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在场都不觉得国公爷是在敷衍。段芷体贴说:“那可否让姨娘将所有的体己钱拿出来瞧一眼?多了少了,想必国公爷一目了然。”
段芷说这话时瞧向姨娘。姨娘的头低低的,眸子也垂着。但段芷确定她一定害怕极了。
她要的就是她的害怕。害怕了才会自乱阵脚,才会露出破绽。
谁都不知道段娘子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茉莉拒绝就是掩耳盗铃,而她也没有资格拒绝。
大少夫人自告奋勇去拿姨娘的钱盒。以防谁动手脚,段芷让自己的大嫂邱氏跟大少夫人一道去。
国公爷并未拒绝。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大少夫人和邱氏回来。
翠竹手里正抱着茉莉藏在柜中的钱盒和几件首饰盒。而一旁的邱氏脸色青红交加。
段芷瞧出大嫂不对劲,上前轻声问:“可是钱盒不对劲?”
邱氏摇头:“钱盒没问题。”
邱氏不知道要怎么说。尤其眼下时候,她要怎么告诉姑子婆母,自己在姨娘房里……不对,主院见到的。
一个妾室,竟敢登堂入室,住在主院。且将钱盒放在主院。以及那周遭独属于娘子的装饰,可想而知姨娘将主院当成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段芷听到钱盒没问题,也就不关心别的。她只盯着打开的几只盒子。
而所有人眼下的目光都落在几只牡丹纹红漆钱盒上头。
这是良贵妃成衣铺独有的盒子,本都是装首饰的。
其中一只,国公爷送她的。偌大一个盒子,只装了一对耳环。茉莉就用来装了银钱。
其余的四只盒子里头是真的首饰。
一只是大少夫人送的玉镯,一只是老夫人赏的珠钗,另外两只是国公爷送的。
一个里头好几件首饰,除了耳环和镯子是原本盒子里头的,其余都是国公爷平日送了,她存放里边。
最后一个比别的盒子大好多的就贵重了。
是一套金头面。
国公府都知道这是贵妃赏国公爷的,国公爷给了姨娘。
但尚书府不知道。
陆氏还问:“这也是姨娘的?”
没人回她。
段芷瞧国公爷没有反应,便知这些首饰,国公爷都是知晓的。
仔细瞧,母女三人都发现了头面中的一支金簪,就是当初姨娘在她们面前显摆戴的。
谁送的不言而喻。
就连段尚书这时候也觉得国公爷失了分寸。
但段尚书又一想,这金头面或许是国公府最阔绰的大爷媳妇送姨娘的也说不定。
但这也是国公府的过失。给了妾室非分之想。
段尚书忍不住不说:“一个妾室哪能戴这般贵重的珍宝,无异于助长歪门邪道之风。这送妾室珍宝的人也不知道存了什么心。国公爷该肃清门风才行哪。”
国公爷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姨娘的头面是本公送的。”
老尚书瞠目结舌瞧着严国公。
国公爷也不解释,只冲段娘子道:“姨娘的钱盒首饰皆在此,段娘子意欲何为?”
段芷从国公爷刚才的话中回神,收拾整心情,才开口:“请问国公爷,姨娘的钱盒首饰可都在此处?”
老夫人道:“国公爷公务繁忙,姨娘的东西他又哪知?”
大少夫人附和道:“就是说,姨娘又不是光存不花,兴许花掉了,又谁知道?段娘子好端端的,为难国公爷作甚?”
“不需要国公爷瞧太仔细,国公爷只要瞧着是不是少了就成。少一点瞧不出正常,但少一半,国公爷必定能瞧出来吧?”
段芷环顾四周,接着落地有声道:“国公府给姨娘的月例是固定的,加上国公爷给的,老夫人和几位少夫人平日赏的。老夫人,少夫人应当也能一目了然。”
这话一出,老夫人和大少夫人等都直勾勾盯着几个盒子瞧。
大少夫人最先说:“首饰都在。”大少夫人又回想了下,“我送姨娘那座送子观音也好端端在柜子里放着呢。”
送子观音?
这下尚书府那方的人脸色更诡异了。
就连国公爷都讶然瞧了眼大少夫人。显见大少夫人送姨娘送子观音之事国公爷不知道呀。
国公爷倒是瞧见了柜子里打包隆重的东西,他还打开瞧了,知道是坨玉。没多想。
没想到是送子观音。
“你们……岂有此理!”陆氏忍无可忍。
这下老尚书也不斥责儿媳没规矩了。他也很想骂人!素来有着肃穆清规的严国公府,竟然后院这般不着调!
要不是今日闹这出,他们怕是这辈子都发现不了。
要不是这是陛下赐婚,要不是对国公爷这人还抱有希望。段尚书都想拉着儿子孙女一走了之。
段尚书正想问问这事怎么回事,日后国公府能不能肃清这些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就听国公爷道:“的确少了。”
“是少了。”老夫人跟着喃了句。
谁也没再顾送子观音的事。
段芷欣喜问:“国公爷瞧出来了?”
国公爷脸上并无疑惑,只道:“银钱少了。姨娘兴许花了。”
老夫人疑惑瞧国公爷。要是少了一点,他们是瞧不出来的,而钱盒里的银钱却少得可怜。
国公爷没给姨娘,单只国公爷每月给姨娘的月例,这里其实也不对。但就像国公爷说的,姨娘也会花钱呀。
可要是国公爷还会给姨娘傍身钱,且还不止给了一回两回,而国公爷每回给的必然不会少。
那眼前这里的确少得可怜。姨娘又不出府,只在府里花销能用去多少?
这笔账就值得人怀疑了。
国公爷没瞧出姨娘少钱的异常,但老夫人一下想到了。只话是有仇的段家娘子问的,老夫人只装作不知。
只在心里疑惑猜想姨娘的用途,又想段家女为何要拿姨娘的傍身钱说事。
这时,段芷问茉莉:“要不然姨娘说说银钱花去哪了可好?”
茉莉慌神,左右四顾,瞥一眼她爷,刚巧国公爷也正注视着她。
国公爷见姨娘瞧自己,心知姨娘这是在向他求救。
这几日,因为他,才让姨娘受了委屈,国公爷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而他偏又无法时时护她周全。
“良贵妃成衣铺的衣服一件便值不少钱,姨娘买多了,银钱少了也正常。段娘子说了这么多,该说明用意了吧?”
段芷:“若姨娘当真买了衣服,那也有凭证。就算不是衣服,而是其他用物,都可查明。小女之所以要问姨娘体己钱,是小女心知绑架小女的幕后真凶必然要用钱指使人,且还不止一点小钱。小女这才一问,没想到姨娘的体己钱还真少了大半。小女以为这是最好的证明。”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转移到姨娘身上。
茉莉彷徨无助跪着。
国公爷接触她眼神,柔声道:“爷在此地,无人敢冤枉你。有话直说便可。”
纵使告诉自己国公爷只是对妾室尽责,段芷心里还是极不舒坦。
他似乎将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的姨娘。那日后她进府呢?会分给她一些吗?会分多少?
茉莉被她爷眼神鼓舞,冲她爷点点头,深呼口气,开口:“奴婢之前上街,发现了一个乞丐窝,奴婢见他们可怜,就拿钱给他们买了包子。”
听到“乞丐”两字,段芷眸光一亮。果然。
段芷:“不知姨娘说的是何处的乞丐窝?”
茉莉忐忑回:“南福街后街。”
“南福街后街怎会有乞丐。”国公爷面色凝重。
在场没人懂国公爷这句话。唯有同朝为官的段尚书唉声叹气道:“南福街后街的那些乞丐都是外逃进城的流民。户部拨了银两,工部在几个城外建了义仓,防住了大半流民,但仍有一些流民偷摸着混入城。哎,防不胜防。”
国公爷:“义仓是暂时的,流民知道迟早被赶,心中害怕,才偷进城。就不能建造房屋,配田地,安置流民?”
段尚书:“这可是京都城。哪有多的空地建房屋,更别提配田地。且就算有,到时流民成千上万涌入,朝廷又能如何?”
国公爷颔首:“老尚书说的有理。那朝廷待如何做?”
段尚书:“先暂时安置。待天灾过后重建。”
“只能如此了。有需要用得到本公的地方,尚书大人尽可开口。”
老尚书拱手作揖,一切尽在一个动作间,再无多话。
也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公事。而其他人又哪敢插嘴。
一直等到两位大祁朝中流砥柱话毕,国公爷道:“刚说到哪了,继续。”
茉莉于是又说了遍:“在南福街后街,他们一直求奴婢,奴婢瞧着可怜,就拿银子给他们买了包子。”
段芷:“姨娘想必不止去了一回。”
茉莉承认:“是,奴婢是去了好几回,山茶还单独去过。这才花了一大半的体己钱。”
段芷:“姨娘哪是看她们可怜,怕是想着利用她们。才给她们好处。”
“奴婢冤枉……”
段芷不给姨娘解释的机会,又冲国公爷道:“小女最初被绑是被几个小乞丐骗了,她们将小女骗去圆光寺,又故意哄骗小女打发了车夫丫鬟,小女失踪的第一晚就是被这些乞丐困在桥底下。这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故小女怀疑姨娘就是操纵乞丐绑了小女的真凶!”
“奴婢冤枉,奴婢没有。”
“有证据吗?”国公爷还是这句话。
“有。”段娘子字正腔圆吐出一个字。
看到几个乞丐进来,虽依旧蓬头垢面,耐不住山茶还是眼熟。
山茶眼泪忍不住划出眼眶。今日莫非她就要死了吗?
“娘子这是作何?”茉莉抬头望着段芷。
段芷瞧出她眼里的惊恐,弯了弯唇。
段芷:“启禀府尹大人,国公爷,廊下跪着的乞丐就是当时最初绑小女之人。”
国公爷疑惑:“绑段娘子的四个凶犯已然抓住,又怎会牵扯这些乞丐?”
李府尹适时开口解释:“段娘子一开始是被乞丐哄骗至圆光寺,后来才被交接给四凶犯手中。”
国公爷点头表示理解,又沉声道:“将乞丐带进来。”
一共六个乞丐,两个小乞丐,四个大乞丐,最大的不过十四五岁。瞧着皆是小娘子。
国公爷问:“你们可承认绑了段尚书府娘子?”
都被抓了现行,六个乞丐都陆续点头。
李府尹道:“把经过说来。”
于是其中的大姐头代表说话:“我们瞧着娘子肯定是大户人家的娘子,上前求施舍,娘子给了我们一些。但我们贪心,六兔的娘又快病死了,医馆不肯收我们这些人,就想让娘子帮着找大夫,这才将娘子哄骗去了我们在圆光寺附近的家。谁知娘子说我们骗她,我们害怕不让娘子走,一直到后半夜才放了人,紧接着我们也逃跑了。可没两天,段娘子找到了我们。”
什么都说了,唯独没提到姨娘!
段芷眼神一一从六个乞丐脸上划过,忽略大姐头,定格在最小的小乞丐身上,蹲在她身边轻柔问:“六兔,你当时说的国公府的姐姐给你们买的包子,是不是她?”
六兔顺着段芷的手指瞧向茉莉,随即摇头。
段芷又指山茶:“那是她吗?”
六兔看去,这回她没有立即摇头。
段芷引诱她:“你不用怕,我会保护你,在场的都是大人都会保护你的。”
六兔缓缓点头,瞧着山茶说:“是给我们包子的姐姐。虽然姐姐戴了帷帽,但我们想知道姐姐住哪里,就跟着她,发现她住国公府。”
此话一出,山茶差点崩溃。她无助跪在地上,明明已经忍了再忍,可眼眶里仍旧源源不断滚出泪来。
站在国公爷身后的春立瞧着山茶,捏着剑柄的指骨只余苍白。
段芷又问六兔:“那是不是那位姐姐命令你们绑架我的?”
六兔愣愣瞧了眼眼前的娘子,缓缓摇头。
听到这话的陆
氏最先反应,拉开段芷,抓住小乞丐细弱的胳膊:“你们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现在都变了?”
仅有五岁的六兔被吓得哇哇大哭,其他五人则磕头求陆氏饶命。
陆氏难以置信又说:“这几天本夫人给你们好吃好喝,是你们答应本夫人要站出来说实话,怎么能言而无信?”
