了,但是又不是跟妙真冷脸那种,还自己在那里发誓:“我可同你说,我一定要活的比你长,好好照顾你,让你一辈子为我神魂颠倒。”


    妙真闻言,觉得自己实在是自愧不如,她轻易不付出,也不信任婚姻,但是萧景时却这样的热情以待,她拥住他:“你要好好爱我。”


    萧景时想爱你的人怎么能让你为难?所以我好好爱你就是了。


    爹娘感情变好,成日黏糊在一起,芙姐儿都和身边的丫头抱怨:“这几日我都没见到娘了。爹爹也真是的,做什么都要娘陪着。”


    她身边的丫头笑道:“大小姐,这不是好事儿么。”


    “可我也想娘陪我的,我最喜欢娘了。”芙姐儿把下巴放桌上,很是忧虑。


    丫头就哄着她道:“正月十五出去走百病,到时候四奶奶肯定会陪您去的。”


    芙姐儿又笑了。


    今年除了诤哥儿太小,已经年满六岁的龙凤胎都要去走百病的,夜游也有夜游的乐趣,萧景时当然要在旁边陪着。


    尤其是元宵节这一日还是妙真的生辰。


    她身上的衣裳是萧景时亲自挑选的,据说他已经看不惯自己的衣裳很久了,故而特地帮自己选的,打扮起来着实娇媚美丽许多。


    “我们先去看灯会,等灯会散了,咱们再走回来。”萧景时道。


    妙真当然同意。


    且说她们家门口都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看起来好不热闹,更别提街边龙飞凤舞,灯火璀璨,仿若白日。


    两边还有杂耍的,捏糖人的、卖冰糖葫芦的,甚至还有卖百花烧麦的。


    “我看也不逊色于咱们老家。”妙真掀开轿帘往外看。


    芙姐儿离开苏州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现在听妙真如此说不由道:“娘亲,我们何时才能回苏州啊?”


    妙真想了想:“那就很难了,你爹爹只要在外做官就不能回去了。”


    “那为什么不能在我们老家做官呢?”芙姐儿道。


    妙真正经告诉女儿:“这就叫回避制度,怕官员徇私。”


    芙姐儿又问起徇私是什么,妙真不免又解释一番。


    另外一边妙云也带着继子女儿一起出去走百病,来往之后都给她行礼,有那忻州之小官人家,处处请她过去,人人以请到她为荣。


    尤其是妙云一来忻州就先去养济院探望孤寡老人,她人生的美丽贵气,却完全不嫌弃这些穷苦的孩子老人,还亲自抱着孩子哄,让不少人都落泪,甚至她还说用张世华的俸禄捐了五十两给这养济院,这让张世华在忻州的名声一来就立住了。


    “你可真算是我的贤内助了,对了,我听说都察院新的左佥御史是仇大人,也就是仇娘子的阿弟,说起来这还真的有关系了。”张世华出身寒门,原本投靠夏首辅,不曾想夏首辅倒台,否则也不会从北直隶的真定府调到忻州这样颇为偏远的地方。


    他娶个有身份的家世,并不在意她们家富贵与否,要的是背后千丝万缕的关系。


    偏妙云已经答应妙真不再冒用她的名讳,更何况妙真就在宣大,她也不好戳穿,故而还巴不得张世华在偏远地方做官,是以就道:“我和仇娘子那都多少年不曾通信了,更何况她乃孀妇,这点子香火情怕是不够,要我说咱们如今不便做什么。”


    张世华微微叹了一口气。


    妙云见他不再威逼,也是松了一口气。


    另一边,妙真她们已经把街道走完,又走回来时,她正跟萧景时小声唱着《九歌·山鬼》,萧景时平日听的曲调并不是这样的,乍然一听,又觉得很上头,央求妙真道:“你唱的那小曲儿还真好听,再给我唱一遍吧。”


    妙真笑着点头,“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萧景时听的十分陶醉,看着妙真心想她平日多半把功夫花费在医术上,这次跟着自己出来,就是让她多放松的。


    和她们一起走百病的也是一户乡绅人家,还非常友好的请妙真她们吃点心,虽然妙真不敢随意吃人家送的东西,但是气氛真的非常好。


    回到家里,一家四口还吃了汤圆,妙真吃到黑芝麻的只觉得寻常,但是桂花味的却难得做的没有甜腻的味道,她用勺子盛了一个放萧景时碗里,示意道:“你也尝尝。”


    “好。”萧景时对宣大其实也有了大致了解,也想了想自己的安排,一则军务,二则案情,三则举贤,这是三点最重要的,至于旁枝末节的事情,他再留心就是。


    不料,次日一早起来,先来告状的却是告的山西的宗室代王府。


    山西的宗室比起河南湖广算是少的,但饶是如此,宗藩却在本地胡作非为,就如这乡绅的状纸写的是代王府辅国将军招募亡命之徒,杀人劫财,他家老父就是被此人害死。


    萧景时看了之后,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妙真道:“你待如何?”


    “我让他先去递状纸到山西巡抚处,本官亲自审理。”萧景时可不怕。


    妙真点头:“除去这样的害人的东西,当地人才不会惶恐不安,这些宗藩实在是太过无礼。”


    萧景时冷笑:“难道更无礼的不是这些山西官员吗?没一个人敢上告的。”


    妙真看向他道:“你做的都是大事儿,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我一定支持你。”


    萧景时当即带着妻小先到了太原城里正式上任,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口风,足以见他做事情严谨。


    至于妙真闲下来后,看看医书,抄录几个方子,又亲自炼药,这种没有目的的专注让她很轻松。


    不曾想晋王府下了帖子,请她过去给王妃治病,妙真又见是张氏送来的帖子,知晓应该是张氏引荐了自己,她留下小喜看家,自己坐着马车过去。


    北方天高地阔,多用马车,不时就到了晋王府,王府的西墙就是宋代太原城的东墙,看起来威严宏大,妙真也是进过宫的人了,自然不会像别人似的一惊一乍,随着带领的王府嬷嬷们沿途见着杏花岭、松柏坡,也并不察觉到多么震撼。


