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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被迫屈从


    桌案上,一幅幅小画儿占满了所有空隙,只随意看一眼,碧泉溯石,雪覆蓬窗;尔后挑起一个,荷塘月色,绿水长流。


    周岚清立在一旁,似在静静地观赏,但思绪早已随着其中一幅逐渐飘远,她甚至能想到周澈在绘制这些图画的潇洒肆意;画面一转,唯余福宁宫中跪地不起的背影;最后,一切都逐渐模糊不清了,汇聚成少年人那张脸。


    她微微睁眼,开始浮现出痛苦和不安交织的神色。


    是在哀叹自己与弟弟的分别,至今还无法确认彼此的安危?


    还是在纠结于那日留存于大哥崩逝的记忆?毕竟至今,他都不曾来过自己的梦里。


    此时,桃春从殿外而来,见主子仍在流连于端王往昔的画作,不由得心头有些酸涩起来,于是加快了脚步,将补汤轻搁于不远处的另一桌子上,转而对面前人道:“殿下,该用膳了。”


    周岚清从中抬起头来,由桃春领至旁桌坐下,主仆两靠得极近,自然也方便说话,她习惯性扫了一眼四周,最终将目光留在后者脸上。


    桃春心领神会,对她低声道:“今日外头当值的生了病,我就让小翠同她换了日子。”


    周岚清点点头,才开口道:“怎么样?外头有消息了么?”


    “有的,”桃春说着,脑中不断重现近日打探到的消息:“听外头人说,端王殿下如今正在冷宫中,只可惜咱们如今出不了宫,不论是秋竹,又或是小翠还是其他人,外面的眼睛都盯得紧…”


    周岚清手中的汤勺停顿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往下落,只是喃喃道:“真的在冷宫么?”


    她隐隐感到其中的不对劲,但具体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但不管怎样,这是一个能见到周澈的希望,周岚清断不可能放弃,她必须找个机会出去。


    “殿下,上回前来冒犯的那个娘娘,听闻过几日也被收拾入冷宫了。”


    周岚清皱眉,说起这事就想起了若兰的话,她原先还存怀疑,但在听完此言后,不得不基本确认了其的正确性。


    而如今拦在自己面前的不正是周治?一想起此人,周岚清就开始倒胃口,努力将胃里翻腾的感受拉平后,才敢想接下来的步骤。


    外头皆是眼线,就连环绕在宫外四周的树上都可能藏着几个暗卫。


    该如何顺理成章的出门?


    快速喝完碗中的汤,也不缓缓,站起身来直往里走。桃春看着主子将桌上的画叠放在一边,露出一个空间,便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周岚清抽出一张纸,随后提笔在上写着东西,不过一会便完工。将书信递给桃春,道:“虽我们如今出不了门,但起码能送到门口不是?让平日里离得较远的宫女藏在身上,到了皇宫侧门,那边有个看守会帮我们传出去。”


    “是。”桃春连忙接过书信,很快就消失在殿中。


    而这封书信也果真如周岚清所言,顺风顺水地传到了看守的手中。日已过半,正当看守摸入霍府后门之时,忽然发现其间已然乱作一团。


    幸而他原是在此处当值,故与不少人熟识,于是随意抓了一个家仆问道:“李子,这是发生了甚事?”


    那个被叫李子的神色慌张,在看清了人才敢说道:“大力哥,老爷被传进宫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说咋办勒!”


    “少爷呢?”


    “才进宫里去!现在大小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真是慌死人勒!”


    皇宫内,霍云祺应约而至,反观周治只待半柱香过后,方才姗姗来迟。但前者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丝毫不满,见人来遵纪守规地往地上一跪:“草民霍云祺,叩见皇上。”


    周治看也不看他一眼,走了几步就往椅子上安然一坐,等常喜窗外的烈阳稍稍消减,他才幽幽开口:“起来。”


    “是。”霍云祺依旧是平静的脸色,若换做是旁人,许是会因起身时有所表态,或许是真的,或许是装的,但都是一个态度。


    可他没有,静候在原地,微垂着头,面前人甚至看不见其脸色。


    窗外没有吹风,身后的帐幕却轻扬了起来,首先露出常喜,随后跟着两个小公公,将一壶酒抬了上来,最后端正地放在了隔在两人之间的桌前。


    面前人还是没有抬头,像是置身事外的背景板,动也不动一下。周治也不恼,率先站起来,最后于桌的一边停下:“习武者,应该吃得了酒。”


    霍云祺拱手回复:“回禀圣上,是。”


    “那就坐过来罢。”


    霍云祺坐在桌的另一边,还是一副谦卑的姿态,但在他身上却不见任何畏惧的痕迹,仿佛还是往昔那个常胜将军,只是更沉稳了不少。


    周治也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了,那套金黄色的衣服在他身上披着,却更显阴沉。他自顾自拿起酒,倒了满满两大杯,随后将其中一杯推到对面人跟前:“上回在王府,是你救了朕,今日请你吃酒。”


    霍云祺在原处板板正正:“回禀圣上,今日草民来接家父,恐饮酒醉态。”


    “喝吧喝吧,”周治语气虽算得上和气,但眼中却没能有多少温度:“朕同霍老打过招呼了,他身体似有不适,今日不一定回去。”


    闻言霍云祺才动了一下眼皮,只不过将目光从桌底下移到了桌上,停顿不过一刻,即刻道:“府中已有大夫候诊,不若令家父回去调养,以免冲撞了圣上,误了国事。”


    “不要紧,”周治开始端起酒:“宫中太医自比得上宫外的大夫,不过是一件小事,又何必介怀。”


    最后一句话显然意有所指,至此霍云祺也没有再推脱,恭敬地端起了酒杯,只待周治先饮,后才紧随其后,杯中见底,安然放在桌上。


    “今日让你来,是朕深思熟虑的结果。”周治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在叙述一件平常事:“朕知道,你与永乐情投意合。”


    霍云祺微微一凝,不语。


    “永乐于朕而言,亦是最为亲近的妹妹,故当日仓促对你下的旨意,大抵有受此影响。”


    他说着,随之靠在椅背上,常喜见状连忙上前为两人添上一杯酒。


    “擅离职守,本就是草民的罪过,幸得圣上宽待,留了草民一条命,草民感念圣上大恩。”


    “永乐即一走了之,生存于世之人更应该延续她的志向。”周治淡淡道:“我承认,从前与她明面上是有许多隔阂,但旁人或许不知,我们私底下关系却很不错。如今一想,更加发现与她的目标颇为相近。”


    霍云祺像是因提及故人,面上略微动容,嘴唇动了动,但也没说什么。


    “而你一直是站在她身边的人,换个角度而言,你与朕也算是志同道合。”


    听到这句话,霍云祺竟开始染上些惶恐不安的神情,将头低得更甚,口中开始辩解着什么:“是圣上抬举草民,圣上所想所言所行,皆是天下人的恪守,草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岂敢与圣上同称呢?”


    周治唇角轻挑,眸中却毫无笑意,只道:“吃酒。”


    两人又一杯下肚,美酒的醇香在附近蔓延开来,只是横隔在其间的那股浑浊的虚假气味,足以扰乱了原有向好的氛围。


    “近日北疆传来消息,北朝内斗得厉害,前来进犯的兵马愈发没有规律,以至于有些麻烦。”


    终于还是说到了这个地方,霍云祺神色莫辨,对于周治的话,他早有预料。前面所有的铺垫,想必也都是为这句话付出吧。


    周治并无上次将对方贬为庶人时的冷漠无情,如今的他倒显得格外温和可亲,活脱脱像一个贤良的君王:“霍家世代出忠良,想必也不会在你这里断送。朕赋你将军一职,为大燕再次出征,何如?”


    霍云祺默然半晌,随后道:“草民犯下大错,早已无颜面对众人,


    望圣上另谋良将,已顾全局。”


    周治眉眼间转瞬染上犀利,语调变得极其严厉:“你莫不是还在怪朕没有将永乐挽救回来?或是对朕登皇位一事颇有不满?”


    霍云祺睫羽微垂下俩,谦恭地看不见一丝锋芒:“草民不敢。”


    看着他这幅样子,周治眯了眯眼,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孩提时,有次去寻周岚清时,就发现了她身边的这个生面孔,那般懦弱,自己只不过动了两下手,竟就躲在女孩的身后。


    可偏偏,当时的周岚清还真吃这套。


    “既如此,听闻江将军还未有婚配,”周治的目光落在对方那逐渐缩紧的拳头:“朕还缺一位皇后,你觉得呢?”


    霍云祺闻言脑中闪过故友的身影,差点没绷住要给面前人一拳。


    但抬头时,又换做了温良恭敬的神情:“草民与家姐感念圣上厚爱,只是北疆战事未平,怎敢谋私事呢,如此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周治假意听不到他话中包裹这的锋芒,懒悠悠道:“看你的意思,是要去北疆了?”


    “望圣上允我再次出征。”


    “嗯。”周治露出了一点真心实意的笑,甚至抬了抬手:“吃酒。”


    日落西斜,疏散日光透过云洒在院内。


    霍云祺从皇宫回来后,朝等待的众人透了个底,报了父亲的平安,便往小屋中去。一路上,他回想起见周治之前,于宫门口隐隐听见有一人在唤他。


    正当他转过身时,一人从身旁窜了出来,是大力。见了他就有些着急道:“少爷,这是那位给您的。”


    霍云祺接过信,只觉得握着的手都开始僵硬起来,他将信反复摩挲了几遍,直至它被自己抚平,手指感受着里面信纸的凸起,最后又摸到了一个东西,是装在里边的花瓣。


    愣了一下,随即不再忧疑,当他展开信件时,里面的内容却让紧皱的眉头蓦然松弛下来,悬着的那口气也随之呼出。


    至此,第三杯落肚。


    第122章 意外违逆


    周岚清刚要将桌上的画作整理好,却忽然听见似有声音作响,待她望去,不远处,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随后逐渐明晰,最终显现出一张最熟悉不过的脸。


    “阿姊,你在哪里?”


    正是这招呼,令周岚清停下所有动作,愣愣地立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声源处:“阿澈?”


    “是我,阿姊,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过来?”


    周岚清不受控制地将手中之外抛之一边,紧接着朝那人的方向奔去,可后者停顿片刻,直至她快拨开面前的纱帘时,却又猛地往后退去,却速度极快,令其始料未及。


    “阿姊,我好难过,我无法见到你,我这幅样子…”


    周岚清逐渐涌上一股后怕:“怎么了?阿澈?你怎么了?”


    “我在冷宫,阿姊,你快来找我,快来…”


    人影逐渐飘远,宛若一股虚幻的烟,在眼前消散。令她耳边一阵嗡鸣,下意识大喊出口:“阿澈!”


    可一下刻,面前的一切景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床顶上的木条和纱帘,手中的温热传来,她转过了头,周梁清正在她的床边,满脸担忧地。


    张了张口,习惯性地呢喃道:“是梦吗?”


    周梁清瞳孔颤动,眼神中透出一瞬而逝的不安。当周岚清再次看去的时候,那双眸子里有恢复了平常的温柔。


    “现在不是了,姐姐。”说着,周梁清用极其轻柔的动作将少女扶起来,当后者靠在她身上时,才发现其服饰的不同。


    是黑色的,上边还绣着金丝,盘成类似于团花纹,处处得当,却显得有些妖治。


    周岚清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面前人握住了手:“姐姐,你近来气色好了不少,皇上令人拿了些补药,现在正在外面等候呢,不如让他们进来吧。”


    而周岚清目光凝聚,似乎在理解对方的语言:“你明知我恶厌周治,为何又在我面前提起?”


    周梁清闻言却不改其色,反倒是更为诚恳道:“姐姐,你信我么?”


    眼前人这番姿态,令周岚清感到巨大的陌生,但感受着她的期望,还是道:“我自信你。”


    “其实,是我们一直以来都错怪了二哥哥,他与我们的志向,是最为一致的…”


    “二哥哥?”周岚清眼中闪过一丝警觉,随即若有所感地扫过其身后的人,才发现人数剧增,且皆是生面孔。


    将眼睛再次放回她身上,语气中已然染上了不悦:“你怎么了?”


    “姐姐,”周梁清松开紧握着的手,逐步朝对方靠去,两只纤细的手臂交叠,搭上少女的左肩:“也许你现在无法理解,但归根结底,我们才是家人。”


    说着又将脸放在手背上,目视着姐姐身后的景色,口中低语像是在陈述着什么,但从周岚清的脸上来看,终归不是什么乐于言听的话。


    随后她将妹妹从身上揪了下来,浑身开始汇聚不快的利刺:“你怎么会突然这样?”