可面对一帮小乞丐,又怎么和她们讲诚信。陆氏冲上首道:“府尹大人,国公爷,这六个乞丐当时被抓时什么都交代了的。明确说是姨娘买包子给她们吃,而她们则作为回报,帮姨娘绑架芷儿。现在她们突然反悔,肯定也是受了姨娘威胁。”
大姐头大兔磕头说:“夫人,是我们不懂事,说错话了,的确是姨……姨什么娘的,教唆我们的。我们也不想的,都是姨娘逼迫的。”
二兔三兔四兔五兔,跟着大姐一起凌乱磕头,嘴里跟着糊喊:“没错,我们不是故意的,都是姨娘让做的。”
“夫人说什么都对,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不敢反驳!”
“求大人行行好,饶我们一条命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这话在场谁又听不出来六乞丐是怕了陆氏才胡言乱语的。
段尚书气得胡子鼓鼓,严厉瞪着陆氏:“我竟不知你们母女还藏了这六个乞丐。”
能和他说嘛。说了六人恐怕会被送京兆府,六乞丐可是她们唯一的后手,当然留在自己手里最令人安心。
陆氏垂着头,不敢瞧公爹。
段芷目光清冷打量姨娘。姨娘的脸上一如既往的不安和无辜。
离得近,茉莉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姨娘好本事。”
茉莉只作没听到。
“六个乞丐的话怕是作不得数。尚书大人以为呢?”李府尹恭敬问。
“你是府尹,你问老夫作甚?”老尚书觉得李府尹故意找自己不痛快,气得胡子都快要飘起来。
李府尹瞬间又坐直了,公正说:“这六人本官会带回京兆府,查明确实是她们绑的段娘子,本官必定严惩不贷,还段娘子公道。”
“严惩不贷”四个字被李府尹说的异常响亮。这算是他府尹大人再买尚书府一个面子。
话落,李府尹审视底下的六乞丐。
客堂内其余人也都瞧着六乞丐。只六乞丐跪着瑟瑟发抖,小的那两个呜呜哭着,却都没一个站起来说话。
李府尹瞥向老尚书,眼神好似说:“老大人,本官真的尽力了呀,您多担待。”
段尚书沉着脸不语。
就在这时,六乞丐中排行第二的五兔抬头瞧着府尹大人问:“大人,我们真的会死吗?能不能饶我们一命,就把我们六人关在牢里成不成?关一辈子也成。”
李府尹厉声道:“早知今日,就不该犯罪。犯了罪,自当接受后果。你们绑的不是别人,那可是尚书府的娘子,休想逃过去。”
六人毕竟都小,顿时都激动的嚎啕大哭起来。
茉莉瞧着这一幕,忍不住掀了掀眼皮。
大兔和二兔爬到李府尹脚前,一人抱住大人的一条腿,哭求。
大兔:“大人,我说,我们都说,是姨娘指使我们的!”
二兔:“真的是姨娘,我们刚才撒谎了。姨娘身边的山茶经常来给我们买包子,前不久突然要我们绑架段娘子。都是姨娘!”
大兔二兔指着茉莉。
茉莉更慌张无措了。山茶抱着姨娘的胳膊同样无措抽噎着。
陆氏眼前大亮:“府尹大人可听到了,他们承认了,就是姨娘所为!”
除了陆氏,尚书府上下的脸色都没有好看的。
府尹大人脸现为难:“这……”
国公爷见府尹大人不好开口,体恤道:“少夫人又何必为难府尹。”
国公爷也没解释更多,又冲着六乞丐道:“你们不用死,安心即可。”
六乞丐这才放下了心,六人互相瞧瞧,眼里嘴角藏不住的喜色。
“我们是不是能吃饱饭了?”说话的是六兔。
稚嫩的声音响彻整个客堂。
国公爷听到这话,想起来,和李府尹说:“近日祁国各地灾情不止,本公得知许多流民故意犯错,只为了能进大牢混饭吃。这几个都是小孩,皆不得已,如今段娘子毫发无损,不如将眼前六人各打十大板,赶出京都城便罢。”
国公爷转头又问段尚书:“老尚书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的六乞丐简直如头顶劈来一道大雷。六人皆面无血色,然后又抱头痛哭起来。
她们的命好苦哇!
国公爷的意思,老尚书觉十分合理。虽说被欺负的是自己孙女,但在大局面前,哪怕孙女命在旦夕,老尚书也会毅然决然选择以大局为重。
“国公爷所言正是老夫要说的。要各地大牢人满为患,不仅朝廷支撑不下去,更怕人人为一口饭行杀人放火之事,到时才糟糕。”
国公爷点头:“此事本公明早禀报陛下,到时一起协商拿主意。”
“好说。”
三位重臣又一致谈妥了一桩公事。
时辰早已过了午时。眼下也不好提开饭的事,老夫人似也忘了说,内府管事辛往便自作主张上了几叠点心和茶水。
李府尹瞧了眼手间盏中总也喝不完的茶水,感叹终于是要结束了呀。
李府尹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才高声说:“段娘子被绑一事眼下算是清楚了。段娘子先是被乞丐绑走,谁知又遇到了真正的匪徒绑架。而姨娘呢刚巧路过圆光寺附近,被段娘子错认。说来都是误会。以后都是一家人,该和和睦睦的,国公爷和老尚书以为呢?”
国公爷和段尚书尚未开口,段芷道:“小女有一事不明。府尹大人先前说四嫌犯招认是姨娘指使他们,更查出四嫌犯和国公府下人来往密切。若姨娘真的无辜,这又怎么解释?”
李府尹心下抱怨段娘子多事,面上和气说:“本官是说过,但或许是巧合也说不准。毕竟这四人是撒谎成性的惯犯,他们的口供作不得数,本官之后还会详查,待拿住四嫌犯和姨娘沟通时确凿的人证物证,本官定立时来回报。”
又是“没有证据”。
她还能说什么。
李府尹和段娘子说完话,又转头请示国公爷和老尚书。
国公爷未置声,段尚书却是点头。
段尚书之所以跟着前来国公府,是他过于自信觉得孙女肯定不会搞错,最关键是他找了京兆府尹。
李府尹话里话外都是掏心窝的话,一副把老尚书当自己人,表示这事一定还段娘子一个交代,将幕后真凶绳之以法。
老尚书就以为李府尹也断定这事是国公姨娘害的段芷。
眼下,却知不是那么回事。
他尚书府清流之地,又怎可随意污蔑人。
眼看着公爹妥协,陆氏心下愤恨。今日看来除不掉姨娘了!
莫非真要等到芷儿入门,再和那妾室过招。
陆氏倒不是觉得这事一定姨娘所为,但她讨厌姨娘,由于除不掉,所以她更厌恶。是才抓着人不放。
段芷心知她只能接受眼下的结果。姨娘比她想的更难对付。她一下胜负欲爆涨。
看来,她日后进了国公府,日子定然不会太过无聊。呵,姑且也算好事一桩。
大家无一不是坐累了。
以为今日要圆满结束。府尹大人笑眯眯道:“那今日不如就到……”
“段娘子今日来找姨娘寻衅滋事,本公亦有两句话说。”岂料国公爷突然开口。
且这话还极不留颜面。段尚书蹙眉:“国公爷什么意思?”
国公爷:“今日已知段娘子误会了姨娘,段娘子不用道歉吗?”
段尚书点头:“是该。”
段尚书瞧向自家孙女:“芷儿。”
段芷自来被赞大方得体,且又理智聪慧,见状,起身:“是小女……”
“慢着。”国公爷道,“山茶,扶姨娘起来。”
山茶试图爬起来,结果跪久了腿麻,又滋溜一下跪了回去。
一旁侍立的丫鬟机灵想上前,谁知晚了一步。
只见国公爷起身,长腿往前两迈,就到了姨娘跟前。拽着姨娘胳膊,就将人拎了起来。
“段娘子可以继续了。”
国公爷也没走,就背着手立在姨娘身后,等着段芷道歉。
段芷咬了下唇,向眼前的人福身:“是小女误会了姨娘,还请姨娘多担待。”
陆氏瞧着娇养长大的女儿,如今竟要向个妾室道歉,陆氏心口发疼。可她不敢造次。只有撇过脸
去眼不见为净。
国公府众人自是心间畅快。但当着人面,各个装得深沉。
茉莉在段娘子矮身时,上前将段娘子扶起:“娘子快别,既是误会,解开了便好。”
段芷垂眸瞧着自己的手,这回忍住了厌恶,没动手挥开。
国公爷却怕姨娘再挨打,上前将姨娘拽开。
段芷心里错愕,冷笑。
众人以为这回该完了,岂料国公爷沉声又道:“还有那一巴掌。”
第57章
两件事他不一起说,非要一件一件的来。
客堂内谁不知国公爷是故意的。
陆氏听闻,不敢置信,忍无可忍颤声上前:“国公爷难不成还想让姨娘打芷儿不成?”
国公爷:“就算本公想,姨娘柔弱胆小,又岂会。不过是要段娘子道第二个歉罢了。”
“姨娘柔弱胆小?”陆氏更为激动,“她戴个金簪故意显摆,又假惺惺来讨好芷儿,这回刚巧又是她救了芷儿。这样的人怎可能柔弱胆小。国公爷莫不是……”
“瞎了眼”三个字,陆氏说不出口,但国公爷能听懂,在场大家也都能明白。
国公爷当然不会和一个泼妇一般计较,只说:“妾室不许戴金的规矩可不是大祁律规,少夫人何时让陛下加上这一条再说。姨娘讨好段娘子,只为与段娘子交好,既段娘子不愿,不搭理她便是,又何必咄咄逼人。姨娘自来胆小,她本可以袖手旁观,却仍旧想办法救段娘子,还险些自己被害。尔等不感激,反过来咬一口,这就是尚书府少夫人和娘子学的礼数?”
陆氏还要再辩解,老尚书开口:“芷儿,还不扶你母亲一旁坐着。”
陆氏身形一僵。由着段芷扶着自己落座。
而后段芷方又上前,再度冲姨娘福身道:“那日是段芷误会了姨娘,打了姨娘,还请姨娘见谅。”
茉莉当然又连连摆手,说没那么严重,不妨事,段娘子别放心里这种话。
原以为这回事情该总算结束了吧。
结果就见国公爷回到先前的位置落座,显见还有事。
茉莉不管别的,只一瘸一拐跟着站去了她爷身后。
李府尹有些急,展颜问:“国公爷可还有话说?”
国公爷面色肃然,瞧着李府尹,郑重拱手,道:“今日还请府尹大人做个见证。”
“不敢。能为国公爷效劳,是下官的荣幸。”
在座人人都狐疑瞧着国公爷,不懂国公爷要说何事。
段芷心下有不妙的预感,但又想不会的。他忤逆了老夫人,回绝了陛下,眼下又怎会。
国公爷郑重瞧着段尚书:“严某敬佩老尚书为人,不论出了何事,严某本也打定主意愿和段娘子成两厢之好。奈何贵府上下皆不喜家母,并屡次冒犯在先。都说家和万事兴。家不和则万事不兴。”
闻听此言的老夫人本坐了大半日,实累极,正垂着头冥想。忽地听到国公爷这话,怔愣抬头。
只听国公爷又道:“妻子可换人,家母却不成。今日就请李府尹做个见证,严某今日便与尚书府退了这门亲。”
李府尹脸上的肉都在抖:“国公爷,您与尚书府乃陛下赐婚,这事下官做不得主啊。”
国公爷:“无妨。只是要府尹做个见证,待明日与我和老尚书一道去陛下面前说定便可。”
段尚书是最懵圈的。前两日,是他国公爷非说不嫌弃要娶,今日又说不娶了?