    “萧孺人,请往这边走。”前面的嬷嬷提醒。


    妙真笑道:“有劳。”


    在前面的柳嬷嬷是晋王乳母,十分资深,她见妙真年纪轻轻,步履沉稳,言谈谨慎,心中暗赞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就是不一般。


    晋王妃年纪约莫三十余岁,住在一处高翎建筑群中,左右两边二三十间厢房,看起来很是宏大,房中陈设亦是十分华丽,还有一位六七岁的女童正在旁边写大字儿,妙真不敢多看,行完礼之后就问起病情。


    “不知王妃是哪里不舒服?”妙真问起。


    晋王妃屏退众人,只好道:“我自从生下郡主之后,常常身体不适,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身体不适,是哪里不舒服呢?您能说的具体一些么?”妙真道。


    晋王妃叹了一口气:“总觉得胸前发闷,成日困倦无力,吃过不少补气血的药都没太大的用处。”


    晋王妃显然说的很含蓄,她绝对不会只是困倦无力就找大夫来的,是以,妙真道:“您一定要同我说实话,如此我才能够准确辨证。”


    这也是她行医多年的经验,女子看病多半十分扭捏,如此一来也容易误诊。


    在一旁的显然是晋王妃的心腹,她本来以为妙真上前会寒暄一二的,这样顺理成章说出病情,没想到这位医女是完全没有一句废话,单刀直入。


    晋王妃扶额道:“我素来疲乏无力,说话都觉得很累。”


    “那我先帮您把脉。”妙真坐下帮她把脉,见她脉沉细弱,又看舌薄白,她先记下来,不禁又一项项做记录:“初潮是何时?平日行经如何?颜色经量如何?”


    晋王妃还从未被问过这么仔细,她却听张氏说起过,说这位徐女医,医术极其精湛,连治多人不孕,她因为生了郡主之后再无所出,遂想请她过来。但是她完全没有一点温和,就是一直问,问了之后记录。


    “行房正常吗?”


    晋王妃羞的脸通红,妙真都无语了,什么都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觉得宫里的王皇贵妃都没这么难以沟通。


    晋王妃默不作声,妙真也沉默,她原本到山西是奔着休假来的,无端被人请过来就有点麻烦,看病还不说病情,一直遮遮掩掩。


    她作为医者如果不问清楚,也不记录清楚,到时候一旦出现问题,作大夫的立马会遭受雷霆之怒。


    人家会说,谁让你诊脉不准的,都是你的错。


    晋王妃的心腹嬷嬷看向妙真,见她正在翻看佛经,显然是等下文,也是,这位徐女医其夫是巡按御史,年纪轻轻就得朝廷重用,她本人更是常常出入内廷,王府还不能怠慢,万一人家一句小话到御前,可就不好了。


    所以,她对晋王妃使了个眼色,晋王妃又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就是行房不成,常常痛苦难忍,实在是跟酷刑一般。”


    妙真又细细问了几个问题,见她配合,不免道:“您并非是脾胃气虚,而是肾气不足,只有肾气不足,脾胃才下降而无法升腾,若肾气足了,胃就能消化食物,,脾也能运化水谷。如果您想要再次有身孕,恐怕要服药至少四个月才行。”


    晋王妃听她如此说,又道:“若您能治好我的病,到时候必定有重赏。”


    “还是先服药看看吧。”妙真现在实在是不缺钱了,所以倒不在意这个。


    妙真开了并提汤,大熟地、巴戟、白术、人参、黄芪、山萸肉、枸杞、柴胡这些药物的斤两炮制之法都写了。


    晋王妃让人送妙真出去,又对身边心腹道:“这位徐女医说话硬邦邦的,又很直接,看来这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


    “可不是么?我看这萧孺人都这般,萧御史恐怕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人,咱们王爷倒好,就是代王府那边怕是有事了。”心腹嬷嬷道。


    晋王妃看了看天:“旁的人倒是罢了,那代王府的辅国将军雇亡命之徒,残害有钱之人,掠夺人家的财产,我很是看不惯,但碍于都是宗室不好说,地方官员也是装聋作哑,不知这位萧御史如何了?”


    作者有话说:宗室雇凶谋夺财产的借鉴出自明朝嘉靖年间王仪巡按河南时,发现赵王府辅国将军朱祐椋招募亡命之徒,杀人劫财,长达10余年之久,当地谁也不敢告发。王仪与河南巡抚吴山一同上奏给嘉靖皇帝皇帝,将朱祐椋夺取爵位、囚禁起来,让当地百姓人心大快。


    第74章


    等妙真回来之后,舟车劳顿的,她则去榻上躺着小憩一番,听萧景时问起,妙真才道:“问什么病情都得问三遍,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不耐烦了,还是她故意在耗我的功夫?”


    “你呢?你怎么样啊?”


    萧景时笑道:“虽说我乃是读书人,没有做过亲民官,但是这样的事情只要自己不怕,那怕的就是别人。只是没想到傅总督是个性情中人,我和他说了此事之后,他欣然和我一起上折子给皇帝。”


    妙真道:“就怕皇上帮宗藩说话?”


    “不必怕,昔年御史王仪在河南时也有类似的事情,皇帝把爵位都削掉了,还下旨申饬过的。”萧景时道。


    原本山西官员以为萧景时过来会先巡视军防,没想到先解决的是藩王问题,很快圣旨下达,削去代王府辅国将军的爵位,人也囚禁起来,他手下的亡命之徒也是就地正法,萧景时本人亲自监刑。


    “把这些人的脑袋悬挂在城门示众。”


    众人见萧景时虽然年轻,但是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明知对方是亡命之徒,竟然先捅破这件事情,看起来就正气凛然之人。


    妙真忍不住为丈夫鼓掌叫好:“真是大快人心,这才是真正的名臣作风,畏首畏尾,让人不屑。”


    萧景时看向妙真:“你那样谨慎的人,我还以为你会说我给家里带来麻烦呢?”


