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卧虎藏龙
御书房内。
周靖带着些许疲倦地
坐在最前端,面前是一群与他相熟的臣子,有年轻的,但更多还是有着些许风霜的。他随意看过去,最后落在离自己最近的那人身上。
“卢绛,扬州一事,你可有想法?”
话音刚落,一人缓缓步出,于众人之前站定。
“臣窃以为,此事仍有蹊跷。”
周靖应了一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同时收回目光,转而投向在场人,像是审视着他们的脸色。
“且不说倭寇进犯一事,就以此时形势观之,离王蠢蠢欲动,夏将军与戚大人仍未率兵归京,若是在此时调兵,难保…”
“皇上!”又一人不请自来,从人群中挤出,令卢绛剩余的话不得而出:“卢大人虽说得有理,可倭贼一事的确属实,若是就此耽搁,恐难自处呐!”
卢绛背对着身后人,唯面向周靖,后者并无第一时间表态,只是轻飘飘地给他一个眼神,就使得其原本还和顺的姿态抛却,立即道:“张明大人,若因此乱了京城的安稳,又何以自处一说?”
“你!”被点名道姓的张明撑着一把老骨头,看样子若没有皇帝在场,他那根手指头都能直到人家脑门儿上去:“皇上!扬州与京城紧密相连,若现在不及时制止,只怕事态失控呐!”
有了人开头,场面就逐渐开始热闹起来,多是跟在张明身后开炮,炮口对着的是卢绛,炮弹却砸在周靖身上。
卢绛对这些不痛不痒的明枪暗讽并不在意,只是观测着面前人的表情,直至其开始出现一丝不耐烦之后,他就即刻调转矛头,微微回过身,盯着被人簇拥在前头的张明道:“张大人,就如您所说的,有时个人要为国而做出牺牲不是?”
这话的作用可谓是立竿见影,全场鸦雀无声,只是等着卢绛出招。而他这人总是不负张望,直言道:“张普大人不是正于扬州么?不如就让他作为本次抗倭指挥,暂时抵御外侮,何如?”
“卢绛!你休要胡言!我儿一介文生,岂能扛住此事!”张明一时着急,竟口不择言地对眼前人训斥,他老来得此独苗,若是因此出了闪失,他不去撞死也会丢了半条命。
但当他说完之后,瞬即接触到皇帝投来的眼神,其中浓浓的不悦,逼得其不得以成为蔫了的黄瓜,垂着头退至一旁。
剩余人还有想说的话,抬头一望,眼中首先看到的周靖靠在椅子上,虽面无表情,可眸色沉沉,恰似一头沉默的青壮雄狮;随之其侧边的卢绛则似一只阴测测的鬣犬,忠诚地守在主子的面前。
众人见此,也不再多说了,原先那些摇摆不定的马后炮也在此时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局势也因此呈现一边倒的态势。
半晌,此次会议终于在这有些压抑的氛围了结,殿内人鱼贯而出,卢绛在内多呆了片刻,可随之离开。
一出外,方才同他争辩的人正在不远处等着他,见他来,立即上前理论,由于已经离御书房有些距离,张明也不藏着掖着自己那金贵的嗓子:“卢绛!你这竖子!蛊惑圣听!至百姓于何地!”
卢绛轻蔑的翻了个白眼:“口口声声百姓百姓,刚才叫您儿子去守城,您怎么不答应?”
“你!”张明气不过,拉了一旁的老兄弟:“你来说!”
老兄弟也不是孬种,开口怒道:“我老早想说了!让皇上放弃扬州城!你可有想过京城怎么办?若是让他国知晓!难道不会认为我大燕无能吗!”
卢绛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露出不屑之态:“夏将军已快至京城与扬州的交界,届时一切自会迎刃而解,而你们却执意从京城调兵,弃京城百姓于不顾,弃皇上于何处?”
能言善辩,巧言令色,实乃卢绛也。
众人逐一分说,皆被他逐一狂怼离去,最后只他一人立在原地,缓神之余享受难得安宁。
当他抬脚欲返回原回府行程时,不自觉抬头一看,面前不远处正有一人往自己方向来。
再近些,看清之后,才发现竟是谢礼书。
卢绛立即端正姿态,他同周靖于幼时一块儿在其面前识字,如此也算得上是他的老师,于是便停下脚步,恭敬地立在一旁行礼。
谢礼书微微点了点头,没有一如既往地就此离开,而是微顿原地,转而还是道:“近来朝中非议,不必放在心上,自古为官者皆会受此待遇,需忠君即可。”
卢绛惊喜老师这没有避嫌的态度,回答时压了声线,好让自己更为沉稳些:“学生谨记于心。”
才说完,身前人就宛若一阵风似的飘走了,他只用余光见其身影消失,随即微微抬起一点头,行色匆匆地离开。
而这阵风轻柔地掠过御书房前的梨花树,进入殿内,使得周靖扫除了原有的郁闷。见来人,他站起来,免去了谢礼书的礼数:“老师,您来了。”
谢礼书态度恭谨,却不乏带着些亲近的意思:“皇上,是臣来迟了。”
“不,”周靖向来对他都是好脸色,如今也不例外,亲自上前将他引至旁侧坐下:“您来得正好。”
随后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与其告知,谢礼书听后皱了皱眉头,说了句:“臣来时,于路上恰遇卢大人。”
“是我多留了他一会儿,可有发生什么事?”
谢礼书想起卢绛那舌战群儒的模样,掩了掩眼底的情绪:“不曾。”停顿一瞬,又劝诫:“陛下,此人曾为臣的学生,秉性如何,臣也了解一二,从前或许做过些许错事,却并非无忠无义之辈;如今形势紧迫,放其在身前遮挡并无不妥,可若是往后太平,也请陛下莫要对其加以严苛,放其做个闲职也罢,以显陛下大量才好。”
周靖叹了一口气:“朕知道了。”
谢礼书轻抚袖角,侧目而视一瞬,又即刻收回目光,语气不自觉带上些慈爱的意味:“陛下近来操劳,还应注意身体才是。”
周靖听其所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回敬道:“有劳老师记挂了,朕并无劳累一说。”
还没等谢礼书戳穿他的黑眼圈,就见眼前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且像是无法控制般,最后竟需用一只手扶着桌子。
见状谢礼书大惊,立刻站起身来往对方的方向走去,只见其脸色苍白地不成样子,当捂住嘴的那只手拿开之时,鲜红的血迹霸占了他的视线,令他丧失平日里所有的气定神闲,换上焦急的神色,往外大声道:“太医!快传太医!”
午时已过,在宫外原贤王府中,仅周治一人独坐空荡荡的殿中,外人无法看清他的面目,只有黑暗能与其共存。
仅那双发亮的眼睛于中脱颖而出,兴奋,愤恨,又夹杂着纠结的目光,最终投在面前早已被落叶覆盖的水池中。
若细观之,此池竟与明善宫中的婉清池极为相似,又与宫中书院后那处简直一模一样,只可惜如今显得尤为破败,像是被人为损坏一般。
忽有一人闯入这寂静的画面,恭敬地说了些什么话,迫于主人那有些瘆人的视线,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端然放于周治与池子中间的一张书桌上,旋即消失在其视野外。
他原想起身,脑子里立即蹦出一名女子望向自己的视线,竟就此被绊住了手脚,颓然地坐回椅子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一只模样艳丽的鸟雀凭空出现在那早已枯寂的池子一旁,偶尔叫一两声,似在嘲笑殿内人。
周治盯着它,那正是多年前他送给周岚清的那只,因唯有那只,是他特地于池边精心培训过后送出的,如今它已然年长不少,虽不似起初那般浑身布满着金贵羽毛,却充满着野性的美丽,活泼地跳上跳下,挑衅地歪着头。
见此,周治缓缓站起来,看着样子明是往池子的方向去的,却在桌子边停了下来,随即将眼睛锁在了那封书信的上。
这次,他再也不曾有片刻犹豫,伸手将信抓了起来,又快速把封口处撕开,展开信,里头的内容映入眼帘,令其宛若重病之人求得救命良药般,不再有似有似无的死气,甚至于兴然地充斥着活力。
而那只鸟早已不知何时离开,许是飞得太过匆忙,还留下了身上最为耀眼的羽毛,落在池中显眼处,令池子重新焕发了些许生机。
是夜,正是明月稀星时,皇宫内最为偏远且无人问津处,一个发以斑白的男人立于庭院之中,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如炬,血气十足。
忽闻门口处传来些许响动,离王微微侧身,一衣着暗沉的蒙面人快步逼近,最后于他面前跪下:“主子,已有消息。”
不待其多言,就被面前人一个眼神打断,即刻会意,从衣领伸进取出一信纸,离王将其接过后,那人一个闪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离王并不顾及其他,将信件上的文字看了个
遍,转而露出了略带猖狂的笑容。
夜已过半,只待天明,即为一切揭晓之时——
作者有话说:这章反反覆覆改了好几遍,总觉得差点意思,但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后期应该会修改。留个作话标记一下
第112章 拔刀震场
天蒙蒙亮,福宁宫内人影憧憧,周岚清已然于帐外坐了一夜,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眼前的烛火从未停过,直至外头的光亮坐落下来,才堪堪得以熄灭。
太医反复来往,周岚清从他们口中得到的消息,只会令其眉头皱得更深。此时,忽传外头有人前来探望,她原是想一口回绝,但当听到来者姓名时,又立即松了口。
不过片刻,一人来得匆匆,却也主动避开换职的宫女,而周岚清听见声音,转过身迎上去,一支紧绷着的神情也随着来人逐渐清晰的面孔染上几分压在心里的慌乱。
“江姐姐!”
江如月扶住少女,表情也算不上好,只言道:“殿下,我来了。”
周岚清反手握住眼前人的手,低声将周靖的情况将其所言,引得江如月面色变得更加难看,眼中更是浮现出丝丝杀意:“竟会这样!”
两人离得极近,周岚清自然看得见她的怒气,便想着引她进去探望,却不想江如月却一口回绝:“殿下,如今皇上忽然病倒,并不为众人皆知,我若多留,恐会引起有心人注意,不如让我前去提前做好城中部署。”
周岚清听言也并不加以纠缠,即刻道:“这样不错,京城之中,我最放心姐姐,还请姐姐务必守好京城。”
江如月点了点头,随后又拉近距离,像是要交代什么。周岚清见状,也立即凑了上去。
“殿下,我来时带了几个细选过的精兵,在外头隐蔽处候着,若您需要,我就留下,以防万一。”
周岚清一怔,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而江如月也知道此举太过大胆,稍有不慎就会被判为欲刺圣驾的罪名,但如今形势紧迫,有些事需变通才行。
好在周岚清也是停顿一瞬,随即一口答应下来:“我正需要,还请留下罢!”
江如月眼底掠过钦佩之意,接着又道:“殿门侧边处,我放了一把利剑,若有人欲闯入,殿下只需拔剑相向,那些人自会出来保全您与陛下。”
好家伙,周岚清差点都不淡定了,但还是认真的回复:“我知道了,多谢!”
事情交代完了,江如月也真的没有再停留,向帐幕行了标准的臣子之礼,紧接着快步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在场人的眼中。
须臾之后,太医匆匆而至,周岚清因回避而步出内殿,抬眼便见谢礼书立在不远处的位置,看样子是等候多时了。
她刚想开口,却见其身后还隐隐站着一人,还不待看清,那人却率先步上前行礼:“臣卢绛,见公主殿下。”
周岚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未应答,反倒率先对谢礼书道:“老师何时到的?怎么不叫人通报?”
谢礼书也好似并不在意周岚清对卢绛的态度,此时他的脸色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殿下,陛下现在…”
周岚清闻言又悄然地分了些余光观一侧的卢绛,像是要在他脸上看出什么东西来:“太医已找到医治的方法了,想必休息过后,就没事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谢礼书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找了一旁的椅子坐下,整个人竟也因此恢复了些许血气。
这时周岚清才将目光全然投向卢绛:“卢大人,听说你是当日议事时最后一个走的,当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卢绛敏锐地察觉到来自面前少女的冷漠和探究,连忙弯下腰:“回殿下,当日臣离去时,皇上还未有症状出现,我们近几日于皇上跟前时就已发现,皇上的脸色就很不好了,臣也曾多次提醒,只可惜…”
周岚清眸色微暗,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到想听的,于是又道:“现在正是早朝的时候,不知道前边有没有人去压压场子。”
卢绛极为识趣:“殿下切勿担忧,臣方才正打算,前去告知陛下如今已然无恙。”
听言周岚清才露出了几分好脸色:“那就劳烦卢大人了。”
只等卢绛没了踪影,周岚清才就这谢礼书身边的位置坐下,看着身边人那有些颓然的模样,不经有些担忧:“老师,您还好么?”