    看样子,她并没有预料到自己最为疼爱的妹妹会突然倒戈,站在他们本该一辈子对抗的仇人身边。


    身后的宫人们看不见周梁清的脸色,只能观测到她那双玉手轻柔地抚上少女的脸颊,那悦耳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姐姐,我一直是这样,是你还没想通,没关系,二哥哥会同你说明白的。”


    话音刚落,殿外的交谈声绕着房梁传入,尔后有一人出现在她们的视线,是周治。


    周岚清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张了张口:“周梁清,你是不是被下药了?”


    周梁清并未因眼前人的怒不可遏而改动态度,反倒是更为坚定道:“姐姐,相较于旁人,你不是更应该知道,如今所有的事情既已成定局,何必还苦纠着过去不放呢?我们都应该振作起来往前看不是么?”


    周岚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一点点变冷,她眼中的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位于她们不远处的男人正直直地盯着她,像是不会放过自己脸上的任何一处表情;而周梁清好似成了他的提线木偶,看过来的目光是那般诚恳。


    而从房梁往下看,殿内人皆裹着暗色,且只面向床的方向,其上的少女身着明淡,与他们格格不入,更有针锋相对的迹象。


    “你走,”周岚清心突然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紧接着甩开眼前人的手:“我不想看见你。”


    周梁清闻之顿了一瞬,可随即又道:“姐姐莫要动怒,以免坏了身子,梁清走便是了。”


    说罢,她就回过身去,朝周治行了个礼,不久就脱离了周岚清的视线范围,原候在殿中的宫人逐一行礼后,也随她离去,孤零零只剩自己一人面对眼前这人。


    周岚清抬头,戾气乍现:“你都跟她说了什么?”


    “能说什么?”周治似乎已习惯了对方的态度,眼睛也不眨一下,随之往她的方向前进:“你还记得墨文池么?”


    周岚清并不应答,神情冰冷至极。


    但周治可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口中之言:“我曾问过你,尔后又问了


    数遍,你都没有回答。”


    两人的距离越发靠近,他沉静地看着床榻上警惕的少女:“现在还是这样。”


    周岚清叹了一口气:“是书院后的池子,怎么了?”


    “你还记得,”周治眼神忽地亮堂起来,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从下而上地仰望,像寻求到了一丝救赎:“你还记得,是不是?不然也不会在宫中修建一摸一样的池子,你都记得…”


    见他这幅样子,周岚清呲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讽刺,揭露了事实:“你说婉清池?那是当日撒手给父皇安排的,我根本就没有过问,你若是喜欢,去建一个相同了不就行了?”


    周治那浸着希望的情绪突然熄灭下去,眨眼间又被失望所替代,最后站起身,微微侧了过去。


    他在期盼着什么?


    周岚清被这三两来回搞的有些迷茫,但想起周梁清的转变,她又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也不停留地戳破他的自欺欺人:“莫不是有人在墨文池同你约定了什么,结果你这些年来都认错了人?”


    许是周治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扭头而望时,没能藏住那双黯然失色的双眸,以至于让对方抓了个正着。


    “真是这样?”周岚清轻挑起眉,戏谑的笑开始无限放大,如同春风拂面:“你莫不是把人认成了我?”


    这回换作周治说不出话了,他的脸色变得乌云密布,浑身散发出一种压抑的气息。


    “闭嘴。”


    “你怎么会这么蠢!若是我,怎么会次次对你下死手,你见过我对真正在意的人的模样,你怎会认错!”


    “闭嘴!”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这人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之辈,装什么大度?装什么顾念亲情?装什么好人!”


    “我说闭嘴!”


    周治被这三言两语挑拨地怒上心头,伸手掐住她的脖颈,眼中彻底没了温度,唯余怒火燃烧其中。


    可周岚清恰恰就要的是这幅样子,檀口一张一合,辛辣的言语从中欢快地跑出:“你早就知道不是我,只是希望是我,最后连自己都说服了,是不是?”


    话音刚落,窒息感缠绕心头,呼吸化作了被困顿于角落的蛀虫,无法再获空气的拯救。


    她视线开始变得迷蒙,好在眼前人却因自己的拉扯,竟真的靠了过来,直至最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时,一直藏在枕头下的手猛地奋起。


    寒光划过,紧接着有些许温热的鲜血洒在脸上。周岚清得了久违的空气,还没来得及喘上几口,就连忙将目光投向前方:周治捂指着脸往后退了几步,他把手放下来看了一眼,随后又把注意放在她的身上,不可思议中带着几分蓬勃的怒意。


    竟然没死成。周岚清靠在床沿边,坦然回之恶意,老天倒底是怎么搞的?怎么每次都差一点?


    周治从怀中扯出了一块类似于帕子的布,按在脸上渗血的擦伤,声音从牙缝里憋出来:“你到底…”


    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胸膛起伏平静后,才轻轻开口道:“我死了,你怎么办?”


    “只要我一倒下,外面的人就会进来,到时候你觉得会如何?”


    若换做是旁人,或许会被这些话稍稍打动一二,只可惜周岚清深知他的秉性,只见她眉梢微扬,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想杀我?你觉得我会跟你一样?”


    “顽固不化。”虽话是这样说,但他竟也不在此纠缠,转而做到一旁的椅子上,一只手还撑着脸,到底有些滑稽。


    方才这一折腾,两人都元气大伤,各自撇过头去不在相看,殿内也因此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只可惜二位心中都憋着一股气,总是迟迟未散去,于是由周岚清率先开了口:“若不动手就快滚,莫要在此污了我的眼。”


    周治脸上的血也奇迹般地止住了,随意将手中的帕子仍在桌上,立起来看了她两眼:“你该好好听我们妹妹的话。”


    “你又在发什么疯?”


    “霍云祺接了旨,过几日就会离京。”


    周岚清那一直无所畏惧的表情破裂一瞬:“你做了什么?”


    周治从容地陈述:“没有,他自己来找我的。”


    “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霍家世代卫国,怎么可能会到他这里就断了?”周治有些满意对方脸上逐渐浮现的彷徨:“你以为,他当初接近你,就单纯只为了什么所谓的情爱?”


    周岚清从不在他面前克制厌恶,直言道:“你的话,还有什么可信的地方?”


    周治眼中毫无波澜:“是不是,过几日自会传旨,到时我亲自去送。”


    周岚清瞪着他,沉默半晌,最终将手中的短刃往他的方向抛去,后者自然地往旁边侧身,短刃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滚!”


    周治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第123章 久违出宫


    澜顺宫今日各外热闹,不过不再是以往那些前来争相讨好的妃嫔和贵女小姐,而是前来安排为降位份的娘娘整理相关事务的宫人们。


    若兰一脸冷漠地看着周遭来来往往的人影,心中的不甘肆意横生。清荷则是在一旁尽量为主子收着些可以带去冷宫的东西,以求她能在未来的时间中过的好点。


    此时,殿外进来了一个人,模样清丽,眉眼间带着几分端正,像是个官老爷家出身的姑娘。


    若兰见来人,面上也没有几分好脸色,但到底是不敢如何;一旁的清荷连忙迎上去,捡起了几分笑容,打着招呼:“柳莹姑姑,您来了。”


    说罢,趁着后边人不注意,从怀中掏出了一袋银两,往她的怀中塞去。柳莹自没有拒绝的理由,接过了东西,她才肯将目光放在面前人身上,随即开口:“你倒是做得不错,懂得些礼数。”


    清荷闻言面色一僵,也不敢说什么,只是赶忙陪着笑。


    好在柳莹也没在说什么,毕竟现在她的身份不同了,不得再如于江南那样小家子气的做派,该大度些。


    这样想着,就一扭头,让人去请殿外的常喜公公进来宣旨。


    很快,常喜提溜着个黄纸就进来了,见了一旁笑面相迎的柳莹,回之以同样的态度,但当他面对跟前的若兰时,腰就立马弯了下去,态度也恭敬了不少,只言道:“娘娘,该下来领旨了。”


    若兰先是扫了眼跟前两人,随后将目光落在清荷身上,后者立马知晓其意思,走上去承着伸来的手,将她从位子上接了下来。


    柳莹看着她这幅姿态,突然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连带着面色也更冷淡了些;而一旁的常喜却不改其色,像是所有的一切都令他习以为常。


    只等若兰整理了衣裳,跪倒在地时,宣读旨意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她聚精会神地听着,怕错过了任何一个可能带来希望的字眼,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其中竟果真透露出“日后看表现”的意思。


    原在殿内的整理物品的宫人们听了这个旨意,立马心中有数:感情这仁妃娘娘不过是同殿下闹了点小矛盾,去冷宫呆几天就回来了?那他们跟着柳莹姑姑都较什么劲儿呢?待会放东西大动作更应该轻柔些才是。


    柳莹同样在一旁将所有的话都听了个遍,面上也开始有些挂不住:皇上怎么如此心软?这等女人不该好好惩戒才是么!


    可她虽这样想,表情还是立马调转,态度更是一拐十八弯,甚至能明显地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温和。


    常喜并不管殿中这些牛鬼蛇神的表现,只是规规矩矩地朝若兰行了个礼,随后接着道:“咱家也是按旨办事,还请仁妃娘娘莫要怪罪咱家多嘴多舌才是。”


    若兰头抬的高了一点,余光撇着原地的柳莹,随后对常喜道:“公公幸苦了。”


    待常喜领着一部分人退场时,若兰才将脸彻底偏向柳莹的方向,含笑问道:“本宫倒想问问,不知方才柳姑姑所言意旨为何物啊?”


    被问话的柳


    莹不慌不忙地拂着身,放低了姿态:“奴婢也是担心娘娘,才出此言啊,您又何必怪罪奴婢,冤枉了奴婢呢?”


    若兰冷哼一声:“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些人自以为在皇上身边伺候,却忘了野鸡就是野鸡,再怎么飞也飞不上枝头。”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柳莹不仅不生气,反倒斗气更甚:“娘娘教训地是,奴婢特地嘱咐了宫人们莫要动您的珍珠玉露膏,毕竟那是您保养脸用的,以此向娘娘告罪了。”


    其中暗含的尖刺,扎得若兰有些生疼:这还不是说她年岁已老,容颜不再了吗!


    可还不待她多说,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子竟率直地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殿外离去。


    “这贱人!”若兰咬牙切齿,此人已冒犯她数回,偏偏自己还动她不得,只能拿着一旁的物什撒气。


    恰逢这风口浪尖,殿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孩子,带着急切的忧虑,清澈的眼睛里唯有若兰,却忘了看地上的一片狼籍:“母妃!您没事吧!”


    而如今若兰正气头上,自然不想再同旁人多说话,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指着那孩子骂道:“你来干什么!不去念书,来看本宫的笑话了!”


    那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训斥吓得愣在原地,尽显无措和委屈。


    清荷忙让一旁的宫人将他带出去,待人走后,紧接着帮主子分析:“娘娘莫要动怒,此次皇上对您的态度,还不明显么?那人即便再怎么造次,终归不过是一个奴婢,只待让我们抓住辫子,在剪掉不就成了?”


    “再说,您毕竟是大殿下的母妃,宫中唯您有皇嗣,论谁来,也不可能动摇您的地位的。”


    这番话果真自带疏解的功能,很快就将若兰心中的那股气顺出去了,只见她终于平复下来,随后拍了拍清荷的手,语气缓和了不少:“本宫知道。”


    日透雕棂,映砖生影,斑驳如画。宫苑寂然,唯风声降至。


    明善宫,寝殿外,周梁清立于院中,只等桃春前来通报后,方才得以入内。


    一进门,才发现周遭原本遮拦着四周的帐纱已然被清除不少,往里一望,少女独坐窗边,任凭金辉铺洒于面。


    “姐姐。”


    周岚清听见叫唤,堪堪收回流连于外的目光,随后将它置于眼前逐渐朝她走来的人身上,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周梁清愈发觉得自己同姐姐疏远了,总有些不安稳,而内心的慌张总会在行动上显现,以至于一靠近周岚清,就迫不及待地攀上她的手臂,像在撒娇,像在讨好:“姐姐,妹妹今日带来了些茶包,是你最喜欢的;还有些牡丹种子,也妥善存着了,以便在开春时种下。”


    可才触碰的温热不过片刻,就被对方残忍收回。周岚清看了一眼身边人,眸中寂然无波,似万物不入其眼,没有言语。


    周梁清有些怔然,整个人瞬间黯然无光,直到两人僵持有些久了,她才戚戚然开口,眼中似有晶莹闪动:“姐姐,莫不是还在怪我?”


    以往若是她摆出这幅样子,周岚清必定会心软,果不其然,很快眼前人开始有些动容,可不知为何又很快回神过来,撇过头不再看。


    “姐姐!”见此她难免有些急切起来,上来一步又凑了过来:“姐姐如若怪我这几日来多嘴多舌,梁清今后不要再说便是了,求姐姐不要不理梁清,梁清知错了!”


