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引火许家
“回来了,”邹世明老早就在府中操持,毕竟对于临近的婚期,他恨不得亲自上阵,只不过碍于面子和母亲的凝视,不能过多插手罢了。如今看到两人回府,才稍稍转移了些许注意力:“如何?许家是不是同意搭黄家那条路了?”
怎料周岚清摇了头:“没有。”
“这…”邹世明得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之后,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即皱起眉:“难不成是他们找着别家了?”
周岚清依旧卖着关子:“倒也没有。”
“那是怎么回事?”邹世明看看周岚清,又瞧瞧霍云祺,只见二人不改其色,只留一副常态,全然没有因失败的沮丧痕迹。
周岚清见状来了点兴致,接着道:“是我不跟他做这门生意。”
话音刚落,就见邹世明想见了鬼似的盯着她,那眼神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紧接着,他猛地伸出手,将人请到了一边,远远避开留在原地的霍云祺,随后又将放低了声音:“殿下…这情爱误事啊…是不是被姓霍的这些日子闹昏头?”
也不怪他这么说,毕竟如今唯余许家难以拿下,也只有将其纳入麾下,方能将剩余的世家收入囊中。
而周岚清这满不在乎的态度,令自始至终站在她身后的邹家不免有所担忧。
毕竟眼下这场无声的拉锯战已然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就连京中也隐隐传来皇帝彻查江南的消息,想必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见他这幅紧张兮兮的模样,周岚清也被逗得心情大好,而耳尖的霍云祺早已听到了邹世明的“忠诫”,知道他这是那文臣的老毛病又犯了,连忙上前将两人阻拦开来,露出那双眼睛充斥着不满:“邹兄!慎言慎言!”
邹世明正想指着眼前这个胡乱来的“妖夫”再说上几句话,周岚清却早已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表哥,莫要怪罪他啦,这是我细想过后的结果,这事还多亏阿祺呢。”
邹世明听闻急忙将手指放下来,换上一副期待:“我就知道,殿下和霍兄一出手,世间有何过不去的事?进屋说,进屋说,呵呵…”
当门一关,周岚清也拂去玩笑话的心思,直言道:“当时我们并无见到许氏掌家人,不过倒是见了当时负责药材进出的管家,于是只称做为广东来的药商。”
霍云祺接过话:“许氏家大业大,与朝堂联系密切,只不过近几年因药材税务改革一事上态度有所出入,这才有了可切入的路子。”
邹世明点点头:“许氏虽为一门四进士的大家,不过那也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行事规矩,好善乐施,按理说是最难亲近的,与我们这些从未有过交往。”
周岚清深表认同,自己与霍云祺前去,也是废了一番力气,只可惜未能如愿,且管家态度亦是扑朔迷离,令她不得不另辟蹊径。
“这样的人家,说是良善,道不若说是极为注重名声,想将自己高高抬起,造个好乘凉之地。”
只听她一语道破天机,以极致的理性撕开百年大家藏匿的阴暗面:“可背地里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张罗这些见不得人的空档,既如此,倒不如将这放到面上来。”
邹世明眼睛一亮:“所以…殿下就不着急牵线,反倒要他们自个儿找上门来?”
周岚清笑笑:“朝中如今的市易监管,你认识么?”
邹世明的眼睛笑得更弯:“是我好友。”
“将许氏的消息放给他,算是买他个人情,北方现在急需用钱,从许家钱袋子里抠一点出来,也无伤大雅不是?”
茶盏置于桌案,却激起了新的波浪。
半月过后,许家被罚款的消息传来,周岚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转手让邹家将原本想要与其合作的药商全部上报朝廷,致使许家供给颇为困难。
无法再医治平民百姓的处境接踵而至,令原本对许氏医馆感恩戴德的人们好似将其当作了仇家,一时间许家的名声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周岚清终于收到了来自于许氏管家的书信,可她却连打开都不曾打开,甚至将其凑近火烛,眼睁睁地看着它葬身火海之中。
“回信,说如今朝中查得严,容我们好好思量这门生意。”
此言就如高台之上的看客,而周岚清本人则是独掌大权的既得利益者,神不知鬼不觉间,将主动权把握于手中。
果不其然,下一封信来得更为急切,上边署名许抒华,正是许氏掌家人的大名。这回周岚清终于来了点兴致,将信打开了看了一通,没发现什么毛病,就将自己事前准备好的另一封合在一块儿装起来,一并寄到广东去了。
是以半成,之后不论许家是否确准战队,皆无法从中脱身而去。
本以为尘埃暂落,周岚清却面临下一危机,只因从邹世明口中得知京中已知晓自己的存在,周治因不敢大声宣扬,只得从暗中搜寻她的踪迹,甚至不惜赏金万两。
恰逢此时,迟迟等不到消息的戚长安却忽然造访,令她心中难免有些不安,不过她还是愿意将大门敞开,将信任率先一步送到他跟前。
不想他一进门就行臣子最高规格之礼,态度恭敬之态,令周岚清都始料未及。她下意识站了起来看向门口,却发现门已然被有心人关上了,这才敢忙将人请起来:“戚公子快快请起!”