可谢礼书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言道:“殿下,现只你我二人,还请您将皇上的情况告知于我。”
周岚清叹了一口气,房间内的光线映照着她的失落与无措:“这病来得忽然,更像是有人刻意投毒所致。”
“竟有此事!”谢礼书虽已有预感,但听到后还是感觉不可置信,平复下来后,看着少女又问道:“能做此事的人,不是近侍,便是极为亲近之人…”
“是,”周岚清不自觉想起方才的人:“故我在想,莫不是卢姓?”
可不想谢礼书一口否决:“非也,此人虽有小谋,却无大勇,行不得此事,况且他如今与皇上是一条战线的人,若行此事,有何好处?”
说罢,有沉思一瞬,接着道:“我已想一夜,当人遇难,旁人料想皆为其周边之人,却常无视距离稍远之人。”
“老师的意思,是离王?”
看着谢礼书的默许,她又陷入了沉默,倒也不是不可能,但凡距离皇帝周边且与他又所交往的人,皆已然被拔出,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还不待周岚清多想,殿外忽传来一阵喧闹的吵杂声,且越来越大,引得她站起来,直往门外去。
入眼便是一群身着朝服的人,周岚清目光所至,全是熟悉的面孔,只不过是原先站在对面的人罢了。
双目蒙上一层冷意,说出的话更是毫不留情:“诸位这是在此做什么?卖菜卖到皇宫里来了?”
众人看见出来的人,皆是一愣,许是没想到周岚清此时还在这里,本还有所忌惮,但看其身后无人,又大胆起来,其中一个率先打起了头阵,上前一步道:“殿下,我等此次前来是为拜见皇上,为商榷扬州调兵事宜的。”
周岚清懒得跟他周旋,直接打断话题:“陛下今日身体欠佳,明日再议。”
“这…”听到她这句话,包括方才发言的人在内,相互侧目而视,又默契地派出一人上前理论:“殿下,此可不是儿戏,还请殿下让我等进去与皇上说明才好啊!”
听言周岚清注视着眼前众人,冷笑道:“儿戏?诸位大人认为本宫所言为儿戏,还是认为皇上的安危是儿戏?”
“若是皇上的安康因你们而受损,不知哪位要担责?还请上前来报备!”
话锋尖锐,将对面人刺得沉默不语,只可惜以权谋生者,素来不讲究什么面子的,上位者更甚。不过少顷,场面又开始变得熙熙攘攘起来,周岚清则神色不虞,只身立于门前,最后干脆别过脸去,任凭他们吵嚷。
但如此到底不是办法,不知是哪个大胆的人起的头,便要带头往里头闯,引得原先立在周遭的宫人们大惊失色,下意识纷纷要上前阻拦。
可不知道最近这些养尊处优的文人最近是偷摸去健亮身还是什么,竟有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力气,将面前拦着的人逐一剥开,看那架势,大有不死不休的味道了。
周岚清见状,忍无可忍一头扎进殿内,不到片刻又猛然闯了出来,此时她的手中已然举着一把利剑,在阳光下熠熠生亮。
“皇上赐剑,擅闯者,斩立决!”
此言一出,四周忽然涌现出一大批衣着规整的士兵,把闹事者团团围住,而原先还一副要一决生死的群臣,在这一刻脚底跟生了根似的,立在原地不敢吱声,唯睁着眼睛怒瞪面前的少女。
周岚清脾气向来坏得吓人,此时却意外地没有全然显露出来,看着眼前这些人,眸光流转过场上的人,声音从牙缝挤出来,犀利刻骨:“本宫与诸位也不是头回相见了,彼此之间打过的交道,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安能不知你们在想什么?”
“什么扬州一事,本宫虽不清楚,但也听得出是国事,如论国事,无人能比皇上更加忧愁!本宫少次前来拜见,只观皇上茶饭不思,为你们所谋大事;皇上只想着的,是能让天下百姓安乐,国之社稷安宁,于诸位大人共心!”
她一边压着怒意,一边往他们的方向走去:“有些事情,平日里藏着掖着私底下进行便是了,莫要在紧要关头硬要搬上台面来做,逼得双方鱼死网破才甘心!”
周岚清手中的利剑随着她的话一次次靠近,连带着她那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清贵与威仪一并横入对面人的视野,竟真的震住了众人。
她深知他们的秉性,从前那些有烈性的,大
多已在权斗中退场;而现在留下来的,不是家有妻女牵绊,便真是尚存顾忌使然,若要他们真的直面生死,恐不能挑出一二,故以此作出了最后的通缉:
“本宫是个粗莽至极的人,所言所行皆是个人意识,与皇室无关,若接下来不小心划伤了哪位,本宫一人担责!”
这下那些人终于老实了,原本忿怒的眼神也开始收敛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被束缚在原地罚站。
而周岚清处理完事情,也不管他们的动作,提着刀正要往里走,却不想这时有人往远处快步而来,她见了这颇为熟悉的身形,忽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来人正是宋青,两人从未在明上见过面,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可即便如此,宋青却并无避讳地直至周岚清跟前:“公主殿下,臣有紧要事务急需见皇上一面。”
周岚清呲笑一声,配合着演戏:“宋大人莫不是忽视了其他大人?”
这时宋青才好似发现了在场人,微微皱眉,又出言道:“臣是真有要紧事。”
“皇上有令,谁也不见,若大人有事,不妨去那处稍作休息罢。”说着,还指了指旁边的众人。
宋青故作无法理解的表情,在与之纠缠半晌后,不知不觉调换了站位,好使自己的脸不被他人看见。
又抓着这短短的时间,做了一句口型,才妥协般的投入人海中,接受着周遭投来的劝慰。
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等其入内之后,只觉得手脚发软,扶着房间内的门框,一副失神模样。
刘喜也在此时跟了上来,几声呼唤,好不容易将周岚清的神志拉了回来,就听她道:“离王反了。”
话一说完,她突然扯住一旁的刘喜,没有片刻犹豫:“你带着一个兵从后门出去,用最快的速度去往城外,找江将军,让她务必顶住,知道了吗?”
刘喜难得保持着镇定,用力点头后,快跑消失在宫中。
可周岚清还在那里,胸口闷得难受,闷得她走不动路,又强迫自己缓过来,最后握紧了剑柄,逐步往里走去。
她得守着周靖,大燕的君主——
作者有话说:这章反反覆覆改了好几遍,总觉得差点意思,但现在也只能做到这样,后期应该会修改。留个作话标记一下
第113章 事态升级
福宁宫内,伫立的宫人分散在四处,却无人发声,像是预测到什么,个个面如死灰,可又惧殿内的人发怒,连大气也不敢喘。
自人群聚于外时,谢大人就匆匆离开了,而刘喜公公方才也不知去了何处,那些闹事的大人们都被赶走了,说是被遣回金銮殿里头,非召不得离宫。
而公主做完这一连串的事,又一头扎进皇上寝宫了,到现在也没有个动静,不是发生了大事还能是什么?
万籁俱静之时,惟余人心跳如鼓。
周岚清抱着剑坐在地上,发丝因方才的举动而有些凌乱,但她却并没有拨起的打算。
殿内此时暗得有些吓人,隔着帐幕的微光只能勉强照亮床榻上正沉睡的人,以及少女那充满迷茫的神情。
她阖了阖眼,想因此暂短地逃避当下这累人的现实,可黑暗的空间却令她压在心里的恐惧飞速扩散,又迫使她睁开了眼睛。
周岚清逐渐听不见自己的呼吸,转而被拼命冷静下来的心声占满:
若离王真的领着不知道何处来的叛军入了皇宫,她该怎么做?她身后的皇帝该怎么办?她那些亲近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若江如月与精兵无法阻挡,因此不测,她该如何原谅自己?
若她守不住皇城,真让她那无法无天的皇叔当上了皇帝,后人又会如何看待皇室?往后大燕承袭之事不是乱套了么?
谁也无法预测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这种无力的恐慌在面对危险时只会无限放大。
更可悲的是,这种感受会在聪明的人率先感知。
周岚清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蒙上了一层薄而坚毅的雾,留给她丝丝冷意,不由得将自己蜷缩起来,往床边靠了靠。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明明尽量将偏离的路重修了,为何还会有今日的局面?
她尚为年轻且日渐消瘦的身子,在这侍奉过数代帝王的庞大殿堂中,显得格外渺小,将头埋在臂弯里,却还能听见轻轻的叹气。
不多时,帐幕外传来有些悠扬的声音,周岚清将头提起来仔细考量,才发觉是人的声音,更准确的说,是如今出现在自己面前人的声音。
“卢大人?”周岚清边说着,边不动声色地将手摸在身边的剑柄上:“您此时不在金銮殿,来此处做什么?”
卢绛依旧是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只不过他所发出的声音有着蛊人心脾的魅力,且声调平稳清晰,竟不自觉使面前人原本还有些躁动的心安定了不少。
“殿下,此时正是用人之时,臣前来相助。”
周岚清叹了口气,但说出的话也不再如从前尖锐:“你一介文人,如今能帮上什么忙?”
卢绛伏地而跪:“臣本一介手无缚鸡之辈,却有一颗为陛下效忠之心,若真到最后关头,臣定将挡于陛下之前,恳请殿下允我在此停留。”
周岚清神色不明,眸中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闪动,沉默半响,回之:“请大人一旁就坐罢。”
随后她看了一眼坐于近侧的人:“金銮殿现在如何?”
“回殿下,局面尚可控。”
说罢,两人皆无言,场面又陷入了沉寂,此时殿外就连风声也不再有了,无形之中笼罩着一种肃穆的死气。
周岚清已经精神了不少,时不时眨巴着有些干涩的眼睛,盯着帐幕开始重新盘算着下一步的应对之法。
但还不等她多想,身后竟传来几声咳嗽,使得在场两人皆是一震,周岚清率先反应过来,第一时间看向的不是床上的人,反而是离得不远的卢绛,后者读懂了她的隐喻,止住了欲上前的冲动,老实地立在原地。
拨开床帘,周岚清的脸挤进周靖有些迷蒙的视野,紧接着听到的是少女迫切又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哥,你感觉如何了?”
周靖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在少女逐渐升起的担忧中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字词,来回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微微有了一点嘶哑的声响,可还是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周岚清眉目染上痛色,随即钻出床帘,不一会儿又很快会到这个小小的空间,手中还端着一杯水。
将床上人小心地轻轻扶起来,杯中水见空之后,周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昏了几日?”
周岚清把手伸出去,将杯子搁置于外,顺带捞进防身用的剑:“不到一日。”
周靖看见了那把剑,皱了皱眉,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莺儿,外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周岚清对上他的视线,也不加以隐瞒:“是离王,他又要作妖了。”
话刚收声,忽在帘外听闻些许脚步声,紧随其后的便是卢绛的询问,其声带利,于起初温和细语大不相同。
而后来人声线流畅有力,即刻回复道:“回禀大人,下官是
代陈太医前来为皇上送药的。”
周岚清掀开床帘,面前人低着头,似惶恐不安的模样,手中提着的药品倒也符合他所言,于是道:“放在一旁的桌上即可。”
那人连声称是,可往前来的脚步却显得格外坚定,与其面上紧张十分不相称,卢绛一直于旁观测,见此情景突然道:“陈太医怎么没过来?”