    “在其位谋其政,我不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我肯定小心谨慎啊。”妙真笑。


    萧景时想妙真还真的是深明大义,不愧是他放在心上的人。


    不过,他还是提醒道:“我听说有些丧心病狂之人因为如此,会提前截杀官员,我现在有些后悔带你们过来了。”


    妙真摆手:“我不怕,咱们俩并肩作战才好。”


    “你们平素就不要出去了,等我在家时,再带你们出去。”萧景时叮咛。


    妙真点头,她们夫妻都是这样,各自做各自擅长的事情,很少干涉,支持就好了,故而她也送了一封信给张氏,让她不必推荐自己了。


    却说萧景时因为处理代王府的案子,轰动整个山西,他本人又是心细如发,大同县令热情款待他,让他觉得有异,当即要查大同县的账本,马县令吓了一跳:“萧御史,今日咱们都是官场私下相聚,何必如此?”


    “马县令,自古公私分明,我见兄台如此高风亮节,必然不是那样的人。”萧景时笑道。


    马县令无法,只好让人带他过去,心想这天底下哪个官员经得住查啊?故而,回去就把自己书房的几本书拿出来,里面夹着六百两的银票,狠狠心,跺脚过去了。


    萧景时正带着两个账房在县衙查账,清风端了热茶过来,他道:“现在哪有功夫喝这个?你也不怕人家下毒啊。”


    清风听了吓了一跳,萧景时又乐了:“放心,不会的,贪污顶多坐牢或者交赎金,毒害钦差,那是不要命了。”


    “您放心,奶奶让我带了好些药过来,有各种解毒丸呢。”清风道。


    萧景时心中流过一阵暖流:“你们奶奶素来想的周到,我没有想到的事情,她总替我想到。”


    这一查就到了夜深人静之时,萧景时先去休息,熟料,刚进门,就见马县令毕恭毕敬的站着,他若无其事的走进去,淡淡的道:“马县令,如今天色已晚,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马县令陪笑进来道:“萧御史年纪轻轻就担任此职,不知道为兄的辛苦,我二十八岁才中进去,快五十岁才中举人,头发都花白了,实在是艰辛的很,就是仕途上也是无人托举,两三任才堪堪做了个大同县令。”


    这番话听着心酸,但萧景时却不好打动:“马县令能够谋得大同县令这个位置,想必也是不简单。”


    马县令干笑两声:“我原先只是个穷措大,也不认得谁,但是我在这里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萧御史自然体会不到我的苦楚,我家老妻一身的病,说来还幸亏萧夫人治疗妥当,我们心里都是感激您的,官场上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萧景时不置可否,那马县令从袖口拿了五百两出来:“萧御史,若您抬抬手,咱们只当交个朋友。”


    说完,又拍拍手,只见两位身着艳福的女子过来,都袅袅娜娜,算得上尤物。


    萧景时见到这些,忍不住想自己如此英俊潇洒,看起来难道是个色魔么?故而,冷冷的看了马县令一眼:“我劝你别搞这些幺蛾子了,好好交代,兴许我还能帮你说一两句话,若是再贿赂钦差,那就不是这点问题了。”


    说罢,又道原本自己只是怀疑,现在此人竟然上门贿赂,忙道:“来人,把马县令先看押起来,竟然敢贿赂钦差。”


    马县令张了张嘴,脸色灰败。


    似马县令这样的层级比较低的,被萧景时恐吓威胁几句,几乎都招了,萧景时顺利的勘破出问题来。


    马县令立马成了阶下囚,但他对萧景时道:“萧御史,你也就是指打我们这些没有什么背景的萧苍蝇罢了,若是碰到个硬钉子,看你如何?”


    萧景时笑道:“本官何须与你废话,你自己贪污受贿,还好意思警告我。”


    马县令在牢里哭的呜呜咽咽的,想起那么多年他都是被骂穷措大,好容易中了举,选了官,如今却落到了这样的下场,他倒还算老实没把后面的人供出来,想着自己毫无背景,若是把靠山都得罪了,妻小更是无人照应。


    又说忻州张世华那里,刚收下一千两银子,又夜里与妙云商量:“在松江府的时候费了不少银钱,如今这里虽然偏僻些,这里的人却有钱。”


    妙云看了这一千两,连忙藏着床后的一个暗格里,还道:“这不知道是一桩怎样的案子?”


    “也没什么,是一桩命案。”张世华轻描淡写的道。


    妙云吓了一跳:“你说什么,是命案?御史可还在咱们山西呢。”


    张世华笑道:“这也不是我判的,是副察使判的,我不过是装聋作哑,到时候也是怪不到我的身上。”


    他们在华亭三年就捞了几万两白银,那可是个极其富庶的地方,真定府因上头无人,他好歹收敛些了,但也仅仅只是收敛了一些。


    就如同忻州现在也是宣大布防要地,朝廷还要发一笔军款下来,到时候他至少可以吞一大半,只要把那些上下官员打点好就行,但这也不是现在做的,现在不过是赚些白拿的银钱。


    妙云觉得不妥,可是她也没办法劝动张世华,况且,张世华说的对,如果你不拿,人家以为你不合时宜,恐怕连官都当不成了。


    次日起来,她坐在镜子面前看着珠翠环绕,遍地锦绸的富贵女子有些陌生,她现在收钱似乎已经成了习惯,甚至心安理得。


    不,她不能这样,等吧,等到她作主了,就不会这样了。


    再说妙真这里正亲手熬了热汤做了点心过去送给先生和孩子们做下午茶,现下开春之后,日子变长了,孩子们总是容易肚子饿,想必先生也是。


    芙姐儿一看是两碟细巧点心,一样热蒸杏酪,一样是软香糕,再有一碗冰糖雪梨汤,她当即全部都吃完了。


    这边妙真正在教诤哥儿读书,今年这孩子已然两岁了,不能天天傻玩了,她想起当年萧景时陪着自己去南京给人家治病时,他也是把家管得很好,让自己无后顾之忧,如今自己陪着他办大事也需如此。