但段尚书没法挑理。的确是他儿媳不敬老夫人在先,眼下他亲眼所见一回,而其他时候保不定多少回呢。
怪他。因着也不喜老国公夫人,在儿媳表露对老夫人的不满时,老尚书并未制止。说来,都是他没管好府上人。
段大爷和陆氏打心里不想退了这门婚,段大爷扒拉段尚书:“爹,您说句话呀。”
段尚书无动于衷坐着,冲国公爷拱手:“国公爷既已定,日后你我两家做不成亲家,亦是一朝同僚。”
国公爷亦拱手:“那是自然。”
“时辰不早,告辞。”
“老尚书慢走。”
段芷眸光落在坐姿端正,面庞肃然的国公爷身上。
一直到邱氏来挽她。
邱氏左手搀着婆母,右手搂着姑子,紧跟在公爹丈夫身后。
“下官也该回了。国公爷不送。”
李府尹说着,冲国公爷和老夫人行了礼,转身追雄赳赳出门的老尚书去了。
六个小乞丐同时被带走。
大兔出门时瞧了眼茉莉,茉莉只停留一眼,和她错眼而过。
客堂内只余国公府中人。
谁也没注意到,四少夫人一直吊着的心瞬然放下。
见大少夫人着急走人,四少夫人也紧随其后,跟老夫人行了告退礼。
老夫人眼下哪管得了旁的。只泪眼婆娑望着国公爷。
“二郎,二郎……”
国公爷当下上前,说:“子褔知道母亲受委屈了。”
于是老夫人附在国公爷身上,哭得更伤心了。
茉莉见老夫人哭得没完没了,觉她爷可怜。而她爷不走,她也不能走。
便上前搀扶老夫人:“老夫人,莫哭坏了身子。”又冲钱嬷嬷说,“这都过了午时,劳烦钱嬷嬷传膳,这会儿也别在客堂,搀扶着老夫人回院里去吃吧。用完膳也好早点歇下。”
“姨娘说得是。”
终于送走了老夫人。
眼下,周围没了旁人,茉莉想起山茶,抬眼就看到春立正蹲在山茶跟前。两人靠得近,说话也小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人多的时候,客堂不觉得大,这会儿,只有几人,茉莉就觉得山茶离自己特别远。
明明刚才国公爷从这个地方两步迈过去的。
“走吧。”
“嗯。”茉莉冲她爷露齿一笑。浅浅的梨涡在瓷白的双颊上若隐若现。
茉莉没忘了收拾她的宝贝箱。怕跟不上她爷,她动作飞快。扣紧盒子,又一个盒子叠一个盒子。
全部抱在怀里。
国公爷见状,伸手。茉莉不敢让他拿。
国公爷:“放心,爷不拿你的。”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茉莉只好松手,让她爷帮她拿。
等不及回到主院,跟着她爷走在游廊下,茉莉盯着她爷的耳垂,忍不住说:“爷真好。”
三个字满斥着姨娘的感动。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国公爷喜欢上了听姨娘说夸他的话。
国公爷从小到大听惯了人的奉承,但姨娘不同,国公爷百分百确定,这是姨娘的肺腑之言。
国公爷也知道姨娘干嘛说自己好。
他展露和煦的笑,也不说话,等着姨娘继续说。
回到主院,国公爷径直到了姨娘藏宝贝盒的柜前。将盒子按照之前看到的原样放回去。
只瞧了一眼边上最角落那只正正方方的木盒,国公爷没想说话,却听姨娘开口:“是大少夫人送奴婢的。奴婢知道不妥当,所以藏了起来。没想到今天被人发现。爷要觉得还是不妥当,或者奴婢拿出去当了?”
“不必麻烦。大嫂的心意,当了说不过去。”国公爷说着又将柜门合上。
茉莉心头化了蜜。
忍不住遐思,她爷该不是想让她生个孩子吧?
也对。旁的公子像他这么大,孩子都两三个,会满地跑了。只有他一个没有。
要嫡妻暂时入不了门
,那寄希望她身上,也是有可能的。
茉莉决定从今日起,不喝避子汤了。
茉莉忽然又想到,话说她进府以来,府里压根没人逼她喝避子汤。
当时还是她胆小,顾忌嫡妻入门后会给她难堪。而她也怕生下庶子遭人欺负,主动去问后院管事要的。
但眼下,她觉得生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她爷肯定会像保护她一样保护好他们的孩子的。
国公爷回头,就见姨娘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心事,捂着爬满红霞的脸颊自顾自的偷笑。
“犟儿?”
茉莉听到她爷声音,抬眸,就问:“爷可是要沐浴?”
这才午膳还没用呢。
沐浴要干嘛呀?
国公爷纠结了瞬,还是委婉的拒绝了:“等晚上。”
茉莉也知道自己想岔了。她虽不好意思,但她脸皮厚。“那就晚上。”
“嗯。”国公爷觉屋内逼仄,他喘不过气来。索性大步朝外,吩咐秀红,“将午膳送来庭院。”
“是。”秀红快步退下去备膳。
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这会儿菜正在炉子上热着。也就国公爷和姨娘在庭院落座的间隙,菜便送了上来。
国公爷不知道想到什么,和秀红说:“日后让膳房多添两道菜。爷不在,也不可怠慢了姨娘。”
“是。”秀红偷着笑退下。
该不会她抱怨偏院菜色比不得主院这话被这爷听去了吧?茉莉赶忙喊住秀红,和她爷解释:“眼前的奴婢都嫌太多,奴婢吃不了的。有时候也就是眼馋。”
“犟儿不必在爷这里讨饭吃。正大光明,想吃任何都可。”国公爷正经道。
茉莉一下反应过来。这怕不是在前院听到她说的那句话?
“奴婢只是讨口饭吃罢了”。
他竟然记住了。
茉莉觉得以后说话得小心些才成了。她早该知道,这爷不似表面看着的粗犷,时而也是很细心的。
茉莉又难免有些感动。她这样的人,竟然被她幸运的遇到了这个男人。
“奴婢知道了。”茉莉回他。
茉莉一口气夹了两只虾,正忙着剥虾,她一个,她爷一个。
听到她爷又神情凝肃说:
“犟儿,是爷对不住你。”
茉莉剥虾的动作一顿,顷刻间,万千思绪上头。
茉莉很想说这和他没关系。可她除非疯了,又怎么可能说出口。
茉莉垂着头,又马上摇头,手忙脚乱将剥好的虾往国公爷嘴里塞。
姨娘这是要他别说了的意思?
国公爷自以为领悟到姨娘的深意,澄澈的眸子注视着姨娘,张嘴吃了姨娘的虾,接下来果真不再开口。
两人默默吃着饭。茉莉从来不知道胃口不好是什么感觉。但就是她爷的这句话,她竟然食不知味起来。
国公爷认真吃着呢,陡然发现今日姨娘稀奇的不动筷,抬眸,又发现姨娘正虎视眈眈瞧着他。
“怎么了?”
茉莉舔了下唇,才说话:“奴婢想问,爷为何这般信任奴婢?段娘子一口咬定是奴婢害的她,爷就一点不怀疑吗?”
国公爷无奈姨娘竟然问这傻问题。
“不可能是犟儿所为。六乞丐和四嫌犯是两拨人,爷先前去找过李府尹,确认了此事。段娘子不知道此事,才会误会是姨娘所为。”
误会吗?茉莉可不觉得。
茉莉确认自己到桥底时,那四个男人也才发现段芷不久。
后半夜大兔她们就放了她,她本可以走人,却故意在被放走后原路返回桥底废弃宅院,之后又被四嫌犯发现。
摆明了,段娘子发现是她下的手,不想轻易放过她。四嫌犯的出现,又给了段娘子更可能嫁祸她的借口。
只这话,茉莉不好和她爷说。
茉莉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除了段芷母女,别人都不会怀疑她。
包括段尚书也没多说。
原来是问题出在这里。大兔她们和四嫌犯互无干系。段芷又只有她和大兔她们认得的证据,可大兔她们只是小孩,就算一开始真的绑架段芷,也没伤害她,之后还把人放了。
真正绑架段芷的,是四嫌犯。可谁也没证据说四嫌犯和她姨娘有干系。
当然不可能找到证据。因为她压根就不认得四嫌犯嘛。
那肯定谁都不会怀疑她。
茉莉得意。就觉得段芷有些笨。
她要不一口咬定四嫌犯被她指使的,只说六乞丐绑她和自己有关,兴许还能扒自己半层皮。
只可惜。
她还当段娘子有多聪慧过人呢。也不过如此。
国公爷不懂姨娘脸色怎么又变了。
嘴角噙着一抹笑,目中还带着七八分得意,不多时又听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国公爷摸不着头脑,才更为担忧。姨娘这不会又被吓到了吧。
以防姨娘这几日在府里胡思乱想,而他又不可能日日夜夜陪着她。国公爷边迅速吃光碗里的饭,边考虑着事。
等姨娘回过神来,国公爷也吃完了饭。
国公爷直截了当开口:“东城外,建了给难民的义仓。犟儿乐善好施,想必愿意去布施。”
“啊?”
国公爷又补一句:“这回不用犟儿贴补,只需帮着朝廷分发分发赈灾粮即可。”
国公爷说着,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好似这是什么大喜事,他猜中了姨娘肯定高兴一样。
“哦。”
茉莉当然不可能说不。她爷这样安排,一定是得知她贴补了大兔她们,以为她菩萨心肠。
她要拒绝,岂不是打自己脸?
想着,也不可能一年半载发赈灾粮。而在场说不定有很多兵丁和打下手的下人,她作为国公爷的姨娘顶多就站在下人身后发号施令。
这样一想,茉莉不担心了。还和她爷保证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好。”
直到过两日去了,茉莉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多天真。
人手严重不足不说,没想到还要她这个姨娘亲力亲为!
什么卸车扛米袋子还要她亲自来。
茉莉头一回发现给正直清贫的国公爷当妾竟然还是个苦差事
段尚书府。
老尚书书房。
大爷段嵘正跪在案前听训。自打从国公府回来后,至今段嵘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
段嵘不清楚父亲为何要罚自己,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他本想着顶多跪上半个时辰,可谁知这都快一个半时辰了,父亲还没有要自己起来的意思。
段嵘惜命,再跪下去怕自己的腿废了。忍不住开口求饶:“爹,儿子并未做错何事,您为何要如此罚儿子呀?”
段尚书懒得和这个嫡长子多废话,没本事,怂,还拎不清,段尚书觉得和他说再多话也无用。
就跪着吧。至少知道疼,也算好事。
段嵘见父亲不搭理,忍不住又絮叨:“儿子知道爹是因着严国公退亲之事,可这事是严国公要跟咱们退亲,您生气,应该去找严国公才是。还是说,爹气芷儿和陆氏?”
段嵘一下想到,可能就是为了妻女,段嵘再接再厉说:“儿子并不知晓她们母女竟敢这般胆大妄为,冤枉严国公姨娘,儿子若知道,肯定会劝,但她们母女从来都是这样,有任何事从不跟儿子交代,儿子真的无辜呀。”
“滚出去跪着。”段尚书发令。
既然父亲说要他滚,而不是走。段嵘挣扎了下,瞧了爹一样
,视死如归在地上躺倒,而后滚出了门去。
气得段尚书直接掐断了手里一支上等羊毫。
从妹妹院子回来的嫡长孙段雪刚巧看到父亲的狼狈,捏了捏拳,才上前叩门,求见段尚书。
“阿爷,是严国公欺人太甚。一开始陛下赐婚,他是陛下跟前红人,他要不愿,陛下绝不会逼迫,可他没拒绝。妹妹遭绑,陛下都要解除婚约,由着陛下解除,妹妹的面子倒能保住,但他严国公说什么都不同意。眼下,又他严国公说退婚就退婚。他严国公一手遮天,眼里压根没有妹妹,没有将阿爷和我们整个尚书府放在眼里。孙儿瞧着母亲和妹妹,心里实在难过。”
段尚书瞧着嫡孙,这可是尚书府最能撑起门楣的孩子。
段尚书招手示意他上前。
而后才开口:“你只看到了你母亲和妹妹可怜,可有看到她们犯错却不知错的一面?”
段雪很聪慧,不用阿爷多说,立时懂了阿爷的意思。
他没看到,他要看到,断不会说出刚才的怨言。而阿爷也知道他没看到,才问了这句话。
“孙儿明白,孙儿谨记。”段雪想到以往开朗爱笑的母亲妹妹变成了眼前的泼妇,他实忍不了,“可是阿爷,就算母亲真的对老国公夫人不敬,可严国公也该问问为何,明明是老夫人针对母亲妹妹在先。还有,是那姨娘先挑衅的妹妹,妹妹的脾气阿爷知道的,她又怎会无端找那姨娘麻烦。孙儿还是觉得严国公过分了。”
段尚书并无太多情绪:“你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是严国公,会如何做。”
段雪:“孙儿自是劝老夫人息事宁人,管教好妾室,到时迎正妻入府。”
段尚书:“那将来呢?”