那人脚步微顿,连忙道:“回大人,陈太医说忽然有事,让下官来送便好。”
周岚清立马听出了不对,而卢绛也猛然发现此人有问题,厉声喝止:“行了,不必再上前来,拿给我就好了。”
那人闻言眼中显然闪过诧异,却不答话,只是脚步还是不停,甚至于疾步往周岚清的方向去。
两人的距离此时已经离得近了,周岚清反应过来后就要伸手去抓身边的剑柄,却被一个飞镖惊地缩回了手。
就在她下意识看过去时,那人已经从药包里抽出一把短剑,直往她面前刺去。
形势之危机,令她始料未及,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挡在自己的面前,是卢绛。
他像不要命似的直接冲上前,将欲行刺之徒紧紧抱住,任凭后者将手中沾染着剧毒的短剑插向自己的胸膛,口中还喊道:“殿下!”
这句话传到刺客耳朵里,再带动他抬眼看前时,周岚清已经举着一把长剑向他刺来,动作行云流水,且无半点犹豫,使其一命呼呜。
待刺客站在原地彻底没了生息,周岚清才敢大喘气,可下一秒,她却发现在自己的利剑的另一侧,还有一个剑尖出现在视野中,这使她放松一瞬的心情又瞬间被提起。
目光转至刺客身后,一张她此时最不想见到的脸近在眼前。
“二哥?”
周治正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神色不明,眸色漆黑地有些可怕,像是在疯狂压抑着什么情绪。
可就在少女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恍若新生一般,看着她的眼睛里开始有了温度:“你可有伤到?”
周岚清却并不欲回答他的话,此时的她已经蹲在卢绛的身边,费劲地将其翻过来,声音有些急切:“卢大人?卢大人!”
此时的卢绛也只剩下一口气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转过头去,看着周岚清身后的床帘,张了张口,细微地声音不知能否透过帘帐传入里面人的耳朵里:“陛…下…”
周岚清神情复杂,心中思绪纷涌:“本宫会为您的家事安排妥当,请您放心走罢。”
听到这句话的卢绛目光转到她的脸上,刚一点头,就立即咽了气。
周岚清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动了起来,站起来时顺带将插在刺客身上的利剑一同拔了出来,握在手中,随后又将视线投掷于立在面前的周治身上:“二哥,你怎么会这时候在这里?”
周治还未张口,就见其身后的床帘动了动,一只手将其掀开,露出一张有些病态的面容,之中还带着一双略带审视的眼眸,径直看向自己。
这是一双他最为厌恶的眼睛,好在很快就被身前的少女挡住。
“我来说些事情。”
“什么事等往后再说。”
“我等很久了,”周治重新隔过周岚清看着周靖:“我怕再不说,往后就没机会了。”
周岚清蹙眉,刚想开口,可不料对方像是意识到她的行为似的,赶在自己前道:“难道大哥这么多年,就完全不好奇当年敬妃的事情吗?”
此言一出,周岚清呼吸一窒,只觉浑身由里到外开始散发出彻骨的寒意。而面前人接下来的话更像是一剂毒药,精准地喷洒在殿内剩于二人的心上:“当年敬妃惨死于后花园中,最后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太后。”
“什么…”
身后传来包含着不可置信的声音,令周岚清的手不易觉察地颤抖起来,寒冬腊月,她的鬓边开始被汗浸染,她不敢再听多少,喝止道:“你胡说什么?此时情景你还要胡来,快些出去!”
周治欣赏着两人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名为愉悦的激情,丝毫听不见周岚清的怒斥,又紧接着补充:“敬妃根本不是我母妃所害,而是我们的父皇,他刻意要将其作为挑起后宫两个女人,继而成为太傅与丞相的党政,以此作为制衡!”
他越发口无遮拦,越发肆无忌惮,面色尽是疯狂:“此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他所中意之人,就是敬妃的义兄,你们的老师,谢礼书!”
“住嘴!”
“噗!”
两声同起,后为周靖吐血的声音,周岚清转过身去,跑过去跪在他身边:“大哥!”
可话才说完,就接触到他空洞的眼神,令周岚清僵在原地,背后发寒。
而周治见此,冷笑道:“就是这样的人,你到现在还相信他会放过我?就连你,一开始也被他算在其中,我们所有人的死活,只不过是他向谢礼书求欢的筹码!”
“你给我滚!”周岚清再也无法忍受,抄起身旁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去,后者则终于闭上了嘴,只是冷眼看待眼前两人。
“你给我滚听见没有!”见其还是于原地不动,周岚清的声音开始有了些颤抖的破碎,进而将剑横在自己的脖子边,语气中尽是决绝:“若你不想就此背负杀妹的罪名,就立刻滚!”
周治的目光开始有些幽然,若细观之还能发现些偏执的怒气,片刻之后,他还是转动身体,只留一句:“我在隔壁等你。”
脚步声彻底消失,周岚清有些颓然地放下手中剑,她有些不敢看一侧的人,最后还是周靖道:“莺儿,往后门出去,有条密道,你知道的。”
待周岚清看向他,就听其又说:“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保护好你,你出去后,去找阿澈。”
“那你呢?”周岚清打断他的话:“你怎么办?”
但周靖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他缓缓躺了回去,一副从容赴死的态度。
周岚清怔怔地看着他,足足有好一会儿,背对着光的脸庞最终染上了几分难以忽视的坚决,随后她拉好床帘,将宫外的士兵全部招了进来后,领头的那名对她说道:殿下,端王殿下已在城下。”
周岚清点点头,转头去了偏殿。
第114章 重磅秘密
吱呀声忽起,数缕微光透入门隙,旋即又随门合而隐没。
周治所选的这间偏殿平日里嫌少闲人入内,四周尘埃渐积,陈迹斑斑,犹如古物之沉睡于往昔岁月中。
现已有二人于内,竟也没有因此感到些许生气,特别是周岚清手中的那把利剑依旧难掩寒光,时不时映照在周治那张阴沉的脸上,使得那扑面而来的肃杀意味不言而喻。
他看着眼前人同样不好看的表情,出言划破了现有的沉寂:“你来了。”
周岚清盯着这个相斗多年的对敌,头一回感到心力交瘁:“我奉劝你,现在就赶快离宫,回扬州去!”
“为什么我要走?”周治迎上对方直勾勾的目光:“是父皇要你来杀我,对么?”
周岚清不语,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而周治见她的样子,勾了一下嘴角:“既如此,你为何不动手?”
话音刚落,剑尖逐渐从地上升起,直指男人的胸膛,若两人其中一人往前一步走,即可领它重新收获鲜血的滋润。
周岚清眼神陡冷,语气更是锋利:“你就那么想死?”
周治不紧不慢地将剑尖夹住,再往一旁移过去:“不要着急,在此之前,不妨听听我接下来说的话。”
于两人身上散发出戾气的环境中,在周岚清高度紧张与聚精会神的状态下,可周治说的这句话,却令她有些耳鸣:
“周靖不是父皇亲生的。”
“什…”而就在她晃神的刹那间,手中的剑忽然因一股外力的冲击而脱手,连带
着她的人都往前走了过去,待反应过来时,剑已摔落在地上,只不过它还是如愿以偿地受到了血液的灌溉。
此时周治一只手紧紧禁锢着少女的手腕,另一只手仍垂着,殷红的血蔓延开来,在袖口开出一朵艳丽的罂粟花。
周岚清开始剧烈反抗起来,就在即将挣脱之际,男人忽然开口:“我说的是真的,周靖…应该是沈靖,他不是我们的皇兄。”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周岚清终于甩开周治,反手给了他结实的一巴掌,后者挨了这一下,转过头来,嘴角开始渗着血。
但他不怒反笑,欣赏着少女有些崩溃的表情:“看样子你并不知道?”
“莫须有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相信!”
“是否为莫须有,你好好看看吧!”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扔给她,周岚清垂头一看,心中大骇。
只因这明显仅剩半块的玉佩,她曾在周靖身上看到它的另一半。
她抬起头来,往日如珠宝灵动的眼睛在此刻华光散尽:“这是哪里来的?”
“谢礼书的。”
“胡说!”
“徐愈初临行前,我从他身上拿的。”
“胡说八道!”
周岚清还想找些理由辩驳,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似被死力攒紧,无法呼吸,从而开始有些失力,只得努力呼吸维持现状。
这个世道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事情!
如若是真的,那她这么多年苦心经营欲维持的正统又算得了什么!
周岚清只觉得内心中的一把火被扑灭,却燃起了一把更为茂盛,且无法控制的怒火,以吞山过海之势,宛若一条火蛇直冲自己的理智。
周治本想冷眼旁观她的痛苦,可当少女因痛苦而不断弯下的腰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又感受不到一丝畅快。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她也是害自己至此的元凶啊?
不对,不是她,是他那没人性的父亲,他凭什么还安然的躺在那床上,独留他们在这里自相残杀?他们应该团结起来才是,他们才是真正为大燕着想的人,他们才是正统!
他想着,嘴也开始动起来:“你早就该知道的,其实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往少女的方向靠近:“若沈靖真是我们的大哥,我无话可说,我愿意倾尽所有站在你的身边!可是我一想到那个人利用了我们一心为国的志向,并以此作为把柄,来操控这个国事走向今天的地步!”
他终于蹲在少女的跟前,专注且真诚地目光聚焦着她:“我就于心不甘,我知道你也这样想,对不对?”
周岚清低着头,没人能看清她的表情,只不过浑身散发着消沉的气息,令周治感到安心,他甚至敢于一再靠近,忘却了两人方才刚大吵一架,语气如温和细雨,蛊惑人心:“妹妹,和我一起,我们一同守住大燕吧…”
不料就在此时,就听少女冷笑一声:“我还有个维持正统的好主意。”
下一秒,声音与周治一同坠于地面,她原本藏于袖口中的短刃已然插入了对方的肩头。
周岚清顾不上因周治的躲闪,而致利器偏离于原定方位而懊恼,眼底满是浓烈得如有实质的杀机,直接扑上去,用尽全力掐住他的脖子,势必要将其决绝于此。
地上的周治被她死死压住,本是不能退缩,可求生的欲望令他不知何时长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伸手摸到了距离不远的利剑,随后直往她的右侧划去。
周岚清被剑划伤一道口子,吃痛地松开手,随之被周治扔在一旁,鲜血随之喷涌而出,于地上男人的混合在一起,使整个殿堂充满了浓郁的腥味。
而周治的情况也算不上好,可还是支撑着剑站起来,眼中的温和退却,只剩下一片寒光。
“你怎么这么固执!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听我的话!为什么!”
那一刀割得极深,周岚清疼痛之余看见血液止不住的随着指缝显出,令她浑身发软,不得已靠在门边,死死地看着他:“是你太固执了。”
“若你真的为大燕着想,就不会在这紧要关头,还妄想用这些编造的谎言来糊弄我!”
“紧要关头?”周治坐在她正对面的圈椅上,周身阴鸷的气势几乎要将人吞噬:“你是说离王?”
周岚清不语,只是冷眼相待,其间还透着几分森然。
“你不必担心他,”周治破天荒的唇角轻扬,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人头,已经被人扔在宫门口了。”
“什么?”周岚清瞪大眼睛,原本还有些模糊的视野被迫清晰了不少:“你都做了什么…”
还没等到回复,门口突然传来焦急的女声,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穿堂入室,直至人影转变为实像而止。
周岚清费劲地扭过头去,是方菀。她闯入了殿内,眼神接触到地上少女的那刻由慌张变为呆滞,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直奔其而去。
“殿下!您怎么了!”
周岚清自一见她就知道可能出了事,放开捂住伤口的手,鲜血淋漓的伤口显现于两人眼中,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只问:“出了什么事?”
方菀快速抽回手,往自己裙摆下边撕开一块布,随即往周岚清伤口处包扎起来,同时还强迫自己冷静叙事:“我今日在娘娘宫中,却忽然有一人闯入,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事,就看见娘娘带着静秋姑姑急匆匆走了,且表情很不好,是去太虚殿的方向!”
才说完,里处就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咳嗽,方菀这才发现在阴影中还有个人。
可她并没有顾忌太多,只因面前少女在听完她说的话之后,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抓着她的手更加紧了许多。
场面只沉寂了片刻,就见周岚清像是动用了浑身仅剩不多的理智,迫使她看起来没那么糟,抓着方菀的手松了几分,甚至有隐隐将她往外推的意思,口中道:“你快去,快去太虚殿,去拦住太后,拜托了,快去!”