戚长安起身后,露出被凝重浸泡的神色:“殿下,恕我今日叨扰,是霍兄同我道明许多真相,才终于决心来见您。”
周岚清盯着他,随后将人请入座,直言道:“想必戚公子还有话要同我说罢。”
“是,还有一事需殿下明示”戚长安并不兜圈子:“敢问殿下如何看待天下读书人?”
看似没头没脑的话,其中包含着什么,周岚清却再清楚不过,她将茶杯搁置于客人面前,也打算用接下来的话打乱此次谈话的节奏:“戚公子是想问…我对丹青书坊的态度罢。”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戚长安的神情一顿,转而抬眸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女子,所有的话瞬间被止于唇齿之间。
“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周岚清回之平和的审视,好似在聊起一个平常的话题:“你觉得它是好是坏?”
戚长安淡淡掩下眼帘:“天下流离
失所之人何其之多?享受得了我们这般安逸自在的人又有多少?而丹青书坊却能极大助有识之士谋得机遇,以一己带动多部。若要说是好坏,我更倾向于前者。”
周岚清点点头,开口却是否认:“你太过良善了,戚大人。”还不待对方加以辩驳,她又言道:“世间运行之道,本就是冥冥之中注定。偶有一两事物超脱于当下历史,定会产生另外的弊端。”
戚长安从中嗅出一丝不利之处,眉头开始蹙起:“殿下难道…”
“若是按照划分规则,我算不上读书人。”周岚清悠悠道:“我只算半个权客,自然是以利益为准,我是靠这个生存下去的。”
“殿下,并非以政权统帅天下。”
“所以我说是半个。”周岚清又道:“我以前以为只要勾心斗角计谋,比人更上一层楼,就能在这其中赢得自己想要的。但越往后越发现,阴谋诡计成不了大事。于是我将自己剥离半个权客身份,归于这世间百姓之中。”
“戚公子,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於人者食于人,这本就是天下通行的道理。你是文状元,这句话应该比我更清楚。比起那些空虚的悲悯,做些实事不是更加现实吗?”
戚长安的眉头松开了,只是不说话。
“我在京时,曾于丹青书坊的坊主下过一盘棋,可我也知道,他并非幕后之人。”
话已至此,戚长安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急匆匆地要见自己,甚至愿意站在她的阵营,唯有一个真相能够做出最好的解释。
“不曾想戚公子心怀天下文人志士,令我敬佩。”
周岚清深知周治不会容得下这些从民间书坊出来的不确定因素,许是不久后就要对其进行改革,不是将其纳入皇家书坊便是消绝殆尽,看戚长安如今这番姿态,想必是后者了。
毕竟如今自己逃出在外,那些民间文人又说上几嘴他的登位手段高明,说不准有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
“是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殿下切勿过多怪罪。”戚长安的心放了一半,可还有一半悬在空中,至于为何如此,且看他接下之言:
“戚某行事粗鲁无理,考虑不甚周全,以至于如今落了个上下不得的场面,若殿下愿出手相助,待风波一过,丹青书坊愿回归皇家书坊。”
“不必,”周岚清却在此时提出了一个更为完美的决断:“希望届时丹青书坊只需由政府管辖之下运行,令普天有识之士皆能读书,你看如何?”
“殿下?”戚长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女子,甚至挺直了腰:“殿下所言为真?”
“自然。”周岚清笑笑:“不过还请戚大人帮我做一件事,将瞒藏的不堪之事告知天下人,令皇室之中的污秽就此清除。”
“您是说?”