    说到兴头上时,甚至要跪下来,跪倒在少女的身前,只是被她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周岚清将她扶起来,抬眼却见其身后伫立着那一个个宫人,虽低眉顺眼,可到底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谦卑,但是站在那儿,隐于昏暗之中,宛若一只只鬼魅,快将人吞噬。


    就在如此注视下,她吐出了一句话:“我知道了。”


    可偏偏是这没头没尾的话,便足以令满目哀伤的周梁清抬起头来,瞳眸多少有些不可置信的惊喜,映衬着旭光照在少女发丝上的神性。


    “让你这些人撤出去,莫要扰了我沐浴的阳曦。”


    周梁清闻之反应过来,睨了一眼身后众人,却没有依照她的意思下达指令,转而提议道:“姐姐终日在屋内多没意思,不如我们去外头走走,散散心也好。”


    殿内沉寂了片刻,最终周岚清微微点头,同意了这场邀约。


    满满长长的人群很快就出现于距明善宫不远的一处皇庭花院中。如今已至冬末,稍也有点春气,可还不足以令凋谢的花蕊复苏,唯有那些韧劲的草木,维持着众人眼中的风景。


    周岚清许久未出宫,忽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也颇为不同,原是少了些香烛的味道。


    她虽依旧没有过多言语,一旁的周梁清却很明显的能感受到其情绪的转变,与其对谈话也愈发斟字酌句。


    这终于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气氛中,却有因人的闯入,而被彻底打破。


    一声“皇上到”令在场众人跪倒一片,唯余周岚清独立于院中,于其相对。


    周治走向她们,看向周梁清,语气有些不悦:“寒风凛冽,怎么在这时出来?”


    后者刚要开口辩解,却被周岚清挡在身前:“是我执意要出来的,于旁人无关。”


    这是近些日子来她头一回主动开口,即便是为了别人,也能让他缓和些许和气:“即使如此,那便随你好了。”


    周岚清神色冷淡,只在微微侧目望向身后人的时候有点温度。周治见她如此,看向周梁清的眼神又不由得染上了点暗沉的色调,随之开口:“既然久出来一次,那就陪我去走走罢。”


    不等人说什么,又道:“梁清,你不是还有些事情没做完?”


    即便这话中隐隐藏着几分震慑,可周梁清面上依旧挂着波澜不惊神情,似乎并不在意周治的小发雷霆,转而道:“私藏的事务,都已在辰时处理妥善了,感念二哥哥的关心。”


    眼瞧周治吃了瘪,又显现出一点欲作妖的迹象,周岚清再次选择开口:“你不是说给我带了点茶叶?不若先回去看看,我待会就去拿。”


    在场众人听了这句话,多多少少都露出了一点意外,毕竟这位的意思不就是同意于皇上同游?换做是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周梁清本欲多做争取,毕竟她虽规劝姐姐接纳周治,却也看得出其今日心情算不上好,若是再吵起来,想必又要争个你死我活。


    但在接触到周岚清投来的视线时,立即了然于胸,便也不再纠缠:“既如此,梁清就先不做陪了,还望两位哥哥姐姐莫要介怀。”


    雪映微光,宫宛如披银纱。


    因周治的命令,众人很快就被抛之脑后,只周岚清与其往前漫步。


    两人因上回的不愉快,一个不知该如何开口,一个看样子就不想搭理对方,以至于一路无言,竟这样到了一处熟悉的地方,微微有些书香的气息。


    周岚清忽然平淡道:“你想说什么?”


    周治感到手指有些轻微的发凉:“我…”


    周岚清瞥了他一眼,也不再做纠缠:“朝中如何?”


    周治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话,眼中瞬间点起一盏灯:“除去北疆一事稍有动荡,其余江南各族欲动,近来也处理得基本…”


    眼前人竟也没有打断,只是沉默地等到他将话说完。可这已是给了自己莫大的希望,以至于周治又没忍住多嘴了一句:“你是不是同意…”


    幸而话至一半就识趣地打住,只用灼灼目光相待。


    周岚清则是掩了掩眸中情绪,事已至此,她只能将利益最大化。


    “我会帮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在脑子里扇着巴掌:“但我有一个条件。”


    “周澈,你不能动。”


    周治的那盏灯突然变得忽明忽暗,沉默片刻,才终于稳定下来。


    “我答应你。”


    话已尽了,直至已至一处湖边,才堪堪停留。


    天意弄人,竟是墨文池。


    池面所结的冰如镜面透亮,映宫阙巍巍;寒鸦数只跃于冰纸上,留爪印


    点点。


    回想起他们自小于书院中争相攀比,自然对此处颇为熟识。


    例如因少傅的一个理论争执不休,例如因相互看不惯对方的做派大打出手,例如因各自的母亲不和彼此针对…


    可这些都只在书院内发生,他们从未在池边相遇过一次。


    一次也没有。


    周岚清没记错。


    周治也是。


    第124章 偶遇侄子


    从上回与周治定下口头协议之后,周岚清只觉得身边的束缚都宽松了许多,起码对于那些宫人们来说,不用在为整日盯着她而变得紧绷绷。


    书房的桌案上是送来的些许江南事务,是周岚清以分忧助力之由,特让周治派人送来的。


    草草扫过一遍,只觉得情况并不如在书院后听到的那样,反倒更为严峻些:大伙儿明面上俯首称臣,但私底下已然对这位曾经让他们吃尽苦头的新人君主颇有争议;再有新帝为笼络北方势力,资源也一股脑地偏向他们,搞得人心惶惶。


    这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也难为周治想当甩手掌柜,将这事扔给她了。


    毕竟如今聚宝阁已在江南安了家,曾经的邹家人也逐渐在此地发展壮大,自己一连占了两头,可不正是最好出面的人选么?


    看完了这些如诉状的事务,周岚清随意将其置放在一边,才抬头,桃春开门走了进来,见主子刚好有闲暇下来的迹象,便开口提议道:“殿下,今日阳光正好,不若出去走动走动罢。”


    周岚清闻言侧目望了一眼窗外,果真如她说得那般,于是就应允了下来:“行,去长宁宫后的那个院子。”


    而她所说的正与上回同周梁清去的地方相背,桃春心知肚明,没有多言,上前迎着主子前去加些外出的衣物。


    不多时,周岚清携桃春与秋竹再次踏入这久违的后花园中。


    只见眼前晨霜覆园,四周寂寂无声。前有亭台斑驳,仅老梅独放,暗香幽幽,似悼故主。


    昔时繁景,今已凋零。


    她愣了好一会儿,盯着不远处仍能看得见的长宁宫不放。身边二人见此,也不忍打扰,秋竹撑着伞,只为主子默默守候;桃春则轻拢主子身上的袄子,不让积雪对她有所冒犯。


    恰逢此时,侧边突地传来几声响动,像是在小狸猫的动静,待吸引了几人的注意之后,才发现竟不是所想那般,竟是个孩子。


    秋竹第一个反应过来,张口就问:“你是哪个宫中的?何为见了人不前来拜见?”


    不想那孩子并不怕生,反倒朗声反问道:“你是哪个宫中的?见了本殿不前来拜见?”


    周岚清被他的话引去了些情绪,拦住了正要反击的秋竹,上前几步,直至他的面前,平和地问道:“你是哪位小殿下?”


    那孩子略带得意之色回应道:“我是当今圣上之子,现宫中唯一的皇子。”


    竟是周治的儿子,周岚清有些意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母亲莫不是那位扬州女子?”


    那孩子倒也不藏着掖着,自己的母妃确实是出身扬州,于是便道:“是又如何?”说罢,又打量了一遍面前人,开口问道:“你是不是那个近来的新娘娘?”


    周岚清挑了挑眉:“不是。”


    “那你就是旧娘娘了,”他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奇怪:“可我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听母妃说过你。”


    周岚清因这孩子坦然的样子逗趣,但当发现他的长相与周治颇为酷似时,心中那点好感又减少了几分:“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挺了挺小小的胸膛:“周璟。”


    听到这个名字,周岚清忽然有些恍惚,看向他的眼神中增生出几分不可置信,唇角微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周璟看她这幅表情,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对劲:“你怎么了?”


    话才出口,就见眼前的女子蹲在自己跟前,平视着他问道:“你今年年岁几何?”


    “六岁有余。”


    “六岁?”周岚清呼吸变得清浅起来:若是这样算来,这孩子是在宫中长大的,可他们却无一人得知消息,又被冠之这样的名字…


    原来…原来周治没有一可想过放手…


    若换做旁人这一番询问下来,周璟都会感到被冒犯到不快,可不知怎的,这女子却是个例外,自己甚至想要同她多说些话。


    他也就这般做了,手不自觉地拉上她的衣袖:“你真美。”


    周岚清闻之回神,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在宫里过得高兴么?”


    有没有像他们一样,自小就以政治动物的方式圈养,早早地踏入这无法回头的漩涡?


    孩子听不懂她的话,但他知道,若是要与她多说话,必须像母妃在父皇面前那样,于是语气中就开始涌现出一点落寞:“没有人陪我玩,是有些孤单,不过母妃说这是必须的,没事的…”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做错了,面前的女子竟不在多言,场面甚至安静下来,唯余耳边股股风声作响。


    紧接着就见周岚清站了起来,甚至背过身去,在他以为事情没有挽回的余地时,却听见面前女子从头顶传来的声音:“你要不要同我去玩玩?”


    晨钟悠远,宫苑寂寂,鸟雀啼于枝头。周璟握着女子的手,漫步于长廊,二人虽从前并未见过面,可彼此之间竟也没能有什么拘谨,由起初的一二言语至后滔滔不绝,孩子的声音在周岚清的耳边环绕,倒也添几分生气。


    须臾之后,明晃晃的金镶牌匾就显于周璟眼前,他虽年幼,却也早早得识了字,看着这三字,小脸微变。


    周岚清发觉握着自己的手猛然紧了几分,下意识将目光投放在身边的小孩身上:“怎么了?”


    周璟反应过来,抬起头露出个纯真的笑容:“没事的。”


    待几人进了宫门,入眼便是一副风景图,周璟一双大眼晴自开始就不敢随意合上,只因觉得此处别有洞天:先是美丽的花草树木,后是漂亮的池塘亭台,抬头看见宫殿顶上,竟然铺着金灿灿的东西…让人不由得想:


    这难道是神仙住的地方吗?


    周岚清看着这孩子好奇地东张西望,也没有出口打扰,随着他慢腾腾地一路观赏。


    可接下来变故倏忽,令人措手不及。周岚清很快就发现越往里去,气氛就愈发不对劲,幸秋竹也已有所料,在他们之前悄然打探,随即将具体情况在她耳边进行了汇报。


    周岚清看了一眼身边仍不知情的周璟,并没有什么表露出犹豫之色,只等玩累了,才对他道:“里边那处宫殿,素来是不让人靠近的,如今给你放个特例,要不要同我进去看看?”


    没有孩子会拒绝这样的邀请,周璟也不例外,只见他点了点头,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兴奋:“我去!”


    但他的兴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只因周岚清所说的那处颇具神秘的地方,里边正候着一个人。


    周璟定眼一看,不是自己父皇还能是谁?


    而当他不自觉看向身边女


    子,却发现她的气质骤然间与方才大不相同,变得各外生冷,看向前方的眼神也与看自己的大相径庭。


    “你今日又出门了?”


    周治的声音传来,威严之气如山岳崩塌,压得满殿之人皆感心悸。周璟埋着头的身子已然微微发颤,习惯性地往后躲。


    反观周岚清对视若无睹,目光扫过周遭,众人皆噤若寒蝉,胆颤心摇,垂头不语。


    见此她开口说了一声:“都出去。”


    周围的宫人们闻声恍若大难得赦,很快殿内唯剩三人,周璟紧紧拉着周岚清的衣裳不敢冒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样子有些可怜。


    周治自周岚清一进门起,就发现了周璟的存在,却只是皱了皱眉,看样子没开口将话题往他身上引的意思。


    周岚清却像是不闲事大似的,伸出手温和的手,将孩子轻轻地拉出来,将他拉到自己跟前,看着他,也透过他看其身后的周治:“怎么见了你父皇也不出来问候?”


    周治眼眸微动,维持的表情也因此而微微破裂,声音随之大了起来:“不在书院,跟着你…”


    待说道称呼时,他又猛地停顿了下来,看着周岚清,有些欲言又止。后者站起身来,将孩子护在怀中,双手自然地捂上其双耳,看向周治的眼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恨意和久违的野心:“凶孩子做什么?”