方菀从未见过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不敢多加忧疑,点头如捣蒜,也不敢多看里处那人一眼,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而周岚清则扶着墙有些艰难地站起来,紧接着直往周治的方向走去,最后在其跟前停住,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在二人之间响起:“是不是你?”
见对方不答,她伸出另一只尚好的手,按在他肩头的短刃上开始往下按:“是不是!”
痛感令人窒息,也令人清醒。两人此时都将对方的情绪纳入眼底,那双血与泪的眼睛将会成为昏暗殿堂中唯一的烛火。
“是你们逼我的。”
周治开始笑出声,笑得张扬:“现在到你选择了,你守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还是去救我们的父皇和母后么?”
周岚清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你这个贱人,你这是弑兄杀父的贱人!”
“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周治干脆地靠在椅子上,呼吸开始逐渐微弱下去:“离王是我亲自杀的,满朝文武都看见了;而周澈,在踏入皇城的那一刻,就已经背负着弑兄杀父的罪责,他逃不掉,这个头衔是他自己安上的。”
“你保不了任何人…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周岚清脑袋嗡嗡作响,似有无穷无尽且硕大的巨石敲击着她的皮肉,骨头,直至心脏。
不行,她不能让阿澈进宫!所有的骂名,所有的后果,让她来承担!
她不断扭转着短刃的手逐渐松开,不在看面前没了动静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往外快步跑出,拉住面前一个士兵,口中的话还没脱出,就看见他面色稍有松弛:“殿下,端王殿下已经到了,正在里边呢!”
当床帘再次被掀开的时候,浑身是血的少女立在兄弟二人面前,目光投掷于床上那人,才发现其已然在弥留之际。
周澈并没有转过头来,可单从背影即可得
之,他早已幻若虚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气。
周靖的手被少年握在手中,眼神都开始涣散,恍惚间他好似回到了孩童时期,有一个极美的女人逐渐向自己走过来,口中还唤着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周澈像是有预感,整个人快碎了一般,唯有攒着他的那只手仍如坚冰不可动摇,眼睛牢牢地盯着床上人,声音有些嘶哑:“兄长。”
这次周靖听见了,转过头努力地笑了笑,先是看了一眼周岚清,随后又将目光定格在少年身上,最后说了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也是只有兄弟俩才能明白的话:“朝闻道,夕死而无憾。”
说罢,他只感觉眼皮好重,以至于他无法再看清面前人的表情,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哭声和喊声抛弃于人世。
大燕德顺三年,燕康帝崩。
第115章 共赴火海
太虚殿内。
太上皇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若无这突如其来的光线照射在自己面上,他大概还会一直睡下去。
微微睁开双眼,一张熟悉的容颜呈现在他的眸中。许是有些意外来者身份,他还反复观测了片刻,最后才幽幽道:“你来了。”
太后松开手中的帐幕,由静秋姑姑接手,将其束在一边,光更亮了。
她不发一语,缓缓走来,从一旁的桌上端来准备好的药碗,面无悲喜地坐到床上,太上皇对此并不在意,只是开始费劲地坐起来。
太后淡淡的看着他稍稍坐直了些,突然道:“多日不见,陛下的病又重了。”
太上皇看了她一眼,其间习惯性的猜忌和忧疑溢于言表,可他对面的女人却再也没有以往面对他时的谨慎和虚伪,那双写满了坦然的眼睛,似在嘲讽他的紧张。
他不由得开始生气起来,可惜话还没说出口,汤勺与瓷碗的碰撞声便响起,随后盛着一口药汤的勺就放置在嘴边。
他又看了一眼女人,见她的身姿又开始低垂下来,原有的情绪开始滋生出些不屑,张口将药汤吞之腹内。
太后神情冷清,就这样默然地将药碗掏空,紧接着起身将其搁置在原来的地方,抬眼之时,发现一盏烛落寞地燃烧着,在这大亮的殿内显得微不足道。
她盯着火焰颤颤巍巍地摇摆,突然开口道:“陛下,您今年岁几何?”
太上皇半瘫倒在枕榻上,虽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但话语中已然爬满了不善:“你不要太放肆了。”
女人并没有回头,听闻轻笑两声,声音也带着些许森然:“陛下何出此言?您难道忘了,这些年臣妾的循规蹈矩么?”
“任您驱使,甘为牛马,不惜屡次违背父亲的教诲,按照您的意思办事。”太后转过身来,站在那里宛若一尊冰雕,毫不掩饰地展露戾气:“但这一切,我都甘之如饴,只因你告诉我,皇上是姐姐的孩子。”
此言一出,太上皇表情瞬间凝固,只用眼神逼视着她,似是要她闭嘴。
只可惜太后同样心怀愤恨,却不得已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用尚平淡的语气问道:“你还记得姐姐么?”
说话间,脑海中又不自觉浮现出女子的笑颜,是那般明媚,那般动人。而她却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了,脚步往旁挪动,找到一旁的椅子坐下,离床上人更远了些。
后者开口,却有些哆嗦:“淑锦,淑锦…”
太后看着他开始痴态的样子,心中难起半点涟漪,继而言之:“自她走后,我不曾有过一日将她忘怀,她是那么好的女子,却那么苦…因你的私心丧命…”
她一闭眼,就能记起长宁宫的后花园,女子一直撑到她来了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小怜,莫要为我报仇,要为自己而活,像我说得那样…”
可女子最后一刻的容颜就在她的面前,叫她如何不恨?那个昔日里的阳光,就这样永远得流失在自己的人生中,叫她如何不怨?
不愿再想,她只能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曾经令自己心生爱慕的面庞,此时却令她无比恶心。
“你知道你抱来靖儿的那一刻,我的心是多么的雀跃!我全当他是姐姐的孩子,全当他是我的孩子!”
言语撕扯着回忆,二十几年前的宫墙下,年仅十八的少女跪着摇着摇蓝,唱着女子教给她的歌谣,一个小娃娃生的漂亮,活像个糯米团子,时不时因她的声音发出几声笑。
她就这样守着小娃娃长大,直至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时常让他跟在身边,督促他学习,伴他成长,让他继承皇位…
如今让她知道这孩子不是姐姐的孩子,反倒是那谢礼书的儿子,可她却再也没有力气去恨他,这么多年,他早已成为自己与姐姐之间生与死唯一的羁绊。
她本应该想着那张与少女极为相似的脸,强迫自己如这些年一样容忍下去,可到底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无耻。
看着他依旧是这幅疯疯癫癫的模样,太后眼底的嫌恶更甚,直接开口撕破现状:“别装了,这么多年了,装的还不够么?”
太上皇脸上的表情只维持了一瞬,转而像是恢复了神采,只相较于刚开始倒是苍老了些许,晦暗的双眼隐于床帘:“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太后又开始盯着那烛火,只觉得其更亮了些:“事到如今,我还能说什么呢?只不过,那姓谢的知道皇上是他的孩子么?”
四周死寂,这是风雨来临前的预兆。
果不其然,下一刻床上人开始不断颤抖起来,仿佛随时都能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你听谁说的?你听谁说的!谁胡说的?是谁!”
女人对此根本不为所动,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她自己亦是如此。
大殿里回荡着男人发疯般的音调,不用多看,光听这些刺耳的杂音,就能想象出其面部有多狰狞。
直至逐渐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太后才忽然道:“静秋,本宫记得进来之前有东西落在殿外了,你去帮本宫取来。”
话音刚落,帐幕旁的静秋款款向女人走来,直至其跟前,从袖口中拿出一枚玉佩,在她的注视下放置于其一旁的桌上:“娘娘,奴婢刚开始就发现了,给您放在此处。”
太后面色有些复杂,看都不看一眼就道:“不是这枚,你再去外头寻。”
可静秋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之色,只不过在此时多添了几分宽和,像是在安慰着面前的女人:“不会错的,这枚正是小姐刚入宫时特地挑走的,这些年都随身携带,奴婢怎会看错呢?”
听其所言,女人睫毛垂了垂,染上几分哀伤:“你这傻人,你这傻人!我该说你什么好。”
静秋挂上了笑,不再多言,安然地立在了女人的身旁,就像儿时跟在她身后的那样。
见此,太后也不再多劝,而是伸手端起那盏烛蜡,逐步靠近床上因动气而奄奄一息的男人。后者见此,心中渐渐涌上不安,瞪着她,嘶哑的质问声如约而至:“你这个贱人!你想干什么!”
太后重新坐在床榻边,淡然道:“当年一事,你我皆有错。”
才说完,手中的烛台脱落,火苗开始啃噬床单,衍生出充斥着仇恨的烈火,可女人盯着面前的再也没有力气挣扎的男人,只觉得这漫长的一生,终于得到了解脱。
她忍了一辈子,也斗了一辈子,原以为功成名就,却每每在午夜梦回之时,一次又一次地重现那熟悉的笑颜。
当年若她没有为家族筹谋而忧疑,那个曾无数次拉她超脱于水火的女子,会不会还能与她在后花园相会,共谈闲情?
火势汹涌,很快将殿内所有的人和物笼罩在怀中,邹云怜只觉得好痛,她独留于世间的一双儿女,会因此而为她流泪么?
“澈儿…我的
澈儿…”
她呢喃自语,撑着最后一丝意识不断逃离床上的那个男人,最终得偿所愿地倒在殿中的一处角落。
殿外,周岚清匆匆赶到,只见四处有宫人一边鬼哭狼嚎,一边马不停蹄地搬来木桶救火,试图以微小的水源对抗这熊熊大火。
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一时间根本无法舒展,手臂上的血液已然凝固,可胸口却又涌迎上一股腥甜。一旁伴随着左右的桃春同样手脚发软,可还是撑着给她拍背缓解:“殿下,殿下,缓口气,缓口气!”
周岚清终于消解些许,一把抓住欲往后接水的宫人,一开口,声音哽咽地不成样子:“谁在里边?”
宫人被她这幅样子吓到,不敢多加踌躇,只是怕其下一刻就要消散而去,故尽量用柔和的语调回答:“回禀殿下,是陛下和太后!”
闻言她缓缓松开了他的衣角,嘴角不断抽搐起来,拼了命才将话吐出口:“方菀呢?她没来么?人呢?”
宫人时常在长宁宫内跑动,自然也知道方菀是何许人也,帮着桃春将人扶正,赶忙道:“方小姐没有来呀,奴婢不曾看过她…”
“什么…”周岚清双眼泛红,却没在多言,只是将人往外推,嘴里还不断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救火,你快去救火…”
话语间,火势滔天,似乎在燃烧着她最后的希望,目光随着眼珠不受控制的乱转而奔波劳碌起来,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位置安放。
昔日所有的计谋,所有的风光,所有的势在必得,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眼中迷迷蒙蒙地开始出现一尊佛,正是长宁宫中的那尊。她的头随着不断弯下的腰重重地磕在地上:
“求求您,救救她吧,她是您最忠诚的信徒,求求您了。”
宫人早已离去,桃春见不得主子的样子,不得已低头拭泪,可抬头之时,才发现少女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视线范围,正要不顾一切地要往里冲。
见状她瞬时大惊,三步并两步地往上前阻拦,却发现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连拖着自己也无法挽回。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出现在她们的面前,随即一人将周岚清死死按在怀里,是霍云祺。
他面容难掩憔悴,可以看出他一路的奔波劳碌,任凭少女在他怀里哭着挣扎,甚至一口咬在他的肩头,也不会改变他的禁锢:
“殿下!殿下!”
“莺儿!”