“当年…上皇却是有亲笔手谕,从前保存于端王府,如今飘落于民间。其上正是传承皇位之人的真相。”
“这…”戚长安听到了惊天秘闻,整个人有些恍惚,却被女子一口定住心神:“戚大人,如今事情已然到生死攸关之际,不破不立!天下正统,全在你我意念之间。”
戚长安回过神来,两人对视一瞬,最终还是接过了周岚清抵来的那张写满计谋的信纸,再抬头,眼中爬满坚定:“定不负使命!”——
作者有话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於人者食于人出自《孟子滕文公上》
第162章 事态推进
远在京城,有一个世人遗忘的角落。
男人驾车而来,就如前几回那般熟练,免去了众人仓皇的礼数,一脚踏入这寂静之地。
周治原是毫不在意地往前走的,可忽然的鸟叫声在这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是他迫不得已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在自己面前的是直至目的地的多道院门,宛若深窟层层叠叠,将此处与金銮殿的喧嚣彻底隔绝。
这里原来是自己之前的外院,却跟王府离得极近,仿佛在为自己时常听不见朝中的风声做出了解释。
周治回了神,迎着心中那点小心思往里走,低下头又发现小径上落满花瓣,脚步踏上去竟不闻声响,仿佛连声音都被这方天地吞噬了。
“你来了?”
声音从树后传来时,他已经碾碎了飘散在地上的花瓣。
缓缓朝声音处看去,一双眼睛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亮色。
周治浑身颤了一下,恍惚间好似见到了父亲那双总是令自己猜不透的眸子,好在他又眨了一下眼睛,才认清这是周澈,他比上次见时更瘦了,神情也不可避免地萎靡了不少。
周治走至其身边坐下,目光从他的脸转动下来,最终停留在棋盘上,动了动嘴:“今天不品茶?”
周澈笑了笑,口吐轻弱之音:“品不动了,含在嘴里无味。”
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沉默半晌,随后却又道:“还是得多保养身体。”
他本不该说这样的话,只因这大抵会引出不必要的争端,而周治并没有想得到这个结果的欲望,可他还是说出口了,还是不受控制的。
所幸周澈也无心计较这些,他甚至连眼神都吝啬起来,总是垂着头,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棋盘上开始有了点动静,刚开始是岁月静好的礼让三分;之后逐渐激烈起来,显得那样针锋相对;但最后彼此只剩下最为关键的棋子之时,又开始畏手畏脚。
一如他们兄弟之间的这些年。
“永乐如今在江南。”周治忽然说了句,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僵局。
周澈不改神色,就连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顿一瞬,一下子就连吃他二子。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很明显,问话的人心思早已不在棋局之上,只可惜他的对手还在恋战,就连一个字音也不曾回应他。
若换做从前,周治会继续追问下去,甚至开始有些不耐的愤怒,但他如今竟干脆安静下来了,就如刚才本该生气的周澈一样,两人都开始专心的下棋。
最后关头,周治一招制敌,将大可能的败局转胜,令一切虚幻从此断绝,周澈这才舍得嘴张开,道明了些许似是而非的话来:
“可惜了,从前跟阿姊下棋,总是过不了她三招,本以为今日与你来来回回打了这么久便能制胜,竟也是败了。”
从中之意,有心人自能得到答案。周治开始拧眉,又将方才的问题重新拉上台面:“你早就知道?”
话音刚落,周澈开始笑起来,由细碎转为歇斯底里的笑声,而对面人看着他拖着残破的躯壳笑得地动山摇,竟也莫名感到一丝慌乱。
周澈笑了好一会儿,像在抒发着什么情感,直至最后慢慢止住,眼中却又开始爬上些许不同的情绪:“二哥,你知道你有一个习惯,自我认识你那时候,我就意识到了。”
“你总是喜欢问为什么。即便是心里早已知晓的秘密,你还是喜欢问。”
周澈开始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瞧着眼前人:“你是在怕,怕承担这件事的后果,归根结底是在怕无人为你兜底的事实,所以才一直不断发问,即便鲜少有人回复过你。”
这三言两语砸在周治的耳朵里,顷刻间他只觉得身上披着的华服被对方剥离得彻底,露出的是自己最丑陋的真面目。
“我在儿时,就知道大哥不是父皇所生,所以后来爱上他,也并未感受到多大的痛苦。”
周澈忽然觉得有些疲累,索性靠在椅背上,接着他的言论:“你不知道我爱他的程度,以至于后来父皇欲将皇位交给大哥,我都甘之如饴。”
“但是你出现了,你破坏了所有。”
说这句话时,周澈眼中开始迸发出一股难以掩饰的恨意:“所以我必须破坏你的所有,就是这么简单。”