段雪想了想才说:“以妹妹的品性,断能以大局为重。孙儿也会劝老夫人,劝不动,便只能分府。至于姨娘,那不必说。”
段尚书语重心长道:“这就是你差了严珂一步的地方。可知哪差了?”
段雪震惊望着段尚书。但他眼里没有愤恨和不甘,只有等着阿爷解惑的期盼目光。
这日,段尚书和嫡孙说了好多的话。
门外的段嵘苦哈哈跪着,汗流了一波又一波。他渴坏了,但愣是不敢偷摸找下人给他送碗水喝。
段雪再出来时,先是扶起了父亲。
“我不能,你阿爷不让。”
“阿爷同意父亲起来。”
段嵘这才就着儿子的搀扶,起身。
段嵘也不好奇儿子和老子说了何话,只问:“你可是要去看你娘和妹妹?”
段雪:“母亲和妹妹正不高兴,等明日,阿雪再去。”
段嵘点头:“你说的没错,那我也明天再去瞧她们好了。”
往常儿子只一心读书习武,恨不得将一天掰成两天用,又哪腾得出空关心他这个不中用的老父亲。
但段嵘惊奇,今日的儿子破天荒将自己送回了院子。
段雪向父亲行礼后告退。
走出父亲的院子,段雪又回想阿爷的谆谆教导。
“老国公夫人是严国公继母,谁都知道老夫人对严国公没那么好,但严国公尊她母亲,孝敬有加。倘若严国公不这么做,老夫人必定会想尽办法推举自己的亲儿子上位。严国公只是个武夫,当年没站稳脚跟,又怎斗得过老夫人。足显严国公的敦厚睿智。”
“你妹妹年纪小脸皮薄,也许进了国公府能忍,但你母亲不会。只要有你母亲在,她会想方设法联系你妹妹。到时严国公府必定多生是非。按照你说的分了府,那老夫人与你们便成了仇敌,不止老夫人,还有国公府大房三房四房都会给你带来麻烦。到时你们是能将人关京兆狱,还是打杀了?”
两个例子,段雪足以明白阿爷的用意。
段雪深思。他纵然心里还是对严国公不满,但心知阿爷说的是对的。他不能被困囿在这方寸之地。
段雪决定明日勿必要劝服母亲妹妹
尚书府后院。
邱氏看看怨念深重的婆母,又瞅瞅假装淡然的姑子。
邱氏已经听婆母说了国公府一箩筐的坏话,从严国公到老夫人,再到那姨娘。现下,婆母又回到头上,开始数落起第二遍严国公的不是。
“……莫非他觉得我的芷儿是上赶着给他的吗?一个粗鲁武夫,他也配!他怎敢提退婚?要提也是咱们来提,他有什么资格?”
第58章
段芷实在听腻了母亲这些话,一把抓住母亲的手:“算了。”
“怎么算了?!你遭了这么大罪,现下又被退婚。段芷这个名字从前在京都城人人艳羡称赞,而后怕是……怎么能算了!不行,我们去找你阿爷。”
陆氏要拽段芷,段芷坐着不动:“阿爷要管我们,在国公府便不会息事宁人。”
陆氏不懂了:“你阿爷素来最疼你。怎么偏就这事上不管你死活了?”
邱氏吓得不行:“母亲,这话可说不得。”
陆氏也知道说不得,瞧了眼门口,见丫鬟都站得远远的,心下才安定。
接下来的声音却是压低了许多。
瞧女儿不说话,陆氏自顾又说:“就算严国公位高权重,就算你阿爷喜欢他,可你是他亲孙女,我不懂明知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阿爷怎能做到无动于衷。”
“阿爷已经为我出头了。是我不争气。”段芷心里其实是想附和母亲一道数落国公府,但她强行压下了冲动。
她更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阿爷是为整个尚书府好,阿爷是为她好。
她比谁都更知道,尚书府是阿爷撑起来的。她心里的烦闷和愤懑不能让尚书府变得更好,只可能让尚书府落入谷底。
“你有什么错?”陆氏心疼的抱住段芷,“你没错,都是那……那些个腌臜货害的你!”
段芷强忍着泪,劝母亲:“母亲别说了。既已成了定局。咱们都要往前看。”
女儿的懂事,让陆氏更哭得不能自已。
须臾后,段芷才让陆氏的心腹丫头扶着陆氏回去歇息。
“嫂嫂也走吧。我无事的。”
婆母要她盯着姑子,邱氏不敢走。
段芷又心平气和说了两句她才不会为了这种事蠢到想不开的话,邱氏打量着她面容片刻,这才起身。
只走到门口时,又犹豫着回头,快步走到姑子身旁:“有件事我不敢跟你兄长和婆母说,但我不敢隐瞒,还是告诉你。”
邱氏凑在她耳边数语。
段芷脸上并无震惊:“我就知道我没猜错。”
邱氏忍不住:“那严国公瞧着循规蹈矩一人,竟也这般道貌岸然。怕是整个京都城都看错他了。”
“嫂嫂,这事万不能从我们嘴里透出去。”
邱氏能被许给段尚书府嫡长孙,又岂是蠢的。点头:“放心吧。”
送走嫂嫂,段芷才静下心想自己一路的谋划。
她竟然输给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妾室。
究竟是妾室太厉害,还是她变笨了?
段芷不去想旁人,只想自己错在哪。
她发现是国公妾室要害自己,想着反击。她若自己跑回府,尚书府会担心她的名声而选择息事宁人。可这件事瞒不住,到头来她只能吃哑巴亏。
她便不走,选择回到原地,等着被人发现。谁知又来了几个歹人,而妾室刚好救了她。
她不确定妾室和歹人有无干系,但这不重要,是妾室先害的她,她决定栽赃妾室和歹人勾结害她。
在客栈时,她故意当着严国公的面打了妾室一巴掌。那是她的试探和计划之内。
她想知道妾室在严国公心里的位置。而严国公要偏帮姨娘,最后知道她段芷是无辜的,而姨娘真是罪魁祸首,严国公也必定对她更愧疚。
严国公也当真站在了姨娘那头,并不信她的话。
严国公不信,但阿爷信任她。以示公平,阿爷找了京兆府尹……
李府尹?
对了。阿爷说李府尹已查探出真相,她和母亲皆以为李府尹是站在尚书府这边的。
结果到了国公府,李府尹两头示好。抓住了四嫌犯,又说没有物证,想要物证还不简单。
阿爷找错人了。要没有李府尹,不存在公事公办,或许碍于阿爷亲自登门,严国公倒有可能惩处妾室。
还有……
山茶。她该详查两人关系才是。是她疏忽,只着人去国公府探听了一回,得知两人关系差强人意,就疏忽利用。
还有六乞丐。
她自以为买通了六乞丐,不,不是买通,而是说服她们为她作证。
可她们见了那妾室,又全部否认。导致所有人,包括阿爷都对
她心存不满。
妾室究竟是怎么收买的乞丐?
她自诩聪明,这一局却一败涂地。
她低估了妾室。是她的错。
她改。
第二日,段雪从朝中回来,又马不停蹄去瞧了母亲,和母亲说了好多的话。
他也将阿爷和他说的,耐心告诉母亲知道。
陆氏气自己生的儿子像极了冷酷无情的段孟,气极之下又将儿子赶走了。
段雪知道母亲会听进去的。谁让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
母亲是疼妹妹,但段雪清楚,在母亲心里,他是最重要的。
待儿子走了,陆氏脸色苍白靠在床沿,口中自喃:“……勿要因小失大?因小……失大……”
段雪又去瞧了妹妹。
“阿爷说,不生你和母亲私藏六乞丐的事。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段芷无奈笑:“兄长过来,是怕我还是怕母亲去找国公府的晦气?兄长已经说服母亲了?”
段雪点头。
段芷跟着点点头:“只要母亲那边妥了就成。我不是小孩子,有分寸的,兄长放心吧。”
“兄长放心得很。”段雪又说,“芷儿喜欢怎样的儿郎?若有相中的,告诉兄长,兄长就算拼了命也让那人归芷儿所有。”
“谢兄长。等我找到,一定和兄长说。”
今日朝会后,国公爷就和段尚书以及李府尹去见了陛下,说了他要退亲之事。
陛下虽无语,在了解了始末后,确认他们两家已经协商好了,也没多说什么,当下赐旨,向外宣告解除婚约。
在陛下落笔前,国公爷还体贴的要求旨意上别提是他国公爷要退婚,就说陛下要退,或者尚书府要退就成。
在场都知道他这是给尚书府和段娘子留体面呢。
总之段尚书很感到。
而陛下脸色沉沉表示不可能如他愿,要尚书府退婚,就显得他严国公不是,那接下来还怎么给他派活?
等眼前的天灾解除后,国公爷可是还要以身作则,矫正民间宠妾灭妻之风。要真被退了婚,这事还怎么干?
又能怎么办呢。陛下只好吞下眼前的苦果,在旨中表示是他陛下觉两家不匹配,婚事就此作罢。
经姨娘提醒,国公爷更体贴的在皇城内广撒段娘子并未被欺辱,刚好被救下的传言。
只可惜民众相信的不多。要真没事,那怎么陛下下旨解除婚事?
“听说了吧,其实是国公府不愿娶段娘子。陛下只是为了保住尚书府的名誉,才这么说。”
“这事应该是真的。前天,好多人看到老尚书一家人都登了国公府的门,一家子登门,肯定为了亲事呀。没想到老尚书亲自出马,国公爷都不肯妥协。”
“也难怪,别说国公爷,就算咱们普通人,谁愿意娶个破鞋……”
也就第三日,国公爷上完朝,路过家门口,先将等候在门口的姨娘接上。
国公爷先将姨娘送去东城义仓,将姨娘在一个岗位上安顿好,他再赶去守备营。
由于慌张,茉莉忘了问要注意的事,而她爷似乎也没想起来要交代她的话。
将她往一堆米前一丢,指了指米堆后头正数米袋的兵丁,示意她过去。而她爷连马都没下,直接调转马头走了。
索性她今日带了山茶和秀红,以及国公府下人八个。国公府的下人那可都是会拳脚,满身使不完的劲。
茉莉冲穿着甲服正忙着数米袋的兵丁走去。
刚要说话,被另一个黑瘦兵丁抢在前头,那黑瘦兵丁问搬米袋兵丁:“听说严国公安排了一个亲信进来,人来了吗?”
搬米袋的高壮兵丁转头瞧瞧,瞧见眼前的女娘,又立马转开视线,继续张望。而后和黑瘦兵丁说:“这会儿晌午还没到,人家是贵人,怎么可能顶着大毒日过来干苦劳。”
黑瘦兵丁一边帮着卸米袋,一边小声问:“你说严国公为何要找个熟人过来?按理这里又没油水,还辛苦,图什么?”
高壮兵丁:“我怀疑是要监视咱们。咱们可不能偷懒。”
“有道理。”黑瘦兵丁说着,开始搬数好的那排米袋。
茉莉龇着牙上前:“这位大人,我是来帮忙的。”
俩兵丁总算是拿正眼看她。
“不知可有我们帮忙的地方?”
高壮兵丁只打量了她一眼,而后瞧着她身后的人,冷漠说:“你不会看吗,大家都在忙,你瞧着哪忙不开,跟着一起就成了。”
“我是……”
“诶,你们……一二三……八个人过来帮忙搬米袋!”
八人瞧姨娘。
茉莉能怎么办,只能点头呀。
俩兵丁似乎将八人当成了来干活的普通百姓。
在两兵丁的指使下,八人最先忙活开了。
“三人一组,将米袋堆上车,推去最后一个义仓那。”
眼看着人家忙得热火朝天,茉莉就连近身都难,别说开口说话了。
眼前的米袋堆积如山,转眼十人推着单轮小车陆续走了。独留一个看米袋的老汉。
兴许是知道光天化日没人敢偷朝廷的赈灾粮,是才只留了一个老兵在后头看着。
茉莉茫然无措站着。
山茶和秀红一人站在她一边,同样左顾右盼。
山茶埋怨:“叫姨娘今天穿的这么朴素。”
茉莉瞧一眼自己。她来干活,又不是踏春,新衣服弄坏了怎么办。
“衣服弄坏弄脏了,你赔我?”