    再者,她这个人想的多,就怕自己帮人家治病被人家设局对付萧景时,比方她开的药,人家吃了直接以死诬赖她们,是以,她并不出门开药开方。


    倒是傅四夫人带着儿媳妇阮氏上门,阮氏着青色比甲,头上也只戴着银丝鬏髻,却难言其倾国倾城之色,着实是个大美人。


    妙真连忙上前行礼:“妾身给你几位请安。”


    傅四夫人笑道:“早闻萧孺人是女科翘楚,实不相瞒,我是想请你帮我这位侄儿媳妇看看的。”


    刚成婚两个月来看什么?妙真暗道这傅四夫人也太着急了,但她面不改色的帮阮氏把脉,阮氏却很紧张,都两个月了,她还未圆房,生怕妙真把出什么来。


    然而妙真对所谓的室女脉觉得并不准确,因此只问了些寻常的经期这些,就道:“也没什么大问题,身上也还好。”


    傅四夫人微微有些尴尬,她道:“我看这孩子身子单薄,要不要吃的什么补品?”


    “可以啊,平日吃些保养身子都成,药补不如食补嘛。只不过凡事也不可太过,顺其自然才好。”妙真笑道。


    傅四夫人点头应是,又请她过几日去傅家作耍,妙真欣然应诺。


    回程的路上,傅四夫人看着阮氏道:“你可一定要得到煜儿的心,我好容易选上了你,你父亲年纪大了,官位久久不挪动,弟弟妹妹年纪又小。若是得了煜哥儿的心,我们傅家也好帮你啊。”


    阮氏只埋头不语,她母亲是阮老爷未发迹之前的养媳,阮老爷中了同进士之后,童养媳成了妾,他又娶了一房官家小姐做正妻。


    母亲在家和仆婢一样,只有她定下这桩亲事,她娘的境遇才好许多,有人伺候了,病症也有人医治了,她对阮家没有任何感情,可是她娘却在阮家人的手里。


    是以,傅四夫人这般说,阮氏也不好说什么,因为她知道傅煜也是被逼迫的,他对亡妻一往情深,自己于他而言又算什么。


    这边送走傅家的人,丰娘正好端了茶汤给妙真:“奶奶,那傅大奶奶,好个美人胚子。”


    “我觉得她是那种勾魂摄魄的美,比寻常美人不同。”妙真也是这般觉得。


    丰娘笑道:“这样的美人却感觉总是忧心忡忡的。”


    “是啊,若我有这番容貌,可不得美到天上去。”妙真幻想一二。


    丰娘则道:“咱们姑爷也是龙章凤姿,若非如此,咱们老爷也不会一眼看中,非要说来给您做女婿。”


    妙真心道你姑爷的性格,也不是人人都能消受的,简直就是个嘴毒的美人,若非看着他那张脸,妙真有时候都想打他。


    小喜从外面进来道:“又打发了一个送礼的,这些人怎么都不肯听。”


    “都存在侥幸心理,总觉得自己是特殊的,要我说清者自清,何必来这些?景时现在是巡按御史,自己都处事不正,如何当这个御史呢?”妙真心想莫说是她们夫妻不大缺钱,就是缺钱也不会贪图这些钱。


    小喜就道:“我也是这样说的。”


    妙真也爱钱,别人玩耍的时候,她钻研医术,但是赚的差不多了,她就不会再执着了,因为人生中其实还有很多别的美好的东西。


    就像现在她去看一些外科的医术,现下在山西这样的前线,万一打起仗来,自己轮不上在军前效力,但是护住家人还是可以的。


    她在药房制了补损当归散、花蕊石散两样药,等萧景时回来时,正看着妙真道:“又制了新药啊?”


    “也不是新药,就是照着方子制的跌打损伤的药。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呀?”妙真问起。


    萧景时笑道:“马县令已经被拿下,宣大两边的军事去年被巡按御史来过,所以我现下先回来些时日。”


    他虽然才开始办案子,但是比世人都强,尤其是妙真最羡慕他的是精力过剩,就像现在晚上风尘仆仆的回来了,还要继续看卷宗、户籍、鱼鳞册。


    以前他给自己送汤,现在妙真帮他熬汤,热汤送来时,萧景时望着她道:“真真,我一路上就想快些回来见你。”


    “我知晓,你在外办案也着实辛苦了,用得着我的地方可别客气。”妙真笑道。


    萧景时颔首:“放心吧。”


    有时候看话本子里男女主怎么有那么多机会成日腻歪一处,妙真却觉得现实生活中,大家真的在一起,多半就是事情忙完了,已经累极了,只想躺着。


    妙真替他披了一件衣裳,又到床上歇息去了。


    过了几日,傅家设宴请众人前去,妙真带着芙姐儿一起前去,傅家热闹非凡,因为今日也是傅煜的生辰,显然阮氏似乎精力不支,妙真站在她旁边见到她摇摇欲坠的,连忙扶着她道:“夫人如何了?”


    阮氏连忙摇头:“没,没什么。”


    妙真因为傅总督和萧景时联袂上折子,知晓傅煜非一般庸碌官员,因此对其家眷也颇为关注,自己若能帮一把,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但既然阮氏说无事,妙真也就释然道:“您若身体上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去找我。”


    阮氏对着她道谢,又粲然一笑,妙真心道她作为女子见到这笑容都被吸引,更何况男子乎?


    傅家效仿曲水流觞宴,在汾河支流办宴会,芙姐儿还是头次见到这样的宴会,一直问妙真,妙真也认真跟她解释,“这曲水流觞来自于上巳节,《兰亭集序》里就是曲水流觞宴上的故事……”


    芙姐儿听的有意思,妙真又替她夹菜:“吃饱了,娘等会儿再带你去附近走走。”


    夹给女儿之后,妙真低着头在吃东西,却见芙姐儿站起来对妙真道:“娘,你看那边有一头肥猪在水里泅水呢?”


