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编织闹剧
天气回暖,连带着这几日福庆楼的热闹也翻了几倍,从楼上窗边往下望去:处处皆满座,其间有一女子,装束干练,步履轻盈,在人群间穿梭自如,行走间笑语盈盈,不时与人寒暄。
此女正是妙姑,她游走于宾客之间维护着关系,时刻竖起耳朵,做个合格的旁听者,因此也颇有收获:
“听说上皇曾留了个物件,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
“我知道,说是立新帝的手谕,算来也是遗旨罢。”
“上边写着什么?”
“这谁知道?”
“会不会是新帝的事…”
“哎呦天爷,您可小点声儿罢,我可还想要顶上这颗脑袋勒!”
“怕什么?我们现在在边上,谁听得见?再说现在满京中全是关于这手谕的猜测,说什么的都有,我们说的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还是小点心罢!”
“哎,哎。哎!”
“且不说这个,你说这消息是谁传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谁知道?”
“哎呦,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前几日还没人说,现在像是所有人都知道了!知道同不知道得说,不就全知道了么!”
“别说,我听我舅爷,就是在宫里任职的那位,他说现在宫里也知道了,闹的不轻勒!”
“谁说不是?就单凭那说出那黄金百两的奖赏,谁不敢不听?”
“骇人!骇人!”
诸如此类的话不绝如缕,妙姑听得津津有味,恨不得多生出几个耳朵,好将那纸手谕的猜测一一记入脑里,好回去同姐妹们私下嘲笑这群自以为是的大老爷儿们。
正转身之际,伙计上前来耳语几句,她便将手中的活儿脱手,继而往后方隐去,待锁住门,不远处戴着黑面罩的人也凑了上来。
“你这小妮子,大白天罩成这样,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做贼的?”
听了妙姑的话,跟前的人将面罩拉了下来,露出一张尚存稚气的小脸,是个小女孩:“妙姑姑,你也赏我几句好的罢,这几日可算是累死我了!”
“累,累!”妙姑的指头轻轻弹了一下小女孩的额头:“当初是谁要争着做事的撒?这才哪儿到哪儿?”
小女孩原是嘿嘿笑了两声,可在听到后一句时就笑不出来了:“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妙姑笑了一下,更起了逗她的心情,反倒是正色了些许:“淑怜,话可不能这么说的啦,咱们福庆楼做事,要做就得做个全面,有头才有尾,知道罢?”
被称作淑怜的小女孩被她说得更为紧张,她知道这是妙姑姑她们说的“那位主子”的命令,自己才自告奋勇地往前冲,但事做完了才后知后觉得开始害怕起来:万一做错了呢?
看到这孩子藏不住的情绪,妙姑才熄了戏弄她的意思,伸出手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别好:“好了哈,这次搞得不错,等等让陈伯给你煮点好吃的补补。”
听到这里,淑怜才松了一口气,又开始蹦蹦跳跳起来,嘴里还絮絮叨叨地邀功:“哎呦,妙姑姑你不知道!我同张小哥这几日四处跑,办了好多个不同的角色,将那什么上皇手谕翻了遍的讲给别人听!次次说次次不同!可偏偏他们竟然都听我们的!好玩儿死了!”
妙姑也笑起来,回想起一门之外,还有数不清的人在议论此事,可谁知道,就是两个小孩的满嘴胡说,将近来的京城搅了不得安宁。
而淑怜看她心情不错,便乘胜追击道:“妙姑姑,我能问你件事么?”
妙姑被她拉回注意:“什么勒?”
“你们说的那个主子,下回能不能也让我见见勒?”
“你这妮子!”话音刚落,妙姑的手指头如约而至:“胆子还不小!”
淑怜也不退缩,虽说她是妙姑姑从街边捡过来的野丫头,但那又怎样?那些当官的老爷,有钱
的人家,哪个有她敢做?
“我还想跟着那个主子干呢!有啥不行嘛!诶!妙姑姑!别走勒!”
谣言一旦被人所相信,它就不再是谣言。不仅是宫外人认这理,宫中那些人也认这死理。
近来朝中不甚平静,周治即便坐在离底下人很远的高台之上,可他们那些若有若无的试探性视线和言论,却无形之中拉近了与自己距离。
像是要将他拖下去。
但在底下的人眼中,自己头顶上的这个人近日愈发易怒,好似对所有人有充斥着疑心,以至于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劈头盖脸一顿损。
难道是那封上皇的手谕?真的有这个东西?
如若真有,皇上又为何那么紧张?
还是别问了罢,待会又挨骂。
就这样候到下朝,大伙儿谁也不欲久留,待皇上一离场,他们也争先恐后地往外出去,唯余何明等人放缓了脚步,转而往御书房的方向前进。
行至半路,忽而见另一人也行色匆匆,领头的何明只敲了一眼,就打了声招呼:“刘大人?”
刘墨书短暂地停下一瞬,也回礼:“何大人。”
“是同去御书房?”
“是。”
听到回答,何明即便心中暗暗惊叹刘墨书的手段,竟能在短时间内又重获帝王的信任:当初陈家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可面上依旧不改其色,甚至巧妙地拔高些语调,以显得格外亲近:“那一同走?”
刘墨书也没有拂他脸面的理由,挂上了虚假的亲和:“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入御书房,何明看了一眼,那碍眼的魏源不在场,那令人捉摸不定的杨甫也不在场。
行礼过后,大伙儿位列两旁,居中的周治沉默片刻,最终开口道:“近来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何明见刘墨书没开口,便给坐于身边的门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明白过来,回复道:“回禀陛下,京中传了些闲言碎语,已让人暗中查定真伪,想必不久便能平复。”
但不等周治表态,一向很少发言的刘墨书就开口了:“即是闲言碎语,又何需查定真伪呢?”
说出这话的人一时哽住,正当他不知作何评论时,何明替他揽下了话:“张大人,我知道你关切陛下,可别一时心急说漏了嘴,将查明造谣生事之人说成了事情真伪啊!”
那张大人连连称是,也不再敢多言,退到原位去了。
周治不想管他们的小动作,抬了抬眼皮:“造的什么谣?”
“说是上皇留了封手谕,有人以千金之价相求。”
话音落地,打出了半晌的沉寂。周治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露出了一点没有温度的笑意:“上皇的手谕数不胜数,那人若是那么喜欢收藏,岂不是可以向他换取数千金?”
听此众人也不加以隐瞒了,其中有人上前说明:“那人说,是上皇临终前所写,其上所言,与大燕国运紧密相连…”
刘墨书适时打断:“原是胡言乱语,若真是如此,上皇是如何也会留下来的,怎会至今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民间人士所知?”
说着,又对面前人道:“想来是有人欲借此扰乱民心,陛下可莫要轻信此谗言佞语啊!”
周治的眉头松了松:“说的不错。”
何明遂问道:“会不会是江南传出?”
周治眼眸暗了暗:“即是小事,就不得多滞留,应尽早处理掉。”
“是。”众人应答,随后便开始在旁事上引去了,毕竟这件皇帝说的“小事”,却是梗在其心中的“大事”,他们这群为人臣子,又岂敢在上多说什么呢?
末了,御书房门再次关上,众臣皆纷纷往宫门口处行去,刘墨书还没往前走几步路,便被何明不着痕迹地挡住了去路:“刘大人,着急回府?”
“何大人,”刘墨书面色如常:“要去府中闲叙否?”
何明也带着友善的面具:“自陛下登位以来,我一直忙着,一时间忘了登门拜访,使得你我之间生疏了些。本想着近日前去,可谁知家中又遭了变故,只等改日了。”
“是么?可要紧么?可需帮忙?”
“不能让您多劳了,”何明意有所指:“只是我那些门生,初入朝,许多事处理得愚钝,还望刘大人多担待着些才是。”
刘墨书正等着他的话,顺着台阶道:“即是何大人的忙,我定要尽心而为,若有旁事,一定告知于我,能力所及,在所不辞。”
何明的身边开始多了几名新面孔,并开始与她打着照面:“那就有劳刘大人了。”
待身边的人皆散去,刘墨书又回归一个人,她依旧步履匆匆,像是在赶着走不完的路,宫门口就在面前,耳边却隐隐传来一声少女娇俏的声音。
她猛地刹住脚步,往后望去,记忆中那个明艳的少女正站在她的面前,还是那副带着狡猾的脸,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待一阵风过,一切皆被带走,留给她的只是冰冷的宫墙。
作为同她一般,在政坛上混迹的女子,又少了一个。而世间知道自己秘密的人,也少了一个。
刘墨书突然想到女子当日举着木棍的模样,继而染上些不知作何形容的悲戚:若是她还在,自己的生活会不会有其他的改变?
只可惜没有如果。
女子回过身,没有再做停留,恢复了朝前走的步伐。
明善宫中,周岚清忽然打了个喷嚏,一边暗自腹诽着念叨她的人,一边将手中的信展开,看了一通其中的内容之后,整个人显然愉悦了不少。
一想到周治吃瘪的模样,她能不愉悦么?
不过这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一道开胃小菜,周岚清清楚的明白周治心底最恐惧那道坎的位置。
既然火已点燃,若不将其烧起来,那点燃火星的意义也就不复存在。
第132章 闹鬼事件
且说何明的门生,也就是那位于御书房中发言的张大人,今日并没有按例前往老师那头孝敬,反倒是急哼哼地回了府,一入门就径直往位列居中,且最里头院子的方向去。
看到自己的妻儿都在其中跪拜时,他的心才放下了一半,不过即便如此,也不敢丝毫的耽搁,赶忙上前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嘴中还不断念叨着什么。
而在面前的,正是自己废了好大一番力气,从老家请入京庇佑的佛像。
自新帝登位之后,他也连带着升官发财,可其也不敢有片刻的怠慢,反倒来的次数却越来越多了,近日干脆让妻儿放下手头的事务,整日整日在此处跪拜,好让自己下朝回来后心中有点宽慰。
张大人说了好一会儿,一抬头才发现供品竟还是昨日的,气得他一下子蹭起来,转过身指着一旁的管事的怒斥:“怎么做事的?上边怎么没换!”
张氏一听到夫君又发威,急忙站起来顺着他的背,低声道:“老爷,此处不宜动怒啊。”
听到这句话,张大人如梦初醒般,硬生生将所有脾气压了下去,紧接着换上一张虔诚的脸,回过身去有开始说道:“弟子一时心急,出错了口,望佛祖勿怪,弟子…”
一大家子出了院子,步行数十步,以至身后的景象换了一番,张大人才停下脚步,语气带上些许责怪:“夫人,下回可不得再犯此错了,特别是近日,千万要注意。”
张氏敏锐地察觉到有大事发生,安抚性地握上夫君的手,试探性地问道:“可是发生了何事?”
她与夫君是一同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对方大小事皆不会加以隐瞒,现如今将门窗一关,张大人卸下了平日里的大丈夫模样,依偎在夫人的怀中:“京城…京城说是传了上皇的手谕,大抵是有关乎陛下的事…”
张氏抚着他的头,没有立马回答,眸中却开始生出过分的理智。
“夫人,会不会是当年参与…被旁人知道了?”张大人有些慌张起来:“会不会是有人?会不会是?”
感受着他语无伦次的慌张,张氏竟也没
有夫唱妇随,而是将他搂的更紧,像是在拥抱自己的孩子:“慌什么?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再说,当初做得更过分的人多了去了,咱们才到哪儿?”
说着,还强行将他的脸捧上来,令自己坚定的目光出现在他的瞳孔之中:“记住,所有事还未确定之时,别乱了自个儿的阵脚,知道了么?”
张大人看着夫人的脸,心也不知不觉安定下来,随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只可惜这份安定并没能维持多久,不过四五日,张大人便疯了。
且疯得厉害,疯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周岚清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桃春还正为她沏茶。
“殿下,说是一连两日张府都闹鬼,又闹得凶,不论是道士布阵,又或是烧香请佛,都无济于事。而那张大人一向对鬼神之事坚信不疑,应该是被捉弄了好几日,连第三日都不到就疯了!”
