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汇合黄家
行至山脚,暮色已合。周遭唯余暝寂,草木腥涩混着经年落叶的腐土味,在鼻端萦绕不散。
从道观带出来的那盏纸灯终是油枯芯尽,火光化作一缕青烟散入夜色。周岚清抬头,只见前路不远处驿所的灯笼于眸中摇晃,接替了光亮。
两人于驿所中居住了一晚,隔日起了个大早,又往前走了些路,广州便到了。
只见前头管得更为松散了,过往的人多是经商的小贩,也不乏做得了大生意的商户,雇得起马车在街上肆意横行。
周岚清肆无忌惮地扫视了一眼城墙周围,这次连自己的大头画都不曾看见了,不过有几个看着面熟,是北方逃出来的带罪官吏。
步入城内,她先是找了个位列与中央且派头中等的商铺购置了些东西,旁敲侧击一问,那人便迫不及待地道出原端王府所在地。
“当初说是要将端王府给改了,让别的老爷住进来,但没人肯进来,谁肯进来?自端王爷让我们多放生意这些路子,我们日子才越来越好些,如今要我们住王爷府,这不是恩将仇报么?”
周岚清点了点头,深表认同,告别商铺的掌柜,随着其指示很快就来到昔日端王府。
她是做足了准备来的,可面前的一切却与臆想中的场面大不相同,王府的大门依旧如新,四周一尘不染,像是有人常居。
周岚清的目光来回王府,直至“端王府”三字之上停滞。想来她好久没有见到阿澈了,这个与自己最亲的人。
不曾想那次在大哥逝世的床边,竟是他们永生的诀别。
想要的东西何其之多,而真正能够攥在手中的又有几何?总以为日日伴在身边的人,也都成为此生不能在相见的遗憾。
人的一生,就是将低着的头抬起来,然后再低下去,最后平视着所有一切的过程。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不断溢出的钝痛,带着无名按照往昔的记忆中阿澈所言的布局,终于在王府后方找到了一扇小门。
四下无人,让无名撬开了门锁,随后穿梭入内。
二人刚进入门不久,听闻传来些许响动,微微藏匿于拐角处,只见两个打扫的小侍从嘀嘀咕咕地嘟囔着什么,大多是抱怨王府主人至今不在,却要死守空府之类的话。
周岚清耐心地听着,终于在他们说了一圈之后,吐出了个有用的信息:“往前左边的书房处早上了锁,不需进去打扫了。”
遥想起临行之前方菀透露存放有用消息的指定点,他们摸进书房之后,很快就在书桌底下找到了那有些松动的砖头,将其小心掀开,里头正躺着一个小木箱,费了些劲头将它拿出来,打开来,一推纸显现于眼中。
周岚清快速看了点内容,确定是自己要找的东西之后,刚要合上,却在地洞底处又看到了一枚木章,犹豫一瞬,还是伸手将其捡起来,随后便在上看见刻着一“黄”字。
出了门,许是王府中侍从太过于稀少,她又早在宫中练就了一身躲人的好本领,竟也没多费劲,两人又鬼鬼祟祟地从小门钻出去了。
黄府之中,有家仆前来传报,说是有人前来拜会。黄浚正品着热茶:“来的是何人?”
“老爷,是一女一男,都盖着脸,说是有您想要的东西。”
黄家在广州已是大家,时常上门来拜访的人有许多,黄浚早习以为常,本想一如既往地拒绝,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为何打住,随即道:“将人领进来吧。”
当见到眼前两人的时候,黄浚总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特别是那位女子,隔着面纱露出的眉眼像极了一位于自己有恩的故人。
“黄老爷。”周岚清率先开口,她同样在看着眼前这位年过半百的男子:“今日前来叨扰,实为要事相商。”
“哦?”黄浚坐于主位,出于礼貌,他坐直了些:“不知阁下有何要事?”
周岚清也不多废话:“不瞒黄老爷,其实我是受他人之托,前来与您谈一门生意的。”
黄浚听惯了这些说辞,身体也随之有些放松下来,只用微笑示意其往下说。
面对他这有些无所谓的态度,周岚清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开口便道:“杭州许氏,听闻您这里可以进出名贵药材,不知是否愿意…”
话音刚落,黄浚一愣,看向眼前人的眼神即刻间转变,恰似在看一枚金元宝,出口的语调也直升云霄,拔高了不少:“您是…您是许氏…”
说着,又朝一旁立着的仆从喝道:“愣着做什么?赶紧去上茶!”
周岚清却对他的变脸置若罔闻,顺着他的态度露出善意的笑:“生意难做,原因你我心知肚明,便不再多说了…如今许氏为药材源头一事所烦心,便让我前来看看黄老爷没有欲走水路这意思…”
黄浚眼珠子一转,赶忙问道:“不知许老爷想怎么谈,可有书信之类?”
周岚清呵呵一笑:“您这是不信我的意思?”
黄浚被戳中了心思,却见对方不仅胸有成竹,且已面露不快,竟也不敢多言其他,只因黄许两家之间差距过大,若是真能攀上这条线,说不准连带着自己的子孙后代都能迈上一个新台阶。
于是只得陪笑道:“怎会有着意思呢?许老爷肯请您上门专谈生意,倒是我黄家高攀才是。”
“黄老爷谦虚了,您也知道,近来北方进药材的价钱也提了不少,这才不得已走南方的路子…还望黄老爷暂时保密?”
“知道,知道。”黄浚虽然还是不确保她的身份,可面上却也不加以显露,只怕打草惊蛇:“不知许老爷所期望的价钱是?”
周岚清笑着,依旧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做派:“黄老爷所期望?”
“这…”黄浚闻言开始拨动脑中算珠:“近来税率查得严,谨遵上方的算法,到底也不能低得过头,您说是不是?”
周岚清点点头,同时也多看了黄浚一眼,心想这人还算遵守律法,如若因利胡乱作为,往后自己回京后也需多费点心。
“比北方低一成?如何?”
“一成?”周岚清皱眉,看样子是有些不满,黄浚心头一紧,果不其然就见对方的语气往下沉了沉:“黄老爷,我们跋山涉水,到头来只提了一成,回去怎么交代呢?”
“姑娘,这降上一成可不简单啊,且不说许氏医馆业大,算下来可是节省多少?再说整个大燕,也只有我们黄家敢打包长票,您看?”
周岚清见他言辞恳切,只将身子骨往后靠了靠,桌上的茶也不肯碰,只是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随即交给一旁的无名。
待其将东西放在黄浚眼前的时候,周岚清才淡淡开口:“实不相瞒,我们经过苏州的时候,还遇到了袁家,好巧不巧,他们当时开的是两成,也打了包长票。”
无名暗中窥探了一下自己跟着的雇主,明明是莫须有的事情,周岚清却能说得跟真的般,且如此理直气壮的气势,不得不让人信服。
而黄浚此时眼睛都黏在那块镶着“袁”字的玉佩,也不曾看见无名此时的意外,心中反而对周岚清的身份更多了几分确定。
就在此时,女子看着他已有动摇之心,也随之乘胜追击:“但一开始的意向便是黄老爷这里,若您能再通融通融…”
当黄再次抬起头来时,脸上的表情又换成了不同的颜色,看着令人格外舒适:“不曾想许老爷竟如此看重黄某,黄某自是感动万分,既如此,黄某愿自亏损己利,斗胆与许老爷交这个朋友。三成,如何?”
周岚清心中估摸着这应该是最低的底线了,毕竟她事前也对相关药材的进口有所了解,若是按照其最开始的让出一成价,尚能捞点油水,再多一点,可就算是倒贴了。
不过她随口一诈,竟能又诈出两成…
可许氏家大业大,若真要往里投钱来攀上这棵树,黄家如今恐怕还没有这个实力,再说,从商最忌讳的莫过于长久的亏本买卖。
想至此,她看向黄浚的目光中不由得升起几分别样的意味:看来这其中的水确实很深呐。
虽想是这样想,可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只见周岚清原本有些不快的情绪随之散去,被和气替代:“即如此,还请我回许家,与大伙儿好好商榷,再派人来与您联系才是。”
黄浚见有戏,自然喜不自胜,连连答应了下来。周岚清见事情已谈妥,再聊几句便要起身告辞。
才起身于黄浚的千万言语中行至门口,忽然窜出一个不知为何物的影子,直逼周岚清所在之处。事发之突然,另众人皆始料未及。
还是无名近乎眨眼间反应过来,一伸手就挡在雇主之前,只可惜那不知什么窜出来的人或物早已先一步,将周岚清脸上的面纱带了下来。
“孽子!”黄浚见此情景大惊,立即让身边家仆将出现冒犯客人的罪魁祸首捉住,周岚清淡定自若,看向家仆环绕中心,原来是个孩子。
黄浚连忙道歉:“贵客莫要动气,此乃我那最为年幼无知的小女儿,平日里惯坏了,做事总没规矩,等会我就教训她!”
在他的眼中,那个带着几分神秘色彩的姑娘从男人的身后踱步而出,露出一张惊天美貌,令在场人为之动容。
甚至有旁家仆轻呼:“天人…天人之姿…”
而那个闯了祸了小女孩,看了她一会儿,随即挣开众人束缚,将手中的纱巾还给她:“对不起,姐姐。这面纱我的母亲也有一个,我以为是母亲回来了。”
周岚清接过面纱,不知怎的想起宫中粘自己粘得厉害的侄子,很快就原谅了她的失礼:“不碍事,知错了就行。”
唯有黄浚睁着一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她:“您是…”话说道一半,立即对在场的人说道:“都下去,都下去!”
待院中无人,黄浚仓皇跪倒在地:“草民参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周岚清重新挂上面纱:“你怎么知道是本宫?”
黄浚又跪了一会儿才起身,面上还带着惊慌失措:“草民曾有幸在端王府中见过您的画像。”
他不敢说周岚清与周澈这张脸到底有所相似,熟悉的人一看自明了两人是亲姐弟。
想到恩人,黄浚的眼眶不自觉红了一些:“方才是草民有眼不知泰山,还请殿下轻责于草民。”
也许在这一刻,平日所有的利益与算计都将无影踪,独留黄浚藏于内心对还未来得及报答的情分,也全数因周澈的故去而转移到了眼前的女子。
周岚清平静地说道:“是我有意隐瞒,怪不得你。”
许是识破他想要留客的意图,她立即帮其规划:“帮我被一辆车马,我还需赶路。”
黄浚没有二话,很快两人就坐上了黄家备好的车马,路上,周岚清看着无名,突然夸了句:“演技不错么。”
要知道,以无名的身手,那孩子是如何也不可能将面纱扯下来的,定是无名先行动,随后再嫁祸到那孩子身上。
无名面不改色:“是小姐安排妥当。”
第152章 再续缘分
马车摇摇晃晃,当无名将东西放好之后,一抬头才发现女子缩在原处,只等他走进了些,只见她把自己团成一团,好似处于不安状况下的狸。
无名下意识看了周围一眼,黄家出手阔绰,安排的马车已是最高规格的,以至于空间足够容纳多名壮汉,并不用女子这般委屈的姿态。
他的目光流转一圈,最终停在女子纤弱的身子骨上,眸中沉淀着令人摸不着的情绪,直到那抹团子因颠簸颤了一下。
无名才回过神来,转而从一旁的盘缠中轻车熟路地掏出一张毯子,紧接着上前,以轻柔的动作将其盖在她身上。
直至多日后,马车重新驶入苏州城,周岚清差人将马车停于客宅门前,依旧是那个伙计上前来,一见是她,连带着招揽的说辞都免去了,直言道:“贵客,您回来啦!我家小姐每日都惦记着您,我马上去告诉她!”
听其所言,周岚清便知道事情大抵是成了一半,就任凭他们如何安排,自己则与无名再次步入了这“旧居”。
果不其然,前脚才入了门,后头独具特色的袁大小姐的嗓音就如雷贯耳:“姐姐回来了!”