    “猪怎么可能会泅水?”妙真吃到一道菜特别好吃,头也不抬,还想指不定是在这里做菜的厨子为了图方便,把厨余丢水里了。


    没想到周围有人尖叫起来:“这里死了人了。”


    妙真赶紧把女儿眼睛捂住,她自己看了之后,几欲作呕,从来没想过人在水里被泡发到这样恐怖的。


    但妙真是大夫,即便如此也要保持冷静,把几个晕倒的都救醒。很快官兵把这里封了,妙真带着芙姐儿回到家里了。


    她还怕芙姐儿做噩梦,晚上让萧景时到隔壁睡觉,自己带着女儿睡,没想到萧景时宁可睡榻,也不愿意出去。


    妙真拍着女儿,问起萧景时:“今儿汾河里的是什么人啊?人都吓死了,跳河可真不好,今儿吃的差点呕出来。”


    “还能是什么人,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是被人打死之后扔进河里的。这后面必定牵连一桩案子,但若是普通的仇杀、情杀倒也罢了,地方官自会处理,但若是牵扯到别的,就是我出马了。”萧景时道。


    妙真讶异:“也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做出这样的事情?”


    萧景时看向妙真:“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怕?”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活人才可怕呢。”妙真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穿着浅紫色的寝衣,头发束起,露出白皙的脖子,怀里搂着孩子,显得圣洁又温柔,萧景时已然看呆了。


    妙真见他这般,连忙岔开话:“晋王妃吃了我之前开的药,身子骨已经好了许多了,得知我有儿子的时候,似乎有意选咱们肇哥儿做仪宾。但我想还是算了吧,咱们儿子还是有些志气好。”


    这当然是开玩笑的,彼时藩王册封很多翰林院的翰林都不愿意去,当然也是因为藩王没什么势力,还是科举是正道。


    萧景时就喜欢妙真这样,几乎从来不为蝇头小利,不,甚至是巨额利益去冲昏头脑。


    却说次日起来,妙真看芙姐儿却似乎忘记昨天的事情了,也安心送她去读书,在妙真这里,女孩子愈发要多读书。


    无论是四书五经,天文地理,兵法都该读。


    孩子没事儿了,她就安安心心的躺一会儿了。


    不曾想到了中午,小喜过来道:“奶奶,您猜昨儿死的人是谁?”


    “谁啊?”妙真好奇问道。


    “那个人之前还跟着他主子一起到咱们家送礼,我让我那口子把人送出去的。”小喜道。


    妙真张了张嘴:“那岂不是官员的随从?”


    “对,是大同副总兵的随从,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情了,现下归镇抚司处理。”


    “镇抚司?那不就是咱们曾经的邻居崔宁徵么?他就是镇抚使啊。”妙真也不是瞧不上崔宁徵,就是这个人的确算不上能干的。


    众目睽睽之下有这种案子,一个处理不慎要不就自己倒霉,要不就得罪上司了。


    原本妙真以为应该是镇抚司处理,不曾想萧景时收到了匿名函,这上面说因为这些日子此人察觉萧景时不畏强权是一个真正的好官,是以把真相告诉他。


    萧景时正把信中内容告诉妙真:“这信里说这死的人原本是湖州绸缎商人曹员外的小厮,因他主人在船上被家丁和船匪合伙杀害,抛尸江中。”


    “这小厮倒是有一番忠心之心,可上诉之后,不是忻州知州不受理,就是本府提刑不管,这小厮遂回家去找曹员外之妻,这妻子也是个忠义的,愤然带着家丁到山西来,求在大同副总兵窦源处,那窦源见曹夫人生的美貌,竟然收了房。”


    妙真拿过来这封信,看写到这里戛然而止,不禁问他:“那这个案子可是结案的,如若翻案,必须要有证据。”


    萧景时看着她道:“真真,这个案子现在到了镇抚司,你知道的,我和崔家人都不太熟悉,你和他们家的人熟,也可以过去关心一二。如果可以设法和那位曹夫人联系上,兴许我就能有线索翻案,帮她们惩治凶手。”


    “放心,包在我身上了。其实你跟我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下意识就怀疑是窦副总兵做的,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这个窦副总兵得到了曹夫人,又根本不愿意帮忙,所以索性杀人灭口了?”妙真道。


    听她这么一分析,萧景时笑道:“你的脑子的确转的很快,不过查案不能信口开河。”


    妙真认真道:“我知道了,我一定不预设任何立场。”


    另外一边张世华这里又收下了五十匹上等缎子,妙云问道:“这么又送东西来?”


    “这个案子送到了镇抚司查探,那镇抚使崔宁徵是个恩荫出仕的,并无什么能耐的,不过是按察副使几句话的事情,这五十匹不过是送给我们封口的。”


    妙云摇头:“你不是说御史还在么?”


    张世华胜券在握:“若此事案发,我不过是一时不察,但若是无事,我既帮了按察副使的忙,搭上了关系,又有了银钱,何乐而不为?这便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可惜那萧景时不懂这个道理,四处得罪人,等他这一任结束,不知暗地里被人家下多少绊子。”


    妙云听了很有些担心妙真,可她也是无能为力。


    第75章


    妙真去自己的小药房了选了两样药,用一个螺钿的小盒子装着,启程去了崔家。张氏听说妙真过来,亲自到二门迎接,还笑道:“妹妹我这几日在家里正好有些事情,不曾想徐姐姐亲自过来了。”


    “哎呀,别提了,前儿去傅家玩儿,不曾想那汾水里死了人,心里好不自在,我家那位就说让我出来散散心,旁人我也都不是很熟络,正好想着我制了两样跌打药,拿过来送给你。”妙真笑着把药拿过来。


    张氏请她坐下,忙着让人看茶,又道:“姐姐说的事情,正好摊派到我那糊涂人身上了。”


    妙真不动声色的呷了一口茶,不由道:“怎么好端端的到了镇抚司啊?那个人是军籍吗?”