    接下来的话周璟就听不到了,只记得自己被那个叫桃春的宫女带了出去,随后被安顿在一个别院里,他本想问些什么,但接下来就被那些涌上来宫女们带着游戏,很快就将此事忘在脑后。


    回观殿中,兄妹两对立而视,周岚清盯着面前的男人,眸中饱含嘲讽:“原来我早有了个侄子,二哥,你藏得挺深啊。”


    周治面上浮现点不安和消颓:“本不该有的。”


    周岚清轻扬眉角,话中是不加掩饰的挖苦:“搞得时候不是很爽么?现在装什么正经?再说,皇家还是养得起一个孩子的。”


    “你!”周治被这粗鄙大胆之言弄得有些形神自愧,一时间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开脱。


    周岚清懒得管他的感受,自顾自地坐下来:“你待这孩子好么?”


    周治回了点脸色,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你喜欢这孩子?”


    周岚清闻言撇了他一眼,像在看个傻子:“不过是个孩子,好生相待,莫要再走上皇的老路,险些将大业付之一旦。”


    那孩子是个好苗子,好生引导,也有明君的潜质。她边说边想,若是周治突然死了,也不是没有后继之人。


    只可惜自己不想再接手这类破事,更何况这还是周治的孩子,她所能做的,不过是过来人的一句忠告罢了。


    但一旁的周治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开始萌发了点心思——


    作者有话说:病态阿治哥。


    第125章 寻而无果


    不知是否受人旨意,那孩子自那时起就常来串门,而周岚清不仅没有制止,反倒任他在宫中折腾,许多宫女们都带着他玩儿,时常令原本静悄悄的明善宫热闹了许多。


    这日周璟一如既往地前来打卡,先是规规矩矩地拜见了周岚清,随后就往她的怀里钻,刚开始他本是没有这般出格的举动,可奈何女子身上总有一股令人想要靠近的温暖,后在两人熟络起来就愈发大胆作为。


    周岚清并无没有排斥这孩子的亲昵举动,拉起他的手,口吻放轻了不少:“跟姐姐说,今天想玩什么?”


    一开始这孩子老是一口一个娘娘的叫,让她不胜其烦,干脆让他改口叫姐姐。


    周璟抬头,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晴,乐滋滋道:“姐姐昨日同璟儿讲得故事好生有趣,只可惜还没听完…”


    周岚清勾起一抹温和的笑:“那便讲故事去。”


    说话间,一大一小已至书房内,看着满墙的小人书,女子问道:“想读那本书?璟儿指出来。”


    周璟认真地挑选了好一会儿,最后目光落在一处:“璟儿想要那本!”


    周岚清随他的示意看去,停顿了一瞬,随之伸出手指,最后却放在一本不甚醒目之上时,旧时的记忆刹那间迸发了出来。


    这还是霍云祺送她的第一本小人书,想来时间过得真是很快。


    悦耳的读书声缓缓升起,逐渐将周璟的注意全部吸引了去,一下子听得入了神:这可比夫子所念的古板史书动人多了!


    在他大大的眼睛里,倒映的是女子温柔的模样,这是在母妃身上从未见过的。


    这令他又开始分心:自己只在母妃脸上看过不好的颜色,有时还会哭;但更多听到的是责骂,长长的指甲刮得他的额角好疼,还留了一点难看的痕,也难怪奶妈妈说要把头发梳下来一点才好看。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外边有宫女姐姐进来传报,说是去书院的时间又到了,奶妈妈现正在外边等着。


    听此周璟乖巧地跳下来,对面前的女子道:“姐姐,我得走啦,奶妈妈在等我,我要去上学。”


    周岚清合上书:“快去吧。”


    不想这孩子转身离去,已到门边时又突地跑回来,在她跟前停下来,有些紧张问道:“姐姐可不可等我一小会儿呢?我上完课就过来。”


    周岚清被他这副小模样逗的有些好笑,但面上还是很维护他的面子地点点头:“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待小孩消失不见后,她原本仅存的亲和之色也随之消失地无影踪,站起身来,对身边的桃春道:“桃春,你去取来套宫女的服饰,然后随我往后门出去一趟。”


    桃春知道主子这是要去哪里,没有多问,立即去办了。


    不多时,两个宫女模样打扮的女子从房后悄无声息地出去,随后辗转至后院,从那条小道溜走。


    周岚清一路上都低着头,又跟在桃春的身后,以至于过往的巡卫和宫人们竟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就这样在主仆短暂成为同事的时间内,两人猫猫祟祟地来到了冷宫的周围。


    桃春打了个头阵,探出头往里边看了一眼,发现周边虽冷清,较之以往却多了些守卫,于是二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绕着冷宫的外围转了个圈,终于在一处不显眼的偏门处发现了漏洞。


    “桃春,你在这守着,若是有人来就制造些动静。然后就马上找借口走,莫要让人发现咱们的意图了。”


    桃春一听就有些不对劲,连忙追问道:“那殿下怎么办?”


    “我今日就单只是看看这后边,若找不到人再找机会出来,你一做动静定能听到,放心。”


    可桃春还是不放心,于是又道:“不若让奴婢去吧!”


    “不行。”周岚清拉住她的手,阻断后者欲往前走的意向:“你听我说,从前父皇还在时,我为去福庆楼,特地找了个渠道出宫去,而它就在冷宫中,唯有我知道。”


    说罢,就将桃春往后一拉,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快步往里头扎进去:“你放心,我去去就回。”


    “殿下!”桃春低声唤了一声,可面前人已没了踪影,她也只地将那句“万事小心”咽回了肚子里。


    且看周岚清这头,先是沿着冷宫后边这处嫌少人知道的破门而入,后映入眼帘的便是满园荒凉之色。她不敢忘了警惕的重要,边往里轻步迈去,边观测着四周的动静。


    贴着墙,移至窗边微微露出点头往殿内望去,一连绕过好几处,连额头都开始冒出了点汗渍,只见不是寂静无人便是漆黑一片,更别说有什么人影了,连个猫影都不见踪迹。


    这使得她不由得皱皱眉,这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在前头么?


    回想起至此之前桃春说前边有些人在把守,说不准真是将人关在前边的殿中。


    周岚清想着,用手在墙上摩擦三两下,紧接着将白色的墙灰往自己脸上,再将头发扯得松散了些,好掩住脸,随即便缓缓探过去。


    起初尚且无人,可越往前走就开始出现了些人影,好在都被她机灵地躲了过去;随之看见一列宫女在不远处,又适时地跟在她们后面,竟也安然无事地走了一段。


    随后在靠前的一处旁殿中停下,趁无人注意,悄然地退到殿后墙边,只等确定四下无人之时,才蹑手蹑脚的贴着墙慢腾腾地挪动,最终在窗边停下。


    出于谨慎,她还是往身边的四方看了一遭,才敢踮起脚尖往里一望,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里边终于有了点动静。


    周岚清连忙眨了好几下眼睛,让视线清明些许,与前几处大不相同,殿内人影攒动,环境颇为宜居,若不是从那破门进来的,任谁也不相信这是冷宫。


    而其中有来往的宫人有序进出,为首的更是在跟谁说着什么似的,态度颇为恭顺,但后者的回话声过小,并不能使


    周岚清听见。


    她的手不自觉扒上窗边的木栏,想要看得更真切些,只可惜殿内的纱帘正好挡住了人朝声源处看的方向。


    就在周岚清想另想角度观测时,猛地眼前有一宫人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将她吓得一激灵,连忙往下躲去,将所有注意放在耳朵上,发现没有臆想中的叫唤声后,又微微往上探去。


    可刚一抬起头,头顶原本关着的窗突地被开起来,继而方才宫人的脸颊就出现在眼中,惊得她大气不敢喘,一双美眸略带紧张地望着头上的人。


    好在那宫人并没有发现她,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周岚清等了好一会,才重新往上冒头。


    只见面前的纱帘已经被束了起来,殿中的场景也更为完整,而宫人说话的地方,正有一张并不华丽的摇椅,上面正躺着一个身子姣好的女子。


    周岚清皱皱眉,看来并不是这里。


    正当她滑下来准备转移阵地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呵斥:“唷!墙边的那个,干什么的!”


    周岚清暗道不好,脑子却快速运转起来,说道:“姑姑说这里有些杂物,让奴婢前来清扫清扫。”


    话音刚落,身后的声音却愈发大起来:“哪个姑姑?”停顿一瞬,又道:“你是哪个宫中的?转过来看看!”


    耳边的脚步声预示着逐渐逼近的人,事到如今,要瞒是瞒不下去了,周岚清心一横,快速往地上握了一把积雪,往后边一扬,正中身后的守卫脸上,随即没有片刻的停顿,拔腿就跑。


    那守卫反应过来后,眼前的女子已然跑出一段距离了,他赶忙往前追,还一边呼朋引伴,只可惜这女子好似对此处的地形颇为熟悉,一拐八个转,耍得他们团团转。


    周岚清只觉得自己平生的力气用上了,好不容易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破门时,却听到院外发出了些许声音,她一听就知道是桃春给自己留下的信号,看来外边也来人了。


    于是她从破门窜出去,紧接着在身前身后都有人情况下,不断拉近双方的距离,在最后关头又猛地调转方向,往左边死命跑去,溜之大吉。


    可这也不过是缓兵之计,周岚清很快就发现后面开始又有人追了上来,因此一转往一处小园里扎了进去。


    不想这一进就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如此也只得躲在一假山后,有余假山离门较近,她很快就听见那群守卫寻到了这里。


    周岚清尽可能地缩小呼吸声,往假山中间躲去,却不想那些令人紧绷神经的脚步声却忽然止住,紧接着就听见其中一人道:“拜见大人。”


    随后一阵交谈之后,一切又陷入了寂静。


    周岚清屏住呼吸,欲悄悄往院门口的方向望去,可将小脸探出假山的那一刻,一张英俊潇洒,正长在她审美点上的脸就迎面而上,与自己对望。


    霍云祺看着眼前的女子,也愣了一瞬,下意识喃喃道:“殿下?”


    周岚清眨巴两下眼,整个人逐渐放松下来,接连几个大喘气:“阿祺?你怎么在这儿?”


    “我才下朝,刚好路过。”霍云祺伸手将面前人脸上的灰轻轻抹去:“刚才那群人是追你的?”


    “是,”周岚清任由他动作:“我去冷宫看了一周,没有发现阿澈,然后就被发现了。”


    霍云祺看她颇显狼狈,又开始帮她整理发型:“会不会不在冷宫?”


    周岚清闻言蹙眉,沉默不语。


    她早也有这想法,毕竟以周治的性子,断不会这样随意地将人丢在冷宫之中,再有,以周澈如今的身份,也不会就安排那几个连自己都抓不住的守卫。


    霍云祺见她不言,也不着急搭话,只将人把头发理得差不多了,又熟络地开始抓着袖子给人擦脸,待自己的工作进行地差不多时,他才道:“会不会在宫外?”


    周岚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他道:“你的意思是?”


    在端王府?


    “应该不是。”霍云祺想起自己来时路过端王府时的景象:四周没有一个人,处处透着人走茶凉的气息:“听说过几日就要拆了,应该不会是那里。”


    周岚清听其所言,叹出一口气:“看来究竟在何处,还得在宫外查证了。”


    她得去一趟江南,毕竟如今能够帮得上忙的也只有那里的人。


    “我知道了。”霍云祺看着眼前被自己捯饬得规规整整的女子,只觉得赏心悦目。只可惜还没等他多看一会儿,周岚清就朝自己道:“好了,现在也该回去了,以免被发现,路上小心。”


    说完,正想着就此别过后,却见跟前立着的人暮地将她揽住怀中,紧接着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颈间剐蹭:“好久没见,好想你。”


    周岚清只觉得心头热热的,像在这寒冬里难得的火炉,引诱她不自觉又往霍云祺的怀里钻了钻,顺带亲了亲他的脸颊。


    “我也是。”


    第126章 辗转周旋


    而明善宫中却迎来了个小麻烦,众人围作一团,簇拥着不是争相劝哄,便是拿着新鲜的玩意儿往前递过去。


    被环绕在中间的,正是才下了学的周璟,他满脑子想着与周岚清的约定,就连老师板着的脸都没有顾及,一路快马加鞭,只为不让其多等待,不曾想一进门,开口一问,就看见这些好看的宫女们皆开始面露难色。


    都说孩子自有一套察言观色的方法,一见个个这幅表情,就心道不好,随即窜进去一瞧,周岚清果真不在书房内。


    “姐姐怎么不等我?她去哪儿了?”