待周岚清转过头去,只见袁流清面上泛着艳阳红,看上去气色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儿,急步至跟前,拉起自己的手,热切道:“姐姐可是回来了,路上吃得好?穿得好?可有遇到不长眼的?通通与我说说才是。”
周岚清隔着面纱笑着,一双美目弯如两轮明月:“真是劳烦你惦记了,我路上总想着你,走完了朋友,便着急忙慌回来看你了。”
袁流清没忽略对方将临行前的“走亲戚”转为了“看朋友”,只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之后竟佯装不悦地放开她的手,一人至屋内的桌旁,独留背影于身后之人。
周岚清一愣,起先不知她为何猛然改变了态度,不过只等她于原地稍稍一想,就什么都明白了。
此时无名已搬到隔壁去,屋内仅有两人于内,周岚清将门房关好后,才来到正怄气的少女跟前坐下,略一低头,同人的眼睛对上,再加之柔声细语:“这是怎么了?可是姐姐做错了什么?”
这一套招数就将原本还将嘴抿着的袁流清迷得七荤八素,那还想的了方才的那一丝不满,周岚清见她愣愣地模样,不由得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后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上还是攀上些许红色,呈现出与平日那八面玲珑全然不同的纯真。
“姐姐别笑了…”
“好好好,我不笑了。”周岚清则是见她气已消去,才抚上那双放在跟前的手:“那你现在能同我说说,为什么生气?”
袁流清这才肯开口,只不过还是有些别扭,宛若孩子:“姐姐先前同我说事徐州人士,如今去走亲戚,我深信不疑。如今一回来,又改称为探望朋友了,而那朋友还是黄家,姐姐口中到底有几句真假?”
她说得诚恳,恰如她的为人处事:“我虽年幼随家族接触商贸一事,可做事向来光明磊落,交朋友更是坦坦荡荡。如今姐姐这般,我也只能当作您是帮了我的贵客,而不是能交心的朋友了。”
周
岚清有些意外于袁流清的这番话,毕竟在与她为数不多的见面次数之中,只当作其为尚不成熟的商人,如今一听,却颇有改观。
许是久久蜗居于你死我活的权斗场,对于这般坦荡鲜活的人终是滋生了几分好感。
因而周岚清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将人一顿安抚,直言道:“我并非与黄家熟识,只是恰逢家弟与其交好,这才打了个招呼,妹妹就原谅我这次,怎样?”
袁流清早已在她“坦白从宽”时就不再计较,只不过听到最后眼睛突然闪烁一瞬,随即开口道:“姐姐的弟弟?是跟着你来的那男人么?”
周岚清一愣,下意识反驳:“不是…”
袁流清见她这般,也调转了语调,似调侃:“那就是你男人?”
饶是周岚清这样习惯了语锋尖锐的人,也被这一句极为忽然的话激得住了嘴,直到最后才生硬地转移话题:“好了…对了,上回同你说的,应该是过去了?”
袁流清欣赏着对方难得一见的慌乱,顺着她补齐了台阶:“姐姐说的那个法子,是真有效果,我那些叔叔伯伯们现在看了我,都恨不得将我供起来,更别说是闹事了,还盘了几家店给我,如今可真是一片好景。”
周岚清并不如她那般兴高采烈,直言道:“一路走来,只见苏州水流缓急相生,有句话怎么说?水利万物而不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是流传千古的道理。如今袁流清为渔翁,叔辈们的多个儿子自当为水中鹬蚌,只需提出规则,令他们相争斗,这场比赛就不会有赢家。
只因最后胜出的那个孩子,必为其他叔辈虎视眈眈,欲除之而快的产物。
不必担心那些叔辈们不配合,正是相争者必无,不争者必有。这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方法。
袁流清听出了其中深意,赶忙追问道:“难道事情还没算完么?”
周岚清又摆出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还差最后一步,你届时点一下,一切也算是安宁了。”
随后袁流清把耳朵递上,对方将计谋说完后,她才坐回去若有所思,周岚清本还顾及其年纪尚幼,许是做不得这心狠手辣之事,不想其突然说道:“姐姐说得不错!不过此事还是得让别人来做才是,莫要经本家之手,以防后患无穷。”
周岚清深表认同,对眼前的少女更为满意了几分。
待人走后,周岚清去敲隔壁的房门,敲了许久却不带任何响动,一问才知道人跑出去了,具体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
这个答案令周岚清皱了皱眉,心里顿时生出一丝疑虑,不过很快就被身旁出现的一对夫妇的对话吸引了过去:“我们赶快去寒山寺吧,过几日你要北上,我为你求个平安签。”
寒山寺,周岚清眨了眨眼,她怎忘了,这可是出了名的灵验。想至此,连忙拿出了点银钱,塞给一旁巴巴候着的小伙计:“伙计,还请你带我走一趟。”
客宅距离寒山寺不过数步,周岚清头一回来着,听着伙计循规蹈矩地介绍着相关祈福的事宜,耳边传来多是脚步声,说话的声音却很少。
“寒山寺,求姻缘最为灵验。”小伙计在她耳边说:“来得多是女儿家,还未进庙,总是不好说出口的。”
周岚清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往前数步,在踏入门栏之时,不远处传来悠悠钟声,惹得小伙计不由得小声嘀咕:“照例都是新年时节才敲钟,今日是怎么了?”
再往里走,双手合十,周岚清以及往昔于长宁宫偏殿中那尊佛像相对的日子,当时大抵是因受到责骂与不公,又或是并无过多念想与索求,对其唯剩愤慨。
如今历经诸事种种,她也随之将欲望扩大无边,但当久久重回佛像之前,竟不知该求哪一件事情,遥望眼前佛,脑中仅剩空白一片,以及深深无力的怅然若失。
伙计在一旁适时提醒:“小姐,求姻缘很灵哦!”
周岚清被他的声音吸引,才将目光稍稍一转移,就见一位住持模样的人正在不远处看着她。末了,待她一切流程做完之后,才缓缓来到其身边:“这位施主,可来后处求签。”
不知怎的,她竟对这突如其来的问候感到不妥,而是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迈入后出一处不显眼的院子,一抬眸就见不远处绑在树上有一层层红线,上面列着数不清的牌子。
周岚清看了一眼这些牌子上,皆写着不同的名字:“多谢住持。”
那住持看上去上了年纪,可眼眸清亮,为其增了多少活力。他盯着面前人,从脸渐渐转为了头顶,最后定在那只发簪上不动了。
“施主,每当这时,都有人会来为你求一根平安签。”住持边说着,便帮她取下一个尚未有人在上写过的木牌。
“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个月还没有来。”
闻言她眉头微蹙,不自觉道:“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与您从未见面。”
住持摇摇头:“我不会看错的,你头上的那根簪子,恐怕世间不会有第三只一样的了。”
周岚清心头一跳,直觉告诉她就是所想之人,连忙从怀中贴心处拿出另一半,呈现于住持眼前:“您看看,是不是这只?”
住持看了一眼,就立下断言:“您是…霍施主的…”
“我是他的妻子。”
“原来是这样…”
住持深以为然,随后道出事实:“霍施主自多年之前,于偶月十五号定会准日来此,说是为您求一根平安签,就于去年,我曾看出不对劲,也曾提点过他…若是执意求签,大抵是两人福祸相移。”
最后一言,周岚清那许久不曾有泪意造访的眼眶,瞬间染上了鲜红,连带着心头酸涩溅起,令她别过头去。
而恰在眼前最里层的那根红线,排列数不清的木牌,她只将手随意一拨,上面全写着同一列小字:
“青莺永安。”
住持料到了真相,只叹了声气:“阿弥陀佛,施主节哀顺变。”
周岚清低声啜泣,可当她才一抬头,千年古刹在此刻恍若陷入幽静,盈满水雾的前方此刻正立着一个男人,还是她最熟悉的男人。
“阿祺…”她不敢想是否错觉,颇为失态地上前抓住男人的衣角:“你没事…你没事…”说着,将自己埋入他怀里:“你终于来找我了…我好想你!”
男人身体一僵,明显没料到她会突然扑上来,原本想要推开对方的手陡然一顿,眼睛随即望向住持所在的地方,却发现人早已不知踪影。最终他心一横,还是伸手轻轻将女子从怀中剥离。
“小姐,我是无名。”
周岚清那双泪眼重获阳光滋润,眼前的一切也清明地彻底,可她却再也不想陪面前人玩什么扮角儿的把戏。就在无名还以为她哭得呆住了时候,却见她猛地伸手往自己的脸上招呼。
无名逮住她欲做乱的手:“小姐,该回去了。”
周岚清像是抓住了把柄:“你若是坦荡,为何不肯让我见真容?”
“这是规矩,小姐。”无名态度冷淡:“我还得讨生活,不能让人见了真容。”
两人离得极近,甚至无名都能看见她轻薄面纱下委屈不已的神情,半天了才等到她的回复:“你骗人!”
周岚清从未如此在外人面前展现出这般脆弱,但她眼下只想撕下那该死的面罩,撕下男人推开她的假身份。
可眼前的男人软硬不吃,面上带着无奈,相衬着她倒成了那无理取闹的人:“殿下这是将我当做您那故人了么?”
“什么?”周岚清恰似空耳,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些别的感情,但后者早已背过身去:“小姐,我是你雇来的人,在这段时间内,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时间一到,你我便再无关系。”
“你…”周岚清话中带上难以忽视的哀怨,她甚至想求一求眼前人,求他不要在骗自己了:“你知道你
在说什么吗?”
“那您呢?”无名微微侧过头来:“您是心悦于我?还是像他的我?”
见周岚清哽住,他状似自嘲地笑了一下:“小姐现在不想见我,我便先回去了,伙计已在外等候。”
周岚清依旧立在原地,失落至平静地望着男人仓皇而逃的身影。
她好像再质问他,问他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怕我爱上现在冠着他人名号的你,还是怕我留恋早已“死在”战场上的“你”?
你欲图放手我们的感情,只为我能重遇良人,可你却忽视了自己时不时表露出来的习惯和情绪。
也忘了你的那双眼睛,在说我爱你。
“霍云祺,你没有心。”
第153章 邹家站队
即便无名放了狠话,但还是混杂在人群之中,遥遥望着她安全回了客宅,又在外头站了一会儿,这才回了房间。
后来两人就没有再发生什么争论,可关系终究是疏远。周岚清似乎彻底将他当做了雇佣关系的同行者。
他再也无法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动,其淡然处之的姿态,仿佛才是抛却所有私人关系,所展现给陌生人最为表层的把权者应有的形象,不免由心底产生敬仰的欲望。
不过这样也好,无名这样想着,背着行囊随她又踏上了新征程。
眼前场景变换不断,终于在呈现于眼前镶刻着“邹府”二字的牌匾上停下不动了。
周遭人见邹府门户大开,来来回回的家仆皆整装待发,只见一辆马车停留于府门之前,所有人宛若工蜂,立即井然有序地又迅速地开始运动起来。
“这是谁来了?”
“听说是远方表小姐,袁家祖辈原是放在心尖上的,只不过后因孱弱多病,特请人送往佛寺静修,今日才回来了。”
周岚清听着这些言论,眉头微微一挑,扶着无名刚下马车,就立即被人簇拥了进去,待府门一闭,女子已翩然入内府,随行的家仆们也越发减少,可能跟在他们后面的,腰也弓得越发下去,面色也夹杂着些许惶恐,衬得身前是何等尊贵之人。
直至最里,身后仅剩来时的无名外,便无外人。只侧头一看,邹世明正立在不远处的屋门前,有些出神地看着来人。
在周岚清的印象中,自己这个表哥是只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且正直的狐狸,恰如今这般失态的模样倒是很少见,便饶有兴味地欣赏着他的失态,半响才开口:“不过几时未见,表哥就忘了我的名字了?”