    “不是,不是,他呀,是窦副总兵家里人。”张氏道。


    妙真叹了一声:“他怎么想着跳河了?是被人家虐待的么?”


    张氏也觉得蹊跷,但她不好说,只含糊道:“这我也不知道。”


    妙真看了她一眼:“这可是人命大案,好多双眼睛看着呢,你们家那位可一定得小心了,若是处置不当,将来被人家抓住了把柄,恐怕官位都岌岌可危。”


    危机处理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妙真也是提醒张氏,到底萧景时还在山西,大家交情是交情,但若是有事,可就不讲交情的。


    听妙真来了之后,一直在说这事儿,张氏心里嘀咕道,难不成这个案子十分重要?她就道:“是啊,我们也是这般说呢。”


    妙真来了就是要办成事儿的,但也不能太心急了,又问起她:“算了,不谈这些不吉利的事情了,你怎么样啊?”


    “我,我也就那样。”张氏托腮,也觉得过的无趣。


    但她见妙真上门,也道:“徐姐姐,你也帮我看看吧,怎么成婚好几年了,就是没有孩子呢?”


    妙真帮她把脉,只道:“看着也就气血虚一点,但大户人家的女眷多半都是如此的,你们双方如果都想要孩子,不如也劝崔镇抚也看看。怎么说呢?有时候两个都好好地,可是就是没法生育,所以都得看看。”


    其实她也不好说崔宁徵有问题,现在不是一个男女平等的时代,崔宁徵之前还要打张氏,被她拦下来了,所以她也不能撺掇张氏说这个话。


    张氏倒也实诚:“姐姐,你看他年纪轻轻时就外头包的,家里娶的,身子早就浪坏了。”


    “最近不是好多了么?”妙真问起。


    张氏又跟妙真倾诉了许多,妙真感叹一声,这崔宁徵也的确是身份高,伯爵嫡亲侄儿,父亲官拜参政,几乎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得了镇抚使这个恩荫。


    不是自己努力奋斗得来的东西,崔宁徵也并不很珍惜,很难把握住。


    陪了张氏好一会儿,妙真又打探起窦家的情况,这个张氏倒是很清楚:“窦副总兵的妻妾都在老家山东,不在此处,我倒是听闻她新纳了一个妾,容貌甚美。”


    妙真想这美妇人应该就是曹夫人,自己若是真的要判定这件事情真伪,总要见着人再说。她从张氏这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就先出去了。


    一路跟着的小喜道:“奶奶,咱们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现在就去窦家啊。”妙真在马车上取下自己的贵重首饰衣裳,换了一身青毛布大衫和水红裙子,头上也用头巾包住,完全就是小户人家的打扮。


    小喜不由佩服道:“您真是想的周到。”


    “可是,您要一个人进去吗?”下人们忧心忡忡。


    妙真笑道:“旁人不带就罢了,小喜你肯定是要带的,我也给你准备了一身衣裳。原本打算在崔大奶奶这里套出些事情来,就不必我再去了,现在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出马。”


    小喜担心道:“那您没事儿吧?”


    “成婚之后,处处都有景时为我上下打点,也有你们帮衬我。但你想当年我在程家做供奉时,勾心斗角也不是没有经历过的,又怕什么。”妙真不怕。


    这些年因为丈夫得力,她除了看病,其实也没有太多旁的事情操心,所以这次萧景时嘱托她做这件事情,她也一定要做好,让他看看自己的能力。


    让马车停在窦家门口十米远,她才挎着篮子下马车,装成药婆的样子,篮子里装着银针草药,她走到门前,那门口站着士兵把守,妙真也状若无事一般上前:“各位军爷,这里的奶奶请我过来送药的。”


    那门口的排军看了妙真一眼,见她皮肤白皙,容貌俏丽,气度不俗,身上穿着虽然寒酸些,但也干净,就道:“接应你的人是谁啊?”


    “我也不记得了,就知晓是这府里的奶奶。”说罢对小喜使了个眼神,小喜直接拿了一块银子塞在排军手里。


    排军让人通传,妙真心底虽然没底,但是面上十分镇定。


    却说有小厮进去传话,曹夫人正做着针线,外面说是有药婆进来送药,她自己一个人也是无趣,遂让人进来了。


    妙真见出来迎自己的是个小丫头,从荷包里抓了些糖果给她,那丫头笑嘻嘻的带着她过去,妙真一路蜿蜒走过,还不由得心道,没想到自己进来的这么顺利。


    “你们奶奶最近才入府的吧?是不是很受宠啊?”妙真问起。


    “是啊,大人天天过来的,我们奶奶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有,就是奶奶总有心事。”小丫头没心没肺的说起。


    妙真心里有数,很快她见到了这位曹夫人,生的不胖不瘦,整个人看着就细巧,二人互相厮见过,妙真道明了来意,她想如果这位曹夫人不认了,到时候就要从别的地方查探了。


    没曾想曹夫人一听说起小厮顾安被人打死抛入河里,就差退下人,惊讶的对她道:“你是说顾安不是跌足落水的么?”