    一瞬间,一股名为委屈的情绪立即席卷了周璟那幼小的心灵,逼迫他不受控制地开始落泪。


    这些宫女们平日里都恨不得将周璟捧在手心里疼,自也看不得其哭哭啼啼地发脾气,于是一下子都慌了神。


    就在场面开始变得有些乱糟糟时,从旁边一处忽然传来了些许声音,只闻道:“这是怎么了?”


    熟悉的声线,瞬间令在场人得到了救赎。周璟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之中,隔着水雾捕捉到了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


    周岚清看着那孩子脱离原地帮他擦眼泪的人,急匆匆地跑过来,却又在她面前生生止住,看样子是不打算像每次见面那般拥抱自己。


    不过她自有破解之法,只需将手伸向他那尚存湿热的脸颊,再问上一句:“怎么了?”


    就能使周璟本来已经强迫平静下来的心情再次泛起涟漪,随后感受到那抹温柔有消失的迹象,又不受控制地追随而去,直至自己再次别扭地展开双臂,接触到更大片的向往。


    周岚清只觉得这孩子真好懂,捏了捏他柔软的小肉脸:“不说的话,姐姐要让人送你回去了。”


    话音刚落,她就明显察觉到抱着自己的小身子颤了一下,随即抱得更紧了些,沉默片刻,才闷闷地发出声音:“姐姐骗人!”


    周兰清挑挑眉:“我怎么骗了你?”


    “你说要等我回来,但是刚刚进了书房,分明没有!”


    “谁说我没有等你?我一直在等呀,只不过去了旁殿走动走动,听到你来了,不是马上出现了么?”


    听了周岚清的解释,周璟才开始打量起来对方身上的衣服,依旧是自己未曾离开时穿的那件,看来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目光不自觉往上,周岚清也正看着自己,眼神中透着无比的真诚和坦然,让人难以不信服。


    至此他又开始觉得是自己太不应该了,竟然轻易就怀疑姐姐,于是连忙放开,站的规整了不少,有些愧疚道:“对不起姐姐,你那么好,我竟然随便说你骗我,我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这番真挚的道歉,不知不觉间似在朝着周岚清的良心开炮,但她还是选择接受自己侄子的这份好意,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姐姐不怪你,早时的那本书还放在里边,现在我们进去将它读完好不好?”


    闻言周璟心中的内疚又增加了不少:天底下怎会有像姐姐这么好的人!即便被冤枉还想着自己,他真的是太不对了!


    这般想着,还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身边的女子,只觉得她的身姿显得更为伟岸,恍若充满着光辉。


    而周岚清并未所有意识,自己已经被一个孩子奉为神明,还想着该如何向这孩子套话。


    于是等两人一坐好,她就开始将书拾起来,继续发挥那颇具优势的嗓音条件,期间还似有似无地用余光观察着那孩子的情绪,直到确定了他方才的情绪消散了大半,就将接下来的故事情节精简着快速完结。


    合上书,紧接着抓着周璟残留的那抹愧疚的尾巴,悄然地转移话题:“姐姐刚刚想了一点东西,姐姐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璟儿说到自己的母妃呢。”


    周璟有些意外,面上开始浮现出几分不自然的尴尬,见周岚清投来好奇的目光,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周岚清感觉的了有些许不对劲,皱了皱


    眉: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周璟见她蹙眉,连忙说道:“母妃最近没时间管璟儿,便让璟儿多来姐姐这儿玩。”


    “是么?”周岚清知道这孩子在扯谎,但也没有戳穿:“那就好,姐姐还怕你母妃不高兴你往我这儿跑呢。”


    周璟也没听出什么不对,只觉得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听她说道:“但是在这宫里老是呆着也没有意思,不如以后等你下了学,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周璟听其所言眼睛都亮了起来,虽明善宫风景宜人,可日日在里头泡着,终归是不能尽兴,但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那抹兴奋收敛了些许,紧接着道:“那等璟儿回去问问母妃才好。”


    周岚清深知他回去要问的究竟是谁,还是顺着他的意,只言道:“好呀,那姐姐等你消息。”


    而周璟也没能让她失望,第二天就兴高采烈地拉着自己的手往外头窜了。


    可自一踏出正宫大门的那一刻起,周岚清便敏锐地感受到了四周那似有似无投射过来的视线。


    果真天不降佳肴美酒,她收敛了些心思,将目光投掷于因晨雾而显得迷蒙的前方,似要令神思奔跑起来,冲破层层叠叠的宫墙。


    且随着她一同往去,大雾散去悄无声息地散去,金銮殿的巍峨姿态显现于诸位之前。


    宋青立于众人之中,脸上的随和不再如从前那般完美无缺。气焰之低沉,竟无一人上前与之攀谈。


    眼前是乌压压的一片人,令他久违地在朝堂中打量所有人,却找不到一个顺眼的,以至于像是失去了方向。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他又该与谁同行?


    迷茫,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迷茫。


    微微撇过一点眼睛,却猛地定格在一人身上。


    霍云祺,那个她真正放在心上的人。现在正站在害死她真凶的脚下,为他俯首称臣。


    一股无名之火猛地烧起来,以至于一下朝就将人堵在半路上,霍云祺看着眼前怒不可遏的男人,皱了皱眉:“宋大人?有什么事?”


    “霍大人,”宋青笑得生冷,盯着他身上这套鲜亮的官服,略带讽刺:“宋某还以为不会再于朝中见到你了,不曾想低估了霍大人的能力。”


    即便对方的话并不悦耳,霍云祺却不着急生气,反而带了几分和气:“宋大人,过去霍某并无与你有什么过节吧。”


    宋青没有领情的意愿,言语之中步步紧逼:“宋某一介破败子,岂敢与风头正盛的霍将军有过节?”


    霍云祺早就看这小子不爽了,可奈何从前顾及着周岚清的面子一直假装看不见,没成想现在竟然还蹬鼻子上脸了!面上虚假的和善悉数退去,转而换上真实的不满:“不妨将话再说得更清楚些。”


    见面前人褪去那层平易近人的外衣,沾染上些混迹战场留下的嗜血残羹时,宋青不惧反怒,腰板挺得更为笔直:“既然你想听,我也无掩藏之意!殿下才刚走,你假意哭丧几日,便急头白脸地投诚,到底是违逆她赐予你的情意!”


    两人平日在一处上早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却皆刻意彼此相错开,从未有过今日这般针锋相对。


    霍云祺面色冷冽,眸色沉沉,似在观测着什么,随即出言讽刺道:“殿下与我之间情谊,自是容不得旁人所议论。而你,宋青,你只不过是在她身边的一个幕僚,如今有何资格评议此事?”


    “你问我有什么资格?”宋青冷眼相对他的薄情寡义,缓缓开口:“我与殿下相伴数年,洞悉彼此心思,携手同渡难关重重,如今被你个所谓的情人于此地斥责,合适么?”


    哟呵!


    若说方才只是刺激霍大人的小试牛刀,现在宋青的一番话宛若劈天惊雷,一瞬间使人炸毛。


    只见霍云祺眼中涌上不可控制的怒气,若仔细观看,竟还有几丝杀意环绕其中,刚想要动手,却被突地瞥到其身后来往的人影,只得硬生生忍住:“有些人甚喜肆意夸大自己于他人心中的地位,却忘了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一边指责,一边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现有的富贵。”


    说罢,他生怕被宋青气死,也不欲与其多加纠缠,继而往前便走,还不忘撞将人家撞地一踉跄,留下最后一言:“望你仕途顺利,今后还需慎言慎行!”


    宋青自没有相让的意思,他还想问当日的情况,只是一回头,就猛地发现其腰间有一个玉佩露出一角,且与周岚清身上那枚极为相似。怔愣一瞬,回过神来,对方就已然气冲冲地行出两里远。


    见此只能叹息平复心中波澜,直至紧握着的拳头松开,才走出偏僻之处,却不想迎头遇上两个也要往外走的大臣,口中还念念有词地低声批判:


    “按理说那位不在了,其所居的明善宫也该重建不是?”


    “正是,若不重建,改名也成。”


    “有改有改,现在唤作明仁宫。”


    “那也只是说着听听,又出哪道旨意确认了?更何况,听说里面还住了人,长得与那位颇为相似,您说陛下不会是?”


    “这哪成!这不是荒谬!”


    “这不成!可谁敢说呢…”


    宋青停在原地,听着这些话忽远忽近,先是感到荒诞无稽,随后是愤愤不平;但脑中忽然想到了方才在霍云祺身上看到的那枚玉佩,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油然而生,震得他浑身发麻。


    第127章 一毫之差


    夜垂风止,月下若隐,虫鸣偶起,愈显幽静。如此景中,一黑影于宫中闪烁,当值的守卫们似有所感地抬头回顾,却只留冷清尔。


    周岚清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些许卷轴出神,就在此时却不由得感到些许寒意,随意望去,才发觉远处的窗景不知何时被打开,大抵是寒风所至。


    殿内无人,她起身往窗边去,可余光却扫到身边的烛火没有盖头,却依旧挺挺地站的笔直。


    周岚清皱了皱眉,走至窗边,映入眼帘的雪景果真多了一串脚印。手刚藏进袖子里,摸到短刃的那一刻,脖子上却抢先体验了一把冷兵器的寒凉。


    “你是谁?”


    她并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应答,反倒是


    那把兵刃明显顿了一下。于此,周岚清又道:“阁下不畏风雪,今日前来拜访,定是有事相求,既如此,又何必不出言呢?”


    来者本想将其立杀于刀下,可眼前的女子所言所行未免于她太过相像,令人不由得恍惚一瞬,只听闻其后一言,他竟然真的随之开口:“你究竟是谁?”


    这个声音令周岚清立马捕捉到空隙,紧接着猛地挣开他的束缚,短刃从袖中拔起,却在空中硬是停了下来,代替的是她脱口而出的意外。


    “宋青?”


    宋青并没有回答,也许是忘了回答。看着面前生龙活虎的周岚清,他只觉得似在梦中。


    但是梦会这么真切吗?


    “殿…下?”


    “宋大人!竟是你!”环绕在两人身边的紧张瞬间荡然无存,周岚清将短刃丢掷一旁,面带点久别重逢的欣喜:“你要来怎么搞这幅行头?”


    宋青终于回过神来,只是还有些怔然,以至于整个人显得有些呆呆愣愣的,喃喃道:“你真是殿下?”


    “是。”周岚清看着他的表情,瞬间知道对方是真不知道自己还活着,于是心中的那一点芥蒂瞬间清空,随即将人往里请:“进来说话。”


    窗门重新被关上,烛火依旧燃地茂盛,只是并无方才那般竖长,唯余些底子再继续发光发热。


    两人既往里走,其景象便能轻易地观览无余。宋青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那些卷轴,但并无多言,只随着女子往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但他虽不说,周岚清却看得明白,于是率先开口道:“桌上有些东西,关于朝中事务的。”


    宋青面不改色,只是光明正大地将目光重新放在桌案上。


    “你不问我?”


    宋青的眼睛移开,跟着声音往身边人处看去:“臣不问,只听殿下的吩咐。”


    周岚清眸中的情绪微顿,沉默了足有一刻,随即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故没有派人特地告知你。”


    宋青如今已然恢复以往那清清淡淡地做派,听到她的话,也只是微微挑眉:“殿下觉得我为自保,图谋仕途,将您起于此而不顾?”


    周岚清突然觉得有点理亏,只得心虚地扯了扯嘴角。


    宋青眸色降尘,显得有些灰调:“真是这样,殿下会怪我?”


    周岚清认真想了一会儿:“一点点,略微略微。”


    宋青有些无奈,只得叹息一口。


    见此周岚清又开始说好话:“不过好在还是来了不是?都是误会…”


    宋青闻言又将脸转过来面对眼前人:“我有来过,只是并没有找到人。”


    “大抵是半月前。”


    “是么?”半月前?那不就是自己偷跑出去见霍云祺的那日吗?周岚清心中的不好意思更甚:“那更是误会了,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宋青见其如此,也知其窘迫,便不做纠缠,毕竟如今人安在,自己方向又找着了,那就好了。


    他总归是要纵容女子的,不管是哪件事。


    想至此,他只觉多了几分安心,整个人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一旁的周岚清见状又道:“那些东西是周治送来的,江南那边出了点状况。”


    宋青投去几分好奇,不过对象是周岚清:“殿下想怎么做?”


    “他坏事做绝,到头来却理所当然地要我们为他尽心尽力。”周岚清唇角扬起,显现出一丝冷意:“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宋青立马领会她的意思,不自觉眯起眼睛:“若是令江南知道,殿下仍为他们筹谋,想必定会…”


    “不急。”周岚清也将眼中饱含的情绪迎上去:“在此之前,我还需找到阿澈。”


    听到这个名字,宋青原有的斗志平复了些许:“是。”


    “我找遍宫中,却未能得寻得一丝痕迹,”周岚清回想起自己边带孩子边找人的这些日子:“如今唯剩大理寺中…”


    宋青知道她想问什么:“自那件事情之后,端王殿下就不再有任何消息,就连我多加留意,也并无所获,更别说在大理寺之中了。”


    周岚清染上些消颓:“那会是在那里呢?”