邹世明这才缓过神来,刚想开口接话,却在看到她身后那人的时候顿了一瞬,不过也立即将思绪归位,好似呢喃出口:“你我之间…是许久未见了。”
说罢,这才微掀衣下摆,郑重地跪下来,行了最高规格的礼:“臣邹世明,参见永乐公主殿下。”
周岚清眸光闪动,连忙上前将人扶起来,语气不似方才那般带着调侃的意味,反倒涌上些悲怆:“不曾想,你我兄妹之间,竟还能相见。”
邹世明难掩悲戚之情,闻周岚清说后更是如此,连忙将两人迎入屋内,不想无名借口不适,只在外等候。
待入座之后,邹世明才道:“近几日好好休整一番,此屋特设于府内不显眼处,所有物一应俱全,委屈殿下暂时将就。”
一路上周岚清的住所可谓是千奇百怪,邹府已算得上是上上等,更何况她也没心思在何等小事上多讲究,只言道:“如今形势之下,表哥还愿收留我,已是难得真情,感恩还来不及。”
邹世明皱皱眉:“殿下,你我有身份相差,可从血缘而言,你我更是自幼相识的血亲。往后之类的客套,也就不必了。”
周岚清等的就是他这个态度,取下了面纱,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好。”
抚上茶杯,骤然开口:“只是不知道,周治是否过多为难于邹家。”
邹世明明白对方话中之意,悄然收敛表兄的身份,转而变为邹家嫡系掌舵人的口吻:“皇帝如今对于邹家倒是并未过多介入,只因母亲自姑母故去之后,伤心过甚,令邹家上下从此不再参与朝廷之事,如此方得苟延残喘之境地。”
提到母亲,周岚清的眼眸中开始浮现出几丝惆怅,幽幽叹气:“不仅是母后,就连父皇和大哥,也全是他害死的。”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邹世明大惊,不过他也很快就反应过来,周岚清不仅是将不为人知的皇族秘史告知于他,更无疑是将这个邹家都拉进了她的阵营之中。
“你…”
“表哥,”周岚清用她那双惯来直抓人心的眼睛紧盯着面前人:“你心里一直有恨,你恨周治,恨他害死了母后和大哥,甚至还害了阿澈,你恨他断了祖父攒下的大半仕途。所以你才明知我给你的那封信是个烫手山芋,可你还是照做了;明知道我现处极端劣势,你还是为我敞开大门。”
邹世明有些懊恼的微垂眼眸:“那仅是我一人所做,与邹家无关。”
“无关?”周岚清像是听到笑话般:“你还当是祖父在世那时么?当你决定站在我这边的时候,就决定整个邹家都跟在你身后了。
“你如今可是管家人呐,表哥。”
邹世明抬头,与女子对视,好似此刻他才恍然想起,周岚清可是不比周治良善到哪里去。
“不过这是迟早的事,”周岚清接触到对方有些受伤的眼神,还是觉得应该宽慰一番:“自祖父将母亲送入宫的那一刻起,邹家就注定与周治站在对立面,若邹家如今还是丝毫不动,或许周治很快就会出手,到那时,我说不准早已经死了,邹家就更无希望可言。”
邹世明彻底被她这套说辞折服,只因事实就如后者所言那般严峻。因此在片刻犹豫之后,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我知道了。”
之后便在女子的注视下,将她离宫之后的局势大致讲述一了遍,他现在已经不与杨甫过多计较了,只因魏源与何明莫名其妙交好了起来,使得其也迫不得已与杨甫多了几分心心相惜。
周岚清听完一切,还是宽慰道:“皆言之,君子应有龙蛇之变,如今这样也好嘛,说不准下回那魏姓大人就提酒造访了。”
旁人或许不知,但邹世明却再清楚不过,这魏源之所以能爬到如今的位置,与她可是脱不了干系。
如今却反水叛主,周岚清理当对这名字有所厌恶,可如今却在别人面前笑而谈之,态度更是将其当做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想至此,邹世明又在对魏源本就没有什么好感的基础上生了几分怨怼,也无形中悄悄对自己救人于危难的举动多了几分配得感。
与此同时,也明白了为何自己当初找周岚清打杨甫的小报告时,对方那般不顾旧情,带着震慑的口吻警告自己了。
周岚清自是不知道他心里头的这些弯弯绕绕,现在只想着同他洽谈接下来收拢计谋:“听闻姑母说,最近在意向表嫂的人选了?”
这也是为何本应在朝中任职的邹世明会回到邹府老宅,届时新妇一过门,就该打道回京城去了。
正沉寂在自我攻略的邹世明听到她突如其来这一问,连忙摆手道:“真不可啊,虽母亲儿时确实提过,可你我是自儿时就一块儿念书的,再说,朋友之妻不可欺…不行不行,不行!”
还没等他这边把接下来无穷尽的“不行”念完,就被周岚清那双带着“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目光逼回了嘴里。
“我是想说…江南第一家郑氏,不是还有两位尚未婚配的小姐?”
话刚落地,邹世明的脸上瞬时间被一股稚嫩的鲜红色所占据,紧接着才将难堪宣之于口:“对!没错!”
见他这幅样子,周岚清只觉得好笑,余光扫到纱窗边微微一动的影子,她原本准备打住的话也随之一转,竟破天荒地对眼前人打起了趣:“表哥脸怎么这么红润?莫不是真的想到你我结亲之事才这样的罢?”
邹世明听言差点没惊出一身冷汗,赶忙道:“慎言慎行,慎言慎行!我可是有心意之人了。”
周岚清套出了话:“是郑氏的哪个?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这是母亲打算的事。”邹世明宛若待娶妻的夫郎,语气中夹杂着微不可查的小雀跃和羞涩:“届时就知道了。”
周岚清稀奇地见他这般,也跟着笑了笑:“我知道了。”
两人就着此事又攀谈了好一会儿,周岚清才起身:“我自多年前一别,再无与姑母相见,时时挂念着。”
如今邹家虽已然全权放手于邹世明,但后者却是出了名的孝子,其母亲,也就是周岚清的亲姨母,则是早先以赘婿的方式留在邹府,在相关事务上有着极大的话语权。
想要令邹家这条线全然与自己同轨,她这个姨母是如何也不得不走一趟
了。
待周岚清走后,邹世明才盯着紧闭的院门,开口问得是院中伫立已久的男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无名,或者说是霍云祺,看着旧友,幽幽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往后各行其道了。”
邹世明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站在原地细细想了一番:“这是吵嘴了?”
无名还是不改任何语调:“没有。”
“你不会还没向殿下坦白罢?”
见对方默认,邹世明开始警戒地盯着他,甚至要怀疑好友被什么精怪上了身,要不然就凭以往那尾巴翘上天的姿态,怎么转而变得这么深沉,随后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你真要放手?”
无名瞅了他一眼:“你与殿下方才在屋中,是不是在谈婚嫁之事?”
邹世明连忙撇清引到身上的火苗:“我已有心上人,心上人也心悦于我,我们两情相悦。”
无名却扭过了头:“待她寻得良人,我自会离去,还请邹兄莫要多加透露。”
说罢,也匆匆出了门。
那方向正是为他备好的偏院,邹世明原本只是装装样子准备的,没想到这人还真铁了心的要跟人隔开,只摇了摇头:“哎!你这呆子!”
第154章 戚家长安
拜会了姨母,周岚清在回去的路上又遇到了赶来的邹世明,应是才得了这个消息,整个人显得有些急切。
见此情形,她停下脚步:“发生什么事了?”
“戚家老祖宗于前几日病逝了。”
周岚清一愣,在接触到对方投来的目光时,瞬时了然:“戚长安回来了?”
邹世明点点头:“东西备好了,我虽之前与其并不相熟,但好歹也是点头之交,如今上门也算得过去,这是个好机会。”
周岚清像是想起什么,抛下句“等我一会儿”就往屋子里去摸索,从行囊中掏出一枚荷花状的玉佩,在手中摩挲两三下,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将其装入怀中。
出了门,对等候片刻的邹世明道:“走吧。”
戚府。
戚琦得到邹家人前来吊唁故去老母亲的消息,老早就率领着一大家子人在府门前候着。
邹家老宅设在离温陵不远处的建州,因此邹家的马车也不需历经长途跋涉,在邹世明下了马车之后,又在众人的眼中扶下一个掩着面纱的女子。
戚琦只眼一看,只觉此女气质不凡,便给了身边的妇人一个眼神,后者也随即心领神会,近日听闻邹家表小姐从清修佛堂回了府,向来便是眼前这位罢。
这女子正是周岚清,她跟在邹世明身后,看了一眼前来迎接的一大批人,心头不自觉跳了跳:怎么主人家不在灵堂,反而一股脑全跑出来了,又不是赴宴。
紧接着又仔细观察了一番,戚长安却并不在此处。
还是邹世明上前扯出些亲和力,说了一大通场面话,才将戚家夫妇原本上扬着的嘴角压了下去,随之忙不迭地将人往里请。
邹世明携着周岚清往里去,终于问出了今日来的真是目的:“我与长安曾为朝中共事同僚,只是许久未见,不止其近来如何?”
戚琦对这个儿子可谓是又爱又恨,欣喜其满腹才华,年少成名;愤恨其毅然辞官,阻碍了戚家原本的向好,可谓是成也长安,败也长安。
如今听闻邹世明提及此事,瞬间知道他这是有意来劝他重返朝廷官场,一时狂喜,差点嘴角又压不下来,连忙自我缓解了一番情绪,才道:“他正于灵堂之中,属下带您去。”
待几人直至灵堂之中,才发现里头仅有两人,一个是年老的婢女,一个便是戚长安,他此时正裹着素白的孝服跪在火盆旁,如雪中青竹覆上了层寒霜,盯着燃起的火焰出神。
戚琦见他没有要起来拜会邹家人的意思,连忙压低声地提醒道:“长安!邹大人来了!还不过来!”
不想戚长安却置若罔闻,依旧在原地纹丝未动。
戚琦气得差点跳脚,可奈何贵客还在一旁看着也不好发作,就在他又要开口低斥之时,却见身侧的邹世明自顾自往前去,来到戚长安的身边,轻轻地说了句:“节哀。”
戚长安原本没有丝毫波动的神色顷刻间出现一丝破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多谢。”
戚琦一帮人正在不远处看得心惊肉跳,恰逢此时,原本一直没有出声的邹家表小姐也做出了行动,只见她往邹世明的方向去,随后在戚长安的对面蹲下,两人此时就隔着一个火盆。
“老人家福泽绵长,功德圆满,理应是喜丧。然骨肉至亲,纵是含笑而别,终难免蓼莪之悲。若心中郁结实在难解,不妨请让移步偏房,我们愿做你暂时倾诉之人。”
戚长安再次抬头,一双位于记忆某处的眼睛探入他被熏得有些迷蒙的视野之中,令其的瞳孔微微撑大了一瞬,更是不自觉开口:“您…”
可话还未说出口,对面那女子已站起身来,随即同邹世明在戚琦的奉承下离场。
邻至所备好的别院,邹世明在与戚琦交谈的过程中抓住了一句重点,假装不在意地重复了一遍:“您是说,袁家也会到?”
戚琦一顿,随即很有眼力见地回道:“是,或是今日就到了。”
邹世明闻言转头向周岚清示意,在得到她状若无意的许可之后,他又道:“我这妹妹从前在佛坛清修之时,曾于袁家小姐有所交往,不知等会能否请袁家小姐前来,让我好好会见才是。”
戚琦这才打消了心里的疑虑,赶忙呈上话道:“那感情好,我待会将人引来便是了。”
入了屋中,闲杂人就悉数退下,以至周遭安静了不少。约莫半个时辰过后,门口再次出现了些许响动
,屋内二人望去,戚长安已经披上待客的外衣,好似短暂地将自己拉出与祖母分别的沉痛之中。
周岚清没有丝毫犹豫,她干脆利落地将面纱取下,露出一张刻着皇室血脉的脸。
“您是…公主殿下?”
戚长安虽早有猜测,却还是对这位外头早已确定归天的人却活生生出现在自己跟前的人,感到些许不真实。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匆忙跪下行礼:“草民叩见公主殿下。”
周岚清并不着急,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自上而下地观察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
这个另他们周家三代君王都想要绑在朝中的青年。
论才学,他虽确实不错,可朝中哪个不是从千万学士中杀出来的佼佼者?