山茶:“可姨娘本来就长得普通,再穿成这样,人家都以为你是农家女。说是国公爷的姨娘,人家怕都不信。”
“怎么可能不信?”
茉莉当下走到老兵跟前,和人说:“大叔,我是国公府的姨娘,是特地来帮忙的。”
老兵眯着眼上下打量她,点头:“哦,你叫衣娘呀?好名字。这样,你们几个进去把小布袋拿出来,将所有米分成小袋装。等难民来了,再分发下去。”
茉莉无语。
山茶哈哈大笑。
秀红捂着嘴偷笑。
茉莉不想再和老兵说话。有活干就行。
她一马当先进了老兵身后临时搭建的草房。瞧见眼前老兵口中的“小布袋”,她更无措。
小布袋被用麻绳牢牢的捆成人高,茉莉别说拿起来,她拖都拖不动。
最后是和山茶秀红一起用力拖出来的。
山茶和秀红一人拿剪刀,一人抱着米口袋,茉莉则撑着一只小布袋。
等米袋剪出个口子,茉莉赶紧将小布袋接上。
“满了满了!”
山茶和秀红又忙抓紧米口袋。
茉莉正要将小布袋扎个结,听到老兵在身后发话:“多了。难民成千上万,像你们这么装,朝廷都得被你们装空咯!”
茉莉于是听话倒掉一点。
老兵:“倒一半。”
茉莉照做。
“这就差不多了。”老兵说着又坐回了刚才的稻草堆里。
就这样,三人装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米袋。
老兵还不满意,又喊:“像你们这么磨蹭,猴年马月才能装完?”
“要全装完呀?”三人惊呆了。
小米袋在她们脚底下已然叠了好几叠。这边米还没分装完,有兵丁站高处喊:“到时辰了,赶紧准备!”
“准备什么?”
“姨娘,他们说什么呢?”
三人左顾右盼,都慌得不行。
等从城外的方向奔来数不清蓬头垢面的百姓时,三人便都知道了。
她就说,这里是难民集中地,怎么一个难民都瞧不见。原来被朝廷的人给挡了。
等到一日中发钱发米时,官兵才集中放人。
也就一个晃眼,茉莉眼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瞧着还挺懂规矩的。
茉莉刚这样想着,隔壁义仓前传来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声响。
茉莉抬头看去,就看到有两人在争执谁排最前,身后的官兵见状直接一鞭子抽下去,还将两人直接拖出了队伍。
茉莉也就看了一眼,又迅速低头,忙着给眼前的难民递米袋。
瞧着小米袋多,转眼全部给完了。
三人只好一边装米,一边递米袋。有难民要帮忙,才上前一步,就被官兵一鞭子吓退。
“诶……”茉莉来不及
说话,又心知官兵的做法是对的。
只得苦哈哈自己忙活。
她急中生智,小米袋不打结,直接装了递下去。
然后出事了。
眼前的是个老婆婆,茉莉拽着袋口,嘱咐:“婆婆要拿稳了。”
这可是她半月的米粮,老婆婆自是小心再小心。双手接过小米袋,像捧着尊菩萨样虔诚,小心翼翼捧着离开。
可才离开队伍,老婆婆就被撞倒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故意的。
总之老婆婆手里的米袋还在手里,但里头的米不翼而飞了。
老婆婆坐在地上蹬着腿哭得是撕心裂肺。
茉莉赶紧叮嘱山茶秀红:“赶紧将口袋扎紧了。”
随即,茉莉又给山茶递眼色,让山茶拿个簸箕再给老婆婆口袋里装上。
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人发现。
“凭什么她有两袋,我们没有?”
“就是,我们也要两袋!”
“可是那个婆婆被抢了呀。”茉莉的声音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吼叫中。
这下官兵猛挥鞭子都没用了。
茉莉满头大汗,又急又气。眼瞧着好几个队伍都要生事。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出现在城门口。
茉莉以为她爷,激动的不行。奈何人多,她瞧不见。
转眼官兵分成几队,他们的手里可不是鞭子,而是出鞘的大刀。
又转眼,四下的吵闹都平息了。
一个着绯红官袍的大人从人群里扶起刚被抢了米粮的老婆婆,又将老婆婆扶到茉莉跟前。
“劳烦再打一簸箕米。”
刚才眼瞧着要闹事,山茶眼疾手快将给了老婆婆的米又给倒了回来。
茉莉闻言,二话不说,装了满满一簸箕,装进大人撑着的米袋里。
“好了。”
茉莉抬头,刚巧和大人四目相对。
两人都愣了,茉莉也就愣了一瞬,若无其事转开眼,继续忙活手里的。
何从德却是迟迟没有反应,呆望着茉莉。
“百香?”
茉莉只装作没听到。
何从德不是很确定,可刚才记忆中的眼神又作不得假。
何从德心知眼下不是时候,收回思绪,将手里的小米袋迅速扎紧转身递给老婆婆。
又接着,何从德招呼来两个手下,帮着茉莉一道分发。
茉莉虽然忙成陀螺,可不妨碍她感觉到一道视线不时的瞟向她。茉莉头低得不能再低。
只期盼赶紧分完米回国公府。
“姐姐!”
小乞丐颠着脚,眼睛晶亮,冲茉莉豁嘴笑。
是五兔。
茉莉下意识往旁张望一眼,客套的回了句:“好乖。”随即将小米袋递给她。
五兔瞥了眼一旁的红官袍,明白了姐姐的用意。和姐姐眨眨眼,转头一蹦一跳跑了。
五兔身后是六兔,六兔身后是大兔二兔三兔四兔。
除了五兔六兔,其他几个大的都谨慎得多,就连眼神都没和茉莉对视。
“放手!是我们的!”
“大人一袋就算了,凭什么两个小的也一人一袋?官老爷,我们不闹事,就是想知道米袋是按照什么算的?”
“对啊,陛下讲究公正,可大人吃的能和小孩一样吗?”
何从德赶紧大步上前。
都把陛下牵扯进来了。何从德心知要止民愤,就得公平。当下命人收了五兔六兔手里的小米袋。
六人愤恨瞪着那两个找茬的。五兔不甘心,趁官兵转身,直接上手去抢刚被官兵夺走的小米袋。
“做什么?!”
官兵直接亮了刀。瞧见是个半人高的小乞丐,愣瞬的间隙,又冲上来一人将小乞丐挡在身后。
茉莉急切冲官兵道:“她只是个小孩。她家里有个缠绵病榻的娘,她是替娘拿的米袋。”
“就算是这样……”
官兵要上前理论,被何从德伸手挡下:“她说得也有道理。按人头分不公道,按大人小孩分也不公道。本官会再想对策,争取公平公正对待每一位百姓。但病人也是人,总要吃饭。你将米袋还给她们。”
众百姓面面相觑,找不到理由反驳,而眼前的又是大人。谁都没敢再说话。
以免六兔再有事,茉莉计上心头。只是瞥了眼何从德,实在没敢开口请求。
她没琢磨一会儿,和六兔说:“姐姐送你们回去。”
六只兔当然高兴。
等分发完米袋,茉莉原本想着等八个下人回来,可左等右等都不来。五兔急着回家,来和茉莉告别。
茉莉只好带着山茶秀红去送她们。
“姐姐不用送,我们没事的。”
“今日不一样。”
灾民们知道她是朝廷的人,看到她送六兔她们,想必不敢再放肆。
但茉莉没想到的是,何从德带着四个随从跟上来。
“娘子可是要送她们回去?”
茉莉点头。
“那本官与你一道送她们。”
有他这个当官的在肯定更好。但茉莉总觉得他来者不善。
不过她只要不承认,他也拿她没办法。茉莉于是再次点头。
茉莉和六兔走在前,何从德就带着人跟在她们身后。
六兔她们那日被京兆府尹带回去,京兆府尹看她们都是小女娃,也就意思意思打了两板子。小的两个更是没动手,之后将人连同五兔的娘一块儿送出了东城。
最近几日,六兔她们七人就挤在义仓。
东城外的义仓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走路都得两刻,但尽管已经设下很多义仓,仍旧住不开。
何从德瞧着眼前,满目悲悯说:“八年前,中州旱灾,朝廷倾了半数,这两年中州百姓的日子才好过些。谁知今年初,又起了旱灾。都说中州这块土地不吉祥,现下所有中州百姓都跑没了。他们听闻京都城富饶,去哪里不是去,身强体壮的便都跑来了。”
茉莉只当他在和随从说话,或是自言自语,她不搭话。
义仓其实就是朝廷临时搭建的简易草棚,人都站不直的草棚内,每一个里头都满满当当挤着十数人。
六兔她们人小,她们住的那间草棚人就更多了。
茉莉跟着她们走了小半时辰,才到她们住的地方。
三兔四兔没进草棚,而是一个生火,一个打水,忙着煮粥。
被倒去了一捧米的米袋又被紧紧扎牢。二兔将六只米袋藏在她们放包裹的底下,随即人直接坐在包袱上不动了。
大兔和二兔说了声:“有事喊一声。”便去招呼还站在草棚前的茉莉和大人。
五兔先去看娘,不管娘听没听见,告诉娘她也拿到米的好消息。随即又蹦跳着跑出来,比大兔更先一步牵住了茉莉的手。
六兔见状,又去牵姐姐的另一只手。
两只小脏手被大兔毫不留情拍掉,大兔训她们:“咱们又和姐姐不熟,别唐突了姐姐。”
六兔委屈的眼泪花花。
五兔却懂事了,说:“知道了。我只是第一次见到姐姐,觉得姐姐和善,喜欢姐姐罢了。”
茉莉想起自己叮嘱她们的话,她们小归小,倒是讲诚信。
“喜欢姐姐呀,那姐姐也喜欢你们。”茉莉说着又主动牵起五兔六兔的手。
何从德瞧着茉莉脸上的笑容,眼里闪过意外。长得像,声音也像。但和他认识的那人又十分不一样。
他印象中,秦百香很少有这样笑的时候,她从前脸上更多的是惊慌忐忑,偶尔再开心,也是抿唇笑。
何从德见过她笑的最开心的一次,还是他们分别的那一日。他陪她放羊,白羊草地间,她拉着他的手,笑着问他:“从德哥哥将来迎娶百香好不好?”
第59章
她真的是秦百香吗?
何从德有些不敢认。
茉莉牵着又喜笑颜开的五兔六兔进了草棚。
草棚里霉味药味屎尿味混杂一处。茉莉面不改色环顾一圈昏暗逼仄的草棚。
她一眼看到了草席上躺着的五兔的娘。随即又多瞧了一眼一旁的俩男人。
茉莉不想和何从德说话,说的越多,她破绽露的越多。
但眼下她没别的办法。
去瞧何从德,何从德发现她看自己,心一下提了起来。
听到她问:“大人,民妇听闻义仓是分男仓女仓,可是民妇记错了?”
她自称民妇?!
何从德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明白她的意思,问俩男人:“你们两个为何在此处?”
俩男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其中一个解释:“我媳妇在这里,她说她一个人睡觉害怕。”
另一个忙附和说也是。
何从德威严十足,下令:“谁都不准破坏规矩。破坏规矩者撵出义仓。”
话落,俩男人
灰溜溜跑了。
何从德再瞧茉莉,想说话,却见她背对着自己,在听几个小乞丐说话。
茉莉总觉得背后有火烧,她回头:“大人忙的话,请自便。”
何从德:“本官在外头等你。”
说罢,何从德转身弯腰出去。
茉莉无奈。
往外瞧一眼,确认人站挺远,茉莉又转回头和五兔她们说话。
“玉芳婶醒着吗?”