    又有一盏烛台悄然熄灭了,按理说在满殿之中并不起眼,可它恰恰是在主人的跟前罢工的,还担任的是重要的一方岗位,导致凭空暗了一觉,显得格外显眼。


    宋青看着失职的烛台,突然道:“会不会不在宫中?”


    周岚清轻巧地抬眸:“或许?”


    待人将注意引回来之后,她接着道:“这宫中,我已不能再久留了。从前还有所顾忌,但今晚见了你,应该是没有再理由犹豫了。”


    “若宫外寻不得,还望宋大人为我多加留意,待周澈一出现,即可将周治杀之。”


    这无疑是比以往的一切都更为凶险的工作,搞不好还会因此而送上性命和所有的名声。但宋青却没有多加犹疑,甚至不因此说出交换的筹码,或许是知道若此事一成,将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利润,也或许是私心。


    “是。”


    声音随着不断后退的场景变得消减,再定神,已是小半月过去。


    清尘收露,周岚清起了个大早,桃春一边帮主子系着衣带,一边用余光看着周遭的人,确定她们没将注意过多放在这边时,才不动声色地往前靠去:“殿下,今日是北疆将帅出征的日子。”


    周岚清闻言眸光一动,看了一眼四周,果真增了不少人。随即道:“这几日可有些新进的款式?”


    一旁的小翠心领神会:“殿下,是有套刚进的,只不过轻简了些。”说罢,便让人呈上来。


    周岚清看了一眼:“行吧。”


    只待一切准备适当,原本还好好的桃春突然面露难色,不一会儿就开始站得不稳,小翠见状连忙大声道:“姑姑,您这是怎么了?”


    桃春与转过身来的周岚清对了个眼神,苦戚戚地叫唤:“昨日吃坏了点肚子,奴婢失职。”


    “算了,”周岚清将目光放在小翠身上:“你回去好生歇息罢,今日小翠陪我就好了。”


    桃春像是解脱了一般,强撑着不适道:“谢殿下体恤。”


    步出殿内,行出数十步,身后却还跟着一大群人,周岚清只微微侧一点头,立在身边的小翠立马心知肚明,回过身佯装不满道:“你们今日是怎么了?殿下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是没了事儿可做了?”


    她的泼辣是满宫皆知的,因此常人并不会与其搭腔,可今日这批中却出了个御前调来,曾在柳莹跟前做事的宫女,自然也将其做派学了一二,眼下面对训斥,立即上前着急出头:


    “回姐姐,近日正当转季时节,奴婢们是特奉皇上的旨意,时刻跟在殿下身边伺候的,更何况,伺候殿下不是我们最该做的一大事么?”


    好个利嘴,只是缺了点脑子,小翠立即抓住其中漏洞,开口回怼:“是说的不错,可我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来宫中有半月了罢,怎么今日才想着要跟着?若说什么转季不转季,前几日怎么不见你的人?”


    那宫女显然一噎,还没等她多说,面前的周岚清已然侧过身来,将一双探究的眼眸锁在自己的身上,令人呼吸一滞,顿感千金重。


    “奴婢,奴婢是…”她只觉得所有的词汇都已然枯竭,翻来覆去奴婢奴婢地自称听得人深知其的慌乱。


    恰逢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些许动静,待众人望去,一个孩子的身影飞驰而来,靠近了些许后,又逐渐慢下来,最终扑进了周岚清的怀中。


    “姐姐!”


    而在他看不见的视线中,周岚清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又在其抬头看来之前舒展开来。


    “璟儿来了?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周璟牵起周岚清伸过来的手,小脸上尽是得意的神情:“昨日父皇说要璟儿一同去城墙,但璟儿跟姐姐约好了今日去后花园,就不去了。”


    “原来是这样。”周岚清一副感动的了然神情,用余光扫了一眼方才的宫女,果真在她面上看到了惊慌失措。


    “既然这样,那我们快去罢。”


    话音刚落,那些原本跟在后面的宫女们纷纷上前来阻拦:“殿下,外边风寒,还是不宜出门啊!”


    “殿下,还是在宫内吧!”


    “殿下,今日实在不适合出门呀!”


    听着这些话,周岚清也不生气,只是带着些惋惜的眼神投向周璟:“既然是这样,那可能没办法出去了…”


    这哪成?周璟恨不得当场上演抓耳挠腮,自己可是推了父皇难得一见的亲近,只为同周岚清去玩儿的,如今岂能让她们这三言两语给搅和了?于是开始大闹起来:“你们莫要再说了,有我在,你们还怕姐姐走丢了不成?”


    原本还纷纷劝解的宫女们瞬即噤声,个个睁着眼睛看着小殿下,见他不领情,又将求助的目光看向站在身边的大殿下。


    但大殿下自不会好心到哪去,她见现如今这情形,又开始吹耳旁风:“莫要在多说啦,若我


    们出去,身后又跟着一大群人,这有什么好玩的呢?”


    孩子总是激不得,周璟想象着那场面,立刻跳起来:“不成不成!”说着,还拉着周岚清往外跑:“让小翠姐姐跟着,让奶妈妈跟着就好了,旁人跟不得!”


    许是怕她们不听自己的“恐吓”,直接放话道:“我是同父皇说好了的,你们若跟来,我就告诉父皇!”


    被拉着跑的周岚清挑挑眉,这小孩竟还会玩借势这一招,真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几人直至明善宫不远处就不再跑了,一大一小后边还跟着两,就这样悠哉悠哉地进了后花园,周璟看了看身边,湖面都结冰了,花草也没开几支,只剩下白雪皑皑。


    周岚清看得出他的扫兴,于是摸了摸他的头:“要不玩个游戏?”


    小孩立即仰起头:“什么游戏?”


    “你和奶妈妈去躲起来,”周岚清笑得很慈爱:“我和小翠姐姐去找你,怎么样?”


    才说完,奶妈妈立即向他们看来,其中含着些许深意。不过当看到周岚清向自己投来恳切的目光时,又愣了愣,终究没说什么。


    “好呀!”说起游戏,周璟没有一丝警惕心,上前拉住奶妈妈的手,对周岚清道:“姐姐要慢点找到我们哦!”


    “好哦。”


    直到面前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周岚清脸上仅存的温情也无影无踪,继而转头对小翠道:“走。”


    画面撷取一二,两个女子行色匆匆,不敢有片刻停留,铆足全力往外处奔走,临了,周岚清站在冷宫与外头的交界处,对放哨的小翠道:“真的不同我走?”


    小翠知道此次行程容不下太多人:“殿下快走吧!奴婢自有方法圆过去!”


    周岚清也知道外头并不比得宫内安稳,于是最后做了道别:“我走了,等我回来!”


    小翠亲眼看着主子消失在那交界处,擦了擦眼角的泪,转身刚要往回赶去,不想刚走出二三步,一群守卫从四面八方而来,将她团团围住。


    宫外的空气扑面而来,周岚清在竹林中穿梭,就在即将重得天光时,一只手突然从身后来,她似有所感,立即从旁边躲开,只等定眼一瞧,竟是一个守卫,身上还穿着宫服。


    不只是一个,在他的身后,无数个守卫涌了上来,将她的所有逃脱的方向封锁,可随即又破开了一个洞。


    从洞中走出来的,正是周治。


    第128章 计划更迭


    竹林之外,直通福庆楼,桃春正于后门处来回徘徊。一旁的秋竹最不如她表现得那么着急,可同样也带急切,时不时往外望去。


    再往里边儿,正立着的是妙姑,眼瞅着约定的时间已到,却迟迟未见来人,开口问道:“主子还没来么?”


    秋竹打了个激灵,转过身来摇了摇头:“不曾。”


    桃春皱着眉,面上尽是焦急之色:“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正于此时,妙姑看着面前楼梯拐角处,一抹白衣默默显现于眼前,还没等她打声招呼,就听其道:“若真是这样,还请桃春姑娘需速回宫中,以免令旁人生疑。”


    桃春知道他的意思,只怕是半路被抓了回去,自己在外头,恐会落下口实。但如今一切尚未确定,她也拿不定主意,只得说:“多谢白公子提醒,再等等罢。”


    白楼弃也不多言,他也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女子了,既现无旁事,不若就在此多等等也无妨。


    晨光初破晓,却被不约而至的乌云逼近昏黄,城墙之外数十里,尘烟滚滚,似有黑压压一片,待走近一看,竟是前往北疆的铁骑。


    为首正是霍云祺,整个行军队伍前进地无比缓慢,微显停滞不前的态势,即便如此,他还时不时地拉紧手中缰绳,往四周望去,似乎在找什么人。


    一旁的副将是自己人,却也并不知晓他究竟在看谁,于是上前道:“将军,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霍云祺看了眼周遭,断定了现以近约定地点,可周岚清并没有前来赴约,令他心声不安,难道是出了什么差错?


    于是口中道:“现是几时了?”


    “将军,现约莫是巳时。”


    “巳时?”霍云祺面露异色:“不该是巳时过半?”


    “将军忘了?方才圣上匆匆离席,咱们出发的时间就提早了不少。”


    闻言霍云祺心中的不安更甚,勒住马绳:“原地休息!”


    “放开我!”


    女子一路挣扎,钳固着她的男子面不改色,只是目光愈发暗沉,似在隐忍着什么。


    跟在后面的宫人们个个低头看着脚尖行走,看样子恨不得将耳朵也闭上,生怕主子一发怒就将他们都牵连其中。


    直至踏入明善宫,面前的殿门将他们都隔绝于外时,众人才纷纷松了一口气。


    周岚清本还想着挣脱身边男人,却不料下一刻就被其甩在地板上,震得她手臂发颤。待回过头看去,只见周治眉峰骤聚,俨然一副暴怒边缘的神态。


    “你要去哪儿?”


    周岚清的心情好不到哪里去,对于面前人这般少见的姿态,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咬牙切齿道:“关你什么事?”


    话一出口,唯余一片死寂待惊澜。周岚清只见面前人的唇角逐渐勾起,转而凝聚成了一潭寒池:“不关我的事?你也说得出口?是不是太过天真了?”


    “怎么?”周岚清已然缓神不少,双手随意搭在岔开的两腿之上,如此坐姿显得毫无风度,不过她并不在乎:“难不成你真的以为,我会跑?”


    周治微微眯眼:“不然?”


    “你在想什么?”周岚清冷哼一声:“我只不过是出去走一遭,从前就是这样,再说,你不是同意了,如今又发什么疯?”


    周治放于侧边的指节微叩:“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周岚清盯着他,丝毫不惧,冷冷道:“我让璟儿去问你,你不是同意了?”说罢,不等对方有所反应,她将脸侧过去,声音有些发闷:“我还以为你改了点心思,不曾想还是同以前一样,既如此,往后便不必再假好心了。”


    “你…”周治听到她后边一句的话,瞳孔不自觉微微撑大一瞬,像是不相信对方在示弱。以至于他即便很快就反应过来,但语气终归是缓和了不少:“是周璟听错了,我没说过。”


    但他并没有再听到地上人的回复,女子只是开始将身子倦缩起来,随后抱紧自己,最后将头埋进臂弯之中。


    周治见状胸口好似被什么重物压住一般,连带着指尖发凉,突然发现自己居高临下俯视着面前人时,竟说不出一个字,但当他蹲下来平视对方,喉间的声音才得到解放。


    “我没说过。”他不由自主地又解释了一遍,伸出手,想触碰缩成一团的女子时,后者却像是闹别扭一般往旁边侧过去,躲避了他的意图。


    但正是这一动作,却使周治猛地意识到什么:这难道不是对他产生了除却仇恨才有的期待么?


    想至此,他整个人立即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占满,竟不自觉有些兴奋起来,只能不断压制着,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与之相谈:“是我一时心急,才将人的话听错了,是我错怪了你,莫要生气,以防坏了心情,好不好?”


    话刚落地,就见面前人的一动,他耐心等待片刻,终于如愿看到女子露出一张美得动魄的脸,眼中竟还有略微湿意,紧接着朱唇微张,带着女儿家固有的不满随之吐露:“你吓到我了。”


    这一幕,令周治恍若在梦里,他那股病态的悸动不断攀升,化作千万条毒蛇将心脏盘绕。左侧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不住的颤动,却因不敢惊扰面前人而死死握住。


    忍得生疼。


    “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往前靠近了一点点,再一点点:“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乱跑。”


    兴许是他对目前呈现出来的画面太过得意,才没能看清周岚清眼底的一片寒光。她总对那日若兰的话心存疑虑,但如今一见,竟无法再承认事实的虚妄。


    当意识到这点,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措随之迸发,仿佛不久前充满利刺的自己,又再一次出现在面前,用同样的眼神对她求救。


    “你说什么都答应我,是真的?”