周岚清悠悠地瘫在靠椅上:“此人有贼心有贼胆,却没能撑到最后,不过小把戏就弄得鸡犬不宁,不愧是何明精挑细选出来的门生。”
桃春知道主子习惯性一骂就骂上好几位,于是也接着道:“其实说是那位张大人,莫不说是他的那位夫人。”
“听说是那位夫人突然间病得厉害,论张大人请了多少大夫都无济于事,后便有人说是这厉鬼来讨伐,那夫人应是被惹上身了。”
周岚清笑了两下:“说得倒是真切。”
若不是这动静是她搞出来的,就连自己也要信了。
什么厉鬼,什么神仙,若是真的存在,若真的能如愿,又怎会有那么多人仍郁郁而终?
就在此时,秋竹不知何时冒了出来,见过了主子,也开始提起这事,只不过她的版本倒是与桃春的有所出入:“殿下,我们前去的时候,其实正与那张氏碰上了面。”
周岚清皱皱眉:“莫不是将人吓坏了?”
“这倒不是,”秋竹边回想边道:“她反倒是同我们说了些话,当时知道躲避不及,也随了她的意。”
“都说了什么?”
“殿下,此人并不简单,她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不过停顿片刻,就说出会让那张大人暂退于朝中,果真不过几日,那些消息便传出来了,而那张大人也闭门不接客,终日在里头窝着。”
“当日她还说,关于先帝与上皇的事情,张大人性子软弱,当时也只敢站队,具体什么事,他皆没有做,也不敢做,还望您放他一条生路,若日后需要之处,定会倾尽报答。”
桃春闻言有些惊讶:“难不成,这张氏知道殿下…”
秋竹摊摊手:“我也不知道,她都没明说。”
周岚清听着她们的话,安静了一瞬,随即道:“这张氏,也不是个等闲之辈,若能入朝为官,倒也不比她那夫君差到哪里。”
不过她的这把火已经烧起来了,节外生枝的事情就也没有必要做了。
只是不知道,周治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该是烦死了罢。
她看着手掌中的茶杯,里头的水波摇曳,正如金銮殿被擦得透亮的地砖,而在此时,其上也倒映着一双眼眸。
周治将眼睛从地上捡起来,头一回觉得这龙椅坐得有些膈应。只因底下的人眼神越发放肆了,令他不由得想起最后一次见到上皇的那一幕。
自己的父皇,真的会留下什么所谓的手谕么?
上头的人正审视着下面人,后者同样也在观测着顶上的人。
邹世明今日的腰杆挺得格外笔直,自周治登基之后,他们这些坚定的先帝党羽便鲜少有用武之地,其中更是不少人调转了风头,但他依旧坚守原地。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谁也不能把握的机会。
他赌周澈还能翻盘,甚至在赌周岚清有没有留下什么关键的武器。
毕竟当年聚宝财阁一事还流传于江湖,本以为自周岚清逝后大可能就此销声匿迹,但不曾想近日流言四起,各种关键的证据皆直指于其身上。
背后究竟会是谁?
邹世明边想着,边缓缓侧过身,其身后开始冒出一位大臣,看样子是有话要说,只是那阵仗,一看就是揣着巨大的勇气上来的:只见他一下子就跪倒在正中央,声音更是铆足了劲似的往外放:“陛下,臣有要事禀告!”
周治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有些无奈地抬抬手,示意他讲下去。
“陛下,如今民间闲言谣传过剩,以至于就连江南地方也开始躁动,实在是令秩序紊乱啊!”
周治凉凉地看了眼地上的人:张府出事之后,有闻是先帝死因不明引得不满,特遣鬼使神差往返人间,而后又逐渐演变成了上皇手谕中暗藏玄机,可解此局,诸如种种言论层出不穷,但矛头所指,不就是说他当时做的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么?
“你觉得该如何?”
只见那大臣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甚至停顿一瞬,方才说道:“臣恳请陛下,查明害死先帝的真凶,以此平息谣言,换取天下安宁啊!”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立即分成了两派,一派依照他的话跪了下来,以此表明态度,另一派则是以何明为首,立在原地不动,协同皇帝一起怒视对方。
周治面上维持的平稳开始崩塌,口中吐出的话更是冰冷至极:“日子过得安逸了?先帝如何驾崩,你敢说不知道?”
那大臣刚想说什么,可才蹦出一个字,就被一旁的何明察觉,率先开炮:“邱大人,你可莫要再胡言乱语!你明面上说的是平息谣言,可这话里话外却意有所指,竟敢将心思打到陛下身上了!说!居心何在!”
这练枪带棒地怒斥声,再加上现场压抑的气氛,震得那邱大人额间渗出些许冷汗,几次想开口,却一时间吐不出话来,看样子有些狼狈。
恰在这时,他预感到身后有人动静大了起来,是林恒宇,也就是刚袭了爵位的国公府嫡子。
“何大人,这满朝之中,心怀江山社稷,为圣上着想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又何必在这时候急头白脸地站出来说话呢?”
他往前走了几步,将邱大人挡在身后:“陛下,邱大人的意思是,让当初的真相更为清楚些,好使谣言与此事彻底隔绝来,以免有心人借此加深胡编乱造啊!”
邹世明静静地呆在不远处,若是他抬一点头,便能看见周治那阴沉的神情。
不过关于先帝一事,本就疑点重重,虽对外说是端王爷同离王相勾结,但所有不过一句话,就连先帝是如何遇刺,旁人一概不知,这也怪不得那些人趁机导入话题了。
“魏源,”周治将气憋回肚子里:“你觉得呢?”
一旁的魏大人突然被点名,不得不收起看热闹的心情,连忙上前跪好,才要开口,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闪过周岚清的脸,惊得他停了一刻,直至头顶上的人都开始不耐烦的时候,才回过神来:“陛下,此事还需慎重考虑啊!”
说罢,便没了下文。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周治刚熄灭的怒火又重新燃了起来,不过良好的素养没让他跳脚,而是将眼神落在了邹世明的身上,所含的情绪算不上亲和。
末了,他冷哼一声,还没到下朝的时刻就站起身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拂袖离场。
第133章 一触即发
“陛下,陛下,您当心些…”常喜的声音急切却低声得谨慎,他瞧着主子无法掩饰的怒容,恨不得无限降低自己的存在,只跟随其进御书房之后,便无限缓步,最终在入里殿后才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雕花窗棂透进的天光被厚重的帘幕割裂,在青砖地上投下蛛网般的碎影。
周治的目
光落在桌案上的爬满政务的册页,才拿起其中一项,上面明晃晃地写着“江南”二字,难免令人生厌。
既然睁着眼睛难受,他只能闭上了事,可就在眼前只剩下一片黑色之时,上皇那双颇具威慑力的眸子又在自己视野中猛地睁开,惊得他瞬间拉开现实的视角。
常喜看着主子这般模样,心中难免忧虑,正想着说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却传来了一阵响动,随着通报的声音传来,周治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
不过片刻,柳莹便出现在了面前,紧随其后的是她的胞兄,跟着周治从江南上京来的柳林,如今正在天子手下做事。
行礼过后,柳林上前将近日的情况做了个汇报:“陛下,如今谣传愈传愈烈,似是有意者在后推动,倒像是江湖组织。”
周治倒是没太将此事放在眼底,只言道:“令这些话再传几日吧,差不多的时候再收网。”
可面前的柳林听言却面露难色:“陛下…恐是得提前行事了…”在接收到主子投来的眼神之后,他才敢继续往下说:“已有人称拿到了手谕,是当日火灾之中逃出来的宫人…”
一侧常喜的脸色在听到“火灾”二字时暮地巨变,当他看向前方时,周治的神色果真有些不好看。
这一切,只因当日太虚殿的火灾,除去救火的宫人和皇眷,几乎没什么人知道。且不说那些宫人早都被处置,就说是唯一的外臣霍云祺,也已然远在边疆,对外而言,皆说的是病逝。
在众人看不清的地方,周治的手指不由得逐渐蜷缩起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阴冷地有些可怕:“人捉到了?”
柳林知道主子心情差得吓人,只得将头埋得更低:“恕臣无能,那人一放出消息,便被那江湖组织接走了,臣猜测…正是那聚宝财阁。”
听到这个名字,周治几乎是眨眼之间就想到了当年在江南吃的亏,而始作俑者正是这个聚宝财阁。
“先皇在位时,这什么财阁有没有出现?”
柳林被这忽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瞬,不过也马上回过神来:“禀告殿下,未曾。”
“好,”周治怒极反笑:“好得很。”
说罢,他站起身来,直接掠过跪在地上的柳林,同常喜道:“朕要去明仁宫,就现在。”
常喜也顾不得同柳氏兄妹客套了,只给殿外的干儿子使了个眼色,就急匆匆地跟上主子的步伐。
而殿内的柳氏兄妹也不敢多留,两人被送到御书房外之后,柳林看着眼前的妹子,只觉得看着愈发水灵,就知道她在宫中过得还算不错,心也放下了一半,不过他还是有另一半的心没放下:
“妹子,你若是在宫中干不下去了,就同我和爹说,我们收拾收拾跑路,哪里不是过,知道了么?”
柳莹被他的话吓的不轻,连忙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敢低声接话:“哥,你可别在宫里头说这些话,这里可不比上外头!”
柳林也随着她看了看四周:“妹子,你且听哥一句,现在这样的差事就好了,莫要再肖想成为陛下的女人,日子没你想的那么好过!”
他这个妹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知足,非要往上爬,连命都不要了。
“哥!”柳莹气不打一出来:“莫要再说了,快去忙罢!”
柳林最后看了一眼妹子,连声叹了好几口气,也没多留,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明善宫内,周岚清手中还握着秋竹费了好大劲才传进来的书信,就忽然听见外头院子里传来的好些动静,待她抬起头,就看见桃春神色紧张地跑进来:“主子!皇上正往这边来!”
周岚清瞳孔一缩,没有片刻犹豫,就将手中的信纸撕了粉碎,随后立即塞进嘴里,其中还腾出一只手将放在桌边的水揽了过来,猛灌好几大口。
就在杯中水见底之际,门口也发出了大力开门的巨响,周治那张带着狠戾的面庞出现在自己的跟前。
“你在干什么?”
周岚清已经将纸吃进了肚子里:“喝水。”
话音刚落,就见周治的身后涌出了许多人,一言不合就开始翻箱倒柜。对此,她有些不耐烦的挑挑眉:“你又发什么疯?”
可周治却没有回答,像是将其彻底无视了一般,直至所有人皆一无所获,一个个出去之后,他才像是找回了嘴巴:“是不是你?”
周岚清被他这一惊一乍搞得无厘头:“什么是不是我?”
“父皇的手谕,是不是你?”
听到这句话,周岚清表露出一览无遗的坦然:“什么手谕?”
周治直勾勾地盯着她,随后开始往她的方向走去:“父皇以前留了一份手谕,是不是在你这里?”
周岚清知道他这是着急了,但她面上除却依旧扮演者局外人的不知情,还滋生出几分兴趣:“你是说,父皇还留下这一份手谕?”
也不管面前人有什么表情,她开始笑起来:“他留下的那些破诗和闲话,不都是手写的?不是多了去了?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还是说,还有一封我们都不知道的?”
周治此是脑子清醒得很,并不会那么轻易落入自证的陷阱,而是直奔主题:“不要再装了,散播谣言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可惜即便他的眼球紧紧抓着面前人,还是不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破绽,周岚清目光透露着不屑的嘲讽,甚至还有几分无趣:“既然抓住了人,那又来我跟前说什么?”
周治的手指触碰冰凉的茶杯边缘:“聚宝财阁,江南,你敢说这两者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周岚清淡淡地看着他:“在旁人眼中,我不是早就死了?再有,被你终日关在这里,外界发生了什么,做了什么,又与我有何关系?”
“你不喝凉水,”周治突然道:“且旁边一盏热壶都没有。”
周岚清没想到这点细枝末节都被他抓住了,眸中闪过一刹那的意外,可周治就等的是她这点情绪,他忽地伸手掐住对方的脸,显露出几分卑劣:“你在找死!”
周岚清伸出双手欲将男人的手扒下来,可无奈力量悬殊,最终只能用愤恨的眼神怒视着他。
周治接触到她的眼神,心中一痛,手也不自觉撤开,在看到女子低垂的脸上留下红痕之后,竟也平息了些不满。
周岚清缓缓抬起头来,注意到他那怔愣的神情,她勾起了一个带着嘲讽性质的微笑:“你在怕,是不是?”