周治眸光暗沉,恰似风雨之前的压抑。
但他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问一句为什么,只是缓缓地站起身来,最后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随即转过身去,留其一人自生自灭。
院中重新回归了以往的安宁,周澈很快从方才略微激动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转而将注意放在了不远处的鸟笼里,可里头却只剩下一根羽毛,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了。
一只鸽子飞到了苏州某处的马车之前,引起了周岚清的注意,她盯着它出神,以至于身边人连声唤了好多声都没有反应。
“殿下!”声音稍大,扭过了周岚清的目光,如今在自己跟前的,是邹家一干人,皆翘首以盼看着她。
自从许家与黄家牵上线之后,一切隐藏在暗处的秘密昭然若揭。
朝廷很快就从中摸出了近些年江南越发平稳局势的真相,也在这时发现了早已死去的永乐公主死而复生的传闻竟有可能是真的。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郑淑嫁给邹世明的那一日,郑宣晟知晓所有后,头一次失去所有体面和虚伪,结结实实给了后者一拳,可
之后又在郑淑的劝说下被迫短暂握手言和,假装亲家关系良好的越过后宅往前院去给众宾客做戏。
比起被逼无奈上了贼船的郑氏和许氏,一直看不惯北方文人的苏氏便显得极为坦诚,在周岚清似有似无的暗示之下,苏由暗自书信表忠心,虽然条件定在了政权更迭之后,但这也足够让她放心了。
最后便是戚长安名下的丹青书坊,发动广大读书人笔诛讨伐如今天子曾做过的不齿行为,再用聚宝财阁的江湖势力对上皇手谕大肆宣扬,一时间,还真搅得民间朝上皆不得安生。
就在此时,她将自己真正地暴露于广众之下,只不过由原先的死于天降烈火,改为了当今天子为隐瞒真相将自己锁在不知名深山之中,直至今日上天特指引自己重返朝中,引导皇帝迷途知返,以脱去污浊外衣。
此招并非为周治开脱所设,反倒是周岚清为皇室保留体面的绝招,成为揭开一切谜团的钥匙,亦是为自己在大众眼皮子底下安全回朝的重要保障。
若周治敢在路上杀人,又或是对江南世家动手,那就证实了其德不配位的事实;可若是他不动手,那便是放虎归山。她就是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归朝,亲手将他从龙椅上拽下来。
这是下了一步险棋,之前的一切像是豁出去所有的骄傲,心气,手段,一切的一切所布下的一盘棋局,而如今,已然到了最后一步的时候。
是非成败,皆再此揭晓。
当下,周岚清目视前来送行的众人,敢明晃晃地出现在自己跟前的,皆是熟悉的面孔。
邹家总是不亲不疏的姨妈,此时竟也满含泪水,站在众人之前拭泪,不知是对侄女与儿子孤注一掷的担忧,还是对徘徊于生死一线的偌大邹家感到恐慌;刚过门的表嫂,则拉着自己的袖子用眼神哀求带她一同进京,却被邹世明拉过了手低声安抚。
袁家依旧是袁流清和她能干的伙计们立在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着不舍;黄老爷也派了大儿子千里迢迢来表忠心,却在近日与两家不对头的袁流清看对了眼,此时一半心思两半花,眼神时不时偷看着不顾仪态的少女。
戚长安此时并不在内,他早已踏上了进京的路途,周岚清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交给了他;许家气恼被自己弄上了贼船,自然不肯露面。
不过令周岚清意外的是,竟能在其中见到郑宣晟。
此时的男人立在众人后头,看着自己不再带着面纱的脸出神。而守在身边的霍云祺一见到他就如临大敌,眸中的不悦直逼这只乱开屏的雄孔雀。
本以为他规规矩矩地不作乱,霍云祺便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失作为周岚清唯一男人的正室体面。
不想就在他们上车之时,此人竟还不要脸地凑上来,带着几分难以忽视的急切,口吐和煦语调:“邹小姐,能帮我同殿下问个好么?”
事到如今,他还是愿意帮她保守这个天下皆知的“秘密”,就如他早就起了的疑心,就如他拼命压制下来的爱意。
周岚清并未察觉到他那快溢出来的钦慕和诚恳,只是笑了笑,像在回答一个最为平常不过的问题:“若我能见到她。”
或许是显得有些敷衍,又仔细想了想,才补了一句:“或许,皇宫中的桃花更适合开在江南的院子里,想必她会喜欢的。”
郑宣晟怔愣与原地,却在一瞬间就读懂了周岚清所言之意。
他本还想多说什么,不想下一刻,眼前的女子就被她身边的男人裹挟而去,临了还留给自己一个训斥的眼神,眸中的杀意之浓烈,竟让他望而生畏,彻底没了言语。
马车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可一场腥风血雨却即将上演。
第163章 重返朝政
“怎么不理我了?”