玉芳婶就是五兔的娘。
五兔扁着嘴摇摇头:“明明都有药吃了,可娘就是没好转。睡得还比从前更多。姐姐,我怀疑我娘要死了。”
五兔忍不住一头扎进茉莉小腹,呜咽起来。
茉莉瞧一眼大兔,大兔也正看她。两人心领神会。
茉莉给大兔银子,让大兔去请过大夫,大夫说人撑不过这个年。
只是这事,茉莉和大兔都没想过告诉五兔。
没想到五兔自己猜到了。
茉莉不打算再安慰她。给了希望,又马上夺走,还不如没有希望。
茉莉摸摸五兔的头:“没事,你不是一个人。”
大兔拽开五兔,招呼茉莉坐在她们的包裹上。
大兔和二兔紧挨着她,大兔忐忑又小声问:“姐姐,那天我们没给你惹麻烦吧?”
二兔:“我们出城后,越想越害怕,生怕姐姐有事。”
茉莉摇头:“你们做的很好,帮了我大忙。”
大兔二兔这才松口气,又得意起来。
茉莉想过会碰到她们,是以出门时带了包银子在身上。这两日她不敢随意出门,正愁怎么给她们。眼下刚好。
茉莉将袖中的荷包掏出来塞给大兔:“荷包不必还我,是街上随便买的。”
大兔推回去:“姐姐帮我们的够多了。”
茉莉强硬的塞她手里:“我怕你们出卖我,这是封口费。”
二兔着急说:“我们不会的。永远不会的。是姐姐给了我们活路,我们的名字都是姐姐给取的。那什么段娘子,以为说两句好话,送两顿好饭,我们就会站她那头背叛姐姐,她做梦。她比不上姐姐的一根头发。”
大兔坚定附和:“没错。”
茉莉心里高兴,但她也十分不好意思。对她来讲举手之劳的事,且后来她是带有目的接触她们的。
她们眼下也还给她了。
小孩子就是好骗。
茉莉:“我不可能帮你们在京都城站稳脚跟,这点银子你们收好了。以后也没了。”
以后没了的意思,两人都懂。
这些银子足以让她们在一个小县城过上两年好日子。她们是真的需要。
大兔没再犹豫,伸手接下,揣进了怀里。又将腰带系紧,确保荷包不会滚出来。
“你们多保重,我走了。”
茉莉起身,大步走出草棚。
五兔六兔瞧见要追出去,被大兔眼疾手快拦下。
三兔四兔刚熬好了粥,才打进洗得发亮的破碗里,要端进屋,就瞧见走出来的茉莉。
“姐姐!”
三兔喊了一声,茉莉只脚步顿了下,头也没回,又抬脚向前。
茉莉越走越远,而六人望着她越走越远
“你们都没名字吗?”
“我喜欢吃地瓜,我就叫地瓜。”
“我喜欢红烧肉……”
“我叫银子……”
“你们这样一点不像一家人,一家人就该名字差不多。我想想,不如……就叫兔子吧。大兔二兔三兔四兔五兔六兔怎么样?”
“那为什么不是叫大鼠二鼠六鼠,我觉得我们更像老鼠。”
姐姐一口拒绝了她们:“不行。老鼠又丑又脏还喜欢在阴沟里,一点比不上兔子。你们得像兔子一样聪慧狡黠,又白又胖又讨人喜爱。”
茉莉第一次见六兔时是在回京都城的路上,她几日坐马车,实在腰疼屁股疼,就和山茶在县城里瞎逛缓解。
结果就碰到了六人。六人想要讹诈她,茉莉一下子将人抓了现行。
兴许是她有了好去处,她变得宽容大度了。茉莉不止不生气,还将她们要偷的二钱银子丢给了她们。
六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不过在茉莉眼里,六人才是六个小傻子。
原以为不会见面。没想到三日后,茉莉又和三人在另一个县城见面了。
而见面的方式,是茉莉差点又被偷家了。这六个小傻子似乎只会用同一招。
闲着也是闲着。这回茉莉打算和她们聊一聊。
得知她们叫的名字,茉莉给她们重新取了一个。后又得知她们是中州难民,不过在中州旱灾之前,他们已经是无父无母的小乞丐。
只有五兔有娘,只不过她娘不舍得饿她,就饿自己,久而久之,病倒了。
再见时,茉莉已经在京都城待了俩月。
她大变样,而六只兔也大变样。变得更黑更臭更瘦了。
如果不是要利用她们,茉莉才不会将一半银钱花出去。总之也算巧合了。
六兔她们在国公府说的话,当然是茉莉提前教的。
茉莉没想过事情会这般顺利。她也忐忑六兔会不会经受不住段娘子的诱惑,出卖她。
是以她故意让六兔将最真实的话告诉段娘子,又让六兔到了国公府,先说被段娘子胁迫,要顶不住,就直接认下。
这样,就算真的认下,茉莉也是不怕的。
从今日起,她不打算再见六兔。谁知道陆氏母女会不会暗戳戳盯着她,逮她小辫子。
她必须得谨慎。
好日子来得多么不容易,她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可不能因着这件小事给毁了。
而她更不能因为一个何从德被毁了!
茉莉瞧着前面的绯红身影,她脚步一慢再慢,绯红影子也离她越来越远。
正窃喜,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回头看她。
茉莉假装和草棚门口坐着看热闹的老妪打招呼。
“婆婆吃了没?没吃哪?刚领了米袋吧,不必省,吃光了,过两天朝廷又给发了。”
“秦百香。”
“您没听错。这话我说的。今儿的米袋还是我给大家发的呢。”
何从德见她不搭理自己,忍不住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
茉莉转过头看他,满面疑惑问:“大人这是作何?”
“你是秦百香吗?”
“秦……百香?”茉莉张着无辜的眼摇头,“民妇不是,民妇叫茉莉。”
山茶见状,心里暗骂一声“狗娘的”,此衣冠禽兽竟敢觊觎姨娘,坏她好日子。当下劈开何从德抓着姨娘的手,挡在姨娘身前凶巴巴道:“还请大人避嫌,我家主子是严国公姨娘。”
何从德只是望着茉莉:“你真的不是百香吗?”
茉莉无奈摇头:“大人真的认错人了。”
何从德摆明了要纠缠到底,茉莉绕开她,往前越走越快。何从德又大步追上她。
山茶背对着茉莉,一边后退一边张着手臂挡人。
何从德追在身后质问她:“不知娘子可否告知是哪里人?严国公回京尚且不到一年,娘子又是何时当的姨娘?既是姨娘,又为何在此处做事?”
茉莉一呆,他竟然不信。
山茶替她说:“我们有必要骗大人吗?还是搬出严国公骗大人,怎么可能?我家姨娘正是国公爷回京那日进的门。我家姨娘……”
山茶正喋喋不休说着,忽见眼前的大人不动了,表情错愕盯着眼前的方向。
山茶回头,才看到国公爷和春立不知何时正骑着马停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
姨娘已经撒腿奔到了国公爷的马前,国公爷打量着姨娘,蹙眉问:“怎的脏兮兮的?”
虽嫌弃姨娘脏,但国公爷仍旧将姨娘一把捞在了身前。
山茶脸上一喜,不再管大人,忙不迭跑上前。
春立向她伸手,山茶一本正经说:“还有秀红。”
要没有秀红,她是不是就愿意和他共乘一骑了?春立欣
慰,觉得上回的谈心还是有用的。
当下也不纠结,直接跨下马,又搀扶着两个丫头上马。他则牵着马保驾护航。
国公爷并未调转马头离开,而是停留在原地。见何大人迟迟不动,国公爷于是催马上前。
“爷,咱们不回吗?”茉莉忐忑问。
国公爷察觉到姨娘的紧张,但他只以为姨娘是受够了这地方。解释:“和何大人打个招呼就走。”
能让国公爷亲自上前打招呼的人,想必也是个能人。
国公爷示意姨娘坐稳了,便下马,主动向何从德问好:“何大人辛苦了。”
何从德这时才回神,忙不迭拱手作揖:“国公爷有礼。”
国公爷又道:“义仓交给何大人,是灾民之福。何大人前途无量。明日早朝见。”
何从德又深深作揖:“国公谬赞,国公慢走。”
灾民听闻是严国公,都以为国公爷是特意来看他们的。纷纷从草棚冒出头,一拨接一拨的跪倒问安:“草民等见过国公爷。”
有人激动的要跑上前说话,一个跑,一群跟着涌上前。好在兵丁们早防着他们。排成几列将人网住。最后一排兵丁则亮了刀以示警告。
国公爷忙道:“大家不必多礼。大家安心即可,朝廷永不会抛弃大家。”
眼瞧着大家情绪更激动,国公爷自知不能久留。
冲两边的灾民拱手谢过,国公爷利落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快马离开。
何从德瞧着消失的人,怅然若失。
她真的不是吗?
他倒宁愿她不是。
可这世上哪可能有那么像的两人。她又为何要躲避他
春立让两个兵共乘一骑,他则寸步不离跟着山茶。
山茶无语:“奴婢会骑马,韩将军又不是不知道。诶诶,撞上来了。将军能不能离远点?”
春立只好放慢了速度。山茶又一蹬马腹,小黑马跑得更快了,转眼将身后的人甩下一大截。
秀红胆战心惊,吓得紧紧抱着她,眼睛都不敢睁。
山茶往后瞅一眼,得意的不行。
她又想起那一日春立和她说的话。这人爱唠叨,话说一箩筐。山茶只记得他问自己的一句:“和我在一起,从此你不必冲这里的任何一人下跪,更不会受欺负,难道不好吗?”
山茶当时心道:当然好。
可她要是答应了。她成什么人了?虽然她山茶跟着姨娘没少祸祸人,但她还是讲良心的。
再说他有一天知道了她和姨娘做的事,真的不会怪她吗?
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和他在一起,肯定要住进韩府。姨娘有手段,都这么可怜,别说她了。
说不定她前脚入韩府,后脚春立一走,她直接被发卖,或者被打死。
他春立还能杀了他爹娘给她报仇不成?
这话山茶没和春立说。
她也不打算说。
反正能躲一时躲一时得了。听闻韩家正在给他说亲,等定下亲事,他应该也不会再纠缠她了吧
怕姨娘吃了风,国公爷没在路上问,一直等到回了府,才问姨娘今日的情况。
茉莉实话说了。都不用添油加醋,原原本本说出来她就够可怜的了。
国公爷才恍悟:“难怪,犟儿这般灰头土脸。”
茉莉照镜子的时候,也才发现自己的惨样。她第一想到的是,难为何从德还认出她。
茉莉也不急着去洗漱,摆出无比可怜的架势,去拉她爷的手:“奴婢明日可否不去了?”
国公爷也想说。既然姨娘提了,他便点头:“行。”
茉莉眼前一亮,又问:“那之后能不能也不去了?”
国公爷又好说话的点头。
他原想着姨娘带着十个下人帮忙,应当不会太受累。是他低估了义仓的艰辛。
姨娘毕竟是个妇人,又如何做搬运之类的重活。光听姨娘刚才说起,国公爷心里已经很自责了。
茉莉没料到她爷这么好说话。那她姿势摆多了呀。
茉莉松开她爷的手,起身:“奴婢去洗漱。爷要不要一……起。”
她想拍自己嘴巴。后面那句是多余的!
她眼下手软脚软,躺地上就能睡。今日是不可能伺候这爷了。
可覆水难收。
“犟儿先去吧。爷有点事。”
茉莉不敢置信僵着转过脸看他。
茉莉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多了两个铺盖。
她爷不在,茉莉爬进里床,脸埋在铺盖里不动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早。她爷还是不在,不过铺盖不是很整齐。昨晚人应该回来睡了,就是她睡太沉没发现。
眼下,茉莉只希望一件事。何从德可千万别来找她!