“你在怕父皇的手谕上写的东西。”
周治皱紧双眉,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个洞来,可周岚清从不体谅他的感受,说出的话愈发猖狂:“若是上面写的是皇位将于大哥之后传给阿澈,你会不会不安?”
“若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当日的真相,你会不会害怕?”
“大燕赫赫有名的贤王殿下,当今的皇帝,竟是个火烧自己父母,逼死兄长,手刃叔父,栽赃嫁祸给弟弟,囚禁妹妹的人!”
周治眼中的不满逐渐化作了抵触,随之变成了躲避,就连他的身体也不再如方才那般强势,反倒是不自觉往后挪动。
“周治,”周岚清乐得不行:“我早就说过,你没办法坐稳这个皇位。”
听到有关皇位之事,周治又顷刻间恢复了神志,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那张无比想要亲近的脸颊骤然幻化为无数双眼睛,不断往自己周围扩散,铺天盖地的窥视席卷而来,令他心慌。
“陛下!陛下!”
在他重新听到声音的时候,眼中的景象又变回了女子的脸,而自己的手正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
就在周岚清的意识已然模糊之际,久违的空气重新回归至鼻腔,而当她缓过神来时,面前的男人已经由常喜扶起来了,但看着她的眼神还充斥着怨愤。
“我该杀了你。”
周治头一回说出这句话,不过其中包含着的真心,却比以往还要真切。
“你想杀我?”周岚清忽然笑了几声:“晚了。”
“你早不杀我,现在让我缓过来了,就太晚了。”
“待我一死,你想瞒着的所有,皆会举国皆知,届时朝中会有多少人反目,别忘了,如今你还有两个兄弟,远在外还有三个侄子,大燕的江山社稷不愁无人接手!”
她靠在书桌旁:“我就算是死,也要拉着你,周治,你我不死不休。”
周治面无表情,从腰间抽出了佩剑,伴随着的便是一闪而过的寒光。
旁侧的香炉冷透多时,唯灰烬中半截突兀地散发着不存在的余香,化作了人生生掐灭的叹息。
殿内已再无外人踪迹,周岚清还活着,她看着冲过来的桃春,捂着不断渗血的脖颈,安心地昏了过去。
而自常喜神色慌乱地从福宁宫内退出来,还不忘带上了门,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就被前来的柳莹挡住:“常喜公公,这是怎么了?”
常喜心底虽憋着一大堆话没处说,却也不敢对眼前人多透露什么,只言道:“陛下去了明仁宫,想
是同那位吵嘴了,不过也没什么事,大抵是近来累着了,咱们就别进去叨扰啦。”
柳莹立即想到方才在御书房中的话,想是那什么谣言正同那位有关系,她不敢多待,于是回复道:“公公说的是,那我先退下就是了。”
退出福宁宫,柳莹沿着宫墙不断往前走,脸上也显现出前所未有的迷茫。
直至拐角处,又因没注意看前方与人相撞。那宫女一看是她,不停地说着告歉的话,可柳莹却没在听,反倒是将目光放在了她的服饰上,随后问道:“你是哪个宫的?”
那宫女把头低的更深:“回姑姑,是澜顺宫的。”
听此,柳莹那原本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却忽然安定了下来,像是一瞬间想到了些什么,也不管同眼前人多说什么了,直往前处去。
第134章 大火重燃
梳妆台上的菱花镜映着窗外的荷塘,水面无波澜,涟漪如蛇行。再往前走,镜中的景象悄然转变,倒映出一张俏丽的脸。
“大皇子呢?”
若兰的脸色已经难看了好多天,清荷深知这是自上回宫之时的那场闹剧之后,母子两的隔阂彻底被摆在台上,可眼下她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得道:“娘娘,这几日殿下的身子不适,说是先去休息了。”
若兰将手中的饰物往桌上一丢,美目又开始爬上愤懑。
外头现在的风言风语,说准了周璟大有可能被明仁宫里那个不知来头的冒牌货抢去,起初她还不信,可最近以皇帝那不甚清晰的态度来看,竟真有可能。
开什么玩笑话,自己还没死呢,岂能容忍旁人爬到自己头上?
正当她越想越气之时,殿外忽地传来些许声音,紧接着就有宫女进来传报,说有人带来了个密报。
可好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若兰下意识皱了皱眉:“人呢?”
那宫女连忙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身边的清荷:
“娘娘,那人遮着脸,给奴婢这封信后,转眼就看不见人了,只说娘娘看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若兰拿过清荷手中的信,将其展开一看,脸上所有的表情在顷刻间凝固,而后转为了不可置信。
许是不敢相信,她还用手反复将其拉直,目光来回扫视不下五次,才逐渐从中缓过神来。
“清荷,本宫要去一趟冷宫附近。”
“娘娘,要备步辇么?”
“不要,”若兰还有些神色未定:“只你我去,悄悄地去。”
话虽是这样说,可临近冷宫之时,若兰却猛地停住脚步,回过身对跟在后面的清荷道:“你在此处等我,莫要让旁人靠近了。”
清荷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立刻答应下来:“是。”
此时的宫墙上正有被树荫分散出来的点点日光,之后开始有人影夹杂其中,徒增动态。
若兰往里处再走几步,耳边的风声也随之凝滞,就在此时,跟前猛地传来不大的响声,在她耳朵里却化作惊雷,使其随之一颤。
待看清眼前人的模样,一直环聚在脑子里的不安与紧张瞬间消散大半,转而化作了习惯性的不屑:“是你?”
来者自然没错过她方才的情绪,原有的把握也多了几分,便也不再计较她的无礼:“娘娘,久未见了。”
往若兰的方向望去,柳莹的脸赫然在前,前者脸上开始表露出些许狠意,嘴中还不忘嘲讽道:“身子挺耐抗啊,这才没几日就出来蹦跶了?”
现下也只有两人,彼此又积怨颇深,自然也没有相互退让的道理。
柳莹瞧了一眼她,不似从前的高傲,反倒生出些带着幸灾乐祸的怜悯:“娘娘,您就别着急挖苦我了,这么着急来,想必是看了信中的内容,心中还存有疑虑罢?”
扯到这件事,若兰藏在袖中的手紧了几分:“你都知道些什么?”
柳莹如愿以偿的看着她的慌张,语气带上些快意:“我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道娘娘要用什么来换?”
“换?”若兰呲笑一声:“你想要什么?”
柳莹却又不说话了,或许她根本想不到要从眼前这个女人身上要到什么,但眼下又不得不开口,于是便随意扯了一项:“给我钱。”
若兰挑挑眉,好似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可仔细看了思索了一下,也好像能够理解:“奴婢就是奴婢,说罢。”
“那我就说了,”柳莹眨了眨眼睛,试图掩藏住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光芒:“皇上近来饮酒过甚,都是我在身边伺候,有回醉得不清,竟听到他同常喜说起了陈年往事,其中也提到了上皇在位时,以借捉拿扬州流民之事,步入了夺嫡之争…”
她边说,边看着若兰逐渐难看下去的脸色:“听说…为表露衷心,还将那批流民就地斩杀,一个都没有留下呢。”
“不可能…”若兰只觉得整个人有些虚脱,不得不撑着一旁的假石,口中还不断念叨:“这不可能…”
可柳莹不可能让她有过度思考的机会,而是乘胜追击:“怎么不可能?娘娘不妨想一想,一些可能是倭寇扮作的流民,宁可错杀也不可能放过的呀,再说,若不是如此,皇上当时还能有更好的理由入局吗?”
若兰再也听不下去,怒视着眼前人:“你闭嘴!你胡说!你这个贱人!定是受人指使!来挑拨离间!”
她说着,从腰间拔出准备好的短刃:“本宫要杀了你,本宫要杀了你!”
柳莹没想到她还有这么一招,连忙往后连连退去,只是那张嘴还不闲着:“你别再骗自己了!你的亲人,所在意的那些人,早就死在当年,要不然为何这么多年,你都不曾见过他们?”
若兰浑身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气愤,眸中满是凶光,直往前方招呼:“你闭嘴!他们只是年老,是皇上将他们安置,你再胡说!本宫杀了你,拔了你的皮!”
柳莹平日里干活儿,练了些体魄,跑得也不慢:“别再骗自己了,你猜猜是谁让我来传话的?若不是皇上,我又怎敢在此说嘴?”
见若兰听后暮地停下动作,她原地喘了几口气:“这些年,你都在爱杀父杀母的仇人,甚至为他生子,可不可笑?恶不恶心!”
“不…”眼泪从若兰的眼眶蔓延出来:“你胡说,若真是如此,他又怎么会让我知道?”
“因为皇上要将大皇子送到明仁宫那位的膝下,”柳莹佯装出几分真心实意的同情,像是真在哀叹她的可悲:
“你已经不再是永乐公主最好的替身了,你明白吗?现在出现了更好的人。”
“若娘娘识趣,就此顺了皇上的意思,将往事烂在肚子里,再将皇子亲自带给明仁宫,您尚还能过着体面娘娘的日子。”
她的话宛若千万只锋利的箭,转瞬间将若兰的心捅得千疮百孔。
或许早该料到了这个结局,不论是当年父母的失踪,又或是如
今皇帝更换新人的事实。
短刃落在地上的响声,将她的神思拼命拉了回来,呼吸不断回流,若兰只在原地停顿不足片刻,一个决绝的判断就在脑海中成型。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别好过了。
——
“主子,该换纱布了。”
周岚清抬眸,就见桃春拿着些许药品和白纱前来,于是便往外头坐了坐,随口问道:“今日同云清说好了要去她那处,你且让人去备着点。”
“是。”桃春边答应着,边将主子尚未痊愈的伤口包扎完整。
约莫一个时辰左右,凌清宫就渐渐在眼前显现。而周云清已在外头候着,在她身边除却贴身宫女,还有那个见了几回的侍卫。
在周岚清的视角中,这三人倒真像那小人书里头的组合,只可惜是在宫中,缺了点江湖气息。
“三姐姐!”周云清见人来,赶忙迎上前,待人走下来,一眼就瞅见了对方脖颈上的纱布,整个人瞬间有些失态:“你的脖子上!这是怎么了?”
周岚清拉上她的手,以作安抚:“不小心磕着了,不碍事。”
周云清却立即想到周治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疼到不行:“咱们进去说。”
踏入宫门,入眼便是花花草草,与周梁清的不同,这些花草皆是名贵得耀眼,随意挑出几株的价格便能抵得上小富人家的府邸。
周岚清被此调出了些兴趣,不由问道:“从前倒少见你种这些花儿,如今一瞧,竟被养的这么好。”
周云清被她一夸,原为其感到不甘的心情也随之平复了些许,手指更是抚过身旁才开的花蕊:“三姐姐同六妹妹聚在一块儿,总是逃不过这些花花草草,我便也想着养着些试试,今后才同你们更有话说不是?”
这番话远在周岚清的意料之外,她神色微微一顿,将对方的手攥紧了些:“今后你也常来,好让我们多说说话。”
周云清并没有想那么多,听到这句话,眼睛开始闪亮起来:“好!”
周岚清又看了一眼周遭,提醒道:“近来天气干燥,还是要多注意才是,这些花草往往是最易生火的,莫要让宫人将易燃之物带进来了。”
两只蝴蝶掠过花园,落入了宫殿之中,周岚清饶有趣味地看着桌上铺满的纸张,其上皆有密密麻麻的小字,捡起其中一页观阅,才发现原是一则小趣闻。
她看着上边这武侠奇人,并不吝啬夸赞:“好呀,你这些编辑编辑,都赛得上咱们平日看得小人书了!”
周云清笑了几声,倒也没有不好意思,更是大大方方地掏出了更多:“虽当时在兄弟姐妹中,我的功课最差,但也好在识得不少字,以此能在这宫中写上些东西解解闷。”
周岚清是为数不多知道她真实想法的人,听闻便依靠着坐下来:“你是不是,还想着出宫去?”
周云清叹了一口气:“其实人在世上,总有不断追求的欲望,而我就想着如书中那些大侠一样,从这四四方方的宫中走出去,虽成不了大侠,四处游历,涨涨见识不也是好的?”