    “当然不是,我听说你和顾安二人从湖州来为丈夫讨回公道,可否跟我说说?你放心,我既然进府来问,到时候肯定帮你夫君作主。”妙真看的出来,这位曹夫人虽然失身于窦副总兵,但却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


    那曹夫人细细说道:“奴家原本是绸缎行曹员外的妻子,平日家里也是二三十个帮工,都是我与丈夫料理。孰料,他在江中被害,我那家人顾安找了一位杨乡宦,只可惜四处碰壁,还让凶手跑了。正好我与他一起过来,碰到了窦副总兵——”


    说到这里,曹夫人脸一红,她丈夫已经去了,总得往前看,否则,她的家俬人才都保不住了。


    妙真见她这般,倒是宽慰她道:“这也没什么,你能够千里迢迢过来,已经是十分重情重义了。”


    看妙真没有怪罪她,曹夫人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他说帮我们做主,我想起顾安忠义,也对外称她是我的表弟,想着到时候帮他也谋个一官半职的,也算是对得起他了。只是这府上总有人排挤他,还传我和他有私情,窦总兵就说让他去附近的卫所先从总旗做起,我想也好,不曾想就传来消息说他跌足而死。”


    “那么期间你们有同窦总兵说起为曹员外打官司的事情?他是怎么说的?”妙真问起。


    曹夫人叹道:“他说那案子是在按察副使手上过的,很难翻案,让我稍安勿躁。”


    “顾安呢?”


    “顾安同我说窦副总兵并不愿意帮这个忙,但我想咱们贸然出去又能找谁对付曹荣呢?”曹夫人道。


    妙真听她说的时候,又详细把她记录在案,最后道:“好,我大致了解情况了,你呢也不要告诉别人我的身份,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帮你。”


    以前记载医案的习惯导致她写案卷竟然也非常快,看来不管做什么事情总是有所裨益的,她还让曹夫人在上面按了手掌。


    曹夫人竟然也没有什么防备,真的按下了。


    ……


    回来之后,萧景时见妙真拿了过来,他又看她的打扮,忍不住笑道:“你还真是做什么就像什么。”


    “那是,有的时候我就是不愿意做罢了。”妙真得意的抬了抬下巴。


    萧景时看到问案上的手印,忍不住道:“如今大家巴不得我判一个错漏的案子,到时候就完蛋了,你看你做事情多么的严谨。”


    “我还不是因为得到的教训多了,比如在别人那里拿的药却说在我这里拿的,或者不遵医嘱,却说我治病不行,甚至明明是他家人让我看的,到时候怪我。是以,我无论做什么,都得签字画押,若非如此,我那里岂不是成日家都有人闹去?”妙真撇嘴。


    有时候,萧景时真的觉得越跟妙真相处,越发现她的厉害之处。


    现在萧景时也逐渐知晓怎么和她相处了,妻子似乎很喜欢自己温柔小意,于是道:“真真真是厉害,你也忙活了许久了,先去歇着吧,等会儿我让人从汾阳楼送一桌酒席来,咱们夫妻对饮,我陪你吃饭,好不好?”


    夫妻之间有什么,还是要说出来,她看了萧景时一眼,又想起妙云和自己的关系,如今张世华也涉入这个案子中,她对他道:“今日我同你说一个秘密。”


    萧景时挑眉:“你还有什么秘密是我不知道的么?”


    “你回来就知道了。”妙真道。


    萧景时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但是看妙真不似以往那般调侃的样子,心里已经燃起不好的预感。


    很快到了晚上,妙真吃了几口,遣退下人,慢慢的和他说了妙云的事情,“我想她也是不得已,是以,从不拆穿她,也算是给彼此一个体面。况且,人非圣人,孰能无过?”


    “什么孰能无过,你就是想的太通透了,知道即便戳穿她,也改变不了格局,所以索性就不提了。就像你认为我不满这桩亲事,这样污糟的事情说出来我会瞧不上你,是以,你也是谨守秘密。”萧景时一针见血。


    妙真没有反驳,笑道“你说的没错。”


    萧景时直抒胸臆,没想到这次妙真没有生气,反而承认她就是这般想的,这让萧景时有些措手不及,他在想自己当初和她说起在尼姑庵看到活春宫的时候,妙真似乎一直安慰自己,而他说话似乎从来不顾忌别人。


    “真真……”萧景时有些无措的看着妙真。


    妙真道:“现在讨论的是正事,你这么说,我也的确是这般想的。”


    “不是的,我是说我有时候说话是不是有些尖刺?”萧景时看向妙真。


    妙真笑而不语,见他催促,才道:“我且问你,你对你的掌院学士,上官甚至是皇帝,是不是也这般?”


    “显然不是吧。那你对我这般,潜意识还是觉得我不是你应该礼遇或者客气的对象。”


    萧景时也是个聪明人,听妙真这般说,又反省道:“我只是觉得你不信任我,难道觉得我真的是会嘲讽你的人么?”


    她们夫妻以前虽然住在一起,但都是为各自的前程奔着,扮演着一对不错的夫妻,但从她们相互有了些许成就之后,就开始在意个人感受了。


    妙真看向他:“说正事儿吧,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了。”


    “其实现在是两个案子,一个是曹员外身死,首犯在逃一案,另一个则是总旗顾安被谋杀一案。这两个案子,前者的按察副使是严首辅的门生,后面的窦副总兵据说背后也有后台,案子不大,事情却棘手。”萧景时叩了叩桌子。


    “官场上的事情我不懂,但是你要是继续需要我帮忙,吩咐便是。”妙真笑道。


    萧景时扶着她的双肩的手,往下滑到她的手拉了起来:“我只是觉得,以后要加倍对你好。”


    妙真扶额,丈夫变得矫情了,怎么办?她还是喜欢那个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萧景时。所以,她也认真的看着他:“不用刻意这般,你就还是和以前一样,这般弄的我都不自在了。”


    可萧景时现在只想谈这些,他素来自负,满腹经纶,头一次体会到儿女情长丝丝入骨,并不放妙真离去。


    烛火噼里啪啦的想着,床上鸳鸯交颈,银白色的暖帐上绣着莲蕊在烛光下似乎绽放开来。


    清早醒来,妙真想起昨日的疯狂,还有些害羞,再转头看萧景时正睡的香甜,眼睫毛又极其长,现下不发火的时候,显得很乖巧。


    但转眼想起萧景时还有案子要处理,妙真无暇欣赏,立马摇醒了他:“昨晚你还说要先查曹员外的案子的,如今天光大亮,是不是要起来了?”