论谋略,他更是比不上朝中那些老狐狸。
但唯有气性,这个可遇不可求,求得却难坚持的品质,却宛若皮肉一般扒在戚长安的身上。
周岚清突然明白,这人不单单是一杆需要时刻维系着王朝中道德秩序的旗帜,更可能成为天下文人手中笔杆的风向标。
这才是他真正的作用。
“是我。”
女声响起,戚长安只觉得游走在自己身上那股充斥着浓厚审视意味随之散去,转而道:“起来罢。”
“我知道你因不满周治这样的人走上帝位,所以我想请你同戚家一起,辅佐我,直至下一任帝王的人选诞生。”
戚长安面对她直白的邀约,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理应拒绝,可偏偏前阶段醒悟的到底有让他无法立下段论。只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邹世明,而后者给予自己的无疑是与周岚清站在统一战线的信号。
“但我们这样做,无疑也是走上与他无二的道路,不是么?”
周岚清却淡淡抽了一下嘴角,这句话或许正确,可若要深究,却是要追溯到无穷尽的源头,谁对谁错,早已在历代政治斗争之中混淆得令神仙也无法辨认。
“所以呢?你打算就此作罢,窝在你这老宅中做个被冠予‘有义之士’虚名的缩头乌龟;或是打算像魏源一样,背起破天骂名,享受荣华富贵权势?”
周岚清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唯有淡然的真切:“还是想遵从你的本心,跟随我一同北上,重返朝纲,整顿乱风?”
戚长安虽不言,可一直暗沉着的眸子终究是无法避免地沾上了久违的光亮。
“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有心之人诟病,与其站在原地自怜自艾,干脆做的不是让他们觉得合理,而是尽可能让这件事披上权威的外衣,令他们都无法承受反对的后果。”
戚长安看着眼前的女子,某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立即顺着脊梁攀爬而上,这与自己先前仍游刃于官场血海里沉浮的那些同僚有颇为相似,他们身上总是散发着同类的气息。
但又总能窥探出不同之处,对上周岚清幽幽扫视而来的目光,里头独属于淬炼百年帝王血的威仪,才令他猛然察觉,金銮殿上那位,也拥有着同样的眼神。
“戚长安,我希望你能重回朝廷,大燕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周岚清从怀中掏出先前准备好的荷花玉佩,这是周梁清走之前塞给自己的,但眼下她想将它放在另一个同样思念着她的人身上:“这是梁清临走前,留给我的。她让我若能与你相见,务必转告你,休要令满腔志向蹉跎。”
戚长安接过玉佩,心中五味杂陈,垂着头盯着玉佩好一会儿,最终给出了答案:“请容殿下许我考虑考虑,不日便将答复亲自送往邹府。”
周岚清知道这是今日内最好的结果了,也不逼得太紧,转而让邹世明与其出外洽谈了。
可这边人一走,不多时从门外又闪进来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周岚清似有所料,只眼望去,袁流清正眨着一双大眼紧紧盯着她。
此时的袁流清心中很是复杂与纠结,她自方才被戚家人安排在屋外,早已将屋内的内容听得完全,更明白了眼前这个与自己结交的姐姐,就是当今名声赫赫的永乐公主。
这个身份无疑是一盏可能具备毒药的美酒,而她接下来面临的选择,则是决定整个家族未来的走向。
周岚清也不着急,只是用平和的目光鼓励着她,两人僵持片刻,最终,只见袁流清将腿一弯,整个人就跪了下来:“民女叩见公主殿下。”
紧接着,一双手就落在自己的双肩,袁流清顺着意缓缓起身,迎面而来是一张美得窒息的容颜,令她切实愣了好半天,好在周岚清勾唇一笑,率先打破僵局:“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回禀殿下…”可话说道一半,双唇却被一支玉指抵住,在她的眼中,女子眼带笑意,差人倾醉:“叫我姐姐。”
“姐姐…”袁流清只觉得面色燥红,她甚至觉得周岚清是故意的:“托姐姐的福,事情皆如我们所料那般,再也不会有痴心妄想之徒了。”
周岚清点点头,此时也不再隐瞒真实目的:“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如今邹家,黄家与戚家皆入股的买卖,我想邀请你一块儿做,你敢不敢做?”
袁流清愣愣地看着她,脑中霎时间闪过多个答案。
其中却没有一个答案,在警示自己放弃。
毕竟他们袁家人,就是拼了命往上爬。
“我愿意站在姐姐这边。”
第155章 书画引线
从戚家回来之后,不过几日,周岚清就得到了好消息。只见屋门被敲响,待人进来一看,才发现了最近极少见面的无名。
她接过无名递过来的信件,并没有立即做出举动,反倒破天荒地问了句:“最近在干什么?”
无名面不改色,如实汇报。
周岚清没能从中听出些令人猜疑的地方,便也不再多说,依旧操着那公事公办的口吻:“我知道了,最近表哥忙着婚事,我身边不能没人,你急收钱办事,就该老实呆在这里,以后离开要告诉我。”
无名没为自己多加辩解,只是点点头。
只等人出去后,周岚清才将始终落在他身上的注意收回。展开信件,上面首当其冲便是戚长安的简要自我介绍,目光快速往下移几行,最终定格在“苏氏书画展”几个字上。
约莫半月,周岚清出了邹府侧门,只见戚长安已在马车前等候。直到自己上了马车,他才慢腾腾地上来。四下无人时,戚长安才敢低声做了个礼数:“参见殿下。”
周岚清摆摆手,算作免了他时时刻刻讲究着的礼仪。邹世明最近苦心追求她未来的表嫂,自己也不好同他在单处于一个车间,恰好与戚长安有要事商榷,这才有今日这番带有几分冒昧的举动。
马车尚未启动,她微微掀起一旁的车帘,却不慎跌入一直守候在车马一侧的男人眼中。双方皆有瞬间愣神,无名率先反应过来,带着几分无辜道:“小姐是在找我么?”
周岚清被戳中心思,连忙摆出凶狠的样子,高傲地督了他一眼,也不做答,只将车帘一放,隔绝两人的视角。
无名看着紧闭的车帘,脑海中徘徊着女子那副嗔怒的模样,不自觉勾了勾唇角。
而坐于车内的戚长安并无发现这段小插曲,只是规规矩矩地介绍着苏家人:
“草民与苏氏昆仲有布衣之谊。二子皆擅丹青,工辞章,苏门笔墨冠绝当时。苏大公子生性豁达,平生最恶虚与委蛇之事,励志交天下友,享用天下美食;苏二公子则沉稳内敛,行事周全谨慎,虽负经世之才,然言笑不轻发,有入朝为官之志。”
“至于苏老爷,他是个醉心于诗词歌赋研学之人。”
周岚清闻言挑挑眉:看来这一大家子皆是文人墨客。她该如何从哪位下手呢?想着想着,忽然问道:“苏家做什么生意?”
“生意?”戚长安一愣,接触到周岚清那充斥着疑惑的眼神时,有连忙解释道:“苏家主营绢帛,苏家主母程夫人出身于眉州望族,于眉州经营此生意。”
“原是如此。”
周岚清心中有数,也不再此问题多纠结。
历经多日的长途跋涉,几人终于到目的地。周岚清扶着无名走下来,戚长安位于一旁多看了一眼,就停在无名的身上不动了,下意思想要开口却又硬生生止住。
周岚清一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开口缓解了场面的停滞:“这位是我雇来的侍从,换做无名。”
“吴鸣?”戚长安狐疑地看了眼前酷似故友的男人,许是顾及着周岚清与故友的关系,才不当着她的面多问,只有些生硬地说道:“好名字。”
无名只感觉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从这个规整得体的书生嘴里说出来难免带着几分滑稽,也多看了他一眼。
苏氏府邸虽远在眉州,然为便诸友赴约,特择抚州别业设此书画之会。
几人徐行入山庄,周岚清举目四顾,但见眼前风光
,远非单纯金谷之奢,亦非单纯柴桑之简:其奢也,在于玉轴列案,徽墨端砚生辉,一纸一绢皆为名贵珍宝;其俭也,见于藤榻蒲团待客,竹帘疏影筛日光,寸椽片瓦俱重现天然意趣。
绚烂之极,归于平淡,此中境界,非俗子能解。
一旁的戚长安只一眼就得出结论:“此次布置应是由苏大公子负责的。”
还没等周岚清回上话,眼前就冒出一个衣着模样有些张扬的男子,看着与他们年纪相仿,见到戚长安直言道:“戚兄!你来了!你我好久未见,近来尚安?老人后事可安排妥当?”
戚长安拱手回礼:“多谢苏兄挂念,都已妥当。”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男子本还想多上些许宽慰好友的话,但目光却被位于其一旁的女子所吸引,不由问道:“这位是?”
戚长安侧过身,好让周岚清露面:“这位是邹氏小姐,对诗词书画颇具兴趣。”
“哦~”男人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想法,不过秉持着对于女子的尊重及来宾的重视,他收敛了些言语:“久闻邹小姐才情冠绝,风华绝世,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在下苏瞻,今日得识芳颜,实乃幸事一件呐。”
因无名不欲参合这些文人墨客的茶话会,早在两人进门前就提出在外守候,故只他们一男一女共进入内,造成些许非议也是在所难免的。
周岚清见眼前这位将赞美之词信手拈来的男人,掩着面纱的笑容若隐若现:“邹清见过苏大公子,今日随从表哥前来赴会,多有叨扰。”
正说着,邹世明便从不远处冒了出来,身边还带来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哥,只瞅着年岁比在场的人都小上一些,可当其站在苏瞻身边的时候,又让人潜意识觉得他比身边人更为成熟稳重。
“呵呵,这是我的二弟。”苏瞻说着,小小肘击了一下稚气未脱的兄弟,生怕他不喊人。
而接收到哥哥那杞人忧天的指示,少年则习惯性包容,先是问候了戚长安,之后对周岚清道:“荣幸见过邹小姐,在下苏由,若稍后疲累,有专门为您准备的雅间。”
周岚清笑着点头:“邹清谢过苏公子了。”
等三人走逐渐逛远,苏瞻又开始肘击身边人:“你何时准备的雅间?我怎么没想到?”
苏由好脾气地解释道:“父亲让兄长筹备此次宴会时,也命我在旁督促着,毕竟你我兄弟二人年岁将至,应考虑前程了。我认为邹大人则是个好选择,兄长认为呢?”
苏瞻听到自己弟弟又开始唠叨,摸摸鼻子,嘿嘿笑两声:“你我兄弟二人何必分彼此,我都听你就是了,张兄到了,我去招呼着啊!”
“兄长!”苏由见哥哥没说两句又跑去撒欢,也只能在原地叹了口气,依旧好性子地去完善他布置时到纰漏了。
周岚清在场逛了一会儿,只觉得四周人皆是文邹邹且脾气怪异的文人,到兴头上还会失去礼数的大吼几声诗词,连胜周边人的喝彩。
来得也不只她一个女子,她们大多是世家贵女,颇有才情,因此次相会而聚在一起,也不管认识或者不认识,大家坐下来对上几句诗,婉约或奔放,内敛或外向。
时有男子前来对诗,她们倒也不会收着自己的厉害,有几个甚至怼得他们连连拱手相让;若是说不过,竟也不会因此而羞愧,而是大大方方地浅浅行个礼。
周岚清饶有兴趣得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直到烈日当空才感到有些疲累,身边杵着的邹世明见状道:“苏由备好了厢房,不妨我们去歇歇?”
这是今日的目的,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在转身之时,猛然发觉有一束目光正紧紧盯着自己。
可当她抬头扫视周围,那道打量又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
“没事。”周岚清暂时收起疑心:“走吧。”
步入房内,才饮上一杯茶解渴,苏由就入门来拜访了。
几人皆是兜着圈子说话的人,免不了说上几句场面话,周岚清让邹世明有意于苏由套套近乎,却发现这人心思细腻,且具强烈的上进心,是个为官的好苗子。
也是,苏氏虽为大家,可却是四大世家之中显示出逐渐没落的趋势,倘若这辈都沉迷于吟诗作赋,不用权势当作加持的砝码,或许很快就会出现书画张家,诗词刘家…
周岚清放下手中茶杯,状似无意提起:“从前偶然外出之时,听说过有一处唤作‘丹青书坊’的地方,原先是在京中开启的,可后来愈发多的地方都建立起来了…”
说罢,便不再多提。
“是,”苏由把话落捡了起来:“其幕后先生大义,常设如今书画坊,令天下有志之士人皆能体会读书妙处。”
他说着,许是想拉近与周岚清的关系,又补了一句:“这还是戚兄告诉我的。”
周岚清微微一愣,随即很快打理好表情:“是么?”