无人知道他为何会在这时出现于此,就连桃春也愣在原地,显得有些意外。
时间随火势消逝,面前唯有一堆废墟,少女不断在中翻找,不顾手指已被尚温热的废墟烫的伤痕累累,双膝被细密的木柴刺入。
可最后却只看见那枚玉佩,是母后的。
刹那间,心如刀割的感觉席卷全身,她端详片刻,脑中徘徊着女人的身影,站在她旁边的是大哥,稍一晃神,父亲的样子也开始清明起来。心血不断上涌,促使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两眼一黑,倒在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火海之中有一个女人,坐在角落里道:“莺儿,我的女儿…你要好好活…”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只觉得脸上有几点湿热的水渍滴落于上。
第116章 心如死灰
宫中的牡丹终归是败落了,撑着一口气依存于枝头摇摇欲坠,而天井里昏暗无光,其中的蜉蝣仰望着漆黑高远的深天,难觅属于自己的一片光明。
自太虚殿火起之日,迄今已逾半月有余。闻外头的宫人们所言,端王爷心怀不轨,对先皇御座心生怨望,竟与那悖逆天道的离王相勾结,共谋不轨,致使先皇龙驭上宾,驾崩九霄。
幸有贤王爷谨遵太上皇遗诏之命,于金銮殿前毅然挥剑,斩离王于阶下,复于先皇灵前聆听遗嘱,终得万民拥戴,承继大位。本应将试图谋反的端王斩立决,却因新帝仁善,心念兄弟手足之情,最终只将其贬为庶人,困于冷宫不得出。
永乐公主因无力劝慰胞弟,又为护先帝免受刺客突袭,以一己之身挡于前,后因失血过多,不幸就此随先皇而去。
宫城外的百姓哀悼先皇的离世,歌颂新帝的英勇,愤恨端王的不恭,最后才对永乐的结局唏嘘不已。可不足一日,贫困的,尚且过得去的,富足的,都很快被自己房内的琐事缠上了身,没办法再想其他的。
宫城内的宫人们原是与百姓们一样的,但他们总是自诩比外头的人更高等些,认识得更多了去了,可就在低声开口欲说些什么的时候,姑姑们的巴掌,公公们的鞭子就招呼上来了,于此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那些穿着官服的人呢?他们大多是聪明得很,自身上开始套着这衣服起,就开始打量起同自己站在一块儿的,是不是也同他们一样,时时刻刻保养着。久而久之,他们不认识最高位那个人是谁,而只盯着那套金黄色的,镶着祥龙的衣裳,谁穿着,他们眼底的仰慕和嘴巴吐出的支持声,也自然落在那个人身上了。
但其中还是不乏一小部分愚蠢的人,他们看清了那金色的衣服下套着的究竟是不是祥龙,只可惜还不等说出口呢,就眼睁睁地看着比自己更为勇猛的同伴的下场,也就此悄然地闭上嘴,缩到角落里去了。
毕竟是皇室之外的人,撒泼打滚的,言辞激烈的,试图寻死的,都被新帝以各种方式化解,风头一过,自然想着事情就此打住,一切重新开始。
只可惜与传言中不同,明善宫中依旧困着它的主人,打理着它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却只增不减,将它打扮得花枝招展,若不是深夜中还能听到主人的哭声,它也觉得日子就这样过下去算了。
小翠夺过一个正要往寝殿里送汤碗的宫女,顺带瞪了她一眼,后者不甘示弱,开口便是趾高气扬:“这是皇上特嘱咐我来送的,你想做什么!”
闻言小翠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在明善宫中还敢造次?我拿进去便是了,你且快回到皇上身边去罢!”
“你!”那宫女原还想说什么,可当小翠的脸板起来,又不自主生出了些畏惧,只撂下“哼”的一声,便转过身气冲冲地离开了。
小翠则是一直看人没了影儿,才将碗拿起来泼向一旁的花丛中,随后去膳房,换上了自己煮的补汤后,再次回到了寝宫门口,轻轻推门而入。
入眼帷幔低垂,薄纱静然,雕梁画栋之间,悬挂着珍珠镶嵌的流苏,屋内不见光,明明灭灭的视线越往里去,就愈发昏暗不清。
小翠拨开层层叠叠的阻碍,小心翼翼地将汤碗端进来,一抬头就看见桃春与秋竹愁容满面地立在不远处的床边,听见动静,就往她的方向看来。
而床上的人双目紧闭,呼吸极轻,似乎消瘦得厉害,衣裳挂在她身上只得坦然地散开,且不看她的表情如何,单是这般,于偌大的床中显得破碎而凄凉。
桃春走过来,小翠就立即将方才的境况低声向其说了个干净,最后补了句:“这是殿下平日里最喜的乌鸡汤,说不准…”
桃春叹了口气,接过托盘:“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外头候着,莫要让无关的人再进来了。”
小翠应声退去,待桃春将汤碗端到床边的时候,秋竹已经将床上的少女唤醒并托扶起来了,虽两人日日在跟前侍奉,可每见其强撑起来的模样,皆不由得红透了眼眶。
桃春将哽咽的声音往下咽,好让对方听起来较为平常:“殿下,这是您最喜欢的乌鸡汤,还加了些糖。”
周岚清有些迟钝地抬起眼,愣愣地盯着碗,随后木楞地点点头。桃春见状忙不迭得将碗呈上去,可眼前人才刚一入口,还不见有吞咽的迹象,就见其又吐了出来,紧随而来的剧烈咳嗽令她的眼泪顺着往下砸,迫使其下意识用手背抵着眼。
桃春快速将碗缩回去,等秋竹帮她顺气之后,又开始递上去,在接触到对方有些抗拒的眼神,只得柔声细语地劝哄着:“殿下,在这样下去扛不住的,多少一定要喝些才是。”
周岚清靠在秋竹怀里,呼出一口气,似叹息,似缓神,这半月以来,她整日整日地躺在床上,可能够睡着的时间却少之又少。脑子不断向她拖着坠入回忆的深渊,往日中最引以为傲的事后复盘,此刻也化作了无法控制的阴影,重现着她的无能。
睡梦中的场景逐渐变得真实且清晰,而现实的情景又开始化作虚幻和朦胧,使她陷入自证的泥潭,唯恐分不清下一次睁眼是否为真正的实景,就好比现在,她看着面前的桃春,忽然问道:“桃春,现在是梦吗?”
仅此一言,就使桃春潸然泪下,可偏偏又怕主子就此加深伤感,只得匆匆起身道:“殿下,汤凉了,奴婢去帮您热热。”
桃春的消散于帷帐之中,秋竹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其间的忧心忡忡,周岚清却听得无比真切,也算是替桃春回应了方才的询问:“殿下,奴婢去打探了,霍大人如今大抵是被新帝囚于宫中…”
周岚清停顿了半刻,霍云祺从北疆赶回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个结局,想至此,她最后还是张了张口:“是我连累了他。”
是他们太傻,太大意,也太无能了。
“朝中那些人呢?”
身后的人迟迟没有回复,大抵是在忧疑着真相。可周岚清在这沉默中早已了然,眸中仅存的一丝光亮也就此消散。
秋竹明显感受到她的颓然,连忙开口道:“是那群狗贼自私利己,配不上殿下的谋划!”
周岚清无言,自私利己这个词,用在她的身上也再合适不过,从古至今,政治场上能有几个好人?好人又有几个能在政治上善终?
也不用怕这个政客们所管制的人不听话,只需要说些动人的假话,编造些引人共鸣的故事,天大的事也能变小事。
她如今又身处于什么故事,扮演着什么角色?
就在此时,寝殿门口,一声不大不小的宣报入耳,还没给殿内的人反应的时间,一身着华服,面色仍存苍白颜色的男人掀开横隔着她与外界的障碍物,毫不客气地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
周岚清浑身瞬间被充斥着满腔的恨意,冷冷的看着眼前人。男人面色如常,只是越过了她,将不善的目光投向其身后的秋竹。
周岚清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捏了捏秋竹的手,示意她离开。后者皱紧眉头,才想说什么,可就在接触到主子的眼神时,又不得不点头,将少女扶坐好,临走时督了男人一眼,其间的恨意和愤怒不亚于周岚清,之后也不行礼,就此消失于殿堂之中。
男人收回眼神,投向床上的少女,抬脚往她的方向靠近,宛若一条毒蛇朝其不断逼近。可最后直至面前时,又不得已缓和下来,继而泰然地坐于床边,张口第一句便是:“怎么不用我调来的人?”
周岚清对他的厚脸皮感到咂舌,甚至找不到任何理由心平气和,但悲地是,她又无法对其施舍一点情感。
“周治,你恶不恶心?”
周治面色从容,像是没看清对方眼底的嫌恶,自顾自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你一日比一日瘦了,是我送来的不合胃口?”
周岚清只觉得他的声音就如他一样令人欲要呕吐,于是开始背过身要躺下去,试图以此回避。可身后的人见其这幅模样,像是被触及到了哪根神经线,突然上手抓住少女的臂膀。
“你!”周岚清生理开始涌上一股恶寒,不顾伤口猛地从中抽出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男人,就发现其眼眸深处那抹疯狂压抑得近乎扭曲的偏执,还有几丝杀意环绕其中。
可她不仅没有感到畏惧,反倒像是被激发出最后的斗志,甚至于想就此杀了他,或者让他杀了自己。
但那些情绪很快又在他的眼底消失不见,最后化作了一句:“是我的错。”
周岚清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像是瞬间泄了气,只觉得好没趣。
而周治却不管不顾地絮絮叨叨,话语间不断地在压制着什么,使其说出的话变得有些诡异的柔和:
“父皇和母后的后事,我皆已安排妥当。这些天我想了太多,是我太心急了,许多事情没有考虑得当,可我一心想的都是为了大燕,你知道的,这天下,终究是要周家人做主…我只是太急了,你知道么…”
这番语无伦次的话,周岚清一个字也不想听,她见证过周治的无耻,漠然地观赏着他的表演,直至其彻底说不下去,才做出了评价:“你的话跟你的人一样,不忠不孝,恶心至极。”
周治住了嘴,怔怔地看着她,片刻之后,他像是在做最后的争取:“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实权,钱财,我都给你,好不好?”
周岚清破天荒的勾了勾唇,露出个嘲讽的笑:“霍云祺在哪里?”
男人瞬时恼羞成怒:“不知道!”
紧接着他站起来,阴影将少女笼罩,可声音却是不断地降低自己的底线,是近乎于哀求的产物:“听我的,跟我一起…”
可惜少女只恨当时没能捅死他,更不可能会如他所愿,只言道:
“别贱了,行不行?”
说罢,周岚清转过身不再与他纠缠,窝在被子里,只留下一个背影,至于周治站了多久,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关心。
于此同时,镇远侯府内的一处偏僻小屋周围,倒显得格外热闹,四周皆是把守的士兵,像是关押着罪大恶极的犯人。
一个小厮关上了屋门,端着碗筷走了出来。路过门口时,领头的照常检查一番,抬眼却发现这小厮的头好像有些过低了些,且帽檐宽厚低垂,将他的脸遮了个精光。
最重要的是,他来时体格就这么大的么?
领头似乎意识到什么,先是左右快速瞟了一眼身旁两侧,确定没有人在看他们时,才走进了些,抬起手试图要掀起帽子,只见那小厮比他的动作更快,率先握住了他的手腕,将其压着回了原位。
此番动作,领头立即确定了心中的猜想,压低声道:“是将军么?”
霍云祺微微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双眼睛,给了他肯定的信号。
领头是他亲自带出来的兵,自然也沿袭了些自己的胆子,于是马上自然地让开一条道,意思显而易见。
霍云祺抓着擦肩而过的间隙道了声谢,很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脚步愈发快速,府门就在眼前。
就在即将成功之时,身后忽地传来一声动静,响亮而有力,富有警告的态度。
但这一声并未能令青年止步,反倒更有向前冲去的趋势。只可惜下一刻院子里开始窸窸窣窣地涌上了士兵,彻底挡住了面前的门路。
霍云祺自知败露,干脆扔掉手中的掩饰物,赤手空拳就要往前与之相比试,大有不突围而出不罢休的气势,果真唬住了众人。
“你个孽子!你还想干什么!”
身后人的声音终于响起,语气中的忿怒体现的淋漓尽致。
霍云祺一顿,收回了手,转过身去,父亲的身影映入眼帘。
“父亲,就这一次,你允我走吧。”
霍立气的不轻,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骂:“去找谁?你还胡思乱想什么!还嫌你犯的错不够多么!”
“父亲!”霍云祺喝止他的话,随后弯腰曲背行礼:“待我回来,一切家法我全认!”
“她已经死了!你还去做什么!”