周岚清被她的情绪感染,也有些感慨:“宫中苦闷,外头难道就真的自由么?你可别忘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是不是身不由己,还是要去走走才是。”说道这里,周云清站起身来,从书架上翻出了一本册子,看样子还挺厚重,转身递给周岚清:“三姐姐,这是我熬了一年编出来的,若你有兴趣,就拿去看看。”
周岚清接过册子,翻看了几页,写得不错:“好,待我看看,再同你说说其中情节。”
话音刚落,殿中紧闭的大门开启,周岚清下意识看过去,是那个侍卫,相比于前几次,现在的他颇具礼数,甚至还能从中看到些许紧张。
下一刻,她又见眼前的女子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过去,在那侍卫身边站定,大有一副豁出去的模样,看得周岚清一愣一愣的。
“姐姐,我就直言了,”周云清猛地逮住身旁男人的手:
“这是我男人!”
周岚清翻动书页的手就此静止,就连那侍卫也一改之前的面无表情,通红爬满了耳尖。
场面迎来了一刹那的寂静。
但沉默过后,那侍卫立刻跪下来,出口得不是求饶,而是坚定的保证:“殿下,一切都是我的勾引,是我的错,但我是真心爱着公主的,恳请殿下将所有的罪责都放在我身上!”
周岚清揉揉眉头:这小两口子怎么说的话怎么一个比一个怪异。
不过她在反复张口和闭口之后,还是选择先将这小子威慑一番。
“你叫什么名字?”
“陆柏。”
“哪里人?”
“江南人士。”
“你跟公主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三年前,公主救了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勾引”
一听那“勾引”二字又跑出来,周岚清连忙打断:“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说罢,又转头问周云清:“那你今日同我坦白,是为什么?”
周云清有些羞涩,但全然被那副正义凛然包裹了:“我想着,得给阿柏一个交代,毕竟是跟了我的男人,若是一个名分也没有,总是不行的!”
她的母妃自前年过世,如今又同皇帝交情不深,便将注意打到了周岚清的身上。
周岚清呆了一瞬,转而问道:“你…你们日后打算怎么办?”
“我们…”
话还没说出口,殿外就忽然传来些许额尖叫声,转而殿门被开后又闭上,宫女面色慌张:“殿下,殿下不好了!失火了!”
第135章 灾情重演
“什么!”
周云清下意识开口,而在她身边的男人率先蹿起来,没有丝毫犹疑,立即对她说道:“阿云,我们快走!”
话音刚落,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离得最远的周岚清,才发现她的脸色不是很好,周云清连忙道:“姐姐,我们快走!不能再多留了!”
周岚清何尝不想着立马逃出这危险的地方,可当她听到“失火”二字之时,整个人就开始有些发软,紧随后的便是一阵眩晕,不得不加速呼吸频率,以此来稳住心神。
听到周云清的话,她强撑着站起身来,抱紧其所给的书本:“走!快走!”
眼前两人并没有顾及到她的失态,周云清更是立即上前将跑来的姐姐带上,几人不敢再有停留的心思,三步并两步就往侧门口处跑。
而这火来势汹汹,隔着门缝不断往里塞浓烟,欲往前走,迎面而来的却是急速升温的空气。
周云清也顾不得其他,立即将裙摆撕下一大片,率先递给周岚清,之后是随行的宫女,让两人捂住脸。再给打头阵的陆柏从后系上,最后剩下的一小块才留给了自己。
临近门口处,外头传来的喊声如雷贯耳,大多是喊着两位公主的名字,其中还夹杂着些啜泣的声音,周岚清的神思一直处于半游离的状态,听到这些声音不由得将手中的布攥紧了几分,另一只抓着周云清的手也紧了紧。
此时周遭已然热得吓人,这火像是有备而来的鬼使,挥着割命的屠刀,一边不断吞噬着一切可燃的物体,一边以惊人的速度飞奔而至,以至于方才还算得上清明的环境,如今却转变成了迷蒙。
即便如此,周云清也没有显露出丝毫的慌张,而是注意着身边人的情况,以确保几人能够顺利到达门口处。
陆柏一连为身后人挡下了几次致命的危险,浑身也增加了不少擦伤,周云清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可时不我待,他那带血的手终于触碰在侧门,一狠劲将其推开,扑面而来火焰随着空气鱼贯而入,所幸此时周云清瞅准时机抛给其一片木片,陆柏接过挡在面前,才避免了可能的伤害。
外头抢救的宫人们看侧门打开,便知道可能主子们杀出来了,急
忙争先恐后地边泼水泼沙地往前涌。
眼看胜利就在前方,还在殿内的周岚清却猛地甩开周云清的手,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扑过去。
后者措手不及,一下子被她推到了另一侧的宫女身边,待望过去时,一根房梁上的的木棍紧接着坠落在地上,发出了极大的轰鸣声。
当周云清缓过神来看向对面人时,才发现她的整条手臂已全然表露出可怖的鲜红,女子的脸色因疼痛而皱了起来。
“姐姐!”
周云清心疼地眼泪瞬间流出,姐姐竟为了她受了这么重的伤!
周岚清来不及安慰她,入骨的痛感令人生出振奋的清醒,转头将目光投向门口处:“快走!宫殿快撑不住了!”
周云清与宫女一人一边搀扶着她,陆柏与外头人相互接应,烟雾终究被天光破开,希望的曙光映射着几人的面上,使得逃生的脚步愈发坚定。
在这以呼吸计时的时间里,周岚清脑中却闪过太虚殿滔天大火的场景,现在她身处其中,可身边的人却一起将她拉着,带着她往外走着,把她从数日梦魇中往外脱。
就在晃神之际,一侧的温度却刹那间消失不见,待她似有所感地回过头去,周云清正将她向外推:“姐姐,你受了伤先走,这样方便些!”
周岚清的眉头跳了一下,还不待她表态,一旁的宫女和陆柏已经将自己拉了出去,火坑就此她与绝缘,唯有不断渗血的伤口表明着她劫后余生的彷徨失措。
她被宫人们裹挟着前进,可当往后看过去的时候,却见只在一门之隔的周云清似是朝回走了,就是这一走,几乎是瞬间将自己拉回了日日夜夜的梦魇之中。
紧接着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周岚清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将身边的宫人们剥开,直往殿门口处冲去。
她知道周云清在找什么。
是那本书。
自己在推开她时忘记捡起的书。
“云清!周云清!你回来!不要捡了!!”
就在周岚清即将冲进去的时候,身后却有一股力量将她的冲动拦住,陆柏的声音紧随其后:“殿下!你快走!去外头叫人来!”
说罢,他又将人往外一推,而后抬起手臂挡住脸,一闪身就进了殿中。
“快!快救人!”周岚清不敢再有片刻迟疑,边喊着愣在原地的宫人们,边拼命抬起无力的腿,也不顾往地上不停供应血缘的伤口,一口气跑到了宫门口,四处拉着人:“快!快进去救火!快去叫人来救火啊!”
桃春在刚才就奉主子的命令前去请周梁清,应是原本要进行姐妹间的密会,但当她带人赶到现场时,却看到了现在的场面,惊得她飞奔至周岚清身边,手也不敢触碰到伤口:“殿下!这是?!”
话音刚落地,周梁清就出现在她们身前,面上同样惊愤交加:“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来人啊!快救火啊!”
她急的真切,一手将翠碧往外推:“快去叫太医!快去!”
转瞬间周梁清像是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姐姐!五姐姐呢?她在哪儿?”
这不问还好,一问就苦了周岚清时刻紧绷着的神经,她就连抓着周梁清的心气都没有了,眼神带上空洞,显得人憔悴:“她还在里面,我们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在周梁清的眼里,姐姐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她也不敢再问,在此刻,自己应该要撑起大梁,于是她给了桃春一个眼神,两人将周岚清扶至一旁的台阶休息,随即道:“姐姐勿慌,还未有明了结果,现一切有我,姐姐先此休息。”
见周岚清在她的宽慰下缓了点神,周梁清便将其交给了桃春,转而一头扎进了救火的队伍之中。
耳边的声音依旧吵杂,周岚清只觉得每一刻都是身心的煎熬,当她发觉到眼前的动静时,一抬头便看见赶来的太医。
以及神色有些慌乱的周治。
周岚清的眼睛一接触到此人,周围的一切顷刻间化作了那日的可怖,脑海中不断闪过亲人们从眼前剥离的场景。
如今,身后破天的喊声和烈火燃烧的响声无一不再揭示着噩梦重现,她忍得生疼,以至于全身绷紧,连带着手臂的伤口撕裂。
那太医已然年迈,在宫中呆过许久的时光,自然知道永乐公主的样貌,如今一见女子更是心中惊吓万分,一时间就将口中的“娘娘”咽了回去:“贵人,您放松些才是啊。”
周岚清强迫自己低下头,将视线投放在地上:“快些。”
太医听闻也不敢多言,手上的动作加快,处理得也更为精细。
周治不可能没有看见周岚清发现自己时的眼神,心中一沉,还不待他开口,就见有宫人急匆匆地过来禀告:“陛下,火已然消退下来了,只是…”
他看了一眼众人的迫切,颤颤巍巍开口道:“只是…五殿下没有…没有找到…”
此言一出,周岚清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嗡”的一下炸开,随之也不管包扎到一半的伤口,猛地立起来,桃春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主子,心头的酸涩也随之溢出。
周治听后则闭上了眼睛,恍若在逃避着什么,甚至将头撇到一边,似要回避不远处女子投来的嗜血目光。
可周岚清即便此时只剩下一个心思,她挣开桃春的手,转而向宫门去,但当她真的到门口处时,整个人有不住地开始发抖,往里走环视四周,时不时扒过几人来观看,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最后,她只看见最初的那座宫殿,如今却化作了一片废墟,而在其之前正立着一个和自己一样无助的人。
“梁清…”
“云清在哪儿呀?”
周梁清听到声音,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被泪水浸泡透了的脸,其上爬满了绝望。
身后的脚步声在此密集起来,周岚清随着妹妹的视线望过去,那张无比仇恨的脸出现倒映在她的眼眸。
紧接着,她不受控制地往前走去,不顾周遭人的惊呼,抬起那带血的手臂,一拳砸在了他的脸上。
看着朝后退了几步的周治,她的声音宛若杜鹃啼血:“你满意了吧!如今的场面!你是不是很畅快!”
“你想杀我,何必牵扯到云清!她是我们的妹妹啊!你疯了吗!啊!”
周治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没有可以为自己辩解的话,而是呆呆地立在原地,垂着头,看上去很落魄。
许久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彻底爆发,总以为所有的结果她一人足矣承担,可事事的代价却次次指向了身边人。
这让她如何不疯?
真的快疯了。
只见她从一旁没有反应过来的侍卫身上抢过来一把利剑,随即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直往面前人的身上招呼。
周治看着飞来横剑,他竟没有选择闪躲,而是直直立在原地,以至于剑锋即将接触到自己的时候,身边忽然闯出来一人,为他挡住了这一致命的风险。
常喜瞅见倒地的柳莹,吓得直喊周边宫人:“愣着干什么!快去阻拦啊!”说着又指着地上中伤的女子,才提了一句:“快救人!”
周治一眼也没看地上的人,目光始终在周岚清的身上,而后者早已被赶上来的周梁清保住的后腰:“姐姐!”
周岚清见一刀没刺死周治,再加上失血过多,竟一时间昏了过去。
周治见状就要上来,却被周梁清直至,只见她面色冷然,丝毫不见往日的温和:“皇上,还是让我抱姐姐回去吧。”
待走后,周治站在原地许久,看着眼前的废墟,神情怔然。
片刻,有一人急切地奔来:“陛下!于御书房后门处抓捕了一人,企图纵火!”
常喜见主子不答,就有眼力见地替问:“是谁?”
那人一顿:“是仁妃娘娘。”
周治还是不动弹,过了半响,却又忽然传
来一句漠然的话。
“赐死。”
第136章 祥与不祥
柳莹醒来的时候,发现床边围了许多人,看着行动和做派,倒像是来伺候自己的。
按理说,作为奴婢,自然是不能有这么过分的“张扬”,她一开始却并没有要起来的打算,直至听见了门口的传出的响动,随之望去,竟是常喜公公来了。
见状又立马一改方才的态度,故作惶恐地环顾四周,口中吐出的语调也往上提了提:“你们这是做什么?莫要围在我身边,快去做事!”