邹世明见时候差不多了,又把话接下去:“丹青书坊即选择开在京城,自是那里的条件较好,不知苏二公子有没有兴趣,同我一起去京中小居?”
苏由笑着道:“苏由在此谢过苏大人了,只是今年考试将近,恐难以抽出时间…”
邹世明恍若这才反应过来似的,直言道:“苏二公子才识过人,想必定能在其中夺得头筹。”
苏由听其所言,只是虚心道:“若论才学,我那兄长更胜一筹,我时常得他教诲,感触良多,只是其生性不拘一格,于外游戏了几年,近日才被劝回来,与我一同参与考试。”
邹世明明白其话中含义,顺着打了个包票:“如此一来,我便在京中设好酒宴,恭迎二位前来了?”
苏由本就想要搭邹家这快车,于是连忙敬了一杯茶:“在此感谢邹大人了。”
既然建立了初步的联结,往后的加固便需要再次思量。几人见好就收,不在此话题上多做研究。
直至书画展结束,邹世明又偷偷摸摸去见未来表嫂,以至于周岚清只能搭上另一辆备好的马车,当她行至山庄外,忽而身后传来阵阵响动,只感到那道目光又再次聚焦于自己身上。
周岚清转过身,只见一位贵公子正于不远处朝自己这处望。见她发现了自己,竟也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而是径直前来,与自己身前才停下脚步。
“在下郑宣晟,不知能否知道小姐芳名?”
若换做旁人,周岚清老早就麻溜地消失在原地,不过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定在原地不动了。
郑宣晟,江南第一家的家主。
她看了一眼立在面前的这位青年才俊,扯出一抹笑:“小女子邹清。”
“邹小姐,过几日郑府设宴,斗胆邀请邹小姐与邹大人。”
听闻周岚清又观察了一回这个男人,只觉得看不清其这般冒昧的背后原因,不过也不想过多追究,她还愁着没机会去郑府呢。
“邹清会同表哥说明的,多谢郑公子了。”
郑宣晟得到理想的答案,不再多纠缠,说了些好听话就离开了。
而当周岚清回身准备朝马车处走时,迎面却对上了无名那双暗得透彻的眼睛。
第156章 两处联结
“你…”周岚清难掩刹那间的错愕,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又眼睁睁得看着眼前男人逐渐变换的情绪,像是一股名为释然的解脱。
她心头一痛,紧接着衍生出的恼怒不得已将所有的话都悉数憋了回去,随后又故作没事人似的越过他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无名则始终把持着近乎于漠然的态度,此刻化作了身前女子的影子,默默地跟在其身后。
直至马车前,二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像是在暗自卯足了心气较劲。
明明按照现在两人的关系,普通的雇主与被雇着的关系,理应说不应该滋生出这么不对劲的气氛。
这分
明是极为不正常的。
但偏偏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
无名不知道这莫名的心酸是从何而来,他的本意就是要让周岚清寻得良人,可为何当自己看到她与别人站在一块儿谈笑的时候,心脏却像被人左右捶打一般疼痛?
他该摆正态度的,早是下了决心要做的事情,为什么真当这一幕发生的那一刻,初衷却又摇摇欲坠了呢?
会不会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根本就不是良人?
不错,看着他那狐狸模样,算得上什么好人?
他会像自己那么爱她么?会像自己一样只想时时刻刻在她身边,为她舍弃一切,包括自己对她的爱么?
他敢么?
可是…不会是他,迟早也会是别人。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
只是有人对她开屏,自己就恨不得上前掀翻,若真有那么一天,她彻底忘了自己,届时又该怎么办?
无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自我怀疑的困境之中,直至跟前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当其看向前方之时,才发现周岚清已经在马车前盯着自己出神的样子许久了。
两人的眼神一对上,一切掩饰都荡然无存。
还没等男人躲闪,周岚清就抢险一步拉住了他的手,当手指触碰的那一刻,她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微微颤了一下,透露出一丝被遗弃的惨然。
这令周岚清原本的不满顿时消散了不少,原本酝酿出的怒气也转化为了脱口而出的求和:“玩够了么?如若没有,能不能告诉我还要玩多久?”
无名闻言宛若惊弓之鸟彻底清醒过来,甚至抽出女子的手,紧接着咬着牙下了重口:“自重。”
周岚清根本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他们两情相悦,明明对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可为何他却要一次次推开自己?难道是厌倦了么?
“到底是为什么?”她先是自我呢喃了一声,紧接着猛然攥住无名的手腕,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求知欲:“你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这样冷漠无情?为什么无动于衷?你到底在想什么?”
“为何什么话都不同我说?你在瞒着我什么?”
可面前人依旧没有任何表态,他还是一声不吭,宛若局外人静静地观测着自己发疯。见此周岚清再也忍受不住,她颇为失态地大吼:“你说啊,为什么不说话!你说啊!”
“没有为什么,”无名任凭女子在怀中捶打自己的胸膛,拼了命压制住想要将其拥入怀中的欲望:“我对你并没有感情。”
她有些愣神地看着男人眼中的温情不再,彻底被冷然所替代。
张了张口,却发现不知该说什么,又能问什么。只能牢牢地盯着面前人,恰似回到了年幼时被作为父母相互抛掷的那段时光。一股被遗弃的无措和羞耻席卷全身。
意识到这点,她垂下头冷静片刻,随后骤然脱离男人,也没有再纠缠的意思,转过身上了马车。动作干脆利落,好似方才大发脾气的人与其毫不相干。
一路无言,无名余光扫过身侧的马车,横隔在两人之间的车窗却纹丝不动,就连里头也没有发出声音,唯余飒飒风声贯穿于耳,宣誓着彼此纠结和挣扎。
邹府。
邹世明率先回到了府中,安顿好之后就去迎接随之而来的马车,将周岚清请下来之后,却发现她此时的气势颇为逼人,像是压抑着什么。
见此他原以为是自己的怠慢才惹人不快,可一下刻眼睛一转,就见一旁规矩牵马的无名也面色不虞。
如此邹世明刚有些忐忑的心情也跟着放下来。
原来是吵架了。
他赶忙将两人隔开,用眼神示意着无名暂时离开,自己则尽心尽力地把周岚清带进府中,口中还不断劈开话题:“袁家大小姐来了,说是有话要说。”
周岚清没有将自身情绪发泄在无关人身上的习惯,但方才无名的态度着实激到自己,眼下也只能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回复道:“人在哪里?”
邹世明头一回见周岚清竟会因为一个男人如此牵动脾气,很是稀奇地看了她好几眼,直至人家一个小眼飞刀戳过来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将人安排在屋里了。”
见她还是心情不佳,他不由得想到了什么,踌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殿下…是路上发生什么事儿了么?”
周岚清原本一味朝前走着,闻言猛然停下脚步,紧接着忽然道:“你不必跟着他瞒着我。”
邹世明此时恨不得将自己的嘴巴缝好,干嘛多这个嘴呢?
不过眼下还是扯着笑脸道:“都知道了?”
没想到话音刚落,女子放大的声音就从身前传来“是真的?”还不等邹世明道一声不好,周岚清眼中那习惯性狡黠的光亮就迎面而来:“好,好得很!”
邹世明苦不堪言,这下把两人都得罪干净了。就在他正想着该如何收拾残局之时,周岚清又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表哥,我还以为我们是一条心呢,不想竟在此事瞒我这么久?”
听其所言,邹世明正色不少,或许他也听懂了周岚清此言之意:“你我是血亲之谊,我怎会将胳膊肘往外拐呢?”
周岚清撇了他一眼:“当真?”
“当然是真!”
“好。”周岚清勾了勾嘴唇,脑海里浮现出男人那张脸:“我给你些时间,你知道该怎么做。”说罢,也不再多留,只朝前走。
邹世明则立在原地,此时的他心中难免有些凌乱。
该做什么?要他做什么啊?
再说周岚清一入屋内,就见袁流清一抬头,看着自己露出了个笑脸:“姐姐!”
周岚清早已在进来之时抛去方才的那些不悦,接过她递过来的书信,脸上呈现出温和的笑意:“这是给我带来什么了?”
“是许家的书信。”袁流清活脱待夸赞的姿态:“我同许家的二小姐有私交,许少爷是个不图上进的,可偏偏许家人就是想让他做第一把椅子。她便同我说了些小话。”
周岚清翻开书信,将内容看得彻底,只感叹这何止是小话,上面写着全是这位小姐的“狼子野心”。
“若姐姐需要,我可以为姐姐牵线搭桥。”
周岚清以为她想要的是许氏这条路的商线,停顿了一瞬,随即直截了当地道:“流清,你听我说,许氏药材这条路,我给了黄家。”
不曾想袁流清却不改其色:“没事的。”
这回轮到周岚清染上了些许诧异,下意识以为这孩子心里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想法,看向她的眼中难免带着几分探究:“你不想要么?”
“没事的姐姐,”袁流清摇摇头:“我前几日请人问了先生,他说我们袁家这条线搭不得。再说,姐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若我真想自己要了这条线,也没法子给他们让利多少,还会坏了人情不是?”
周岚清眼中开始染上些许欣赏:“你呀…”说着又想到些什么:“你不是有个关系好的表弟?过两年也该考试了吧?”
袁流清眼眸一亮,这可是比赚钱更大事情,要知道他们袁家还没人走官禄之道呢。只待她眸光流转,将心中喜悦强压了下来:“他还年幼呢,再读几年书才差不多。”
“好,都听你的。”周岚清惊奇她的成长速度,瞧着她的眼中更多了几分欣慰。
谈完了事,袁流清没有多留,她虽打心眼里喜欢周岚清,可对自己而言,女子是一株不露锋芒的利刺,特别是知道其身份后,更是格外小心,生怕哪句话说错了。
将门带上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才走出院子,不曾想就碰上了唉声叹气的邹世明。
袁流清一愣,立即规整自己的体态,朝男人行了个礼。后者正逢心中有事
,便只简单地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即便要告辞。
袁流清自然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于自己有利之人跟前刷脸的机会,更何况眼前这人还是大名鼎鼎的邹大人。
她凑上前,又保持了适度的距离好让人不觉得冒犯:“邹大人,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准我还能帮的上忙?”
邹世明一听此言才将目光落在跟前的少女身上,心中暗叹自己的救命稻草来了,自己或许不懂女子情爱之事,面前的少女还不懂么?
他只道:“我有两位友人,是情投意合的关系,可如今他们之间产生些许误会,你说我该如何做才好呢?”
袁流清扯了扯嘴角,按理说她还真不懂,也没想到这邹大人还会管人家情爱之事。不过既然开了这个口,也失去了推脱的借口,因此只能硬着头皮问道:“不知您与两位之间的情谊有多深厚呢?”
邹世明细细揣摩了一番,最终得出结论:“如地之厚。”
那就行了,袁流清从怀中掏出一瓶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出来:“邹大人,我有一物,就看您如何用了。”
邹世明接过瓶子,紧接着又将耳朵抵了上去。
第157章 房中情事
院中传来响动,引得无名朝声源处望去,只见是邹世明提着酒来了。
“喝酒么?”他摇了摇酒壶,看出无名想要拒绝,又连忙指出缘由:“不多时我就要成亲了,之后就回京,你我恐难多见。”
无名只得将推却的话塞回了口中,点了点头。
两三杯下肚,邹世明面颊已然开始泛红,整个人却还是努力保持着清醒,若是忽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也还是能让旁人勉强相信其酒量。
无名见状刚想劝说,可眼前人却已先一步将酒杯里重新倒上的酒水一饮而尽。随后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开始了自己的苦口婆心:“霍兄啊,你我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好友,有些话我就不遮掩来说了。”
“你与殿下之间既然心中皆有彼此,有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呢?快些说开了罢…”
无名被他的话带动,却不多言语,只是将人扶正:“没有那么容易的…”
“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邹世明脑子已经开始不清明,说话更是不再如平日那般规规矩矩:“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以无名的身份陪在她身边?”