这句话,恰如这半月来的不断凌迟自己的一把尖刀,被其劈开的心脏在肆意地弥漫,令他对周围的感知随之变得更透明。
他不会相信这句话,在没有看见真相之前。
他必须前往求证,若是真的,他将揪出凶手,亲手将其手刃。
他的爱人,不该如此陨落。
霍云祺强迫着身体不在因此而颤抖,只得用握紧的拳头来保持理智,随即不再多言,抄起身
边的木棍,环视周围:“我知诸位身负职责,但今日,算我对不住了!”
说罢,独自一人就要上前,可就在此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下意识转过头去,却发现霍立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
“父亲!”
第117章 幸得重逢
下朝后,魏源往四周眺望,发现那个熟悉的年轻人并无出现在视野之中,身边冒出了个人,他看了一眼,有些面生。
不过那人却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眼神,而是如这几日的大多数人一样,张开口的那刹那,将恭维话灌入魏源的耳朵里。
魏源瞧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年轻了十岁有余,面对此人的阿谀奉承毫不犹疑地袒露出不屑的嘲讽,而对方在接收到他的话后,气得满脸通红,甚至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骂。
可下一刻,魏源不小心眨一下眼睛,十多年岁月匆匆而过,他面上已然不再平整。不自觉地开口,才听清自己的声音又习惯性地操持着那不带任何棱角的词句,与他面上的和气互相照应,将青年时的自己完全扼杀于记忆深处。
几句话后,他似无意间提及:“戚长安,戚大人,这几日怎么都不曾见到人?”
那人认定了自己迈出了被当朝红人接收的第一步,自然不会有隐瞒的道理:“大人,那戚大人自回来后只整日称病,下官前几日特地前去拜访,本是怀揣着为皇上分忧,可不想其反倒将下官轰出来了,您说这…”
魏源眸光微暗,又问了句:“你于何处任职?”
那人自以为迈出了被丞相大人接纳的第二步,稍稍露出喜色:“下官于秘书监任职。”
魏源听闻微愣,不过也只是一瞬,转而回了句:“我知道了,有劳您了”便告辞离去。
宫墙绿瓦,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身着官服,因弯着腰低着头,故看不清脸色,只是脚步有些沉重,却也没有因此而缓慢下来。
画面流转,宫城外的喧嚣充斥着空气,连带着拯救了他的呼吸。魏源此时才敢微微抬起头,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住宅跟前。
门前无人看守,与其御赐的身份不甚匹配,他迫不得已亲自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了响声,面前的阻碍晃动了起来,出现了一道小缝儿,冒出了个小脸,身着书童的衣服,是个孩子。
“您找谁?我家先生说了不见客。”
“我是他的朋友,来找他坐坐。”
书童又将他看了一遭,随后道:“请大人稍等,我去通报。”
说罢人就一溜烟儿地不见了,只留下那道小缝儿。魏源在原地盯着小缝儿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觉得有些后悔。
书童很快就回来了,眼前的小缝儿开始成了一道能供他进去的大缝儿,最后又因他的步入而闭合,彻底消失不见。
宅内清淡地有些令人意外:入眼不过些许不值钱的草木,却也被精心打理过;所到之处的陈设,与寻常百姓家并无差别,偶有些漂亮显眼的,细看才发觉已生出道道裂痕。
书童退下后,青年人的身影清晰起来,立在不远处,静候着他的到来。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他行礼,却并不恭敬,只算得上是普通的问候。
魏源走至跟前,随着他坐下:“听闻你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戚长安并不在意他话中稍稍显露出来的锋芒,更是任凭他打量:“回大人,已然好了不少。”
“那很好了,”魏源不接对方递过来的茶杯,开口直言:“何时回朝?”
戚长安面色微沉,抬眼与对面人相视,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些旁的情绪,可是没有。
“你老师已然辞官,临行前曾将你托付于我,莫怪我多言。”魏源神色莫辨:“你也不是刚步入朝政了,该成熟些了。”
戚长安没有因他的话而带出任何愠怒,反而是平静的可怕:“先生,请允我称您为先生。”
“自入朝前后,我视先生为心之楷模,矢志追随。先生之大忠于国,大义于民,是我孜孜以求,以冀望步公之后尘。然则今朝,您明知新帝弑兄屠父,悖逆天道,篡权夺位,非但不思力挽狂澜,反与之沆瀣一气,此为何故?”
魏源的眼神里弥漫着一种沉寂的情绪,这是一个久经官场的人身上才有的特质,像一股浑浊的雾。
“没有缘由。”
戚长安面带悲怆,宛若一棵青松,清明地太过显眼。
而这棵青松荫罩着魏源,让他觉得有些熟悉:“顺势则昌,逆势则亡,不过如此而已。”
戚长安眉目间开始染上些许痛色,心中开始泛起寒意:“你这与那些厚颜无耻,心黑手狠之徒有何区别呢?”
“戚长安。”魏源脸上也开始攀上淡淡地疏离,像在保护自己的底线:“自古成大事者,皆面厚心黑。你穿上这身官服的那一刻,就该放下所谓的清志。”
只因这身衣服本身就是黑色的,不论它印刻着什么的花样,经过几番的清洗,都没办法挪动它的本质。
而他们这些人,成日里勾心斗角,追权逐利,为的也是这天下的百姓,他们靠的是国家的辉煌,才能赎救最后的幸福,现如今摆在他们面前的这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眼前的青年人不懂,他愤怒的模样与自己当年并无差别,该庆幸吗?还是该可悲?魏源盯着他,心绪逐渐不安起来。
也是,他们作为学生时,被要求如清水般洁净,如竹子般正直;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万恶的人心却将他们吞噬,压迫他们的脊梁,势必要他们灵活奸猾。
“既如此,我与先生在无话可说。”
戚长安将手中的茶倒在一旁,送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魏源的面色并无波动,只是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说了句道别,转身独自往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青年人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林老昨日逝世了。”
魏源的脚步为这句话真切地停留了一刻,但在此之后,他还是头也不回地扎进了黑暗中,跟身上的官服融为一体。
暗颜色晕染的程度总是霸道而迅速,即便是明善宫也逃不过这个宿命。
桃春有些费劲地拨开殿内的这些帐幕,只觉得它们比以往更加繁杂了许多,只可惜主子不让旁人靠近,幸好秋竹自出事以来,就一直陪伴在她们左右,明日可以让她同自己一块将这些遮阳避日的东西撤些去。
床上的少女如旧地窝在被子里,睁着眼敏感地观测着外头的动向,生怕这几日都来骚扰她神经的男人再次出现。
桃春一进来就看见她这幅样子,心头涩然,却不敢多加提及,毕竟主子这几日已经能吃下点东西了,算是件能够苦中作乐的好事。
将汤碗靠近,周岚清随着桃春的指令坐好,手也不自觉地攀上身边人的肩膀,像是在确定此刻是否为真实的世界。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了许多声音,交杂着闯入殿内,令周岚清的手瞬间缩紧,面色有些紧张起来。桃春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她接纳入怀中,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住了她往外看的视线。
臆想中
的男人没有出现,而是被秋竹那许久不见的笑颜所代替,她冲到两人面前,张口便道:“殿下,殿下!有人回来了!你快看是谁!”
“什么?”少女听见是秋竹的声音,放松了不少,又因她的话开始探出头来,只见不远处一个身影破开层层帐幕,飞驰而来。
“姐姐!”
这是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的声音?周岚清已不会用精确的词汇来形容,她只知道,自己于桌案边上不断书写的文字,一封封了无音讯的信件,在此刻都得到了回复。
从桃春的怀里彻底脱离出来,迎接面前人的拥抱,她好像又回到了梦境中,迟迟不敢开口,像是短暂地为此而沉溺。
周梁清的眼泪在接触到少女那瘦骨嶙峋的身体时,再也不受控制地落掉,似是在忏悔自己的离开。
周岚清感受到背部的湿热,才敢相信面前的一切是真的,她猛地搂住她的脖子,啜泣声开始逐渐爬上咽喉,待宣之于口时,便成了失声痛哭。
这段时日紧绷的情绪,家破人亡的痛苦,在此刻宛若凶猛的洪水,却浇不灭日日夜夜燃烧在脑海里的那场大火。
她好痛。
真的好痛。
周梁清一手搂着少女,一手接过桃春递来的手帕,静静地,以半跪着的姿态守着周岚清,任由她肆无忌惮地宣泄着自己的脆弱,任凭她在自己肩头留下一道道悲痛的痕迹。
轻轻阖上眼,痛斥的声音在脑中不断轰鸣着,叫嚣着。
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她的忧疑,若不是她的私心,事情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直至周岚清哭累了,整个人像失了力般挂在自己身上时,那被紧握着手帕才开始擦拭着她那憔悴的脸颊。
“这段时间,你都去了哪里?我的信你有收到么?”
“姐姐,我一直在宁国。牵扯的事和物都太多了,为保周全,故…”
“你看了么?”
“日日都看。”
“那便好了。”
周梁清微微掩下睫毛,将又升起的波动抚平,她正是通过对方的书信,才发觉京中可能出了大事,于是快速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连夜赶回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周岚清只觉得眼前的妹妹不在如以往般弱不禁风,反倒看上去精神了不少,方才接触之间,身子骨也壮实了许多。
“回来就好。”
她这样想,也这样说了。这算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也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周梁清感受出对方的疲惫,轻轻抚上她的手,轻声道:“姐姐,我不会再走了,你且先休息,养好身子,所有的事我们日后再说。”
半个时辰过后,寝宫的门再次被关上,秋竹送周梁清出去。
后者行于半路,突然问道:“这些事情,劳烦姑娘全部告知于我。”
秋竹点点头,低声将全部的过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之后的事情,便是如今的场面了。”
不知是不是秋竹的错觉,她看见六殿下的眉目间竟开始染上少见的狠戾:“我知道了。”
而还不等多说什么,面前的少女又回归至记忆之中的温顺,随后向她告别,独自步入后花园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118章 苦命鸳鸯
门扉轻启,外头的日光开始跑进来,却停在在青年的跟前。江如月近来经常光顾这间屋子,只因它的主人受新帝的命令受困于此。
霍云祺抬起头来,难掩忧色。
“吃点东西。”江如月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又补了一句:“快些,现在像什么样子!”
不远处的人终于动了动,随后走过来坐在桌边,抄起碗筷随意扒了几口,嘴里没有味道。
江如月立在一旁静候,背对着桌边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气压有些低沉,像一座恢弘的山。
直至对方的手中动作停止,她才回过头,看着垂着头的青年,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霍云祺没有回复,自新帝登基,他就被剥夺了官职,是父亲放下脸面求情才肯放他一条生路。
江如月耐着性子又问道:“你临走时,北疆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是。”
“那就行了。”
意想之中的训斥没有到来,这句宽慰的话语令霍云祺微微皱眉,张了张口:“是我太冲动了,才…”
“没有。”可话到一半就被打断,女子的声音夹杂着的力量,就如她的人一般令人信服:“你并无落下北疆一事,赶回来只为营救君主,忠君报国,何错之有?”
“只是慢了一步罢了。”江如月说这句话时,却不自觉地侧过头去,旁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霍云祺也想到了那个昔日里在身边运筹帷幄,温润尔雅的青年,悲从心来:“对不起,我…”
场面又沉寂下来,不知不觉间又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灰。姐弟两各坐于桌案一边,一时间没有言语。
半响之后,女子才道:“人要往前看。”
这句话像是对身边人说的,因为她的心并无因此得到宽慰。
一场政变,令他们的另一半都遭遇不测,也算是同病相怜了。
“父亲呢?”霍云祺肩膀开始向前蜷缩,霍立自上回被他气晕后就大病一场,他本是该亲自去探望的,可却被拒绝,并被下令在此间小屋中不得出:“他好些了没?”