自上车后,周岚清很“敏锐”地发现呆在一边生闷气的霍云祺,便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臂膀,下一刻却猛地被人抓住手腕,转而环抱入怀。
“殿下说是为什么?”
说话的人不满未消,又不舍得对女子表露,只能厮磨着对方的耳垂泄愤。周岚清被他惹火,偏过头去啄了一下他的唇:“吃醋了?就因为他?”
男人被她对那人不甚在意的态度舒缓了些许心情,但若是要彻底平息,还需讨点好处。
周岚清只感觉对方的举动越发大胆,将自己搞得迷迷瞪瞪之后才情愿稍作妥协,暗骂此人前后不一,明明第一次还如此羞涩,而今却连矜持都不要了。
温存片刻,霍云祺贤惠地将人打理好之后,两人才从私情转为了公堂之事。微微掀开车窗,周岚清看了一眼外头宽敞的路,沉默一刻,随即忽然道:“快到了?”
霍云祺见女子的手不再停滞于自己的好身材,脸上也化作逐渐正经的神情,慢条斯理地将衣服套好,随即回复道:“到了。”
他们所说的并非最终目的地京城,而是必经之路某处不显眼的小城。不多时,只见从人际罕见处窜出一辆同他们所驾一模一样的马车,由远及近地跟在他们后面。
两辆车交互行驶,令所经过不多的人都分不清其中到底做的是谁。直至出城之时,于木林交界小路之处,历经片刻之间,最终踏上京城的那条大路出口,仅剩一辆马车徐徐驶出。
而在另一条鲜少人知道的小道上,赫然出现了一辆行驶速度更快且相同的马车,以至于疾风刮起车帘,露出了周岚清的面容。
这正是她在精心策划的障眼法,从江南通往京城的道路有百来条,所幸霍云祺知道最近且隐蔽的那条小路,能使他们比走大路来的时间快上半月有余,足够安排在京城之中的一切。
而方才那辆凭空出现的孪生兄弟,则为呈现给朝中的假象。只因周岚清深知,周治虽动不了自己,却能差人时时刻刻监视一路上的动向。
她已经近乎没有底牌了,如今的所有的一切都需与京中的相关人士对接,方能将后续的事宜推迟下去,因此必须尽可能地保全自己。
马车于小路上飞驰,周岚清对坐这类不平稳的车马没有经验,只得被男人搂在怀里。但车越发赶快,就连车内的人也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二人相视一眼,随即霍云祺抄起放于一旁备用的侧刀,贴近了马车夫的位置:“老林,是外头的路不好走?”
而外头的回复几乎是贴着这句问话生出来的:“少爷莫怪,外头出现了好多石头,才不得已驶快些!”
“几块石头?”
“刚才粗略看了一下,约莫是十块左右。”
周岚清挑挑眉,似乎是不相信周治竟真敢派人过来暗杀,看来京中的局势已然火烧眉毛了。
“那停下来清理一下石头吧。”
后头跟着的尾巴原以为马车中只有周岚清一个女子,不曾想前方的车马骤停,紧接着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中窜出了一个带着面罩的男人,不待他们多加反应,寒光一闪,纷纷倒地,彻底没了生气。
霍云祺将带血的刀刃擦拭干净才上了车,之后的路上又陆续来了几波人,只可惜皆被一一解决。
待他回到车内,对周岚清汇报了真相:“这帮人大抵与京中无关。”
话音落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女子的眸中显现,最后却只是点点头,并未过多表态。
自始至终,车内的女子都不曾露面,反倒是车外的老林一路上心惊胆战,皆是对主子的衷心撑着他朝前奔波,真是衷心可鉴,衷心可鉴。
事态发展地令人时刻不安,使身处局势动荡之中的参与者皆觉得时间恰十年如一日地飞快度过。
周岚清将车帘再次掀开一角的时候,记忆中的场景携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京城风采如旧,百年伫立的巍峨城墙似乎并未因循环往复的权势斗争而改变一丝。