无名微微张口:“我…我自是想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哪怕是不求任何名分。”
“这不就对了?”邹世明声音时大时小,看样子已经濒临发酒疯的边缘了:“你想陪她一块儿面对,在她功成名就之后离场,你以为你了不起,彰显舍己为人的大爱。但你知不知道?情爱是自私的,你所心甘情愿做得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折磨?不能只顾着自己呀…”
无名顿了一下,而后彻底陷入了沉默。
邹世明只认为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嘿嘿笑了两声,正要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却不想被身边人夺了过去,惹得他有些不满地“嘿”了一声,随即仰面躺在地上,突然问道:“你想好了?”
无名将酒杯放在桌上:“想好了。”
“确定?”
“确定。”
邹世明摇了摇头,不知下了什么决心,连带着语气都多了几分清明:“你想好便是了。”可在陷入沉睡之前,又嘱咐了句:“劳烦…帮我将一坛好酒送到郑府…别人送我恐被认出来,对郑淑的名誉不好…劳烦了…”
无名看着身边人一说完就没了声音,待看过去时只剩醉得迷糊的姿态,不由得摇摇头,但还是将另一坛尚未开起来的酒提起来,随后朝院外走去。
郑府离得并不遥远,不过为避人耳目,到底是花了些时间。
就当帮邹世明办完了差事,天色已然暗沉下来。谢绝郑府留客,无名又马不停蹄地踏上回去的路途。
耳畔因夜色催更出些许独属于晚市的人烟,暮色四合,长街渐次亮起灯火。摊贩吆喝、食客谈笑、小儿嬉闹,皆融在这暖黄的夜色里。
炊烟裹着油脂香气,自食肆蒸腾而起,与灯笼光晕纠缠在一处。铁勺碰着锅沿的脆响,糅合远处二胡咿呀,偶有夜风穿巷而过,掀动那光影也摇曳起来,在青石板上淌成一条碎金般的河。
但无名却无心欣赏这难得一见的景象,大抵是心底装着事,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抬眸之间,只见一大串糖葫芦映入眼帘,竟使他刹那间愣在原地。
就在此时,跟前突然之间传来一声微小的动静,待他闻声看去,一个小伙计一不知什么时候猫在自己面前,脸上还带着笑意:“客官,您在这站了这么久,是不是渴了?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无名回过神来,随即拒绝:“不必了。”
而那小伙计见人要走,连忙上前阻拦:“客官莫急呀,不进来也没事,我这有现成的,您喝一杯再走,不耽误时候的!”
说罢,不等人再度推却,一碗清茶就呈上来了。
无名今日都未饮水,有被人一提起,才发觉有些口渴,如此便将碗接了过来,随后递给小伙计几个钱,也算是成全了这桩小买卖。
小伙计看着对方将碗中茶一饮而尽,眼底精光一闪而过,随后将空碗接过来,熟练地挂上亲和的笑:“多谢客官了,客官走好呀!”
灯火阑珊,人声如退潮层层隐去,街巷之景已逐渐被无名抛之脑后,邹府重现于眼前。
刚入院内,他就发觉身体好似滋生出些许热意,起初以为是赶路所得产物,但当他规矩在屋内静坐片刻之后,这股莫名的热意竟如烈火般燃烧起来,迫使人涌现出冲动和焦躁。
无名被迫站起身来,正当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公子,小姐请您过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真是该死,怎会挑这时候!
他叹了口气,强压下不适,转身往目的地去了。
夜幕低垂,唯余屋内烛火忽明忽暗,忽然的敲门声打破寂静,周岚清放下手中事务:“进来。”
话音刚落,男人踏入房内。周岚清抬眼一望,将手中安排好的事情抛之于他:“过几日我要开始巡回出行了,你帮我做个准备,成败过后,无论我还能不能活着,皆还你自由。”
周岚清说这句话时始终眉眼低垂,以无名的视角看去,女子半掩于纱帘之内,配合着屋内明灭不定的暖色光亮,显得各外旖旎动人。
“无名?”久久未听见面前人的答复,周岚清难免有些奇怪,又回想起邹世明前些时候信誓旦旦地保证男人已经回心转意,如今看来,此人又在吹大炮。
不过她也无心再纠结于此,毕竟感情一事本就难评分说,当时对
邹世明的那些“嘱咐”也不过是一介旁敲侧击的提醒之言,自己根本没指望读着圣贤书的呆头表哥能在男女之事上有所建树。
直到她一抬头,撞入男人那双被欲色渲染得完全的眼眸。
“你…”她猛然察觉到了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男人就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眼中添了几分惊惶,随即用低哑到有些嘶哑的嗓音回复了方才的问题:“我知道了。”
说罢,就要回过身去。周岚清也立即反应过来,低声呵斥:“站住!”
男人被喊住,他本可以不管不顾地逃走,就像先前那样。
可鼻腔早已被女子身上所萦绕的香气所包裹,钳住了他的手脚,也禁锢住了他的理智。
“过来。”本是一句带着冷然的命令,可落在男人的耳中却恍若有情的调味,勾引着他照做。只当真切地站在周岚清面前时,内心的燥热和渴望不断践踏着自己的神志,余光扫过近在咫尺的女子,指尖不住微颤。
“跪下。”
无名无理由照做,只要是周岚清的吩咐,他都没有二话。紧接着,玉指轻抬起因羞愤而埋着的脸,一张醉倒在渴望的脸显现在女子眼前,尽管被面罩遮掩着,也难以忽视其亮人耳目的俊色。
周岚清没有闪躲男人那恨不得将人拆置入腹的眼神,反而饶有趣味地勾起唇角,手指开始抚摸着他的眉眼,轻柔地宛若催情剂,令平日把持着威武姿态的男人开始止不住剐蹭着指尖,开始吐出求饶地言语:“殿下…别…”
“你这幅模样,想去勾谁?”手指顺着鼻梁,最终抚上他的唇角,隔着面罩,无名只觉得口干舌燥,欺身而上的信念直冲脑门,但理智的底线却死死拉着自己,令人兴奋又窒息。
意识到他的走神,那只手猛将人拉进了主人的怀中,无名预感女子向后倾倒,连忙伸手将人护住,周岚清掐住他的脸往上一抬,二人之间只剩一张面罩相隔。
“你在想什么?”周岚清挂着轻蔑的冷脸,却在对方朦胧不清的视野中别有一番风味。
无名清醒地看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将人逐渐抱紧,眼框开始泛出难耐又可怜的暗红:“殿下…我在想殿下…”
周岚清被他这幅模样勾起了兴致,不知做了什么动作,男人浑身一颤,发出一声小小的嘤咛:“殿下…殿下疼疼我…”
周岚清侧过头,开始在他的耳旁厮磨:“想要我怎么疼你?嗯?”
怎料这不解风情的男人还想逃,低声下气地说了句“不行…”,紧接着就开始松开环抱着她的手。
周岚清见状有些恼怒地将人的脸禁锢,随即隔着面罩吻上了他的唇。
所有的理智皆断送在这一刻,无名再也忍受不住,将人彻底揉入怀中。周岚清却在此时微微挣开,而后盯着他的眼睛道:“你想好了?”
何止是想好了,这下天爷来了也挡不住。女子娇柔的身子被男人强壮的身躯高高捧起,两人的身影逐渐隐于熄灭的烛火之中。
画面流转,可是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红唇暖更融。汉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
夜尚漫长,唯余屋内传来的暧昧,使得守在外边的丫头都少了些困意——
作者有话说: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频聚,红唇暖更融。汉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节选元稹《会真诗三十韵》
第158章 赴约郑府
东方才吐鱼肚白,青砖黛瓦被初阳映得透亮,屋外小厮婢子们开始窸窸窣窣地忙碌起来。
周岚清被这些动静吵醒,随手一摸,身边人不知何时走的,只留下失温的被褥。
她呆了一会儿,又发现自己的全身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若不是爬起来那一刻身体所感到的酸痛,周岚清都以为昨日的欢爱只不过是一场梦。
下床走到门口,一开门就见早在院中久等着的邹世明。
周岚清一愣,随即往四周一望,发现并没有无名的身影。
“人呢?”
邹世明也一怔,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这个程度,一想到昨晚两人可能都做了什么,他这个不经人事的男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忍着通红的耳尖问道:“成了?”
“什…”周岚清刚说出一个问字,随即立马想到了事情的真相:“难道是你…”
“诶!”邹世明难得打断她的话,着急为自己邀功,看样子丝毫不减坑害好友的威风:“就说是不是和好了?”
周岚清并不在此问题与其多做纠缠,再次发问:“人呢?”
邹世明意识到什么,有些难以置信地反问:“不会吧,这还没好?”
但当周岚清的眼神递过来,他只得收敛了自己的好奇:“一大早就不见人,谁知道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邹世明顿感萦绕在周围的气氛都压抑了几分,连忙看向跟前人,发现女子眸色微敛,一改平日的强势,反倒有些无奈的脆弱;又联想到来时听到昨晚两人发生的传闻,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好家伙,这姓霍的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成想竟敢干出这等破事儿?将人那什么了就跑了?
再怎么说,周岚清也是自己的妹子,哪能被那厮汉子胡乱为?
不过是磕了点药…
等等!
这药是自己下了啊!
寻到这始作俑者竟指向了自己,意识到这点的邹世明如遭雷击,方才的坦然在此刻荡然无存,站在原地,四肢都开始乏力。
天爷!他竟做了如此蠢事!怎么对得起祖父?又怎么对得起姑母!
殊不知周岚清并不想他所想的那般黯然神伤,而是在思索着旁的事情,至于无名,她自是有手段将人牢牢禁锢在身边。
抬起头,周岚清一看到邹世明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整个人愣了一瞬,随后狐疑地盯着他:“这是怎么了?和表嫂子吵架了?”
可这幅带着奇怪的表情落在邹世明的眼里,就被其想象成一个无辜女子被负心汉所伤害后的掩饰,而这个女子还是自己的血亲,还是自己的同谋大业的“君主”,现在还在关心自己的婚事…
想至此,邹世明的愧疚溢于言表,此时他恨不得给那负心汉一巴掌,再给自己两巴掌。
“表兄?”周岚清见他已有些不太正常,连忙多问了一句,不曾想男人连连摇头,这幅模样与情人分手的模样相差无几。
瞧这他般,周岚清也自主将事实想做自己所想的那样,出言宽慰道:“你也别着急,心爱之人总是要上点心的。不如今日让我们去趟郑府?将话说开了也好。”
许是话题转到了这里,也许是邹世明认为这是表妹不想提及伤心事,想出去“散散心”,于是便顺着她的话道:“也好,也好…我这就去备马车!”
说罢,也不等人作何反应,化作缩头乌龟夺院门而出。
周岚清只觉得今日的邹世明与以往大不相同,难道是自己那时的话将人吓着了?
马车之上,邹世明刚开始好几次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不自觉转了个弯,全数都咽进肚子里去了。
而周岚清实在看不惯此男子这般遮遮掩掩的样子,全然失去了在朝中威风凛凛地气势,于是开口撕破了僵局:“郑氏的掌家人,于苏氏设宴之后曾私下单独找过我。”
邹世明此言牵回了思绪,也正色了几分:“难道他已经知道殿下的身份?”