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打开,只不过相较于上次,显得各外莽撞。待两人望去,刚提及那人的脸就露了出来。
“老子再怎么不好,现在也得好了。”
“父亲。”霍云祺立刻站起来,再无往日那般叛逆的模样,拘谨的态度在他身上有些格格不入,却在霍立的意料之中。
霍立则依旧是一如既往的神情,没能在他脸上看清不快的情绪,就见其将霍云祺拨开:“行了,起开些,让我坐就行了。”
“哦哦。”霍云祺被他推开两三米,确定了老爷子应该恢复得不错。
但事情还没完,霍立一坐下来,如判官般张口:“今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江如月也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将目光瞄准了眼前人,不知是否为错觉,后者面上的暗沉消散了不少。
“我想重回军营。”
霍立的眉头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不自觉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你现在可不再如从前了,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霍云祺眼神中带着锐利,看来几日的反思和总结没能磨去棱角,反而将其修缮地更加坚固。
“即无官职,便做小兵;不入兵营,便做民兵;为国效力,有死而已。”
功名利禄,尽忠报国,一切的一切,都早已刻入了他的骨髓,与血肉相糅合,铸就了他这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好!”霍立的头随着他的声音抬起来,放在儿子身上的目光如晨曦穿透薄雾,带着久违的暖意和欣慰:“就该如此!”
在一旁未出声的江如月见这幅情景,心中竟也放松了不少,但转眼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没有吐出声音。
霍云祺就如自己所想那般,面上并无表露出松解的痕迹,反倒突然仓促地跪下来:“在此之前,还请父亲同意我最后一件事。”
话语所指,在场人皆心知肚明。
现如今坐在那金碧辉煌位子上的人所做的那些事,或许瞒得住百姓,但对于他们这些离得最近的人,难道就看得不真切么?
这位新帝是否是个贤人,早已在众臣心中埋下了忧疑的种子。
他低着头,自然看不见面前人的脸色,但一旁的江如月却看得再清楚不过。许是顾及其才大病初愈,不能大动肝火,便开口劝慰:“父亲,若视此件的真相于无物,那与无情无义之人又何区别呢?这样的人
,又如何能怀揣对国之衷心呢?”
她说完,胸腔又开始涌上一股酸涩,先帝入葬前的容颜,仿佛不断在眼前重现,竟令自己有些恍惚。
霍立似是也清楚她此刻的感受,终是松了一口气,随之将目光转向地上的青年。
“随你吧。”
霍云祺往地上磕了个头:“谢父亲!”
霍立站起身来,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对江如月道:“走吧,陪我去趟军营。”
话是这样说,可他却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撵着自己再跑似的,率先往前将门打开,又在门口停留一瞬,隐隐还传来一两句话,不知是对谁说的。
霍云祺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看向江如月,很明显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莫大的惊喜,竟令他有些不安。
随后耳朵像是丧失了功能,他成了一个聋子,听不见耳边的吵杂,只是木楞地被跟前的女子从地上拖起来,呆呆地看着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猛然听见一句:
“殿下!殿下来了!”
柔和的牡丹花香越来越近,轻轻缓缓地把人围住,霍云祺只觉得脑袋开始发涨,直至轰鸣,不过两三呼吸间,少女的面容重现于自己跟前。
不敢眨眼,怕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专挑情浓之时分别的情人下手,只为将人留住,把人往下无限地拖拽着不回头。
就在关门声再次响起时,屋内只剩一对男女,少女身上还披着外衣,只露出个小脸,脸上又盛着泪水,映衬着眼下的红痕,显得分外生动。
“怎么不说话?”
霍云祺谨慎的伸出手,在接触到少女的手指时,又立马变了态度,急切地攀延至上,将人揉进了怀里。
“殿下…殿下…”
周岚清被他圈着,紧贴着他的胸口,心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使她感到久违地安心,腾出轻拍着他的背:“我没事,我没事。”
下一刻,她就突然感觉自己脖子上痒痒的,似有所感地看过去,青年埋在她的脖颈边,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
被发现后也并无多余的动作,唇上开始有了温柔的触感,久别重逢后的心酸和喜悦,就如同这个仓促而热烈的吻,交缠于两人之间。
掌心不由得轻握上对方的腰肢,却令他有些不知所措,只因对方的瘦有些太过了,生怕她站的太久吃不消,霍云祺被迫分开那抹温存,皱眉问:“怎么瘦成这样?”
但话一出口,又不住开始后悔,原因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只得将人放在椅子上,自己则站着缓神。
周岚清的眼中是抑制不住的疲惫,靠着椅子道:“我一直担心此事会牵连到镇边侯府,故派了秋竹四处打探,才得知你在此。”
“我没事。”霍云祺嗓子又些干涩:“是我来得太迟了,才会…”
周岚清摇头,她知道周治的野心,却一直犹豫不决,才成了如今的结果:“所有的事情,早就有了预料,是我大意了。”
霍云祺俯下身来,半跪在她面前,看向她的眸中生出些不安,还有些许愤懑插在中间:“是不是周治?”
周岚清刚开始听见这个名字时,下意识又开始有些恶寒,可在接触到面前人的双眼时,又奇迹般地被抚平,随之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霍云祺闭了闭眼,方才对父亲说的话回响在自己的耳边,心中的疑虑也得到了证实:如今在龙椅上的是弑父杀兄之徒,这样的人,还算什么君主!
这样的人,真的值得自己效忠么!
呼出一口气,将心中的情绪强压下去,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接下来该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周岚清自然也听见他方才的话,握住他的手:“我找不到阿澈。”
“他不是…”
“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周岚清说这句话时只觉得有些无力,天杀的周治,令他们姐弟分离,时时刻刻生活在困顿之中。
“等我找到他,我希望…”
“我知道。”霍云祺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该怎么做。”
情绪在彼此的眼中翻腾,不必多言,皆知对方的心思。
周岚清估摸着时间,自己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这几日周治都不曾前来,才令她有了机会逃出来见其一面,若她持久未归,到时事情败露,只会连累眼前人。
重新戴上面罩,走到门口时,她却不住地停下脚步,返回头看了一眼立在身后的人。
此后一别,不知何时能够相见,明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能够知道。
或许他们活不到大仇得报的那一日。
但是没关系,起码在死之前,彼此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御书房内,常喜的声音传来,随后就有一少女款款而来,待站定之时,阳光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消散了。
周治抬起头来,勾起一抹笑:“你回来了。”
第119章 错认故人
少女今日身上的深色外衣与平时如水般的气质格格不入,实际上,她确实很少穿这样的衣服。
看向周治,她报以同样的笑颜:“许久不见了,皇上。”
殿内的薰香开始浓郁起来,从几丝青烟的缝隙中看过去,一对男女坐于窗边的桌案两侧,虽面皆是平和之色,却显得有些异样的不妥,像是隔着帐幕,看不清彼此的真实模样。
与儿时那般心心相惜截然不同。
“宁国的事情都办好了?”
“是。”
周梁清安然地为两人泡着茶,行为之自然,不由令对面人从方才繁杂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稍染些闲适。
两三眨眼间,茶杯就轻巧地出现在自己跟前,周治没动,只是感慨似地道:“久未见,你我之间倒有些生疏了,竟不知你善茶艺。”
周梁清面无异色,反倒柔和了许多,可随之说出的话竟也不藏那几分无奈:“从前我曾让人将制备好的茶叶送往疏庆宫,可惜被门外的宫人退回了。”
周治眸色微动,不语。
“后来也曾找去贤王府,却还是如此。”
对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眼睛随着她的话开始移向面前的茶杯,手指随之缓缓触碰杯子的边缘,暗示其主人正在出神。
而在他目光未至的地方,周梁清沉寂地盯着他,停顿一瞬,朱唇微张:“这些年,梁清始终记得与皇上当时在书院之后的墨文池的日子,那段时间,梁清真的很高兴,像是找到了唯一的兄长,除母妃之外唯一的亲人。”
周治握紧茶杯,将其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只可惜他还是如以往一样,不喜欢喝茶,于是又看向了旁边的糕点。
“这些年幸苦你了。”他说了一句,没有再吐出多余的话。
周梁清适时停嘴,场面又开始重新倒向了寂然的边缘。
两人默契地盯着不远处飘出的烟丝,恍惚间,眼前竟开始发亮,又很快被逐渐冒出来的树枝遮蔽住,只留下些叶子的间隙足以令日光映落在他们的脸上。
面前不再是冰冷的殿堂装饰,而是一池清水,透着四周的景色,看样子是个很有朝气的池。
忽地殿内来了个换香烛的宫人,一切又都消失不见了,唯余一堵冰冷的墙,奄奄一息。
周治似乎被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薄纱,连带着将其的情绪变得复杂:“世事无常,幸而你我兄妹还能再相认。”
周梁清并不看他,只是孤零零的坐在那边,一如这些年来的姿态。
但或许她也并不孤单,起码在后几年,身边出现了一个如骄阳的少女。
“母妃走后,我一度于濒临死亡的边缘,可之后有一人的出现,在这几年中,便成了支撑着梁清的慰籍。”
周治隐隐知道她在说谁,又开始沉默。
“如今,她正在明善宫中,对吗?”
“是。”
周治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周岚清的咒骂,重现着她那双沾满了仇恨的眼睛,整个人随之竟有些怅然:“是我太心急了,才会使她伤心,是我的错。”
周梁清敏锐地感受到他情绪的不对劲,只因波动之迅速,都不像是其性格之所为。
可还没等她多想,面前的男人已经将注意投向自己,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似的。
周治的表现,让她知道这是无疑是一个出发口,尽头通往自己所想要的方向。
“皇上没有做错。”周梁清开口,语气真诚,语调随之的起伏,显得更为真切:“您只不过是为了大燕的正统,何错之有?”
周治正视着面前人,眼底泛起涟漪。
“您所做的一切,难道就不是姐姐所一直维护的么?只不过是换了一种较为激进的方式,但我们如今已然是她最后的亲人,怎会可能做一辈子的仇人呢?”
“时间一过,姐姐肯定会明白您的良苦用心的。”
这番话,于周治而言,是那么美好的语言,以至于他舒适地眯起了眼,宛若一条即将冬眠的蛇。
“但眼下,却还有一个人,是他不断蛊惑着姐姐,”周梁清原有的温良因此而逐步退却,就连那柔美的声音也开始裹上一层薄冰:“是他将姐姐的心夺走了,以至于使她与我们变得这么生疏。”
周治知道她所言指的是谁,下一刻想是逃避似的撇开视线,口中却毫不避讳地说道:“纵使如此,也不该轻易行事…”
是在怕什么?
是在怕姐姐会因此加深对他的怨恨,还是不想自己再背负上涂害忠良的恶名?
但以上都是她想看到的,心中的话
也不能就此打住。
周梁清眼中的情绪不断扩大,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疯狂,放在旧日的恬静气质上,竟也能相互交融。
“北疆若是能再派遣一名猛将,为大燕守护一方安宁…”
周治望向她的眼神变得难辩,嘴角浮现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虽不言,可单单看其停下敲动桌面的手指,就知道他动心了。
“霍家世代忠良,若能归顺于您,想必京中的那些闲言碎语也会因此而消减罢。也趁此机会让姐姐认清他的为人,岂不是一举两得呢?”
“更何况,虽如今已夺去其官职,但所有的事情,不都是皇上的一句话么?
能言善辩的劝说者,必须时时刻刻站在对方的角度,将其想为而不敢为之事挑明,再赋予其勇气,以此大成。
周梁清享受着眼前人隐忍的兴奋,收敛了自身的情绪,微微垂眸,变回了那个柔软的性子,起身发出了告辞的信号。
一出殿外,翠碧熟练地往少女身上披了一件浅色的大袄,恰好遮住了里头的外衣,随之道:“殿下,该回去了。”
“嗯。”周梁清点点头,有些疲惫。但随后看向面前两条路,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更远的那条。
坐久了,想多走走。
靠近一处园中,吵杂的笑声和交谈声此起彼伏,传入周梁清的耳朵里,夺去了她的目光。
是一个身着艳色的女子,被众人围在中间,像一朵张扬的花。
周梁清多看了几眼,忽然觉得女子好似一个人,不由得在原地驻足。而那群人很快就发现了她这个外来者,纷纷将眼睛投放了过来。
就这样,在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眼眸中,倒映着女子那张脸。
脑子空白一瞬,紧接着心开始跳得厉害起来,周梁清突然明白周治那不为人知的情愫。
瞳孔猛然紧缩,她迫不得已悄悄别过一点头,只为缓解情绪。
原来是这样,周梁清终于知道方才男人为何会如此失态。
该为此感到悲哀,还是庆幸?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没有再开口,只是转过身,携着翠碧消失于众人的视野。
“她是谁?”若兰挑了个顺眼的问道。
“回娘娘,那是六公主殿下,永乐公主逝后,皇上跟她算得上是关系最好的了。”
“原来是这样。”若兰点点头,心放下了一半,只要不是最近那个被皇帝捧上天,又见不着的新人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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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善宫中,殿内的装饰比上回来得更为精美绝伦,就连地板上随意摆放的都是稀世珍品,只可惜被主人弃之如敝履,独自在角落熠熠生辉。
但只要将目光稍稍注意此时正立在殿中的少女,便也不会在有闲情关心那些物品的处境了。
周岚清才从外头回来,相较于以往,她的心情好了许多。可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令她下意识回过头,当看清了来者,心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舒畅顿时被堵塞。
周治候在距离她的不远处,突然道:“外面天晴,要不要去走走?”