那些宫人们自然不会挪动身子,其中一个更是上前来道:“柳贵人,您终于醒了,奴婢们为您带来了些药品,现在也该换了。”
听到“柳贵人”这一称号,柳莹的眉头一跳,连忙低下头,旁人看不清她的脸色,只听见其有些恼怒的声音:“你们莫要胡乱说了!我还需去伺候皇上!”
“没胡说,这等事谁敢胡说呀?”
柳莹抬起头来,就见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常喜又朝前走了几步,那喜气洋洋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得了赏:“柳贵人,如今还得请您起身接旨啦!”
柳莹这才摆出一副不敢耽搁的姿态,再配上些诚惶诚恐的表情,可谓是演了一出好戏,看得常喜心知肚明:这昔日的同事,今日的贵人娘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正当柳莹将脑袋磕到地板上时,头顶上那颇具尖细却悦耳的声音如约而至,她听得入神,忽而听到“搬入澜顺宫”时,原有些隐藏不住的窃喜顷刻间消散得干净。
常喜见这旨意念完,地上跪着的人仍旧一动不动,还以为她这是高兴过头了,于是轻声细语地提醒道:“贵人,该接旨啦。”
柳莹缓缓的起身,她的身子僵硬得不行,不得不硬拉着脸皮,露出一个不算难看的微笑:“有劳公公了。”
既接过了旨,常喜转身就要走,不想行至门口处,就见身后传来一低声的叫唤,停下脚步,正是柳莹追了上来,只见她笑着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常喜没有理由不给她面子,两人避开众人,到了一处,只见柳莹依旧带着几分尊敬,随后从怀中拿出了装着钱袋的小包,以“强硬”的态度,终于让跟前人收下了。
“公公,柳莹从前受您照拂,往后还需您多多提点才是。”
“哎呦贵人,您说这话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一个阉人,怎敢提点主子呢?”
“公公莫要说此话了,在这宫中,谁能有您熟悉?从前我不在宫中,现在也入宫不久,不知道这各宫中的具体情况,只是不知道这澜顺宫原来不是住着仁妃娘娘么?可有多余的小居供旁人进去呢?”
“您不知道么?现在可不能再提这个仁妃了,此人疯了魔,竟纵火烧了凌清宫,正要去御书房谋害皇上!”
“被发现后,当场处死了!”
“可是…她不是…不是大殿下的生母么?又是第一个伴在陛下身边的人…”
“贵人,这话以后不能再说了。”
看着柳莹发愣的模样,常喜还是感叹她太年轻,不懂这皇室中缺乏人性的道理:“贵人今后若是一心为陛下,总是少不得荣华富贵,旁的就别再想了,奴婢还有事,先行一步。”
送走了常喜,柳莹回到了床边,怅然若失地盯着来来往往为她收拾物品的人,忽然揪住路过的一个人道:“你可知仁妃什么时候死的?”
那宫女被她的话吓得不轻,迫于柳莹投来的不悦眼神,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回贵人,奴婢听说在被抓的时候就被赐死了。”
柳莹松了手,任凭宫女在面洽溜走,只觉得指尖在颤抖。
而她之所以这幅样子,正是因为其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将事情告知若兰至当时,是没有充足的时间从凌清宫行完纵火,再到御书房的。
也就是说,若兰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御书房。
那纵火烧凌清宫的人,是谁?
她不敢再往下想,手往枕头下移动,在接触到一枚木质的牌子时,心忽然安定了不少。
脑中忽然想起远在潼州的那个男人,当初他临行前,问她要不要与其一块走。
柳莹拒绝了,她最终留在周治的身边,选择了追逐权势。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好后悔的。
相比于澜顺宫换主的小插曲,明善宫可算得上热闹了许多。
周岚清垂着头翻阅手上的书籍,为她处理伤口的太医不敢吱上一声,虽说现在自己拿准了眼前人正是早已“逝世”的永乐公主,可作为在宫中混出名堂的老人,他一个字也不敢往外冒。
而周梁清则坐在另一侧,神色比以往更为淡漠,眼睛微微往下拉,留在眼前那有些吓人的伤口,不发一言。
明晃晃的宫殿之中,却显得很是沉闷;周遭一片寂静,老太医愈发提心吊胆,好似前面做得是龙蛇虎豹,但以这两个贵人那略带消沉和怒意的气势来说,倒也不为过。
周岚清看着包扎精美的手臂,淡淡地道谢:“有劳老太医了。”
老太医连忙点头哈腰:“这是老臣该做的,过三个时辰,老臣再来为贵人换药。”
待人走后,周岚清将书放在的桌子上,面上挤不出笑意,唯余忧伤笼罩着的落寞。
周梁清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盯着铺在眼前的书,正是从凌清宫带出来的,周云清的遗作。她悲上心头,声音也随之染上哽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周岚清的目光缓缓往上移动,在面前人那斑驳的泪痕上停留,动了动嘴,竟发现喉间干涩,不出声音。
“若不是我…将事情同姐姐说了,又怎会让其卷入这场漩涡?若不是我擅作主张…我该想到的…我真的…我太蠢了…”
女子的伤痛,何尝不是她的?周岚清呆呆地望着妹妹哭得不能自已,她却表现得有些麻木不仁,可短短一年内,人世间最为悲痛之事悉数而至,已砸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哭闹的心气儿都快磨灭了。
迷茫,无措,甚至于恐慌,席卷着她的胸腔,令她枯萎,令她消散。
似有所引地望向窗外,天空却依旧如以往般碧蓝,尽头却像是通往黄泉的幽深之处,她试图寻觅着亲人们的踪迹,却见一片迷茫。
“不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周岚清又从窗边缩回目光:“不是你的错,是事情无法掌控,梁清,很多事都是这样。”
如今想来,凡是试图想要掌控的事情,到头来往往会反过来掌控你。
可不甘总会撕破这一切的伪装,周云清的离去,又狠狠在她心中划上了一道不可磨灭的痕迹。
“姐姐,”周梁清拭去了眼泪,直至女子将眼睛留在她的方向时,才开口接了下文:“从前,我不受先帝重视,甚至于冷待,其实并非全然我的母亲所故。”
周岚清从未听过她主动讲起关于自己的这些事,只因在其偶然听到的风言风语中,这并不光彩,于是下意识阻止她想要自揭伤疤的意图:“梁清…”
可话刚一出口,就被她温柔制止:“这些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就让我说出来吧。”
“有人说我并非先帝的亲生,而是在母亲还未到大燕之前所怀的孩子,但其实却非如此。”
“从宁国被灭之时,国师断定母亲会被先帝纳入后宫,且其所产的第一个孩子,将会于大燕不祥之子。”
周梁清原以为周岚清会因此而表露出什么,但在她的脸上,却只看见了心疼。
“所以,你就因为这莫须有的谣言,给自己定下了死罪?”
周梁清停顿了一瞬,不自觉为多年来背负的罪恶辩驳:“可是母妃产下我之后,便开始了不幸;就连她身边一同来的姐妹,阿殊的生母,也在此后遭遇了不测;就如现在…”
周岚清轻轻的打断她:“若我是你母亲,也会选择慷慨赴死。”
周梁清愣在原处,忽然说不出话。
“亡国之主,怎甘于久居人下,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从来不是以单纯的成败,而是气节。”
周岚清听过先帝对那位的评价,其中有不满,也有敬意。
“而八弟的生母,则是由陈贵妃逼死的,这一点举目皆知,是无法否定的事实。”
“其余的…”周岚清已无力再提,只言道:“若是真要有个不祥的称号,最该赋此名头的就是周治,他克命,可我们所有人的命。”
她知道周梁清在想什么,用方才的那些话来脱离自己,不就是相同他同归于尽么?
可如今她已经不能再失去身边人了,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剩下的人是生的希望,支撑着自己在这世间苟活的希望。
“你不能再留于宫中了,我会你送出去。”
“姐姐!”周梁清一听就着急了起来:“我要留下来,我不能再离开你了!”
“你听我说!”周岚清拉住她的手,也抑制住她的激动:“我要你出宫去,是有事要交给你,此事本我不想提起,只因太过于凶
险,但如今看来,这宫中才是最为危险之处。”
周梁清听了她的解释,随之冷静下来:“姐姐让我做什么,我一定会去做。”
“万事要小心,千万要小心。”
周岚清还是没有当场挑明,只是喃喃地嘱咐,毕竟万事还有待商榷,在自己走之前,定要将妹妹安善妥至才是。
可既然提起,她的思绪不由飘到北疆,如今春意已至,心上人的准信却迟迟未归,令人难免多生忧虑——
作者有话说:1.文段中:似有所引地望向窗外,天空却依旧如以往般碧蓝,尽头却像是通往黄泉的幽深之处,她试图寻觅着亲人们的踪迹,却见一片迷茫。是以[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白居易长恨歌)]有感
2.好憋屈啊啊啊(化身田小草
第137章 突逢波折
金銮殿门前台阶上未干的露珠泛着寒光,为其蒙上一层薄薄的冷汗。披着朱漆的殿门缓缓开启,伴随着沉闷的吱呀声,百官宛若游鱼纷至沓来,最后又安静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立好。
只是片刻,至上之位一人落座,紧随其后便是当值太监尖声唱出“有本启奏”的开场白,今日的戏台就算是搭好了。
而今日之所以就连空气都弥漫着滞重,只能听接下来登场的臣子登场重唱了:“陛下,臣有一事禀告!”
周治近几日只入睡的时辰,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以至于根本没心情观测打头阵的是哪个阵营里出来的新旦老生,只示意他继续往下进行。
“陛下,几日前倭寇直逼京城,是无人所预料,更是危急存亡之秋也!幸得守备充足,方足矣暂击退贼人,还望陛下补偿守卫,保得大燕中枢之全呐!”
这也道尽了近日环绕在大燕的重要难题:一帮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贼人,乘船拍浪,以扬楚二州为切入点,同内部早已安插多时的流民里应外合,直闯大燕北部之京城,打了大燕个措手不及。
幸得京城守备及时察觉,奋战十四日,一连将其从京城碾到二州之外的海上。
后经调查才知,此并非邻国高丽,而是于高丽之外的,一个称为菊朝的小岛国为之。
他们正是百年前从大燕逃荒的难民,好模仿,却因自身地域狭小,以至自身心胸之狭窄,又因岛上物产稀疏,以至好掠夺。
且问大燕之繁盛,就连蛮横如北朝都退避三舍,怎会在一弹丸岛国上吃了个哑巴亏。
那便不得不说其做派之奸诈,行事之恶毒:与内地勾结流民,行以“共荣”思想灌输,于自身更是打着“行侠仗义”的名号,说应该就自身狭小质地救助偌大国朝,实则是妄图为自身无故侵犯他国寻得安心的借口。
殊不知,这些骗骗自己还过得去,若是将他人算进去,只得以“自欺欺人”一词赠予。
周治听闻此人所言,微微皱眉:“你的意思,我还会怕了这一小小贼国?”
那人感受到君王的怒意,连忙转变说法:“陛下,我大燕繁荣昌盛,陛下有这般英明神武,怎会惧一小小弹丸之地呢!臣的意思是,近日之所为,定会让有心人所效仿,我们更应加强京城即周边的防备力量才是呀!”
周治知道他的意思,却并不领情,反而冷哼一声:“有心人效仿?谁敢效仿?”
说罢,他又沉默一瞬,继而道:“区区一个小国,竟还敢做出如此之事,更应该全灭朝,以儆效尤!”
此言气势之恢弘,不由令底下人心生臣服敬意,群臣皆叹道:“陛下圣明!”
而后,又有人上前禀告:“陛下,扬楚二州内奸虽除,可大燕之大,这种人更是比比皆是,不若借此加强各地监管,以此减少百姓惶恐!”
面对此事,周治却没有像方才那般来得肯定,只是又换上多疑的面孔,底下有人在这时候适时地冒出来:“陛下,若说小小一国,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进入京城呢?单凭扬楚二州的嫌少恶徒么?莫不是有些人不满,里应外合妄图危害国君吧!”
这人是典型的北地人,作为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家,是针对江南的代表人物,且称为刘大人。
“此言何意?”