可她越想,越觉得何从德会。
何从德果然当官了。
半年前才在衡阳府见过,没想到短短半年已经在京都城站稳脚跟。
何先生和何夫人应该都来了吧。
茉莉想起当时半个小镇的镇民都夸赞他,觉得何先生的儿子肯定比何先生更青出于蓝。
茉莉当然也这样认为。也导致她在得知有媒人要上何家说媒时,她抢先去和何从德表白。
这事要是让国公爷和国公府的人知道,说不定她真会被赶出去。
国公爷对她很好,好到茉莉挑不出任何刺。可不代表她这姨娘贪慕虚荣,德行败坏,从前还和人有过苟且,这爷都能忍。
别说这几条加在一起,就是单拎出来一条,她怕是都难逃一死。
茉莉愁得一整日的饭都吃不香。
思来想去,茉莉觉得何从德肯定已经认出自己。要不和他说清楚,何从德再贸然找上门,才更容易出事。
茉莉决定找个机会出门一趟,去和他把话说清楚。
当年她是表白了人家,但何从德并没回她,后来不打招呼消失。她不欠他的。
把话说清楚,他们两人应该都能释怀了。
这平白无故出去找男人说话可容易出事。茉莉打算等她爷回来,她再要求去一回义仓帮忙,这样偶遇何从德顺其自然。
只是这日国公爷回来时带着一身煞气,茉莉从没见过这爷发这么大脾气,她吓得别说提要求,靠近都不太敢。
做贼心虚的姨娘正踌躇着说两句话试探下,又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靠近主院。茉莉回头就见老夫人在大少夫人和四少夫人的陪同下,匆匆跑来。
老夫人径直冲到国公爷跟前,抓着国公爷的衣袖,哀求:“二郎,看在母亲的份上,你饶了老四可好?”
国公爷寒着脸,反问:“母亲可是早知道?”
老夫人连连摇头:“不知道不知道。我要知道,又怎容许他这般放肆。就算将他捆在家里,也绝不让他犯糊涂!”
国公爷盯着老夫人片刻。随即又看向四少夫人:“四弟妹可知道?”
四少夫人当然是清楚的。不然老夫人也不可能知道的这么快,跑来主院。
见四少夫人垂着头,国公爷当下也知道了。
他瞧着老夫人,示意老夫人坐下说,老夫人哪肯配合。老夫人甚至威胁:“你今天不给句准话,母亲绝不离开。”
大少夫人站在一旁,装都懒得装。心里冷哼。
当初她求她救大爷,两句话将她打发,眼下换了四爷,倒是卖力。
还总是将公道,一视同仁这些字眼挂在嘴边。可笑至极!
国公爷道:“母亲要子褔如何饶老四?他买通四嫌犯,去玷污段家娘子,此事没成,不代表他没罪。母亲眼下该庆幸,段家娘子安好,老四无需丢命。放过他是不可能的。”
茉莉听得心惊胆战。四爷犯错,老夫人亲自求他,他竟然都能说出这般狠心的话。
那换了她……
茉莉不敢想下去。
老夫人也知理亏,四爷的罪板上钉钉,老夫人想不到借口,只能哭求:“看在母亲面上,二郎也不成吗?”
“不成。”国公爷铁面无私落下两字。
“那母亲向
你跪下总行了吧!”老夫人说着要跪,以为国公爷会扶她,结果没有,还是钱嬷嬷见状不对,赶紧搀扶住老夫人。
老夫人一咬牙。竟是当真跪下了。
严珂震惊瞧着眼前,气得说不出一句话。索性拂袖进了屋内,还将门锁上了。
茉莉瞧瞧老夫人又瞧瞧那扇门,索性也一道跪下,匍匐在地上,打算等老夫人走了再起。
可谁知,老夫人竟然迟迟不起。还冲着主院的房门絮叨:“母亲自认今日是厚着脸皮找二郎,求二郎看在母亲的面上,可母亲是你继母,这么多年也未照顾过你分毫。母亲知自己没有资格求你。”
房内没声。
老夫人和钱嬷嬷对视一眼,又继续说:“可二郎,你纵使不看在母亲面上,你也想想你四弟。他小时候老爱找你玩,你可记得?那时候母亲训他打他,叫他别找你,和他说二哥要学本事,学好了本事才好带他玩,才好照顾他。他这才听话。二郎可还记得,二郎小时候还抱过他,还问母亲小弟弟何时才会长大,你说等四弟长大了,你来教他习武。二郎还记得吗?二郎?”
门内仍旧没动静。
一时庭院内寂静。
茉莉没抬头,但她却觉得老夫人这会儿正盯着她。茉莉装死。
茉莉正飞快想着老夫人待会儿要是找她去劝国公爷,她该怎么拒绝的好。
法子还没想到,却听到了老夫人起身走人的声音。
“姨娘,人走了。”山茶小小声提醒。
茉莉才直起身,望着院门洞半晌,又才在秀红和山茶的搀扶下起身。
她赶忙去敲门:“爷,老夫人走了。”
门霍然被拉开。显见国公爷一直在门旁站着呢。
第60章
茉莉不太敢问,但这事她又实在好奇。四爷怎么被扯进来了?
茉莉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国公爷都说了。
京兆府尹察觉到事情和四爷有关,用了更狠一些的手段终于让四嫌犯开了口。四嫌犯的话一查便知真假。
李府尹有了确凿的证据证明绑架段娘子的幕后真凶就是四爷。但碍于四爷是国公府的人。
下朝后,李府尹私下和国公爷说了此事。果不其然,国公爷当下冲去吏部办事处,将四爷逮了交给李府尹,还喊话公事公办即可。
四嫌犯的事,茉莉先前也纳闷来着。她还想怎么会这么巧,六兔后半夜放了人,刚巧段娘子碰到了四嫌犯。
原来是四爷。
茉莉一下明白过来。原来尚书府国公府及禁卫队找人的时候,四爷也在找人。
还偏不巧,被四爷最先找到。
四爷想干什么,茉莉再清楚不过。要说老夫人能容忍段娘子进门,可四爷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眼下国公府是他四爷的家,是他四爷的遮荫大树。但等到段娘子入门,他四爷就会成为旁系。再等被赶出去,国公府真就跟他再无一点干系。
四爷又怎能忍。这才在得知老夫人打算妥协后,四爷急不可耐要自己动手。
茉莉拿了扇子给她爷扇风:“爷消消气。四爷会面临何下场?”
“十年大狱。”
茉莉拽紧了扇柄,又小心问:“那爷会替四爷求情吗?奴婢的意思是,让京兆府尹少判两年。”
“我心知他狭隘冲动,可没想到他竟干出此种丧心病狂之事。他要的是段家娘子的命。又岂能轻饶他。”
茉莉听着严厉的话,瞧着国公爷严肃的脸,心都凉了半截。
她打个哆嗦。手里的扇子都控制不住的打颤。
国公爷气归气,姨娘的反应他还是看在眼里。当下起身搂过姨娘,拍了两下姨娘后背,脸色没变,却缓了声音,道:“爷也不想太绝情。就像老夫人说的,小时我与老四关系不错,也就后来我越来越没空陪他玩,而他也长大了不爱玩了,渐渐疏离至今。可我若不公,那祁国上下岂非有样学样,日后陛下还如何管这天下。不过就是十年,很快的。”
见姨娘还在发抖,国公爷索性将人纳进自己怀里。问她:“这样犟儿可有好些?”
“好……多了。”
这日后,国公爷照旧如往常上朝下朝。老夫人使出去不少力,就是四少夫人也回了两趟娘家。
可都没有用。
老夫人还豁下脸去找了老尚书,结果老尚书答应去京兆府说情,国公爷得知后竟然不领情,要求李府尹该怎办就怎办。
当下朝上和百姓们都夸赞国公爷大义灭亲了不起。
明知老夫人在气头上,国公爷这日还是去了老夫人院子。
不知道国公爷怎么说的,总之老夫人没再继续找关系救四爷,只是对国公爷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茉莉已经好几日没见她爷去客堂用晚膳了,都是来主院和她一起吃的。
四少夫人也许久没有露面。唯一一次还是老夫人嘱托她去瞧一眼四爷。
老夫人准备了各种东西让四少夫人带去,还让四少夫人带了话给四爷。
老夫人让四少夫人劝四爷务必在牢里听话,要表现的好,就能提早三年出来。
大祁国的牢狱可不简单,除了死囚是关到死为止。其他犯人都是要干活的,总不能白吃饭。
自打景暄帝登基以来,就将牢狱的规则改了。会给犯人吃饱饭,吃好饭,但犯人必须干活,一天还得干满六个时辰。
有不遵守的,那就多关,要是表现的好,当然也能减刑。
表现的越好,当然减的越多!
但茉莉不懂,老夫人为何确定就一定是三年呢?而不是三天三个月?
茉莉怀疑这事跟国公爷有关。
吴姨娘当场闹着也要去瞧四爷,被老夫人按着打了一顿。结果好巧不巧吴姨娘有了身孕,怀了两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四爷膝下可是一个娃都没有。老夫人当即气昏了过去。
茉莉怕惹了人眼,只去瞧了眼老夫人,又返回。之后再没往前凑。
四少夫人从牢里回来后,又恢复了往日的音容笑貌。比之往常,更多时候陪在老夫人身侧。
茉莉不止躲着老夫人,也躲着四少夫人走。
怕她们误会自己,茉莉还放出话去,她要在院子里给国公爷做鞋袜。买的虽然更精致,但肯定没有自己做的适脚暖和。
茉莉也没忘了去义仓找何从德的事。
所以等国公爷回来,她献上做了半日的成果,纳的一只鹿皮鞋底,等国公爷笑着说了句:“嗯,有劳犟儿了。”
随即,她提出想再去一日义仓的事。理由她也编的很充分。
“奴婢不甘心,怎能去一日就退缩。起码两日。爷说呢?”
国公爷觉得姨娘这是在府里呆了几日又心烦了,想出去放风。于是答应她。
茉莉生怕何从德这日刚好休沐,但她无人可问。总不好胆大包天到问她爷,只好赌一把。
好在,何从德在。
何从德是今年的榜眼,陛下问了该拿中州灾民怎么办,学生中只有何从德回答得最让人满意。
陛下便亲命他为按察佥事,负责此次上京灾民的善后工作。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从德别提多努力。一个月四天的休沐,他愣是一天都不用。
鸡都没叫呢,他已经早起上朝,每次都是第一个签到。老尚书段孟历来都是最早的,眼下变成第
二早的。
老尚书倒是有心争一争,结果某日起得太早,直接摔倒在家门口。从此不敢拼命了,痛心疾首的将这份殊荣让给了年轻人。
今日国公爷下朝后和陛下聊了会儿天,耽搁了一会儿才回府接姨娘。
是以茉莉到东城义仓时,已经过了晌午。义仓的兵丁一如既往的忙碌。
一身绯红官袍的何大人十分好认。何大人正亲自带着人给灾民们发土豆。
茉莉知道他为何没找她了。看来太忙走不开。
但茉莉也不后悔跑这一趟。万一之后何大人忙完了想起找她了呢?那可防不胜防。
茉莉二话不说上前帮忙。
等土豆发完,举手擦汗时才看清是她。
何从德呆望着她。
茉莉冲他一笑,福身行礼:“何大人安好。”
何从德作揖回礼,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娘子?还是姨娘?
茉莉问:“今日怎的发土豆?”
何从德:“米不够多,顶多半月发一次,灾民肯定不够吃,本官就做主买了这些土豆。”
茉莉又问:“那怎的土豆不和米袋一起发?”一起发多省事。
何从德:“收集这些土豆需要些时日。总得够发所有人,不然容易生事。”
茉莉欣慰笑:“从德哥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慧过人。”
这话,让何从德又呆滞住了。
他不知想哭还是想乐,总之眼眶泛了红,只在这身官袍的衬托下,瞧得不算明显。
“你终于肯承认了。”
“何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久违的从德哥哥又变回了何大人,何从德心下失落了一阵,点头:“随本官来。”
他们没有找哪个无人的义仓,只是站在人人可以瞧见,却离得偏远的一处高坡地说话。
最是正大光明不过的地方。
草地很绿,天很蓝,犹如那一年的那一天。只可惜,脚底下没有热闹的群羊。
何从德想抓她手,伸出的手又立时缩回。问出这几日萦绕在心的话:“百香为何做了严国公的姨娘?”