马车并未进城,而是在城外郊野处停下日夜不停的动作。车内的两人重新分别掩上了面纱和面罩,下车后只顾往跟前丛林处前行,按照信中所指,一处坐落于偏辟且无人烟的宅子好似从天而降,赫然出现在眼前。
宅子外有个人守着,远远见着来人,先是表现得警惕,不过后来看清了身形样貌,又连忙迎上来:“两位贵人,我家老爷已在里长候。”
开过一扇扇门,里头的人听到了动静,发出了一阵动静,随后不等引路之人开门的动作,横在跟前的最后一道门就被里头的人率先一步打开,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从中映入了在场人的眼里。
霍云祺挑挑眉,他对刘墨书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前他与后宫嫔妃“私会”的事件之中,虽在路上听过周岚清的提及,可到底对这人没能生出多少好看法。
不过也怪不得他,毕竟朝中如今谁人不知刘墨书是皇帝身边的心腹?私下却做起了两头线人,看来也是个难看透的主。
“殿下!”刘墨书几乎是快露出久别重逢的欣慰,只可惜在看见一旁身量高大的男人,又硬生生将嘴角的那一丝弧度压了下来,淡淡地招呼了句:“霍大人。”
原来刘墨书便是周岚清回京后联系的第一位同谋,毕竟城府极深的她,也不知道对方竟在京城之外也设有一处私宅。
至于其之所以会选择与自己合作,其中不乏是她急于脱离周治的掌控,或许也有一丝私情,不过那些都不必过多考量。
三人就事细聊一番,将其做的事情都一一说明,而后刘墨书便匆匆离别,如今她并不能在周治的眼皮子之外消失过久,必须回到京城的主府中接受其安插暗线的监视。
人一走,霍云祺在周岚清身上磨蹭许久,也不得不离开,只因他在这场即将上演的大变革充当不可或缺的角色。
如此一来,偌大的院中唯剩周岚清与守门人。
按理说人才刚至京城,距离走大路预期的日子尚有些距离,可周岚清却不敢停下手中的动作,毕竟她也不敢保证周治不会发现马车在半路上已然掉包。
夜色高升,原本静悄悄的院落之中响起了阵阵突兀的声音,守门人本以为是两位外出的贵人其中之一回来了,不想迎面走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人,是个看上去上了点年纪的男人。
他刚想阻拦,但对方又快步上前,灯火立即照亮了对方的脸庞,露出一张全京城有些家底都认识的人。
屋内烛火摇曳,房门被颇具礼数地敲响数声之后缓缓开启,那张与实际年岁并不相符的脸呈现在女子的面前。
只见他依旧保持着在上位者之前卑躬屈膝的态度,几乎是将腰弯进了地底下,蹒跚着朝前推进,最终到了自己预想好的位置,跪倒在地,把头埋在地面,仓皇地说出心中默念了无数次的开场白:
“小人魏源,拜见永乐公主殿下。”
紧接着,他立马感应到有一束锐利的目光定格在自己身上,气氛之压抑,令人不由满身生寒,即便是久伴帝王身边的魏源,也不得不严阵以待。
“许久未见了,魏大人。”
声音冷冷清清,不似从前那尤带着几分稚嫩的亲切,之后又传来些许话语,魏源得令抬起身子骨,随后在周岚清的注视下规矩坐好。
“殿下,请原谅小人,小人一直受传言所蒙骗,以为殿下已想起殿下匡扶的大业,只能尽己所能…”
恍惚间,周岚清仿佛想起初见对面人的模样,虽入世故,却仍有一身傲骨;虽深处泥潭,却仍心怀百姓。
烛光一闪,眼中男人的脸上已然布满郁郁不得志所残留下来的沟壑,她记得魏源不过四十左右,可现在看来,却能称上不惑之年。
“魏大人,”周岚清忽然有些心烦意乱,大抵是在惋惜这个已然抛弃初心的长辈:“你现在本是权倾朝野的能臣,又何必趟这浑水?”