“臣只是认为,方才提到各地监管,大燕最应该加强的不就是江南一带?不如就此试行。”
话一落地,另一侧便开始传来大大小小的声音,最后有一人坦然站出,这便最纯正不过的江南人士,就唤做柳大人。
只见他矛头直指:“陛下,此番倭寇入京,先是以扬楚二州,后直逼京城,但最后之差一步未完成。”
“那便是又这帮真正的贼官将水搅浑,再将这盆子扣在一心为朝的我们呐!”
好家伙,炮仗彻底打起来了,接下来不仅是刘大人和柳大人的口头对决,在他们后边的南北两派也就此鸡对鸡,鸭对鸭地互啄起来,扰的周治本就快炸了的头更加膨胀,最后只得以一声“住嘴”取得暂时性安宁。
与此同时,一马车正从宫门口往外驾出,过往的侍卫见此不仅不敢多加阻拦,还纷纷停下来示敬。
只因这是皇室标配的马车,现如今在上的正是周岚清。
或许是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她用食指挑开了窗帘,窥见了许久未见皇城外的一角。
看了一会儿,收回手指,才刚刚一闭眼,方才在御书房的场景就映入眼帘。
当自己收到消息之后冲进殿内,周治略带烦躁的神情在抬眼的瞬间荡然无存。随后见他缓缓向自己走来,声音嘶哑中带着讨好:“你来了。”
尽管周岚清用尽量平和的语调出言,但眼中的恨意还是隐藏不住:“倭寇一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周治好似并没有感受到她的排斥,反倒是请人入座,随后又泰然自若地开口:“此事发生得突然,不过一切都过去了。”
周岚清盯着眼前人,心中很清楚他定是还有未解决的事情,否则不会将让消息传到她那里去:“你想说什么?”
“事情总要有始有终。”
周治望过来时,眼中显然缺失点温和,徒增些不加掩饰的阴狠:“若无人从众接应,就不会有这次的意外。”
周岚清懒得同他多费口舌,不由得往后撤了撤,与其拉出更远的距离:“不妨将话说得更明白些。”
可周治却适时地闭嘴了,他孤零零地坐在她的对面,与身后有些陈旧的装饰融为一体,显得格外冷肃。
周岚清微眯美眸,许是厌烦这些虚与委蛇的做派,直言道:“你想将矛头对准江南?”
周治没说话,无形中却表了态。
“哼!”周岚清忽然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即便再如何冷血,到底是和同外头那些势力短见之徒有这差别的,如今看来,倒也并无不同。”
周治还是沉默不语,只是那双眸子闪跃一瞬,被对面人轻巧捕捉。
“那些腐臣嘴上说的话,是真是假,是虚是实,你不会不知道;江南不听你的话,你要整治,倒也能算是个缘由。”
她淡淡地说着,像是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但若是想将这泼天的罪名按在他们的头上,且不说最后能不能如你所愿,就说这其中原本就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能确保不再加深么?”
一句话就点出了周治的顾虑,也挑明了如今对她的忌惮。
之所以周岚清还能在宫中算得上逍遥,就说如今她对江南局势的把控,手握聚宝财阁的一手消息,才让他对其有所忌惮。
周治从中明白了周岚清的态度,终于开口:“所以,你觉得该怎么做?”
听其所言,女子下意识扔给他一个不满的眼神:“我不知道。”
她之所以愿意说方才的话,站的是皇室利益不错,但江南现在正是一张底牌,更何况周治还摸不清自己其实还未与江南各方取得联系,多说无益。
周治的眼中顿时迸发出更多的凉意,应
是知道周岚清定是不会插手此事,却也不甘就此打住,便打算就此捞些油水:“既然这样,将先帝的手谕交上来,就此算了。”
场面寂然片刻,周岚清的话也随之而来:“民间的传言,不过三日就会销声匿迹。”
周治难得没废话:“手谕。”
“这是另外的条件。”
周岚清不管男人的脸色有多难看,坦率地说出需求:“我现在就要去看江姐姐,那件事回来再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不敢杀你?”
面对威胁,周岚清只是挑了挑眉:“你是不是真觉得,迄今为止,只有手谕一事?”
说罢,她也不多停留,只是当转身离去之时,身后隐隐传来一声脆响,分明是茶杯碎裂的声音。
伴随着车轮停止运动,轻微的抖动令周岚清睁开了眼,桃春立即上前道:“主子,侯府到了。”
被扶下车后,周岚清看见上前迎客的家仆面上掩饰不住的失落,心中一沉,不敢多加停留,匆匆地直往里去。
复行数十步,只见在院外围已有诸多面孔往来,她带着面纱,自没有露面的道理,便以江如月的老友相称,这才勉强掩饰了过去。
霍立闻讯而来,立即暂时以换药为由屏退众人,给了周岚清单独见伤者的机会。
一入内,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周岚清心头一紧,连忙向前走至床边,即便早有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更是不自觉地蹲下来,轻声唤道:“江姐姐。”
伤者正是江如月,当时正当外派将士,故造成了短时的守卫空缺,倭寇瞅准时机大肆进犯,幸而她听到风声立即调兵抵御,这才使得危机得以渡过。
为确保完全的安全,江如月又紧追不舍,将人赶到了扬楚二州之外,却也在回城之中遭遇暗算,负伤而归。
周岚清刚开始听到的便是这个消息,当时分明只说得需卧床养伤,不想竟伤得这般严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声音让半睡半醒的江如月想起了谁,后者并无多少血色的嘴动了动,随即唤出:“琵琶…”
听到这个名字,不仅是周遭亲近的家仆面露悲怆,就连离得最近的周岚清也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伸出手握上她的。
那个名唤做琵琶的小女子,自己从前也见过一两面,却颇有印象,只因她是个极为机灵的,在江如月面前亦是如此。
当她看向身边的那个家仆时,后者才说道:“琵琶她当日硬要陪主子出去,这是常有的事,主子便也随她去了,可不想…听说是当时回来的时候,帮主子挡了一刀…”
声音细微而轻柔,却将整个屋子里笼罩了一层唏嘘的纱。
周岚清轻轻擦去江如月眼角溢出的清泪,她知道眼前人已然清醒,但并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只因她知道其的性格,于是自顾自地说了点话,便也不再多留。
如今确定了江如月并无性命之忧,她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点,出了门后又同霍立说了几句,掩上面纱,归至马车之上时,不一会儿,秋竹也冒了进来。
“主子,信已然交至邹大人手中。”
“我知道了。”周岚清说着,马车已然驶动,行至半路,她掀起车窗一角,就见邹府的马车在不远处从反方向驶过。
见此周岚清放下窗帘,状若无事地开始发呆。
但事情远远还未结束,待耳边的喧嚣停止,马车刚跃过皇宫门,却忽然传来几声鼓声。
是摆放在宫门外,象征着有着重大冤情的登闻鼓被人敲响了。
第138章 旧时缩影
周岚清看着在此探进头来的秋竹,看样子是有不小的事要降临。
“发生了什么?”
“主子,我才看了一眼,具体是谁认不出来,不过往来的人正说着,像是国公府的嫡子,才袭了爵那位,闹进了宫里!”
周岚清听闻微微一愣,忽然想到才去的镇远侯府,心中顿时有了猜想。
一旁的桃春见她陷入了沉思,开口问道:“主子,要不要掉个头,偷偷去看一眼是谁?”
周岚清沉寂在林恒宇的事情上,也就没了心思再去深究外头敲鼓的人是谁:“不用,先回宫去,正好有要事办。”
话音刚落,她又立马改口:“秋竹,你下去看看是谁,然后回来同我说。”
秋竹离去,马车重新启动,于明善宫前停稳,周岚清入宫后径直朝书房去随即,递给桃春一个眼神,便将门关好。
行至书桌旁,从桌布下一顿摸索,不一会儿就将一个小钥匙掏了出来,蹲下来,将其对着最低下且不显眼的小柜子的锁头插进去并转动,随着抽拉的声音响起,一张金粟笺纸赫然出现在眼前。
周岚清盯着这张纸,却下意识出了神,其上空白一片,好似正等着人往上书写着什么。
四周窗户紧闭,营造一片寂静无声,此时唯有她细微的呼吸声昭示着时光的悄然流逝。
半晌,一双玉手毅然伸入柜子中,将这张纸从中捞了出来。
紧接着,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又开始运作起来,不同往日,它们落在纸上的动作显得格外小心谨慎,周岚清细细描摹着记忆中上皇的笔记,一笔一画,尤为刻意地描写了她所要用的信息。
放下笔的那一刻,门外传来不小的敲门声,周岚清一僵:“谁?”
传来的是秋竹的声音:“殿下,是我。”
待人进来后,周岚清已然将纸铺在那个为它量身定做的小柜子中,只是还没来得及关上,秋竹就已然来到身前:“殿下,那在宫门外伸冤的,正是侯府大小姐。”
周岚清立即想到是谁:“妙仪?”
“正是。”
“她怎么会在那儿?”周岚清下意识皱眉,要说以国公府的保守谨慎作风,林恒宇闯出这番动静已实属不易,怎么就连林妙仪也跟着闹起来了?
秋竹到底是跟在她身边的得力助手,脱口而出就是其中缘由:“是有关倭寇一事,听说是当时在最后关头,本是不用追得那么紧的,但是宫中忽然下令才…满京城谁人不知林大人对江将军的心思,他一听说了此事,说是要找何大人…”
何大人是谁,她也不知道,可她不知道,周岚清却门儿清,大抵又是那何明的手笔。
这林恒宇,从前见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怎么这一出头就出大头?
秋竹也不敢耽搁,连忙往下说:“林小姐听说长兄被抓进去了,也跑到宫外敲鼓去了,奴婢方才混在其中,见国公府派了好多人,都没能将人劝回去…殿下,若是这样下去,恐怕这名声…”
名声这种东西,对于周岚清来说,不过是维护手中权势的工具,若是抛开这一功能,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虚妄之物。
可林妙仪不是她,这姑娘是将面子刻在骨髓里的人。
如今,却为了家人,竟甘愿亲手将自己的骨头掰断。
秋竹看着主子面色凝重,便不再多言,只是静候在原地等待吩咐。
面前摆在自己跟前的不过是两项选择,一个便是将柜子里的那张纸交给秋竹,趁着现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之时再添一把火;一个就是将此物拿给那个讨厌的男人,好让国公府脱离此险境。
周岚清不自觉将手碰在桌子上,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低下头一看,正是已经快被自己翻烂的书,上面署名清晰得刺眼,周云清的模样在此刻也逐渐浮现出来。
最终,她动了动嘴:“你去宫外,看着妙仪,不要让她出现意外,再去趟邹府,说事态有变,让他再赶一下进程,聚宝财阁会与之相谈之后事务。”
秋竹一顿,许是也没想到主子居然做了这个决定,不过仔细一想,便也知道其中含义,立即领命而去。
做完一切,这张拟定好的“手谕”再次被取出,安安静静地瘫在眼前,周岚清坐下来,与其相对而视,脑中不断盘算着如何应对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场面。
过了许久,她的手摸上那张纸,其上的墨水已全然镶嵌在其中,相触之间,唯余干涩。
就在缩手之际,周岚清轻轻地叹了口气,片刻,房门再次被开启,迎上桃春的关切,她缓缓开了口:“去御书房。”
宫殿檐角后日头高悬,公平公正地令宫中的一切景象都泛着亮光,远近之间,所有色彩显得有些飘忽不定的虚假。
唯有那一抹亮色,不是衣服,而是女子脸上的颜色,虽此刻并不夹杂着任何积极的情绪,甚至是沉闷,急切,又或是不安,无奈…
但是有那张脸就足够了,不论上面雕刻着什么表情,皆是鲜亮的。
以至于她到御书房之前时,新调任来的小太监都被这气势震得一时忘了阻拦,而当他们回过神来正要开口时,就被赶上来的常喜接上了话:“贵人,您来了。”
虽嘴上时奉承的,可依他的肢体动作来断定,并不想让周岚清在此时进去。
可当她递过去一个凉凉的眼神时,常喜就不得不老实,只得乖乖地将门打开,毕恭毕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踏入内,周治一人在这里,听见声音,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仇人对仇人,不再有多余的旁白。她径直来到书桌旁,将纸从袖口中取出来,在前面人的注视下放在面前的桌案上。
周治的目光立即被那张品质极佳的纸多吸引,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出招,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人,示意她开口说话。
周岚清也没令他失望,直白地提出诉求:“这张纸,换林恒宇。”
周治挑挑眉:“你跟他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也没有。”周岚清懒得多解释:“换不换?”