周岚清却否认,若真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这郑宣晟便不可能会这么多日都没有动静,不过到底为何,她也尚不能拿准,只好搪塞道:“他不仅表面请的是我,但却强调告知你,说不准是为表嫂子的事情。”
邹世明的嘴立即被堵住了,他也不是没见过大舅哥,只是碍于明面官商两道平行路,对方待自己总是客客气气的,一旁的两家的侍从也跟着一大群,捧得自己拉不下面
子,以至于见了面跟没见面没什么两样。
如今却让自己的表妹同自己私下见面,真说不准是为他与阿淑的事情…
他想着想着,又不自觉沉寂于自己的小天地,周岚清也不打扰他,只是将目光投向车窗外。
轻车缓转入巷,未几辄止于深院。车还未停稳,众仆已趋迎如云。车内两人只身而下,但见门庭不饰金玉,但栋梁皆南海沉香木,精致纹理镶嵌其中;檐角无悬铜铃,独系素绢囊,内盛兰麝,风过则暗香盈庭。
一众人早在车前等候,周岚清眉头一挑,一眼就看见了郑宣晟,而在他身后的,还有两位妙龄女子,看着装扮便可令人得知身份,而后便是一干郑氏家眷,齐齐朝二人行礼。
而自他们下来,场面便一度归于平静,周岚清看着一大帮子人迟迟不平身,就将目光投向了身边人。
这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邹世明此时面色端得清冷严肃,但倘若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那双眼睛早已牢牢地粘在对面一名女子的身上。
见状她连忙抬起手肘,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击向了这不知检点的男人。邹世明被揍得回过神来,连忙让众人免礼,这一大帮子人这才簇拥着来客往里进。
但众人就在待客之处中停留,郑宣晟面色亲和,却不谄媚,令人不足以看轻。
周岚清暗中打量了此人,发现如今的他倒没了那日的“无礼”,还不待她收回目光,对方竟也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其中还带着几分看不懂的深意。
周岚清微微眯起眼,只用漠然的眼神回应,随后自然得挪开了视线。
郑宣晟原是带着看待世家小姐们的神情观察周岚清的,但后者方才那刹那间携带着警告的眼神却无比真实,那是一种上位者特有的魄力,足以令他那原本飘忽不定的心思赫然定住。
最后只郑氏姐妹与管家人郑宣晟入内,到入座之时,正主位却落在了邹世明的身上。
自古官为贵,自也没什么,可偏偏邹世明平日就有些怕周岚清,此时坐在人家头上时又犯了老毛病,下意识看向她征求意见。
周岚清恨不得当场敲打这愣头青,但眼下也只能笑里藏锋地提醒了下这人。好不容易大伙儿都坐下来了,郑宣晟便开始今日的话题,果真就如周岚清所言那般,一开嗓就是郑淑与邹世明的婚事。
这回的邹世明终于不端着假面具了,话里话外皆是对这门婚事的期待。
以自身来说,对于郑宣晟这类人,他打心眼儿里喜欢不起来,只因这位大舅哥经商多年,说话左右摇摆,总是好听话挂在前头,但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自己久经官场,竟也看得不透彻。
但眼下却愿意顺着他的话,甚至时不时奉承几句,也算是给足了人面子。
这问题与周岚清没有半毛钱关系,她自然也没有多大兴趣注意两个男人的虚假感情,便开始极具技术性地观察坐在自己对面的二位小姐。
只见面前两姐妹虽都规规矩矩地坐在一块儿,但单从眉眼之中就能看出不同:左边那位身着鲜亮衣裳,恰似披上艳阳天,目显自信伶俐;右边这位则是截然相反,只用淡雅之风包裹着自己,眉眼低垂,却不令人觉得畏缩,静静地坐在那儿,宛若清荷花。
当她收回余光,耳边的交谈声也逐渐减小,只等他们站起来,好似今日来确实只是为婚前相商做准备。
周岚清半点山水不漏,直至几人步入后花园,男人终于开始支走旁人,之后走到自己身边,微微俯下身,放足了低姿态:“郑府近来桃花开得正盛,不知邹小姐能否赏脸?
周岚清闻言微了微眼角:“荣幸至极。”
踱步掠过垂花门,千株碧桃正值盛放,花枝交错出,筛下细碎金斑,映在青砖上,似池中游鱼上了岸。
周岚清一扫而过,并无多停留。但身旁的郑宣晟却并未意识到,只言道:“从前不曾听过,可自打邹小姐清修回府之后,就传出了许多传闻,郑某从山庄一见始,却认为外头那些夸赞之词都显得逊色。”
周岚清从这堆好词中读出了些许旁意,也不在意其中暗藏着的玄机,直接挑开了遮羞布:“我的姨母为上皇后,表姐姐为永乐公主殿下,表兄又为朝廷命官,而邹清不过一个小小弱女子,又能说什么名头呢?不过是有幸作为街坊们的谈词,也算是有个价值存于世间罢了。”
郑宣晟被她这谦卑且极具艺术的话提起了极大的兴头,目光不由得从花落在了人身上,猛然发现女子虽带着面纱,可单是表露在外的眉眼,已是美得不可方物,正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邹小姐何必妄自菲薄呢?如您所言,郑某也不过一介商贩尔尔。”
“郑公子怎么这么说?”周岚清纱巾夹着桃花半遮面,混合着与生俱来那股使人折服的魄力,说出的话便有了刚柔并济的效果:“郑家常年乐善好施,又与朝中时刻站在一块儿,这些可离不开郑公子的远见,怎好用不好听点词贬低自己?”
郑宣晟敛下眼中深意,挂上了半真半假的笑容。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掰扯了几句,多是郑宣晟欲从周岚清这里套些信息,发现人家每次都软绵绵地化解之后,终于也不再坚持。
而周岚清见时候差不多了,只想在离开前留个悬念,于是提了句:“今年的桃花开得正是时候,不免想起表姐姐还在时,我常入宫去看望她。”
郑宣晟顺其自然地接话:“世人皆说,永乐公主喜好种花。郑某一介草民,却也渴望得知这桃花能否够上那位种的其中一颗…”
其中含义,周岚清一听就已了然,她有些意外地看着这名素未谋面的俊生,不曾想此人竟然对自己有着这份情谊。
还不待她作何反应,不远处忽然传来三两声音,将原地两人的注意皆吸引了过去。
第159章 自卑之犬
只听见那声音逐渐明晰起来,往声源处仔细一看,只见两抹倩影由远及近,掠过光影,抚过花香,出现在二人的眼中。
周岚清瞥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方才见过的两位郑家小姐,而后者似乎并未发现隔着花圃之外的他们,她们挽着手往前来,看起来关系极为亲密,周边无人环绕,邹世明此时也不知踪迹。
位于周岚清身边的郑宣晟见此正想开口,却被女子轻轻制止,尔后两道清脆悦耳的声音随之传来:“姐姐,你别生气了,会不会并不是咱们想的那样?”
郑歆只顾着劝慰姐姐,根本没有注意到就在她们的不远处还立着两人。
而她身旁的郑淑此时正气头上,更别提将眼睛放在别的地方了,只见她哼了一声:“我分明看见他对邹表妹的态度了,就连入座都得征求意见,这是为什么?”
郑歆下意识愣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郑淑见妹妹如此不开壶,简直要跳起来:“还能为什么?你见过大哥入座的时候要看我脸色吗!”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出一声轻笑,两人循声看过去,被她们议论的那位隔着花团对自己笑脸相迎,而在她旁边的,正是面色铁青的大哥。
“还愣着做什么?”郑宣晟看着自己这两个被惯坏了的妹妹,气得恨不得将人一手一个领回去教育。
郑歆最先回过神来,连忙拉着姐姐往两人跟前走,直至周岚清跟前正要行礼,却被面前人一手一个扶了起来,两人抬起脸来,眼中的女子不仅没有任何因刚才的事生气的迹象,依旧保持着平和的善意。
“想必两位便是表嫂和表妹罢,我常听表哥提起表嫂,当初为了这门亲事,表哥可是求了姨母好久呢。”
周岚清不紧不慢地平缓着郑淑的还有些急切的心情,见其的脸上开始染上俏红之后,又收了个尾:“今日本是该表哥一人来的,谁知姨母不放心他那沉闷性子,特让我来看看表嫂,待她向你问个好。”
郑淑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整个人彻底坐不住了,对周岚清也全然没有了原本的那一丝芥蒂:“邹小姐说得可是真的?”
话音刚落,一声轻咳降至,横膈于三个女子中间。
郑淑收敛了些,随之而来地便是后知后觉的羞愧。
而郑歆也及时续上话题:“邹小姐安,姐姐也是心系婚事将近,难免有些焦虑,还望邹小姐莫要将我们一时多嘴而不快,伤了心情才是。”
周岚清笑笑,她并不会将这些小话放在心上,更何况如今还是在特殊的情况下:“我们产生了误会,自是因为不够亲近的缘故,若是日后常走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郑淑此时也缓过神来了,连忙说道:“日后若是邹小姐愿意,我们自当多去拜访。”
恰逢此时,最该出现的邹世明终于出现了,他还是端着那副面对不相熟人之前的清傲嘴脸,只不过在看见郑淑的那一刻,眸中很明显亮了一瞬。
“方才公务忽然,以至于适配片刻,还望诸位谅解。”他的话是对大伙儿说的,可眼睛却粘在心上人身上。
周岚清对
他的解释嗤之以鼻,只对其明晃晃地暗示表示赞许,不过当她看向被暗示的郑淑时,却发现女子显然没有读懂他的隐喻,此时反倒规矩起来,有些扭捏地垂着头,看上去有些失落。
如此她也只能叹一口气,看来这对小夫妻日后避免不了多磨合。
末了,周岚清趁着其他人的注意没有落在这头的时候,暗示了郑宣晟运往皇城的那条交易线,后者先是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确定了周岚清身份的不简单,随后只给了个保守的说法。
周岚清旁敲侧击点了几遍,可对方始终严防死守,半点口风不再外露。如此她也不再强求,只保证了郑家日后与邹家的利益相连,也算是好结局,再等着邹世明与郑淑谈了点小情,就踏上了回去的马车。
一出府,只待众人皆散去之后,周岚清看了一眼周围,侧过头问身边的邹世明:“咱们来时的马车去了何方?”
邹世明环顾一周,也感觉纳闷,只言道:“大抵是车夫将马栓到别处去了,不若我们走几步到前去看看?”
就在两人朝前走的这一小段路,周岚清不知为何想起了邹世明在郑府的态度,按理说他并非是以官职压人的性子,更别说是如郑府这般多年来未出“官老爷”的富商大贾。
她心中这么想,自然也就这么问了。
哪知邹世明一愣,一开口便是他那惊骇世俗的恋爱观:“我总是觉得,还未将你嫂子我夫人娶过门之前,总是要有些收敛着的,万一将人吓着了该怎么办?再说,爷爷说过,男子应该本分些,这样才会让夫人产生爱慕之情,难道不是么?”
周岚清听完抽了抽嘴角,她怎忘了,自己的祖父母可谓是伉俪情深,而表哥在他们膝下长大的,定是跟着他们的想法来才是。
不过当想起郑淑那副时时刻刻难以掩饰的担忧,她只得提点了一句:“你还是当心些罢,在这么矜持下去,恐怕表嫂子就要跑了。”
“什么?”邹世明顿感头大:“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周岚清明显对他的那套“矜持论”嗤之以鼻:
“一个大男人,面对自己所爱遮遮掩掩,难道就不曾想过郑淑心里头会想什么?她虽开朗,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如今让她嫁给一个只见过几回面的男子,且这个男子还时时端着姿态,你说她不该不高兴?”
邹世明被她这一番话敲打,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只见他沉吟不欲,只待片刻之后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眼睛却只停留在一处不动,口中之语也转变为对突然出现者的惊诧:“霍…无名兄弟?”
周岚清的目光跟着他的语音飘过去,最后定在面前的一处不动:昨日与自己缠绵悱恻的男人,此时正立在马车处,静静地等候着两人的到来。
邹世明见此情景心中顿时了然,原本对于霍云祺的不满在此刻也逐渐散去,而后勾出一点调侃的笑,随即识趣地上了另一辆备好的马车,只留两人在原地干杵着。
周岚清则在邹世明溜走后也做出了行动,她看了眼男人,就发现他虽站地笔直,但倘若细看,也不难发现其显得有些慌乱不安,还暗戳戳地观测着自己的神情。
周岚清收回目光,她自然没有好脸色,只在掠过男人身侧之时,稍作停顿,像是忽然回心转意似的,但丢下的话却是冷冰冰:“若有话说就上来说。”
无名被她陌生到有些淡漠的口吻一刺,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规规矩矩地按照指示做事。
待两人上了马车之后,将车帘垂下来,沉寂席卷整个车厢。过了好一会儿,周岚清迟迟等不到对方的开口,便抬起双眸,将一丝探究的目光降落在无名的身上。
后者停顿一瞬,话到嘴边兜兜转转,最后化作夹杂着小心翼翼的讨好:“晨时原本出去寻找缓解酸痛的药膏,不想一回来就听到殿下外出的消息…”
话说到这里,周岚清才发现在无名的手中瘫着一支药膏,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可吐出的言语依旧没有退让,反倒是带上了几分别为的兴趣:“这是给我送药来了?”