魏源被她眼中的那抹情感烫伤,那张能说会道的嘴罕见地抖动了几下,不过很快就被强制性地平复下来。
“娇妻美妾,财宝金银,崇高的地位,这皆是我的欲望;可为国家社稷,为黎明百姓,这亦是我的志向,这两者之间,其实并不冲突。”
他说得赤裸,也真诚:“如今我已在朝中得到了欲望,确认为不过尔尔;如今有一个能够实现志向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想抓住它。”
每个人在在决定走向极恶或者极善的道路上,往往会经过一段灰色时代。
而这灰色在真正决定自身的性质的时候也不会消失,它只会无限的缩小,直到在往后的日子中,等待着你回到这片区域重新做出抉择。
周岚清收回了眼中的那些可惜,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也许她该嘲笑他的天真,不满于他自作聪明地将整个皇室当作垫脚石。
但是现在是特殊时期,她该换上体恤的假面,然后用温和的语调包容对面的回头。
“那就请魏大人,好好跟我说说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吧。”
第164章 大闹天宫
“皇上的身体,已然不复从前了。”
这是魏源的第一句话,为的就是起到一个集中对方注意力的效果。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就感受到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连忙接着往下道:
“宫中的太医说,大多是心病。”
周岚清却忽然笑起来,可笑意却远不及眼底:“宫中是无人了么?如今作为皇帝,还有什么东西得不到的?至现在竟还病起来了。”
此言表面上是讽刺周治,可其中还含着难以忽视的怀疑,所幸魏源本就不存隐瞒之心,顺着台阶将话传了出来:“我曾听到些许传言,有人曾向皇上提议效仿上皇修道,却被当场杖毙…”
话音直落于地上,最终归于平静。
周岚清没有接话,以至于旁边坐着的人神色都开始变得不安起来,半晌,她才幽幽道:“如今朝中可有人透露出我的消息?”
“回殿下,还不曾。”魏源如实说,话头又开始缓缓展开,好似方才的那一两句不自然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在交谈过程之中,周岚清得知原来周治后期一直性情不定,扰得满朝上下日日诚惶诚恐,以施行雷霆手段镇压各地蠢蠢欲动,甚至多数大臣上朝之前皆与亲人交代后事,可见其中可怕。
但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周岚清在对面人描绘出一个骇人听闻的暴君形象中,却隐隐看到了一个无助且慌乱的没落者。
是的,就这样么一个杀父弑兄,众叛亲离的孤寡之人,已然在日夜煎熬和猜忌之中,逐渐撑不下去了。
而她作为最深重的受害者,却强压比其痛苦千万倍的创伤,来到了皇位之前。
只在此时,正如魏源所言,周治一人坐在偌大的寝宫之中,他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的身旁,包括常喜。
而在他的腰侧,是时刻备好的防身利器。周治近乎是瘫坐在椅子上,两眼直愣愣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这幅严阵以待的模样,配上通身的华服,显得别样的滑稽。
但他却管不了这么多,殿内一直以来皆是被人点了彻夜的长灯,通明的环境仿佛才能使这个男人感到一丝心安。大概是处理完了政务,又或是没有,就连周治自己也无法判断,只好手握着卷轴,恰似这些年他将江山紧紧地攥在手中。
又站了好一会儿,在视野中,臆想的人并未出现,使他松了好大的
气,也令时刻紧绷着的身体短暂的放松下来,连带着摸在刀柄的手也逐渐垂了下来。
就在此时,突然一股莫名地响声,几乎是微乎其微,但落在他的耳中却恍若惊天大雷般,重新使他的神经质找到了宣泄口,紧接着,桌上的卷轴散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烛台也瞬间被一斩为二,数不尽的光亮从此少了足以令人忽视的一小处。
随后常喜听见了动静,带着护卫冲了进来,却又在无意中瞅见帝王失态而立即纷纷跪地不敢抬头。周治缓过神来,看着立在自己跟前数不清的人,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靠在桌案边,神情难免呆愣….
而当他抬起头来,场面已然被换作隔日清晨。而自己,又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天子,这个世间最为具权势的九五至尊。
耳边日复一日的传旨逐渐清晰,预示着早朝即将开始。
对于所有人而言,这不过是在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但就是这么一句话,落在周治的耳朵里,却成为好过所有良苦药汁的定心剂。
看向雕龙殿门,晨雾里的金銮殿像浮在云端,好似是朝露映了霞光。
但当他抬头望去,哪里有霞?只有一团团暗云压着门槛鸱吻,活像饿鬼啃噬着除去殿内的一切。
周治忽然发现眼前所有仿佛皆在融化,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爬向奏折,下边的声音起起伏伏,使他迫不得已将目光往下移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竟发现在户部请求赈灾的折子上浮现出个狰狞的笑脸。
如此骇人情景,周治早已历经了多遍,他自诩能够从中脱离,就只用手死死地扣住龙椅,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但今日不知为何格外不同,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并未因时间流失而消退下去,反倒是变得愈发宏大,叫嚣着不断吞噬其理智。
底下人总是低着头的,他们难以窥见天子的失态。
但这并不代表着周治能从中得到些许宽慰,他甚至拼命想要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恐惧,以至于嘴唇开始抖动起来,血肉所做的手指即将陷入坚硬的座椅之中。
终于等到眼前的一切都消失地无影踪,周治却发现周遭原本喧闹的环境却变得安静无比,他心中的不安不受控制地放大,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胸腔中不断外扩,令其不得不将目光朝下挪去:那些不敢抬头的朝臣们,竟有大批开始观望着自己的方向。
而在此时,何明连忙出来救场:“张大人,陛下既不所有表态,就是最好的回复,你还不懂吗?”