    “真的。”


    周岚清眸中开始有丝丝亮光在悄然生辉,衬得她愈发贴合周治梦寐以求的模样,可就在他即将沉溺其中时,女子那自带蛊惑的声线再次响起,却如冷水般,浇了自己个透心凉:


    “那你告诉我,阿澈在哪里好不好?我真的很想他。”


    就在一瞬之间,周岚清见跟前人的原本有些迷蒙的眼神猛地转为了无限清明,是要与她划清所有的


    界限般,变得格外冷淡。


    “说呀,”周岚清只觉得脸上的伪装快要支撑不住了,唯余意志强忍着恶心:“怎么了?”


    周治那双眼睛彻底没有了温度,像在看一个陌生的人,只有几分痛意强勾着两人最后的关系。


    半晌,他暮地伸出手,周岚清想也没想,下意识往后退开,眸中来不及隐藏的杀意,令方才的一切温弱仿佛是错觉。


    周治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迟迟不回头的女子,才讪讪缩回了手,紧接着便是叹息,他听到自己又在妥协:“不是说了,我不会动他么?”


    周岚清盯着地板上的青砖,只因她快装不下去了,对面前这人的怨念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每次同他说一句话,每次与他对视,都是抒发内心压抑不住的情感表达。


    可偏偏还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重要的人还捏在他的手里。


    原来,留给她的还有浩瀚无垠的不甘。


    “可我想见他,我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究竟是想见他,还是根本就不信我?”


    听到这句话,周岚清彻底忍不下去了,抬起头,那双带着热烈且早已刻入骨髓的恨意似波涛巨浪,真切地冲进周治的眼中。


    “你还有什么值得人相信的么?一个连自己父兄都下得去手的人?你算计一切,有没有想过为自己留后路?周治,你真该死,真的…”


    男人原本静静地立着,无声回应着这些现实的咒骂,却不想在某一刻竟忽然间嘎然而止。睁开眼,周岚清不再言语,面色甚至有些缓和,复杂地将目光投在门口处,随之望去,原来是周璟,他的儿子。


    周岚清不知自己的话被那孩子听了多少,只知道现在不宜再让他呆在这里,正要开口劝导其离开时,面前这个疯子却抢先自己一步开口:“过来。”


    直至那孩子的肩膀被周治握在手里,周岚清才有所触动,郁郁地凝视着面前人,而对方也同样注视着她,紧接着幽幽开口:“这孩子不错吧。”


    周岚清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可周璟却已然遭受不住肩上力量的加重,微微颤了一下。


    周岚清敏锐察觉到他的动作,上手拨开周治,转而将孩子揽到自己怀中:“你又在发什么病?”


    周治看着那双玉手抚着孩子的肩膀,握在袖中拳头加紧又了几分,但面上却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意:“你要是喜欢这孩子,就放在身边养。”


    失心疯。


    周岚清瞪大双眼,一个无可救药的失心疯。


    她一边想,一边将孩子的耳朵捂起来:“你给我滚。”


    城外,一个身影驾马逐渐逼近众人视野,身边的副将警惕地起身,却被霍云祺拦下,待人愈发近了,模样愈发清晰,是个姑娘。


    他心中的那份紧张还来不及放下,却发现不对劲,不是臆想中的人,而是个陌生的面孔。


    夏然下马来,往前行了个标准的礼数,随即道:“将军,殿下令我前来同你说,事已败露,恐此次不能如约而至。”


    “怎会如此?”霍云祺皱眉:“发生了何事?”


    夏然将主子事先安排的话术进行阐述:“殿下发现端王爷未曾出宫,只是发现太晚,来不及同将军告知,之后一切,殿下会亲自写信向您阐明。”


    半以为事情到此便会办妥,不想她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男人转身就走,随后跨上马,对身边杵着的副将道:“你先带着往前走,我随后就到。”


    夏然立马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立即上前,以身挡在马前:“将军!您不能去!”


    霍云祺看了眼夏然,之后就将目光投掷皇城的方向:“不必相拦。”


    还不等夏然多解释什么,他就戳穿了其方才的隐瞒:“我不追究你的身份,劳烦避让。”


    夏然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霍云祺竟这么快就识破自己话中的意图,但眼下人就要从眼前跑了,使她不得不做出判断,于是只得道明了真相:“将军!您且听我一言!”


    见被自己拦住的霍云祺面上开始显露不悦,她连忙将说道:“将军!奴婢是六公主手下的奴婢,方才一言也并未作假,殿下现在并无危险,主子定会从中周旋,请将军切不可因一时性急,使殿下所谋之大事成一场空啊!”


    “将军,您可以不信奴婢,却不能不相信殿下啊!”


    头顶没有再传来声音,可马蹄欲前的姿态却不再继续,场面少了很多杂音,像是在聆听青年的抉择。


    第129章 扬州女子


    冬日已做道别,雪融化后与草木相拥,令宫内四周内的空气带了些许咸湿,万物就此步入复苏。


    今日是若兰出冷宫的日子,她真如自己所料那般,在冷宫中风光地走出去,特别是皇帝在近期还曾来看望过,这令其日子过的愈发滋润。


    站在殿门口,许多宫人争先恐后地往里进,只为将她的物件收拾收拾,更重要的是,要让主子看见自己的衷心,好让她在回宫洗牌之后赐个好职位。


    若兰观赏着重新戴上的护甲,只觉得比上一副更为金贵,心情随之好了不少;一旁的清荷则帮她拢着外衣,虽不言,可脸上的颜色却好看了不止一两分。


    本是一切向好,但若兰扫了周遭一眼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便问:“璟儿呢?怎么不见他来见本宫?”


    清荷从来就与主子呆在一块儿,哪知道周璟到底去了哪里,只得回了个中规中矩的答案:“听说大殿下这几日都泡在书院,想是在用功读书呢。”


    “是有多用功?”若兰还是有些不满:“就连本宫都忘了来探望?整日都粘着他那个奶妈妈,待多过些日子,也该令她出宫去了。”


    清荷没忘了周璟一直以来在主子面前的日子,她是打心眼里心疼这孩子,于是两头找补道:“奴婢方才去问过御书房任职的公公,说是皇上这几日召了殿下多次,想必是殿下这几日用功,才…”


    话说到这里便适时而止,可留下的悬念却令若兰仅存那一丝不高兴一扫而空,甚至有些得意的偏了偏头,而清荷看着主子勾起的唇角,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不过片刻,前边开始窸窸窣窣地涌进来一些人,若兰抬眼看了一眼,没发现常喜的身影,就又顺其自然地无视了来的人,继续欣赏着手腕上皇帝新赐的翡翠镯子。


    来的正是柳莹,她上回言语冲撞了若兰,不知为何被皇帝知道了,冷落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挽回了点,今日又被派来送旨,心里老早憋了一口气。


    如今看见眼前女人这般轻视,原有的不畅快更甚,可偏偏又忌惮皇帝的脾气不敢再趾高气昂,于是强压下那口气,而后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仁妃娘娘,咱们收拾收拾该回澜顺宫了。”


    听到这话,若兰才舍得分出一点目光,随即轻巧地落在面前人的身上,场面沉寂了片刻,她忽然冷笑出声:“怎么,竟是你来了?”


    不待人回复,她又继而道:“想来是有些人不知廉耻之心,尊卑之意,还是保持着原来的那些处事,进而让皇上看清了真面目吧?”


    不过三言两语,就全然扎进了柳莹那藏在最深处的自尊心,但回想起皇帝那日的不悦眼神,到嘴边的讥讽又不得已咽了回去,面上陪笑脸:“从前是奴婢不知天高地厚,眼里无珠,这才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大人大量,别同我一个奴婢计较才是,以免坏了身子。”


    “本宫自然不会同一个奴婢过不去,只是若是人人都如此,今后这宫中不是乱套了?”若兰扯着嘴角,将目光转到了身边的清荷,后者明白了主子的想法,正要行动,却被她猛地拉住。


    随即在她们身边的两个嬷嬷受到了旨意,毫无惧色地往前去,


    在接触到柳莹投来略带威胁的眼神后,也并不买账,而是在原地等候主子的号令。


    “不要打脸,”若兰的眼中开始染上些怨毒,她清楚柳莹在皇帝身边扮演什么角色:“赐她腰间二十板。”


    就在柳莹再也憋不住,正要奋起之时,又立马被嬷嬷们压了下来,而在她身后跟来的人本就不多,又顾忌着仁妃复宠,装模作样地上前阻拦了几下,就乖乖地顺势被拦在一旁了。


    紧接着,院内传来的惨叫声不绝与耳,传到若兰的那里却宛若乐章,她闲适地往一旁的贵妃椅上一坐,对身边的清荷道:“这贱人当日辱了我,又欺负了你,如此一遭,也该她受得。”


    清荷依旧是那拘谨的模样,但手中伺候的动作不免更为轻柔,余光扫过前方哀嚎着的柳莹,同样露出了几分快意。


    二十板落完,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若兰懒懒地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一眼奄奄一息的人,正要掠过她时,裙摆却忽的扯住,清荷一见便要上前将其拨开,却不料柳莹立马开口道:“感念娘娘今日放奴婢一命,奴婢无可回报,只有一言送与娘娘。”


    若兰这才肯将注意放在地上,而在柳莹那已有迷蒙的视线之中,一双带着浓厚不屑的眼睛正居高临下地藐视着她,足以令其的另一只手因不甘,深深陷入尚身下那仅存不多的积雪之中。


    “大殿下,大抵自后少见娘娘了。”


    此言一出,若兰的眉头瞬间皱紧,更是一手扯过裙摆,不耐烦中带着点恼怒:“什么意思?”


    “明仁宫内近来又热闹了不少,娘娘若是感兴趣,不妨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清荷看着主子的怒气又开始升起来,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安抚道:“娘娘,有何事咱们一查便知,莫要听信旁人闲言碎语,谨防有人要害咱们呀!”


    听了清荷的话,若兰才止住杀心,瞪了地上人一眼,最后道:“本宫看你一点记性都不吃,看来身子骨还挺硬,就在此处跪上一时辰再回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独留一两宫人将柳莹架起来,好让她在跪得更标准些。


    澜顺宫中,周璟拉着奶妈妈的手,就在殿外看着来来往往的宫人,面上即带着些雀跃的期待,又难免夹杂着不安,终于在立了许久之后,宫妃的步辇才映入眼帘。


    紧接着一个贵气的女人搭着清荷的手走下来,不过脸上些难言的不快,却又在看到周璟的那一刻缓和了不少。


    周璟快步迎上去,又想起上回母妃的怒斥,整个人又及时刹住车,捎上些喜悦道:“母妃,您回来啦。”


    若兰将他揽过来,眼睛在他身上扫过一圈,挑挑眉:“母妃几日不见你,怎么脸色还好了不少?”


    周璟一愣,还不等他听懂女人的意思,就听见身后的奶妈妈被召过来,随后头顶上的声音又响起:“看来本宫不在的日子里,你倒是将皇子照顾得不错啊?”


    奶妈妈诚惶诚恐地连连弯腰,曲着的背正说明着她的不安:“是殿下吉人天相,又有娘娘的挂念,方才…”


    话才到一半,就被若兰打断:“本宫就奇怪了,你一个奶妈妈,是怎么让一个母妃不在的皇子长得愈发好的?”


    话中的冷意骤然而出,打得在场人都措手不及,周璟也知道这是母妃要发怒的前兆,正要壮着胆子去拉她的手,却不想下一刻那只手忽然间抬起来,随后就扇在了奶妈妈的脸上。


    “母妃!”周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六神无主,连连后退了几步,反应过来后,就立马要往跌倒在地的奶妈妈那处走去。


    “站住!”若兰气不打一出来,一声喝令制止了他的举动,而后对颤颤巍巍的奶妈妈怒斥道:“贱人!你这几日都带皇子去了哪里!”


    奶妈妈闭了闭眼,没有选择回答,而是将头低下去。


    见此若兰原有的犹疑被打得七零八落,喘了好几口气,随即将手指重新抬起来,指着奶妈妈道:“给本宫赶出宫去!”


    “母妃!”周璟一听急眼了,也顾不上她会不会收拾自己,一下子扑在奶妈妈之前,转头对若兰道:“不可以这样呀母妃!算儿臣求您了!儿臣再也不去了!”