这并不是求人的态度,不过她也不是要向此人求助,而是将自己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与其谈判。
意识到这点,一股烦躁的情绪涌上周治的心头,他最近愈发变得暴躁,除却常喜,鲜少有人敢在他面前晃悠。
当然,周岚清除外,她恨不得一下子气死他算了。
“你变得天真了。”周治幽幽道:“现在东西都摆在面前了,还有什么交换不交换的说法么?”
只要他愿意,伸出手将这张纸撕掉,一了百了。
可周岚清却笑了一声:“天真的人,是我?还是你?”
此言一出,周治面色一变,她见此继而道:“你以为,现在面前的这张纸,就是解决手谕一事的关键么?”
“这张纸,可有可无,或真或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的发起方,愿不愿意和解。”
只要她愿意,可以让全天下多出无数张“手谕”,甚至可以让更多的“富人”追寻散落在上皇落于民间的“宝物。”
看着他逐渐难看下去的神情,周岚清又问道:“现在,我再问你,要和解么?”
周治重新将眼睛放回了面前的女子,一时间没有言语,任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四周静的过分,仿佛能够还能听见皇城外的鼓声。
大鼓前,身型纤弱的女子却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手举木棍大力往上敲,似乎要将满京城的喧嚣一概而包揽。
而周身的议论声,甚至是低声喝彩或斥责大喊,皆萦绕在林妙仪的耳边,要说她不怕,那定是假话;但要令她抛长兄而不顾,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中,除却秋竹奉命前来在暗中保护,还有一个女子也混迹在其间。
林柔仪,也就是那个庶妹,正呆呆地望着这个平日里与她并不对付的长姐,心中忽然又些复杂。
旁人或许瞅见了女子那毅然决然的姿态,可只有她,看见了长姐微微颤抖的双手。
林柔仪骗骗又深知今日这出戏出自谁的手笔,若不是自己的亲身母亲…
这般想着,又不自觉将目光往后看去,似乎要在早已被身后人群挡住的视线中寻得家中的景象。
如她所料想,府中正式一片混乱,而在这已然乱成一团的景象中,一个生的妖媚的女人正打包着包裹,看样子是要趁乱逃跑。
正当她把手伸向后院通往府外的门栓上时,身后却冷不丁地传来一个声音:“你要去哪里?”
也正是这个声音,令她浑身一僵,紧接着回过身,下意识就跪了下来:“大夫人!”
“锦绣,你这是想干什么?”来者正是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宋氏,她的声音总是带着几分跟夫君一样的语调,这是身份的象征。
“没什么,夫人…”锦绣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又开始生出些寒意,她那害怕的样子是装不出来的,宋氏看在眼里,心里头自然满意,这是自己调教有方的象征。
可下一刻,那个声音就开始尖利起来:“没什么?那你跑到这里做什么?老爷正在找你,你知不知道?”
“夫人!夫人…”锦绣把身子扶得更下去了些:“我只是…我只是出来走走。”
刚说完不久,在她狭小的视线里,就看见一片华贵的裙摆从左边慢慢移到右边,一瞬间,只觉得有一匹饿狼在身边不断盘绕。
“把她拉起来,让姨娘跪在这里算什么事?让旁人怎么说?”
还不待锦绣做什么举动,只感觉左右有大力气将自己拉了起来,紧接着,宋氏那张保养得极好的脸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锦绣,你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在老爷身前又那么得宠,我还将柔仪放在你身边养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外头人皆说你是个狐媚子,要我好好料理了你,但我疼你,跟老爷一样疼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竟还敢闯出这般祸事!”
锦绣从骨子里怕宋氏,怕老爷,也怕伺候自己的人,此时也不敢说上一句话,只是悄声辩驳:“我没有。”
可宋氏却不再理她,而是转身就要走,眼看她身后的那些管教婶子就要朝自己扑过来,又不迫不得已道:“夫人!夫人我有话要说!”
宋氏的脚步定下来,侧过头:“你想说什么!”
“恒谦,恒谦…他埋在哪儿了?”
这是她的孩子,五年前生的孩子,可当时一睁眼,就被告知夭折。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应该知道,她有权知道!
可眼前的女人还是没有给她答案,而是跟那个男人一样,习惯性地留给自己一个高不可攀的背影。
出了院门,宋氏才往主院的方向走了不远,一个男孩就迎面跑来,宋氏牵起了他的手,就听孩子问道:“母亲,你方才去哪儿了?”
“没什么,去处理了一个小事。”——
作者有话说:一群立场不同的女人,在封建制度下奋力求生
第139章 忽遇故人
“姑娘,姑娘!”
回归至宫门外,国公府的人劝说着自家小姐,表面是急切万分,可手上却没有实际的动作,反倒是将人团团围住,倒营造出林妙仪一副大义为亲的形象。
秋竹站在人群中,听身边人的口风逐渐调转,也果真如看见的那般,纷纷开始说起林妙仪的好来。
她皱皱眉,只觉得有些奇怪:若是国公府真的着急,就真的只是让一个深闺女子前来抛头露面么?
不过也容不得自己多想了,很快,面前的皇宫里就出来了一些人,一看就是在内当差的,为首是个衣着太监服饰的人,秋竹一看,是个生面孔,大概不是在皇帝跟前伺候的。
只见他一出来,身后的那些人就将以登闻鼓为中心,隔开了一个小小的圆圈,将周围的看客疏散了大部分,紧接着,那太监往前几步:“皇上有旨!”
此言一出,国公府的人,包括林妙仪,也不再继续敲鼓,立即跪下来,神情忐忑不安。
“林国公嗣子林恒宇,闻宫内忽逢刺客,救驾有功,但持
刀擅闯,至朝臣受惊,故此罚俸一年,回府闭门思过,不召不得入朝进谏!”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理由,秋竹嘴角不由得抽了几下,不过主子还真厉害,竟能把一个罪名刻在脑门上的人捞回来。
林妙仪听此不经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最后还是在那个太监的提醒下才接过了旨。而混迹在人群中的林柔仪见此更是震惊,当她看见国公府的人站起来时,也不敢再多留,赶忙从后面隐去,马不停蹄地跑走了。
趁着国公府众人接了旨,在众人接连撤去之后,秋竹又跟着林妙仪一群人走了许久,终于在马车拐到没有人注意到的道路上时,她猛地往前拦住。
“这位贵人!方才在皇城门外,您有东西落下来啦!”
事情已了结,国公府众人本就不欲再多引注意,因此站在马车最前头的人连忙道:给我就可以了,多谢了多谢了!”
“诶!”秋竹见此换上一副无赖模样:“我要亲自见你们小姐,讨赏!懂不懂!快去快去,快去通报!”
“你这!”那大汉正要发作,身后的马车就传来些许响动,随后一个女子就往这边来,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这才能让其挪动了身体。
秋竹行至马车边,也不讲什么客气,一咕溜就窜了上去,引得周边人皆紧张起来,只不过很快,马车内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走你们的,不要管我。”
掀开车帘,秋竹就看见一张镇定自若的脸:“林小姐,你可还记得我?”
从前她跟着桃春去过国公府,自然露过几次脸,林妙仪仔细看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震惊道:“你是?秋竹姑娘?”
“是我。”估摸着国公府与邹府的交界处,秋竹选择长话短说:“林小姐是个聪明人,主子特命我前在宫门口暗中保护你。”
林妙仪在听到皇帝的旨意时,就知道定是有人在暗中相帮,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竟是那个早已“逝世”的永乐公主,不由得再次确认了一下:“可是那位…”
“就是你想的那样,”秋竹明白她的意思:“还请林小姐回去同林国公相商,我们主子说了,万事未拿定主意之前,莫要轻易行事。”
林妙仪还在这巨大的冲击中没缓过来,只是点头称是,秋竹见话已带到,也不再多留,于是就要转身往外去。
可身后却传来女子的声音:“姑娘且慢!”
当她转过身来时,却看见女子那双眸子中盈满了真切的希冀:“那五公主是不是也是?是不是…”
话到最后,竟还染上了丝丝哽咽。
秋竹张了张口,她何曾不明白二人的情谊,周云清的真正死因至今困在了皇城之中,选择将真相告知,或许才是对林妙仪最好的解脱。
“凌清宫那场大火,是真的。”
说罢,也不敢再看对方的表情,转身离开。
车帘再次被掀起,外头的光线爬了进来,却窥视了女子面上落下的晶莹。
御书房,听着来人的禀复林恒宇已被遣回,国公府夫妇已上门请罪他们一双儿女的“胡乱行事”,如今正在等待传唤。
毕竟小辈的“不懂事”,还得由长辈来“善后”,如此倒也说得过去。
周岚清坐在离周治很远的地方,听到事情已然办妥,自然也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
见她起身就要走,周治忽然开口:“林恒宇跟你什么关系?”
欲前行的脚步骤停,周岚清缓缓回过身:“一个不太熟识的故友。”
周治眼眸中没有什么情绪:“是么。”
“别再胡乱猜想了。”周岚清一直感觉这御书房中压抑得可怕,从记事起就是如此,她总不爱来。
“有这闲心,将云清的葬礼好好办了吧,莫要再拖了。”
此话砸得周治再也憋不出话来,或许他也想起了周云清同国公府的关系,以至于默默无言,独留沉默。
周岚清见此心中讽刺,她与霍云祺的情事,想来没有人会不知道,何苦问这一遭。
不过,来自北疆的信件许久未到了,总令人有些不安。
想至此,她不再同面前人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开。
随着身后的门重新被关上,周岚清不再同身边任何人打招呼,而众人见其这副模样,也不敢上前招惹,以至于她埋头赶路,很容易就出了御书房的囊括范围。
若是要返回明善宫,走金銮殿的那条路是更快的,周岚清从前没有那么大的心气儿,自然少行此路。
如今抬头一览周遭,芍药栏,牡丹从,朱朱紫紫斗秾华;百合花,茉莉生,清清雅雅若含笑;攀附宫墙头,只等人来赏。
即便心有不安,可这些花又这般夺人心魄,她又是爱花之人,竟也难免为之驻足一瞬。
就在周岚清好不容易回过神,欲同身边的桃春说上什么的时候,目光流转之中,却在前方一处骤然定住。
桃春预感到主子是有话要与自己说的,可迟迟没能等到发言,抬眼随着她的方向看去,竟也因此看见了立在对面的那人。
而那人的惊诧更甚于二人,其中还夹杂着迷蒙的观望,像是在看并不存在的人。
直至周岚清动了动,才将含在嘴里的话说出来:“刘…墨书”
刚说完,她就清楚地看到对方眼中那抹缅怀的观望彻底消散,转而被难以置信所替代,而后又在原地眨眼数次,恍若明白眼前人并非以往看到的那般虚幻,才缓缓从自己的方向走来。
行至面前,刘墨书尚未发出一言,只是表露从前并未显现之态,那双眼睛中带着几分微不可查的忧伤,但更多的是愉悦。
周岚清被她这一系列的举动吓得不轻,伸出手附上其额头,口中还问道:“墨书?你没事儿吧?”
从前她也习惯这般不着调,两人也并非没有过肢体接触,可当女子那柔软的手触碰到自己的时候,刘墨书还是不自觉震了一下。
不过这一来,也确准了面前一幕的真实性,她终于张了口,说出二人许久未见的开场白:“殿下,你没死啊?”
周岚清呵呵笑了两下,外头皆言刘尚书八面玲珑,谈吐之间更是婉转好听,怎么现在就这么直白…
不过她也没过多计较,将手撤回来:“刘大人就这么希望我死了?”
刘墨书听着她这般不着调的话,也整理好了面部表情,换上那一副吊炸天的笑面狐狸形象:“世上少一个人知道在下的秘密,也总是好的…”
若不是方才她的破功落尽周岚清的眼里,兴许还能将这个理由算作真实,果真,还没等自己发作,就又听见对方说道:“不过,这少一人,总不能是殿下才是。”
“算你有点良心。”周岚清嗔视着她,后者见其这副鲜活的模样,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殿下…你真的还活着?”