原来是这位姓张的大臣一连反常地叫了皇帝好几遍,却无意中撕下皇帝同样一连反常的没有应答,甚至就连平日展露出来的威压也没有体现半分,不仅如此,整个人恰似提线木偶般失去了灵魂,呆呆地坐在那边,不知在想什么。
如今在外的传言愈演愈烈,但矛头无一例外直至龙椅之上的天子,按理说对于这些“狂妄之言”应该无人相信才是,可其中细节却道得如此逼真,势头之强劲,竟让人无法招架。
传言其中一条为周治因为做了这些违背人伦之事,被折磨得了心病,以至于滥杀无辜,实施暴政,导致大燕苦不堪言。
而方才他表现出来的呆滞模样,再结合这几年他的行事风格,难道不是更加证实了此事的真实性么?
如此一来,底下的原本安静的气氛开始产生波动,不少人似乎忘记了头顶上的人对他们平日的态度,甚至开始光明正大的窃窃私语起来。
周治自然不会准许事情从不好的方向发展,可还不等他多言,一个并不熟悉的身影却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正是宋青。
这几年他行事极为低调,却在暗中操纵局面,就说周岚清能在江南游走,其中也少不了其手笔。
只见他猛然快速地破开人群,以最粗暴地行事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紧接着大声疾呼道:“周治!你杀父弑兄,破害端王,险些逼死永乐公主,你不配为天下共主!”
一言既出,全场震惊,众人皆没有反应过来,就也没有人上前阻拦,过去一刻,大家看向好人缘宋青道眼中才开始由不可置信转为怜悯,毕竟所有人都知道:说这句话,无疑是在自杀。
果真就如众人所想,坐上的周治也在短暂的惊愣下反应过来,他面色阴沉地令人生畏,可整体看上去却算得上平静,若不是藏在袖口的手已然开始微微颤抖。
“宋青,朕看你是活得够久了。”
话落在地上,从一旁即刻窜出时刻准备着的御用侍卫,个个带着闪烁寒光的刀,直奔不远处的男人而去。
好在宋青能稳坐当下高位,身上免不了有些功夫在,所以在这些人一拥而上之前,竟也能从中短暂逃离,躲至一边。
“你急于杀我,是想隐瞒什么?是怕我道出你曾谋害忠良的故事么?”
宋青话语之间,手臂已然被划出一刀。场面大乱,但大家还是听到了其所说的这句话,随后群臣中有一个挺拔却不属于这里的身影从中显现,口中大喝:“皇上!你且看我是谁!”
众人皆看向出言者,无一不对此大惊,而当周治看清了来人,一直压制着的情绪彻底转为了措不及防的慌张,下意识道:“你!”
侍卫们感受到主子的犹豫,纷纷停下手中动作,将众人团团围住。一时间,死亡的气息开始在所有人之间弥漫开来。
霍云祺立在众人之前,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手中却将一个包着不知道什么的东西扔在堂前,包裹着的布触地散开,里面的东西就露了出来,是何城,也是背叛了自己的副将。
“皇上,此人通敌叛国,我乃至整个霍家军险些因此而丧命,所幸我捡回了条命,这才有机会报仇雪恨。”霍云祺脸上的疤痕已然褪去了大多,只能隐隐约约看出点痕迹。
周治冷冷地看着他,决然下令:“处死宋霍两位乱贼!”
侍卫们闻令发动,霍云祺却没有表露任何惊慌失措,反倒讽刺道:“周治,你尚未贤王之时,就与北朝暗通,此为不忠不义之举,后被我得知后,便要杀人灭口;如今满朝文武皆知,天下人皆知,你是不是要杀遍所有人!”
人在生死之间徘徊之时,大多皆是恐慌不已,横在跟前那一把把随时能割命的刀刃,令众人心生惊恐。而当这股情绪被激化到极致的时候,就会演变成怨恨。
而霍云祺的话,成功将矛头指向了周治,众人开始喧闹起来,就在一切变得不可控制之时,门外有人大呼:“永乐公主殿下回朝!”——
作者有话说:明天大结局感谢一直陪伴的朋友们[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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