那日分别后,何从德固然忙,也去打探了严国公的内宅。
他得知严国公确实有个妾,叫茉莉,是跟着严国公从守边回来的。
何从德想了很久,他想不通她怎会和严国公有交集,她应该好好的呆在夷州落霞镇等他回去找她才是。
茉莉早想好了回答他的话:“爹娘要将我嫁给村里的二黑,我不愿意,就跑了。他们一直追我,幸好遇到国公爷。”
“他救了你,也没道理纳你为妾,莫非是严国公强迫你的?”何从德问。
茉莉赶忙摇头:“误会了。是我自愿的。国公爷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比起从前,眼下的日子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
何从德闭了闭眼,才又说:“可你不是真的喜欢他。”
“可那些对我来讲并不重要。从德哥哥知道的。”
何从德满脸愧疚,连连点头:“我知道。我……”
他哽咽,急得差点被口水呛到,缓了缓才继续说:“我都决定了,等手头的差事了了,就回去接你。可怎么也没想到你已经来了京都城。我竟是晚了一步。”
茉莉并无太多感触。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就知道从德哥哥是个好人。”
“你不知道。”何从德越说越激动,又问她,“你可是怪我当年不辞而别?”
茉莉摇头。
但何从德认定她就是怪他的。
又激动解释:“那日我们说话被我娘撞破,我本想着晚些偷溜出来找你。谁知他们当日就绑了我离开了村镇,我没得选择。”
“百香,那日我也好后悔没有答应你。早知道会和你分别许多年,那日说什么我也会应你。我当时是太惊讶,才没反应过来。原谅我好吗?”
原来是这么回事。
话说茉莉确实有怪过他。她后来也想到了他有可能是被绑了或者被胁迫才不告而别。没想到被她猜中了。
当然,茉莉不想说那些太过复杂且如今毫无意义的话。只说:“我没怪从德哥哥。我知道从德哥哥肯定不是故意的。眼下我们都飞黄腾达了,我替从德哥哥高兴,恭喜从德哥哥了。从德哥哥也恭喜我嫁了如意郎君吧。”
何从德差点崩溃。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是爆发:“那是什么如意郎君。他纵然是个好人,你也不过只是他的妾。花轿,嫁衣,他给你了吗?”
“有。”
“不可能!”
“真有。不信下回我拿给你看。不止有嫁衣,还有一套贵妃给的金头面呢。”
何从德表情定格在狰狞一瞬:“可那也是妾!你可知在人后院当妾意味着什么?”
茉莉心知他要絮叨没完。
果不其然!
“哪怕他是严国公,也没有区别。你要晨昏伺候主母,稍有不慎要遭人白眼打骂,你生的孩子永远也是庶子。”
茉莉不耐烦听这些,打断:“那从德哥哥的意思是什么?让我爬墙逃出来,还是等你救我?”
何从德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满脸通红怔忪望着她。
茉莉不想为难他。“说什么都晚了。今日我是特地来找从德哥哥的。实话说,我怕你来找我会被国公爷发现,所以才想和你说清楚。那一日我说的话,从德哥哥就当没听见可好?也别和任何人提起可好?”
茉莉信不过别人,但何从德她还是信得过的。她也只是想提醒他,怕他什么时候不当心说漏嘴。
毕竟他和她爷同朝为官,说不定一起喝酒聊天什么的。也是很有可能的。
何从德只一脸伤怀看着她,茉莉也不等他回自己,又岔开话题问:“对了,何先生和伯母还好吗?”
这回何从德点头:“你……不怪他们吧?”
茉莉摇头:“怎么会。是何先生教的我读书习字,伯母每日还给我做糕点吃,从德哥哥有的我也有。我感激都来不及。”
——“这碟酥饼从德最爱吃的,可只有这么点,就别分了。我记得昨日还剩下几块绿豆饼,拿去吧。”
何从德脑中久违的冒出他娘的这句话。他无法说更多。
话说完了。茉莉见他迟迟不说话,等得不耐烦,行了礼,抬步走人。
“百香!”
茉莉不回,只停下脚步听他要说什么。
“你等着我,我会想到办法救你脱离苦海的!”
听到这话的茉莉惊得跳起来转回头
傍晚回到国公府,茉莉还在想同一件事。
她应该说服他了吧?
茉莉要走时,听到他那放肆狂妄的话,立时又跑回来和他讲道理。
说的口干舌燥。好言相劝,威胁,几乎能想到的,她都说了。
可何从德就一句话:“你放心,要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绝不动手。”
茉莉能放心才怪了!
可她没辙。只能寄希望这家伙永远没把握。
茉莉瞧着她爷,心想何从德应该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把握才对。毕竟得罪国公爷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就算为了他爹娘,他应当也不敢才对。
茉莉这么一想,才心定许多。
又过了几日,等到她给爷做的鹿皮靴进入竣工阶段,她已经不记得有这事了。
这日,总算完工!
茉莉等不及,抱着鹿皮靴去府门口冲着守备营的那条道翘首以盼。
“快去瞧,国公爷又被人堵了!”
“什么?这回几个?”
这话稀奇!
茉莉跟着几个百姓往一个方向跑。
看到眼前的画面。茉莉也总算懂了刚才听到那话的意思。
国公爷没想到被几个女娘堵了。听边上的意思,这还不是第一回。
先前众百姓就围观过两次。只是前两回拦国公爷的女娘不如这回的彪悍。
这一回,女娘们不止气势十足,还一下来了五个。要求国公爷都收了她们。
女娘们是真有自信,最中间的一个挺着胸脯说:“国公爷,我家开武馆的,等我当了国公爷的姨娘,以后还能陪国公爷练拳脚多好?”
“国
公爷,我家杀猪的,我有的是力气,不信国公爷摸摸看。”另一个不甘示弱,将膀子伸到国公爷眼前。
“小女仰慕国公爷日久,国公爷就给我个机会吧!”
“国公爷……”
还有人起哄:“国公爷不如就答应了吧,也好享齐人之福。”
“您为大祁征战沙场,劳苦功高,就算纳十个二十个也没人会多嘴多舌怪您。”
毕竟是百姓,而大家伙儿也没有违法乱纪。国公爷说了“请让一让”,见不管用后,只有硬着头皮硬闯。
但他不闯,他让春立左贺先行一步。
“春立左贺!”
春立左贺也为难呀。但这是军令。他们不敢不从。
两人就举着刀鞘护着国公爷往前。这又有什么用。转眼两人被挤开。
眼看着五个娘子要扑过来,而身后都是瞧热闹的百姓。国公爷退无可退,厉声说:“本公不喜欢你们!又如何纳你们进府。”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就是,小女哪差了?”
国公爷本不想太寒了百姓的心,但眼下他顾不得了:“本公喜爱乖巧懂事的女娘。”
“我们也乖巧,也懂事啊。”
“对,我们也可以乖巧,可以懂事啊!”
国公爷:“可你们长得太威武雄壮,实不像柔弱女娘。”
五个娘子都呆了。
四周想起更嘈杂的闹哄声。
“您……竟然以貌取人。”
“小女以为您和旁的男子不同,定能欣赏小女。没曾想是小女眼瞎!”
小半时辰后。国公府后院。
“犟儿刚才如何跑那般快?”国公爷的声音有些不快。
他刚才瞧见踮着脚看热闹的姨娘,想拉着姨娘一起逃跑。谁知姨娘见他瞧自己,二话不说转头,和山茶两个,那速度比兔子都快。
茉莉尴尬一笑,解释:“奴婢没戴帷帽,不能被发现的。奴婢以后还打算出门呢。”
茉莉说着,赶紧奉上自己的杰作:“爷试试,看合脚不?”
见到姨娘送的鹿皮靴,又在姨娘的伺候下试了鞋,不大不小,刚刚好。
姨娘又龇着牙问:“爷喜欢吗?”
国公爷脸色这才缓和些。
茉莉见他不生气了,挪着椅子靠他近了又近,撑着下巴眼睛晶亮问:“听人说,这不是爷第一回被拦截,那前头两回爷是怎么逃出来的?爷怎么没和奴婢说?”
“这种事有何可说。”
“那现在奴婢知道了,爷能细说说吗?”
国公爷很想拒绝,但瞧着姨娘高兴的样,他实不想那梨涡落下。
只好又肃起脸,将当日的情况说了。
茉莉好奇问:“爷就没有一个看中的?”
国公爷不知想到了什么,瞧着姨娘,须臾才转开眼道:“光天化日,冲男子说恬不知耻之言,又岂是好人家。爷又岂会喜欢。”
茉莉忍不住自艾自怜。
转头,又问:“那要是老夫人给爷送了两个温柔懂事的女娘,爷会喜欢吗?”
“不喜欢。”国公爷斩钉截铁道。见都没见过,他怎会喜欢。
“那爷会答应她们入门吗?”
国公爷终于听出不对味来。
他正要问,老夫人身边的钱嬷嬷亲自找来,笑眯眯说:“国公爷,老夫人说是有事和您商量,您可有空?”
国公爷瞧了姨娘一眼,跟着钱嬷嬷去了。
再回来时,国公爷身后带着两个女娘。
茉莉心下早有数,也便没觉得诧异。
茉莉没瞧见过人,只是听说。看到人过来,她老远就开始打量。
不比街上拦国公爷的那些,眼前的两人都仪态万千,知书达理。至少茉莉表面看来是这样的。
国公爷的脸色有些尴尬,走到姨娘身前说:“老夫人选的,不好推脱。”
茉莉听到他说话,才从女娘的脸上收回视线,抬眸看她爷。笑如灿花说:“恭喜爷添了两位姨娘。爷放心,奴婢会尽快教她们主院的规矩,日后一同伺候好爷的。”
国公爷应了声,抬步往屋里去。
茉莉没像以往跟着他进屋,国公爷到廊下时停下脚步,转头瞧了忙碌的姨娘一眼,才又抬脚进屋。
“你们都叫何名字?”茉莉笑语晏晏问。
“回姐姐的话,妾身叫傅柔。”
“妾身叫徐琳儿。”
“你们如何被老夫人瞧中的?”
茉莉没想到两人都是老夫人娘家的亲戚。傅柔是老夫人庶妹的女儿,而徐琳儿是老夫人堂哥的嫡女。
老夫人是徐武侯嫡长女,早前宁愿从旁选罗家女,也没从娘家找,如今却又找了,还是找来做妾。
茉莉之前隐隐听说老夫人和娘家不是很和,就连今年过生辰,娘家也没来几人。
既然和娘家不和,这回为何又从娘家挑人?
茉莉隐隐猜到一点。
怕是和四爷被关牢狱有关。眼下四爷出不来,国公爷又忤逆她,她觉得无人可依,被徐氏一族趁火打劫。
茉莉觉得肯定就是这样。眼下的老夫人别提多脆弱了。肯定会答应徐氏提的任何要求。
茉莉转眼想明白,又带着两人熟悉主院。
除了国公爷住的主院,主院内还分三个小院,除了她住的那个,还有两个,两人刚好一人一个。
“齐心协力伺候好国公爷,国公爷不会亏待你们的。尤其你们还是老夫人……”
听着院里姨娘清脆的声音渐行渐远,国公爷只如往常般四平八稳坐着。
姨娘再回来时,就她一人。
姨娘笑着解释:“爷放心,奴婢已经安顿好她们了。两个小娘子第一日来,奴婢让她们先熟悉下咱们院里的人和事。至于侍寝,爷觉得何时方便?”
“你定。”
国公爷惜字如金的落下两字。
茉莉利落点头:“好,奴婢一定选个黄道吉日。对了,院里可要摆两桌?”
片刻,国公爷才开口:“府里近来事多,各地又天灾不断,不宜铺张。”
“奴婢知道了。那爷……”
“今晚爷有要事,恐得晚回。”
话落,没等姨娘再说话,国公爷已然大步跨出了门。
茉莉小跑跟在身后,将人送到院门口。一直等到瞧不见她爷的背影,才返回。
心情不好?
因为老夫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茉莉转眼打听到老夫人找国公爷说的话。
老夫人不是逼迫国公爷,而是像求国公爷救四爷那样,求国公爷看在她的面子,收下两个妾室。
四爷无子,三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娃,大爷倒是有一个儿子,那也只有一个。国公府人丁单薄,该要开枝散叶才行。
国公爷一口应下。
和国公爷在一处也有一年,茉莉还算了解这个男人。他肯定想着因为四爷已经伤了老夫人的心,纳妾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也就没拒绝。
但这也算是变相的被胁迫。国公爷才不高兴的吧?
茉莉不去想这些没用的,只筹谋着这回要怎么将两人撵走。
老规矩,得神不知鬼不觉。要怎么办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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