不等无名作何回答,周岚清继而又道:“只是方才入了郑府,喝了一点清茶,又品了些许名花,倒让自己的身子变得愈发神清气爽了些,大抵是用不上你这药膏了。”
无名听言,许是想到了郑宣晟那只雄孔雀,眸色随之暗的些许,原有动作也不在继续。
周岚清见他又变成了哑巴,皱了皱眉:“你来只是为了给我送一支药膏吗?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了?”
无名回过神来,直直的盯着面前的女子,直到后者都以为这场彼此的较劲就要在此结束之时,面前的男子却又开始想要临阵逃脱,只丢下了一句:“是我冒犯”之后,就要起身下马车。
周岚清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跳起来怒骂这个突然变成榆木脑袋的男人,说出的话也多了几分狠意:“霍云祺,你再这样,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
谁知面前的男人听后只是顿了一下,随后还是没有打消离去的念头。
周岚清咬咬牙,怒上心头,竟也下了不再搭理的决心,却不想因心情的原因使得手上的动作过于用力,痛得她“嘶”的一声。
下一刻,男人就要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眼中满是关切。周岚清瞬间反应过来,猛地一下伸出手将面前人的面罩一把扯了下来。
就这样一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跟前,唯一不同的是,一道长而可怖的伤痕正爬在他的脸上,宛若一道荆棘,刺痛了她的心。
第160章 坦诚相待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马车中格外清晰,伴随着的还有两人宛若钟鼓的心跳声。
那张阻碍了彼此心意多日的面罩早已散落在地上,而周岚清的手却开始一点点抚上那道显得有些骇人的疤痕,眼里的不可置信映入对方的眼帘。
无名,或许应该将霍云祺这一名字归还于他,也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那瞬间的呆滞顷刻间被无措和慌乱所替代。
只见其匆匆忙忙地站起身来,迅速拉开与面前人的距离,似逃避地将脸别过去,只留给女子一个背影。
场面瞬间消寂而下,其间还弥漫着一股名为自卑的窒息。
于霍云祺而言,这是一种被拉下天台,将落魄的不堪暴露在心上人的自卑;于周岚清而言,则为自己那刹那间无法接受的后悔。
“吓着殿下了,我这就出去。”说罢,霍云祺又欲如方才那般,甚至于更加决绝地往外冲出去。
“站住。”周岚清被他这句话拉回神来,连忙喝声制止,紧接着又深吸一口气,平缓了点语气,之后才道:“过来坐。”
见男人还是杵着不动,她的语气又
不自觉放轻了点:“阿祺,我很想你,也很需要你。”
此话一出,霍云祺转过头,连带着他那双闪烁着不敢相信的希望,一块儿回到了女子的身前。
周岚清静静地看着他以近乎于虔诚地姿态单膝跪在自己的面前,令她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段在宫中的日子。
那时的霍云祺会偷偷爬墙头,给自己带来的有时是朝中消息,有时是宫外的玩意儿。
她是个极致爱美的人,也自然明白贵重的物品更是夹杂了富贵之美。但他们都不缺贵物,反倒是那些小玩意儿深得她心。
起初周岚清以为是自己没见过的,所以感到稀奇,所以感到喜欢。但后来想起,才明白这些东西若换另一个人来送,她根本不稀罕。
她所喜欢的,只是霍云祺送给自己的东西。
她所喜欢的,只是他这个人。
只因这世间若真要找出一个对自己毫无保留且真心的人,那也只能是他了。
当她真正想通了这些之后,周岚清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爱上了他,由喜欢转为了爱,这对于她这类冷血动物来说,显得格外弥足珍贵。
只可惜两人还未好好相爱,霍云祺战死疆场的讯息就传入了自己的耳中。
再接着,便是入目的那具冷冰冰的尸体。
因此她又用短暂的寂静中重新思考自己方才无法接受的由头,难道是无法接受他那张毁了容的俊脸么?还是无法接受那张脸的背后实际上是对自己无怨无悔且豁出一切的付出?
霍云祺眼中重新散开无法言说的落寞。自第一次见到周岚清的时候,他就将其视为此生唯一不二的心尖人。
她太过出色,也太过耀眼。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追随者,有男有女,看向她的眼中皆是藏不住的光亮。
他也被这股自信吸引,所以自出了皇宫之后,便跟随父亲前去北疆,那年,他只有十一岁。
他爱周岚清,甚至胜过了自己,他将其视为君主,也是爱人。
他想做她手中的那把最锋利的匕首,以至于为了瞒过周治自毁容颜,也要助她一臂之力,即便最后不再需要自己,他也会默默地远离。
或许世人会惨骂他愚蠢,可爱情是一种很纯粹的东西,不带任何的杂质,如此便在世中难以得到,也无人能够深知这份独属于另一半带来的救赎。
既然如今自己尚存最有力的容貌优势已然不在,霍云祺也感到了一丝释然,终于不用抱着最后一丝幻想度日如年。如此他正想放下,却不料一抹香唇轻巧而至,稳稳地落在了自己脸上的那条疤痕之上。
“你…”霍云祺抬起头来,又被吻堵住了嘴。
牵一发而逐渐带动全部,女子单手拧着他的衣领,迫使其不断靠近自己,而那颇具挑逗的试探地攻略着对方的城池,直到后者也进入状态之后,才欲擒故纵地往后退去。
于此时,一双大手紧固女子纤细的腰肢,将人狠狠地代入怀中,这个吻也愈发热烈,直到周岚清尝到了来自于泪水的咸湿,才悠悠脱离了这段缠绵。
她窝在男人的怀中,双手捧起他的脸,随后又抹去其落下的泪水:“你为什么要躲着我?跟我说说好不好?”
霍云祺不堪地落着泪,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将那道疤痕都削弱了效果,语调中带着的哽咽更是令人心疼:“我…如今这幅模样…见不了殿下…”
下一刻,周岚清又啄了一下他,不让他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就因为这个?”
霍云祺显得有些懵懵的,只顾点头:“嗯…”
“难道就因为这个,你就不见我了?”
“我…我已经配不上殿下了…”
“别胡说。”周岚清用手衔住他摇摇欲坠的泪水:“你我之间,早越过了这些…”
说着,她停顿了一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爱你,或许我鲜少同你说,可如今我要认真同你说明白,我爱你,很爱很爱你,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霍云祺。”
“殿下…”霍云祺愣愣地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女子,张了口,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将人更为紧切地环抱入怀,好似在感受这有些不真实的幸福。
车窗的砂纸将光线滤成暧昧的琥珀色,随着马车行进轻轻摇晃,在女子侧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却照亮男人眸中翻涌的暗潮,燃起更为炽热的火。
下了马车,邹世明就远远地瞧见了两人,只见周岚清脸上浮现出些许倦色,一旁的霍云祺虽已然带上了口罩,却不难看出一副餍足的神态,双方早已没有在郑府门前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想来是说开了。
见此情景,他挂上些许笑容面朝周岚清,转向其身边的男人却少了点好脸色,嘴上还是不饶人:“无名兄弟,你这形无影去无踪的,有时真是不好找人呐!”
霍云祺并不为自己多辩驳,只待三人进了屋中,他将面罩揭开,露出那道可怖的疤痕,一下子就让刚坐下的邹世明浑身发僵。
定定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才从喉咙中发出些许痛苦的语调:“你…你这是…都发生了什么!”
说罢恍若回过神来,连忙侧过头看向坐于另一头的周岚清,发现她的脸上并无过多意外,许是早自己一步知晓了。
“为掩人耳目,我不得不这么做。”
霍云祺将自己的遭遇一言而过,不再过多解释,也不想在场二人为自己多担忧,紧接着就将这几日暗中探查的事情全盘托出:
“这些天我常出门外,所为摸清许家的底细,如今他们正缺些许材料,经我左右走访也大抵知道了。”
说罢,他将一张信纸铺张于上,邹世明又看了一眼周岚清:“这是?”
后者面不改色:“我也是刚知道。”
袁流清虽战队于自己,但有些事情并不会全部都与她说明,更何况涉及许家最为隐晦之事,毕竟周岚清所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而日后不论是她是否得势,面对他们又是另一道关卡。
因此霍云祺经几日关系打通,现如今对方急需药物货源的出路,又见他只是无权无势的江湖之士,也逐渐卸下防备,将些许消息卖给他。
“是我错看了。”
邹世明不知作何滋味,只觉得自己跟前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自诩于朝中步步为营,群臣不敢招惹,而在这两小夫妻跟前竟也是时时跟不上步伐,心中暗叹人外有人。
不过细想一瞬,他又提出了个好问题:“既如此,我们皆与许家无故交,又如何牵线呢?”
“无需故交。”霍云祺抬起眼:“许氏医术高超,想必我脸上这道疤痕,兴许能搭个桥。”
数日之后,苏州的清风拂过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在路人若有若无的观望下,最终停留在许氏医馆门前。
马车夫的衣裳也颇有讲究,若不是有排场的人家,是要不得如此端正的。随后一众奴仆紧随其后,令着场面显得宏大不少。
声势已然造起来了,遣去围观一众人,从马车下来一对男女,皆是掩着面,不过一看身段与姿态,便知是非富即贵。
许氏医馆很快就有人迎出来,一见是来了贵客,连忙将人请了进来,就连医馆中原本排着队的人都消散了不少,只是小声地交头接耳。
男女被引上了楼上的贵厅之中,门一关一合,入目只见一位老先生端坐于房之中,背后是数不清的药箱,空气中无处不在的药香,令人又对此人的医术高超多了几分信服。
朝里走去,却见那老先生并不如外头那些招待的人一般显出阿谀奉承之态,只将他们视作平日里来看病的人,言道:“是哪位要来看病呢?”
霍云祺坐下,开口的却是周岚清:“是我的丈夫,他的脸,您看能不能治。”
话音刚落,面罩被揭开,老先生开始仔细端详起眼前人。片刻之后,他才下了定论:“此疤应是利器所伤,许是这几年才得的罢。”
“是,”周岚清语调哀婉:“我们寻了多处,皆无法医治,又听许氏医术天下闻名,今日便登门拜访了。”
老先生“嗯”了一声,随即沉默半晌,继而转身往后去摸索着些什么,寻来复返,桌案上很快就排满了些许药材。
“这些药材熬煮一个时辰,捞起至半干之后敷盖于伤疤处,三月之后即可。”
周岚清表露惊诧:“竟如此神奇!”
不想老先生叹声:“还请夫人莫要过于乐观,这些药材之中有几味已然空库,还请夫人过月余之后,再上门来取。”
周岚清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但面上依旧是不解:“许氏医馆还会缺少药材?还请老先生莫要锢货不放,多少钱我们可以多倍支付。”
“是您误会了。”老先生难色浮现:“如今北方管控日渐严密,我们许家已然入不敷出了,如今只能再寻…在等后续了,还请二位谅解啊!”
周岚清与霍云祺对视一眼,继而道:“实不相瞒,我们是广东而来的商人,如今来
一次苏州实属不易,不若先生将我们所需的药材告知,我们回去自备即可。”
那老先生一听此言,立即两眼放光:“二位的意思?你们那边有货源?”
“自然,我们正是码头口岸的商贸,任何药货皆有门路。”
“这…”老先生站起身来,神情是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热切:“不知您能否借一步说话?”
周岚清装作谨慎,却被霍云祺拉了拉手,随后才故作勉强道:“那请老先生带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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