“行了,打住!”周岚清连连制止,如今她对这类话甚是忌讳,也总将此类语言冠之于周治的身上:“你还巴不得?”
刘墨书笑了笑,也不再多言了。
反倒是周岚清,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这是…去见周治?”
刘墨书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不过很快消失不见,只见她立即承认道:“是。”
周岚清的眸光一暗,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刘大人如今是朝中重臣了?想来我这一阶下囚,是不能再与以往般同您谈笑言欢了。”
“殿下,”刘墨书不改其色,对付周岚清,她向来有一招,更别说现在也有怨言在身:
“当初听闻殿下之事,我焦急万分,更是托人四处打听,只苦于不曾有任何消息,深夜思即殿下一心为大燕殚精竭虑,而当下正为您
二哥为皇帝陛下,故此才下了决心,试图以衷心辅佐陛下,来维持大燕正统。”
周岚清简直被其在这短时间之内就蹦出的这一番言辞所折服,兴许是知道此人是个真人才,她也在几乎瞬间挂上了极致的假真情:“我就知道,墨书与我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嫌隙。”
刘墨书幽幽地奉承:“殿下所言即是。”
两人又相互打了几场嘴炮,刘墨书像是意识到时间不早,紧急调转话头:“殿下,时候不早了,我这边还得去见陛下呢…”
周岚清此时也话尽了,于是笑呵呵道:“快去吧。”
话音刚落,眼前人却忽然伸手将自己拉进了怀中,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见身边窸窸窣窣地传来些许脚步声,很快就又消散。
“冒犯了殿下。”
周岚清想到方才应该是有人经过,再加上两人都是女子,便也没什么放在心上,直言道:“不会。”
而面前人此时却盯着自己,正当她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对方又一改那虚伪客套的做派:“殿下,如今倭寇虽退,但与北朝的关系却又愈发紧张,北疆恐怕是会遭遇重创。”
周岚清意外于她的信息透露,连忙问道:“不是已然修复不少了么?怎么又会忽然紧张?”
刘墨书顿了顿,鼻腔中还徘徊者女子刚才在怀中留下的余香,踌躇过后,还是将话说了出来:“陛下参与了北朝立王政事,但不支持阿塞尔。”
话已至此,她不敢再多泄露天机:“其余的,还请殿下自行断定,墨书先行一步。”
周岚清没有拦她,立在原地,怵惕渐生——
作者有话说:芍药栏,牡丹从,朱朱紫紫斗秾华[西游记。明刊金陵本]
第140章 北疆险境
黄沙裹挟着边疆的土地,烈日将空气中的湿润抽离,两者互相打着配合,铸就了一片环绕着低沉的气氛,无处不在的压抑塞得人紧张。
“将军!”
呼声喝破片刻的宁静,随声看去,一个身着血迹斑斑铠甲的男人正往此处赶来,正是霍云祺的副将。
“来了?”
听到长官的问话,副将面色依旧难看,可事实摆在眼前:“还没有。”
霍云祺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到一样的回答,冷峻的神色爬上脸庞。往前走几步,大燕与北朝之间的第一城内景映入眼帘,朝远处看,百姓尚能维持基本的安宁,可当目光收回城底下,不过些许残兵,他们皆望着自己,眼里闪着什么,大概是期待。
整整一个月了,自他们一路从大燕守的最后一座城池打到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月了。可朝廷除去几封形式性的慰问,竟没有一点表示;粮草已临近不足,派出的信上只回复京城受倭寇入侵,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人打发了。
收回目光,在转过身望去,敌军好似杀不完,刚拔了前百里的军营,一夜过后,又朝前驻扎了数十里。
再结合皇帝那扑朔迷离的态度,霍云祺难以不多想象这背后或许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若要说从中非要揪出一个能够安慰人的消息,那便是周岚清传来的,自己的阿姊暂无性命之忧。
可形势之变,往往是以人所未能料及之态呈现出来的。
城墙之中忽然冒出个行色匆匆的勘查兵,上来只喊“报——”,拖着尾音,直至二人之前跪下禀告:“将军!敌军又来了!来得好多人!比前几次的多得多!”
闻言霍云祺再看城墙之外,果真,不过眨眼之间,密密麻麻的人马从坡往下蔓延而来,随后便有震天呼喊,气势喧天,令人闻风丧胆。
可霍云祺并非常人也,只对人言道:“慌什么?还怕他们不来!”
说罢,他往城下大喊:“取来白云马!”
下头立即有人应声,瞬即之间,以白马恍若乘风而来,又因迟迟未见其主开始焦躁起来,在原地不断嘶鸣。
恰是这阵阵响声,却令城内守兵的胆气逐渐回笼,尔后开始有人高呼:“将军!”随后立即有人加入,一瞬间,人声,马声,兵器碰撞的声音相互混杂,竟也不必城外的敌军差上多少。
霍云祺面色沉静,且并无任何惧意,甚至还有几分亢奋。见士气已起,抬脚便要往城下而去。
身旁的副将见状,也要随他同往,却被其伸手拦住:“阿城,还记得昨日我跟你说的那个战术?”
何城眉头一皱,语气更是带着犹疑:“将军,这不过是开头一说,具体尚未实践,怎么…”
霍云祺不是傻子,这招他早是经过深思熟虑而成的战术,否则也不会在此决定。
再说,实践乃检验真理之唯一准绳,凡经实践所验证之识见,皆为真理之所在,具有不可撼动之性质。
不过眼下,他也懒得多跟对方掰扯,立即下令:“就按照我说的那么办!”说罢,又看了一眼气色差得吓人的勘查兵,将手中木棍丢给他:“这次不用上场了,你在此为我们敲鼓,要大声些!能不能行就靠你了!”
半晌,城门开启,鼓声渐渐高昂起来,为首青年目显寒光,宛若猛虎出山,口吐之言,更是气如洪钟:
“诸君!且待我取来敌方首级,畅饮通宵!”
在他身后响应者紧随其后,其发出的声音排山倒海,手中兵器拖着地面黄沙,营造出天然迷蒙的沙雾,以至于迎面而来的人难以分清对方的数量,但单凭这可怕的气势,足以震得人恍惚。
待黄沙散尽,原有的霍家军早已分散多处,集结成多个小团体,依照平日训练的那般,又多人结合成了一个多面修罗,将多处数倍的敌方如蛋黄似的打散,以至于北朝军队迫不得已地仓皇分散开来。
其中最为亮眼的不过是为首的霍云祺,只见他手握长矛,身骑白云马,恰似地狱爬出来的鬼魅,所到之处,割尽人命。
北朝早就将霍云祺的名字刻在了心头大患这一榜单之上,兵卒一见他这番态势,多是吓得魂不守舍。
气魄足三分,战场赢七分。
大燕这不要命地打法,令原本收到援兵未到的北朝军队连连后退,不经开始盘算起了这消息的可信度。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这原本看着不多的人,怎么越打越多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是霍云祺所言之战术:先有由勇猛精进的打头阵,随后将战场往后拉,再让二等精力往里头蔓延。
就在此时,从城中涌现比刚开始更多的士兵,由于依旧是黄沙披身,最前头的更是大喊:“将军!援兵已至!援兵已至!”
而那些原本就心里发虚的敌方听闻更是大骇,士气削减大半,匆忙败退。此次前来的是个颇为谨慎的将领,他可不是没听见霍云祺那句要自己人头庆酒的话,于是连忙下令撤退。
霍云祺折断手臂上的箭,看着仓皇离场的乌压压一群人,呲笑了一句:“没种!”
方才喊着援军的人,待黄沙退去,就显现出真实的面容,不是何城还能是谁?其身后跟着的就是那些残兵,个个举着兵刃,看着敌人逃跑,不由得露出得逞的笑容。
这便是霍云祺所谋的最后一步。
正所谓,形人则我无形,如是者也。
北疆现状暂时得到遏制,而明善宫中却再次上演新的篇章。
宋青受邀而至,与周岚清二人于书房中久违详谈要事。而当他前脚刚踏入,甚至尚未说上一句话,就被外头动向震得不轻。
周岚清意识到不对劲,只听房外隐隐传来“陛下”的字眼,下意识与对方相视,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意外。
“快,”看了一眼帐幕,将人直往里赶
:“先躲到后面去。”而在这急迫的时间内,她竟也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不论什么声音,千万别出来,知道了么?”
宋青皱皱眉,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难免有些失语,遥想当时那个姓霍的,是不是也是在这紧急的情况下被撵到幕后去的?
片刻,当门开启之时,周岚清已在前头等候,兴许是以往有了藏人的经验,如今表露出来的不同上回般心虚,即为落落大方之态。
“你来干什么?”
话才出口,眼前猝然被飞扬起来的纸张包围,始作俑者周治将这些刻满了江南近来的形势甩到她面前,冷冽的质问声随之而起:“这些是什么!”
周岚清随意瞥了一眼,脸上不仅没有任何异色,反而浮现嘲弄之意:“我怎么知道是什么?难不成还要我来捡么!”
周治被她这副模样一激,反而冷静了不少,唯余一双暗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人,恍若要将其拆置入腹。
“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周岚清听其所言,正要开口反驳,就见他步步逼近自己,好似毒蛇蜿渡而来,惹得她有些心底发毛,不由得往后退去。
可不等她多行动,就见周治已至跟前,猛地将人拉进,周岚清撞进他的怀里,一股药香扑面而来,反应过来后,温热的气息在脖颈处落脚。
一瞬间,只觉得彻骨的寒意贯彻全身,引得周岚清立即炸毛:
“你想干什么!”
说着,下意识想到若兰曾对自己说过的话,整个人都毛骨悚然起来,再回想起近几次见周治,他都很不对劲,时时刻刻都在爆发的边缘,情绪极度不稳定。
周治并没有说话,而是靠着女子身上勾人心魄的香气稍稍稳定了些心神。
周岚清感觉到有一双手攀上自己的腰肢,更是从心底生出一股恶心,恨不得一下子跳到房梁上去。
可她越挣扎,那双手抓得更紧,紧接着便是一低沉的声音传来,像是恶鬼的低语:“别动。”
“本来要将周璟放在你身边养,既然你不要,那便换种方式…”
“你个疯子!我要杀了你!”周岚清恨不得咬牙自尽,就在此时,忽然她敏锐地感受到幕后似有微动,惊得她不敢妄动,一双眼睛透过男人的肩头,望着宋青微微透出那双颇具杀意的眸子。
“怎么了?”周治发觉女子不再挣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时,周岚清及时回过神,趁机使劲将他推开,彻底这瘆人的画面中剥离。
“你这个死人!这个疯子!你!”周岚清气得发抖,她现在只想将被接触到的皮肤撕下来,将面前的男人千刀万剐,想至此,又指着周治怒声:“你要是真想女人!去外头的树上蹭蹭!别来这恶心我!否则我即便吊死在你床前,也得吐你一口血!”
周治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憋不出一句话,泄了气般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好在整个人正常了不少,不再如前边那样怒气横冲。
周岚清被他刚才那举动震得不轻,又在原地骂了几句后,身体后知后觉地开始发软,只得挑了个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
两人彻底陷入了沉默,场面呈现出诡异的宁静,直至稍稍缓和不少之后,周治率先开了口:“上回不是说了,江南一事彻底罢手,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周岚清瞪着他,忍着心里的厌恶:“我且问你,如今北疆狼烟未平,你是怎么想的?”
周治脸色不断下沉:“谁跟你说的?”
刚问完,他又立即有了答案,毕竟聚宝财阁还捏在她的手里,天下之事哪有不知的。
想至此,不由得冷笑一声,似在嘲讽:“当初霍云祺选了仕途,你却还护着他,不觉得太过有失脸面了么!”
“有失脸面?”周岚清只觉得荒谬:“北疆是独立出去的国家?是他霍云祺一个人的领土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奉劝你,别拿百姓社稷做你玩弄权术的牺牲品!”
闻言周治收回眼中的狠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燕,欲上一层楼,那就难免有牺牲!”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周岚清本想跟他好好谈谈,但精力实在被方才的意外事件折磨至消逝:“你是一国之君,所作所为,得到的是回报还是反噬,你且好思量!”
周治站起身来,看着她道:“江南一事,若不遏制,我不再有耐心。”
而回报他的只有一句恶狠狠的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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