    若兰就此平静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周璟,唯有那发抖的手指证实着她的愤怒:“你们一个个的,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她才进去了几月,一出来孩子都跟别的女人跑了,还是害她到那般地步的女人?


    而自己平日里给了几分脸色的,千挑万选的奶妈妈,竟还是带着孩子一块跑的始作俑者?


    想至此,她冷笑了几声,正要说些什么时,却见不远处,常喜身边的小儿子急匆匆跑来,看到四周都围满了人,气也不敢喘,随即道:“娘娘您这是干什么呢,莫要纵容这些宫人在此处堵着啦,皇上等会就要来看您呢!”


    听此,若兰眉头一松,也不管苦哀哀的儿子和他的奶妈妈,甚至连看都没看上一眼,提着裙子就往里进。


    周璟呆呆地看着反复无常的母妃,只有些无措和涩然。


    相较于此处的鸡飞狗跳,明善宫就显得安宁了许多。


    据上回出逃失败,至今已有三四天,周岚清却依旧不畅快,一门心思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前行。


    恰逢此时,书房处传来了些许声音,她下意识以为是周治又来讨嫌,眼中逐渐凝聚起一股股抗拒的寒意,可当看清来人时,却又怔愣一瞬,甚至张了张口,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


    而来者一见到她,亦是惊在原地,一双手更是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似是怕自己的呼声扰了眼前这难辩真伪的场景。


    周岚清刚站起来,就见眼前的女子脚步由慢至快,她也连忙绕出书桌,任由其投入自己的怀抱。


    “姐姐!三姐姐!真的是你!”


    周云清一开口,眼泪就顺着下来了,哽咽的声线正与紧蹙的眉头相适配,构成一幅声情并茂的美人垂泪图。


    周岚清心中何尝不感怀?她将眼前人通身看了一遍,只觉得其不再如以往那般跳脱,反倒沉稳了不少。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她接触到对方递来的眼神时,这句话又藏回了肚子里,转而伸手轻握住妹妹的手:“是我,好妹妹,你怎么来了?你又怎知…”


    “是路过的宫人,”周云清拭去眼角泪水,连忙打断她的话:“要不是我偶然间听见了,我都以为姐姐你…”


    话至此已不再多说,重逢的喜悦早已大过了一切。周云清也不是那喜欢拉拉扯扯的性子,压了压情绪,随即看了一眼四周的人。


    周岚清一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定是有话要说。果真,对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两人一对视,周岚清便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书桌边,上边正是摊开的字。


    “时间真是过得极快,从前你我总是喜欢看些小人书,现在呢,你还看么?”


    周云清听了她的话,将目光放在桌上的书上,口中应着:“偶尔也看着呢,”说着,还将手指在书上的字指定:“若是姐姐也还看,那就好了。”


    周岚清看着她所指出来的字,连在一块儿正是:幽兰已被


    疑。


    看来是周梁清托她来说明情况的,周岚清绷着一口气,继而道:“我也看些,若是你往后来,就来我这儿那就好了,我们交换着看。”


    周云清也盯着姐姐的手指动向,话音刚落,正落在一个字上:安。


    “那就太好了,过几日我还来!”


    周岚清再看到对方指出的“尚安”时,才送松了一口气。


    两人又说了三两句话,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身影,周岚清甚至不知道其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正要警戒起来时,身边的周云清却制止她的动作,还压低声道:“姐姐,我该走了,过几日再来。”


    周岚清本觉得有些奇怪,可在看清来者之时,一下子就认出了这是那时在花园中见过的侍卫。


    “即是你的人,那我就不留你了。”


    不知是那句话戳中了周云清的心思,她那张小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随即点头已掩饰心绪:“过几日我还来,届时就不必遮掩了。”


    “我知道,我有办法。”周岚清安慰道,随后看着周云清被那侍卫拦腰抱起时,眉头暮地一皱,不过也很快就舒展开来。


    这妮子,也长大了。


    而他们刚一消失,桃春就将门重新打开,见主子站着,虽有些奇怪,但也没多问,只上前道:“殿下,该回上茶了么?”


    此言是周岚清用来意指有暗客造访,她舒了一口气:“上茶。”


    第130章 策划骗局


    茶香才刚溢而出,房内脚步声就随之而至。


    “殿下。”宋青解开外袍,放于门口不远处,以免上头的风尘扰了原本的清明。


    视线顺势朝前看去,女子立在里处,听到了动静声,也看向了自己的方向。


    “你来了。”周岚清示意他往里走:“一路而来,可还顺利?”


    “顺利。”宋青回想起路上险些被明善宫周围的巡卫逮住的场景,并没有想要如实禀报的意思,只觉得对周岚清的管束愈发严格了。


    可当他看向对面之时,眼前的女子并无颓色,或许早已是被剥了千万层皮,整个人的气质越发沉稳凌厉。


    “殿下,今日来,是为向您澄明朝中局势。”


    他原想着周岚清出宫去,便有旁人与其阐明,可现在既无法离开,那也只能另走一条道。


    而周岚清正有此意,她亲自将泡好的茶送到对方的跟前:“有劳了。”


    宋青先是垂眸,紧接着将所见所闻倾泻而出:“朝中来了许多新人,而邹大人自新帝上位之后,已沉寂不少;杨甫原先请辞,被拒后,于近日与新帝私下见了一面,之后便调转了不少态度;何明等人风生水起,一时风光无限;还有魏源…”


    说到这个人,他明显停顿了一瞬,在看清周岚清没有表现出多大的触动后,方才接着说道:“他是除何明外,第一个倒向新帝的人。”


    周岚清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不过她倒也不奇怪,魏源是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不过:“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这世间,唯有永利,并无永敌。”


    宋青点点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有林家。”


    “林家?”周岚清有些意外:“国公府?”


    “是。”宋青明白她的不解,毕竟这国公府自上皇时就力求靠边站,再加上平日并无结交旁枝,又怎会在这时候分上一杯羹?


    “林家嫡长子今日入朝,他这个人,同老侯爷处事大不相同。”


    “是么?”周岚清默默记下这个不算熟识的故人,转而问道:“江南如何?”


    “对于新帝而言,还是个问题。邹家不愿帮忙,更有甚者言当日新帝手刃离王之所为,有失偏颇。”


    “周治做的哪一件事是正道?”周岚清冷哼一声,停顿一刻,随即又道:“如今他得了皇位,可并非人心所向,但大多又无可奈何,毕竟阿澈现在背负着罪臣之名,而我早已死了。”


    她边说边想:“恭王呢?他在干什么?”


    这回倒是问住宋青了,他想了片刻,方才回了个含糊的答案:“大多不在朝中,听闻是封地常出差错。”


    话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屋内迎来了短暂的沉寂。两人端起茶杯,细细地品尝着初春来之不易的鲜茶,一时间,几分惬意萦绕其中。


    “殿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打算呢?”


    屋内总是充盈着热气,即便不远处的窗口并无遮拦,也还是维持着温暖。


    周岚清的视线穿过卷起的落叶,最终被宫墙挡住了向前的意图。


    “兴许还得让我好好想一番吧。”


    她有些累了,这种疲倦是不知不觉降临的,而对于时刻紧绷着的人来说,却是久违的救赎。


    宋青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呆在原地,正好,他也有些累了。


    周岚清盯着高高耸起的宫墙,有些感慨道:“宋大人,竟没想到,你我之间竟能搭桥走到今日。”


    宋青放下手中茶盏,语气不改:“我也没想到。”


    “或是缘分?”


    “或许吧。”


    两个人利益至上,争权夺势的人,竟也能维持着这并不坚固的联盟。


    兴许是这一路的患难与共,为同行添加了筹码。


    一盏茶毕,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周岚清从一旁搬出两箱小物件,模样轻巧玲珑,看样子很好携带:“这是初春的茶,宋大人带回府去罢。”


    宋青转过头,将手伸向了只装有茶叶的那一箱:“谢过殿下了。”


    周岚清将另一箱装着金子的往前挪了挪:“现在我能给的,也只有这些,还望宋大人莫要嫌弃才是。”


    听言宋青抬眸,任凭女子的目光撞入眼底:“近日转季天寒,连带着腿脚有些不方便,所携之物当以轻简为主。”


    “来日待伤病离去,定不与殿下客气。”


    “如此,”周岚清笑了笑,也没再将东西往前推:“那我就不多言了。”


    人走后,茶盏也紧随其后的离去,一切又恢复了寂然。周岚清依旧坐在原位,瞧着窗外出神。


    而就在此时,脑子里忽然响起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喊。


    定眼一瞧,霍云祺正于不远处的门口处朝自己挥手,见到自己投去了目光,便往这边走来。


    “你怎么来了?”


    她听见自己说。


    但是青年并没有回复,只是带着笑颜逐步朝着这边快步而来。


    周岚清只觉得整个身心皆逐渐放松下来,甚至想踩着椅子从窗口爬出去,毕竟她知道,对方一定会接住自己。


    可不过眨了一下眼睛,在霍云祺的身后又探出来一个人,是周澈。


    又或是几年前的周澈,当时的他脸上还常带着笑意,看上去很跳脱。


    周岚清止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他,心中已经逐渐意识到了什么,轻轻唤了声:“你这小子,到底在哪里?”


    而周澈也没有应答,只是在原地站着不动,笑着看着自己,但若是细看,眼中好似含着晶莹。


    憋住的那口气还是呼了出去,母后的身影开始清晰起来,紧接着是大哥,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知道他们站在一块儿,正朝她招手,像是在示意自己过去。


    她好想动,却动不了。


    身体已不受控制,似有无尽黑手扯着拖着,剥夺着她对肢体的控制权,令她僵在原地尤为可笑。


    张了张嘴,竟也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一双明亮的手伸来,将身上的束缚一一撤去,周岚清刚抬头看上一眼,方才看到的人纷纷将她拥入怀中,温暖得有些不可思议。


    最后,一个看上去尚为年轻,带着几分稚气的自己,从体内走出,走入他们之中,跟随着他们的步伐,慢慢地远去。


    霍云祺没走,他候在一旁,一如既往地守着她。周澈在门口停下来,回过头看着自己,他也没走,只是替她送行。


    周岚清视野中起了层层水雾,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化作


    流淌在胸腔中断不完的泪。


    紧接着,她似有所感,往一处看去,那个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好像也在,身形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只不过站得很远,很远,远得有些看不清。


    “殿下?”桃春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薄纱,由远及近地透进来。周岚清扭过头去,桃春那充满担忧的眼神:“您怎么了?奴婢唤了您好几回!”


    周岚清楞楞地看着桃春,随即又转过头去看着窗外,男人依旧在原地。于是她一边盯着,一边道:“我没事,发生了什么事?”


    桃春见此便知道主子这是又犯了老毛病,于是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轻声细语道:“殿下,方才搜出了一捆上皇留下文书,您看…”


    “上皇留下来的…”


    周岚清呢喃出口,忽然想起那日在太虚殿中,太上皇对自己说过针对周治的态度。


    “好桃春,”她明确地感受到自己缓缓上升的兴奋:“将它拿来罢。”


    殿外凉风轻拂,引得帘幕沙沙作响。偶有水珠滴落,其声清脆如玉,重现棱角上冰凌,日映晶透。


    她的指尖在此书上掠动,似在追寻着什么,只可惜此书为孩童时期的启蒙,除却一堆由论理铺散而成的仁义道德之外,并不能找到所想的破解之法。


    “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


    诸如此类的语句,当年拼了命地背下来,到头来才发现是成就世人约束的捆绳,而越攀高位之人看透这些话的虚妄,也就将这些绳子套在百姓身上了。


    周岚清突然感到乏味:若论这些话,他们这些皇室子弟应该是脱口而出罢,可到头来还不是自相残杀,以至于死的死,伤的伤,就连上皇的话也没一个人放在心上。


    若是当时有一纸诏书在,说不准…


    等等!


    周岚清猛然惊醒:若是有一诏书,可谁又能确保到底有没有诏书呢?


    若是真有这么一张纸,上面便能写满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再将周治的恶行公之于众,那么他又真的能承受住这所带来的后果么?


    这般想着,又将头不自觉得往窗外望去,方才的男人已然消失不见。她也回过神来,也明确的知道,世间没有这张纸,即便有,上边也不可能写着太上皇的口谕。


    但她还在,不是么?


    周岚清的手指停在一处标注不动,目光所至之处,那些冠冕堂皇的术语,渐渐改变了固有的形态。


    正所谓古往今来,成大事者,善行大骗之术。


    她站身来,将书弃于原地,打开门道:“秋竹,你且来。”——


    作者有话说:文中出自:“兄[弟子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


    “父子[孟子。离娄上]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仁者[中庸]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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