    “哎呀,真真,你比我还勤奋。”萧景时眼神亮晶晶的。


    妙真莞尔。


    萧景时知晓自己如今办了这些案子,恐怕会遭受党争压迫,但也不打紧,自己办的头一任,一定要履行职责才行。


    因为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而支持他的妻子不会因为他落魄就嫌弃他。


    萧景时次日先拿着曹夫人的诉状,让按察副使把原始卷宗提取过来,表明要先提审,按察副使倒是对他道:“萧兄弟,不瞒你说,我听说首犯已经处置过了,你看,这是监斩卷录。”


    “您说的是,但曹孟氏说首犯是曹荣,并非这几位。状纸既然递解过来,本官定然是要受理的。”萧景时并不讳言。


    按察副使看着他的锋芒,不由道:“萧大人,本官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做官还是要和光同尘,擅自翻供,若是查出来什么就罢了,若是查不出来,你这趟差事,可就砸了。”


    说罢,按察副使就气呼呼的离开了,萧景时冷哼一声,官场老油条还敢在我面前蹦跶?


    又说妙真这边因为昨儿情形,今日遂在家中歇息,不料傅家请妙真过去看病,来人是傅四夫人的心腹,面上十分焦急:“徐大夫,这可怎么办啊?我们奶奶经水来是暴崩不止,这可如何是好啊?”


    “小喜,帮我把医箱拿着,咱们赶紧去傅家。”


    救人如救火,妙真没有二话,遂很快坐着马车去傅家,只是没想到傅煜也在门口候着,看起来神色有些着急,妙真心想看来阮氏嫁过来之初,傅煜显然是不喜欢的,短短几个月就已经转变了看法,看来这地球还真是离了谁都能转?


    妙真上前察看一番,见那阮氏脸色煞白,她想所谓妇人之病,看似杂乱无章,实则也能归纳成三种,要么是血病、气病或者水病。


    这阮氏血鲜红,看起来气短,脾胃也虚弱,显得气血不足,现下大汗淋漓,用帕子擦去也无法停止。


    “近来很劳累么?”妙真问起。


    阮氏身边的丫头道:“咱们大奶奶近来常常漏夜做女红,白日还要常常抄写经文,不可谓不劳累。”


    “难怪的,我见她脉沉细的很,无事我开的药她每日服用一次,先服下三五日就好了。”妙真开的是当归芍药汤。


    这也算是极其对症的了,按照她的经验,九成都可以好的。


    妙真开了药之后,就准备离开,哪里知晓外面的傅煜请人着她先留下,看看服下药之后如何,妙真挑眉,但也留下来了,等阮氏吃完药没有什么副作用的时候,她方才离开。


    阮氏约莫三日左右,血崩之症就完全好了。


    这病对于初次得的人很紧张,但是对于妙真这样实在是见过太多案例的人,所以看她们都一幅得了绝症的样子,连忙道:“日后万万不可如此疲劳过度,现下血止住了,我给你开些调养气血的药,你吃上两幅就彻底好了。”


    做大夫的有时候不愿意开药,但是病人还不肯。


    阮氏软声致谢,又要给诊金,妙真连忙道:“真不必了,傅总督上回还和我家夫君一起联名弹劾代王宗室,我们家就已经很感激了。”


    女人们的相处也能影响到外延的男人,傅煜的确是性情中人,他之前不喜欢这个阮氏,觉得她想取而代之自己原配的位置,因此对她很是苛责,没想到阮氏竟然是个温软善良的姑娘,她说其实她也不愿意,但世事无常,他才慢慢开始改观。


    这阮氏人也极好,知晓他乃庶出,于是每次孝敬养母四夫人一份针线,还得夜里再做一份给他生母,但又怕四夫人不高兴,只能晚上做,这才有劳累过度之事。


    还好有徐氏医治,是以他也颇为感激,因此不介意帮一把萧景时。


    好在萧景时办案也非常有一套,先面上审曹员外的案子,实则知会崔宁徵,找到杀害顾安的凶手,两罪并罚,曹荣被捉拿在案。


    这曹荣知晓顾安一直想找他报仇,趁其外出不备,故而雇人夤夜去他房里下了迷药,引导顾安佯装跌足落水样,可惜他请的打手为了完事快些打了顾安几下。


    萧景时破获这两桩案子一共不出十五日,曹荣被判死刑,曹夫人站在门外看着,喜极而泣,在妙真前面盈盈下拜。


    “若非夫人当时为奴家伸冤,奴家何以至此?”曹夫人道。


    妙真扶着她起来:“无需多礼,这是外子应该做的。”


    这曹夫人她近来听张氏说她在府上拈酸吃醋,很乔张做致,但妙真想无论如何,她为人底色还是善良的,愿意替前夫伸冤,千里迢迢还过来山西,这就是十分有情有义的了。


    萧景时把案子呈上去之后,上面还写了,山西按察副使让首犯在逃,还收受贿赂,至于忻州知州亦是不察,害怕上官怪罪,并不受理人命大案。


    但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按察副使仅仅只是换到贵州继续做知府去了,张世华却被罢了官,批复上说他昏聩不堪。


    这个结果也是萧景时没料到的,也真讽刺。


    张世华大惊失色,他已经做的很小心了,这些钱他没从曹荣那里拿,而是按察副使给他的,人家肯定也不会供出他来,因为供出他来,就表示按察副使行贿。


    只是他已经做的天衣无缝了,为何还是被罢了官?


    “说来还是我没有背景,那萧景时为何敢想打谁就打谁,还不是宫中有大珰撑腰,那姜副使背后有严党撑腰,他们各自都心满意足,我却成了炮灰了。”张世华恨声道。


    妙云却松了一口气:“咱们家的钱七八辈子也花不玩了,何必呢,不如家去吧。”


    张世华却并不罢休:“那不可能,我跌落下来,我们的那些钱怎么都会被人抢去夺去的,就好似我以前那般,哪里保得住。”


    他还会卷土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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