话刚收尾,他又开始后悔起来,只因面前人表露出的怨恨和愤怒太过显眼,令其想起了他们如今的关系。
周岚清已经尽力压制住了情绪,但话中的语气还是不断叫嚣着对面前人的恶心:“你有什么事?”
“听闻你最近吃不下去东西,我让太医来看看。”
周岚清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可惜没有,刚开始那抹不同的兴奋,现在也消寂下来了。
“不需要。”
可由不得她,殿内涌入五六名太医,还带着一群宫人,颇有不配合就不罢休的架势。
周岚清冷冷地看着跟前跪得端正的一大波人,面无表情的掀开了袖子。
片刻之后,殿内重新回归了平静,唯余两人在其中僵持。
“你还想干什么?”
周治被话中的不耐打醒,可又像是控制不住一般,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我们是亲人,不是么?”
周岚清被他的反复无常搞得快神经衰弱,只觉得他应该辞去皇帝一职,入寺庙当和尚去,想必不久便能成为得道高僧。
“你又在发什么病?”
但周治像是听不见她的话,自顾自在那边念叨:“明明是你说的,是你先背叛我的,说永远会陪着我,现在为什么会放弃我?”
他的状态确实有些不正常,就连周岚清都能感受到,她盯着男人,手开始摸向了枕头底下藏着的短刃。
周治并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只因他的耳边开始回荡着周梁清在御书房中对他说的话,像雨云汇集成片,遮蔽他的思维。
“是霍家那个人,才使得你我之间产生了间隙。”
周岚清手突然一松,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幸好有床前薄纱的阻挡,才没有让旁人看清:“如今我已自顾不暇,情爱一事与我早也没有联系。我们之间横着的是血海深仇,是你杀了我的家人,是你这个人本身存在的错,你懂吗?”
“如若你想将所有的错归结于他人身上,那你未免太卑鄙了。”
周治冷冷地看着她,随后转过身离去。
周岚清拨开薄纱,不知在想什么。
而在殿外有一个宫女,将所有的一切都听了去,随后与身边人换了职,悄然地往明善宫外去了。
第120章 可悲可叹
“你看到的是真的?”
澜顺宫中,一身着华服的女人回过身来,露出来一张面带怒意的俏脸。
而跪伏在她面前的那个小宫女,则用无比肯定的语气回复道:“回娘娘,奴婢看得真真儿的,皇上对那位真是…”
若兰眼中的不快随之不断加深,演变成了些许愤懑:“长什么样子?”
小宫女一听这话,一改方才的胸有成竹,整个人像泄了气似的,缓缓塌下腰:“奴婢愚钝…外头的那些人不让奴婢进去…故无法…”
话还未完,一个茶盏从前而降,砸得她发懵,可又不得不强行缓过神来,仓促地重新跪好,用早已渗血的额头不断往地上磕,口中还不停求饶:“求娘娘恕罪!求娘娘恕罪!”
“给本宫滚出去!”若兰被她吵得烦心,继而又怒斥道:“没用的东西!”
一旁的大宫女清荷连忙边给小宫女使着眼色,边温声细语地为主子劝慰,好不容易才将她的气结顺了出去,不料下一刻就见她站起身来,对自己说了句:“清荷,你陪本宫去一趟那女人的地方,今日本宫势必要好好会会她!”
清荷听后簇起担忧的眉头,刚要说些话试图阻止,但主子不悦的目光已然降至,使得她不敢多言。
随步辇起架,不过一会儿,竟最终在明善宫外停下。
若兰眯起眼眸,脸上浮现些不自然,忽然开口问:“怎么是这里?”
也不怪她有这疑虑,只因自永乐公主逝后,明善宫在外已然被称为了明仁宫,且原主人的威名,一直在后宫乃至整个大燕,都是无法被轻易造次的存在,倨傲如若兰,现也对此处生出了几分畏惧。
清荷连忙接上话,她还是不想主子去惹上这等麻烦:“娘娘,里头应是个宫外才来的,皇上也可能是先将其安排在此处,只待圣恩一过,说不定也没什么风浪了,咱们何必自降身份与其沾染呢?”
可若兰今日却像是找了魔一般,虽不满清荷两次三番的干扰,却也没有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只对她的话充耳不闻,随后又扶着走了下来,自顾自往里头去了。
明善宫中不乏原先就在里头任职的宫人,却从未见过这等不要命的人,一个两个急急上前阻拦,却被萦绕在若兰身边的宫人一一拨开,事情很快传到了里头,桃春放下手中的活儿,与一旁的秋竹对视一眼,紧接着一人往里一人往外,分头行了起来。
且看前头一向性情火爆的小翠亲自上阵,竟也被那些身强力壮的婆子们推搡地连连后退,就在即将摔倒时,一只手恰逢其时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又轻轻将其托
扶站稳。
回头一看,原来是秋竹。
“你们是何人?胆敢在此生事?”
但面前的众人才不管她的警告,一窝蜂地冲上来,似是要活吞了她们似的。
秋竹不改面色,一个两个将他们都收拾干净了,才将眼睛放在不远处的若兰身上,可就在看清她那张脸时,突然又皱了皱眉头。
若兰被她看着,心中不快更甚,话语中也是不加隐忍:“你个贱婢!竟连本宫的路都敢拦!还不快些滚到一边去!”
秋竹虽手脚功夫了得,但回嘴的能力还是有待提高。好在此时也不用她进行反击,身边的小翠就探出了头来:“我当是哪个宫中的娘娘?原是在仁明宫任职的贵人?您说您,即是在场人的老前辈了,又何必苦心挖讽我们,也连带着将自个儿也骂了呢?”
若兰被她气得跳脚,想指着她的鼻子骂,却一时间憋不出话来,闷的有些脸红,随后只得瞪了一眼身边沉默的清荷。
就在此时,桃春从远处而来,看了眼现场状况,随后挡在众人之前,不卑不亢地模样倒真有几分其主子的气势。
“我们殿下允你进去,请吧!”
若兰自进了疏庆宫,就鲜少出门了,后又随周治回了扬州,更将宫中的这些宫女们忘了个干净,因此对桃春虽感面熟,竟也没能想起她是在谁跟前伺候的,自然也不屑将眼睛放在她身上多久。
又因她所言,心中臆想起里面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终于让步,更加趾高气昂起来,便携着清荷直愣愣地往里头闯。
方才光顾着与人纠缠,此时清闲下来便有了雅致来窥探这原先那位所住的地方到底如何。
若兰肆意地打量着一路走来的景色,随她一算得上是宫中最为受宠,平日的赏赐亦是羡煞旁人,可当她越往里走,心情却愈发烦躁:
这是建给神仙住的?
还没来得及多想,面前的一处宫殿已然坐落在自己跟前,像是一座天宫,而前面引路的桃春回过身来,与殿内露出的一点辉煌相映衬,于她眼中恍若变成了那驻守殿内的仙娥,只听紧接着冷冰冰的声音响起:“请吧。”
殿内的女子听见了来人的动静,身影开始在纱帘上越来越明显,尔后最后一层掀开,显露出少女的真容。
若兰在看清那张脸的那一刻,只觉得有东西在身上猛地一砸,砸出了坑坑洼洼,紧接着再用惊恐和不安填满,但又因为填的太多了,以至于她的双腿开始承受不住地颤抖起来。
“您…您是…”
周岚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不知是否错觉,若兰看到了她脸上也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就消失地无影踪了,唯余一副无悲无喜的表情。
她不得已缓了缓神,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才问道:“您是…永乐殿下?”
这道声音倒像个故人,周岚清多看了不远处的女人一眼,气质也颇为相似,咋咋呼呼的。
“不是。”
“是吗?”听到这句话,若兰的腿开始不抖了,腰也开始直起来些:“你是京中哪家小姐?即入了宫,为何不来拜见我?”
周岚清笑了一下,但没有什么感情:“我又不是后宫之人,为什么要来拜见你?”
也许正是这一声笑,激怒了原本就有些紧绷着的若兰,让她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开始捡回了自己那张牙舞爪的做派:“你不是?你迟早会是的。现如今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骗骗旁人也就算了,你以为皇上会放在心上?”
周岚清被她的话挑起了一点兴致,随意倚坐在座椅上,淡淡地盯着她:“说说看?”
“哼!”若兰此刻已经恢复了所有斗志,立在原地占的笔直:“你没镜子么?你知不知你这张脸有多得势?”
周岚清被这忽如其来的夸奖搞的有些意外,伸手摸了摸脸颊,随后投之其深以为然的眼神。
“你!”若兰被她这幅样子气的不轻,缓了缓神,竟也不敢说出什么过分的话,面前这个少女看着实在不简单,身上透露出来的气质,竟与皇帝那般相似,令人不由生畏。
“我的意思是你这张脸!与永乐公主极为相似!你知不知道皇上他就是…”
话到嘴边突然停止,只因她看见面前人坐直起来,眸中不再是平静道湖面,反倒阴沉沉的,像是海啸来之前的光景。
“为什么像永乐就得宠?”周岚清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压抑地有些吓人:“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兰从她的表现知道了些什么:“你不知道?”
“也是,你怎么会知道。”
在这宫中,知道这个秘密的本来就没几人,自己就算得上是其中一个,她瞧着眼前人的不悦,忽然有些幸灾乐祸。
“你大抵是没见过那位,”若兰的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打量,从前只见过几面,就牢牢记在心里,如今一看,这也未免太像了:“你我都与她相似,所以才会被皇上看重,这样说你能明白么?”
明明对方有意收敛着讲,可对于周岚清而言,却是再直白不过的话。
深吸一口气,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冲进来,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周治于自己之间总是有一丝瘆人的情意在,原来不是他尚存几分人性,而是…
她不知道现在脸上是什么神情,但从对面女人畏惧的样子,就知道大概是森冷地吓人。
“只有你知道?”
若兰还以为她是在挑衅,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撑着气势道:“自然,在这后宫中,我可是皇上最亲近的人,我劝你,莫要再放肆,时常来拜见,我尚能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该杀了这人么?
周岚清突然蹦出这一个想法,但又很快就打消。
算了,她又有什么错。
“桃春,赶出去。”
若兰差点没反应过来,刚要说什么的时候,在接触到少女传来幽幽的眼神,又猛然停止了叫嚣,只是恨恨地剐了她一眼,不久就消失在大殿中。
至此,偌大的殿堂中包裹着一个少女,宛若一个冰冷的蚕茧,表面亮白美观,可内里却开始慢慢被腐蚀,糜烂不堪。
周岚清坐在原处发呆,心底泛上阵阵恶心,想呕吐。
“陛下!”常喜听了自己干儿子的通风报信后,马不停蹄地往里前行,待回到主子身边,才将后半句话吐了出来:“仁妃娘娘早时去了明仁宫…”
男人手中的动作一顿,很明显呆滞了一瞬,紧接着眼底极速涌上出慌张的情绪,不发一言,站起身来就往外头走。
常喜被他吓得不轻,着急忙慌地在后面追赶:“陛下,现在娘娘已然回了澜顺宫内,听明仁宫的人说,那位身体不适,已在歇息了。”
周治听言又堪堪停下脚步,阖了阖眼,硬生生将气憋进肚子里。
不过这闷气也很快就发出去了,澜顺宫中,响亮的巴掌声清脆地回荡在殿中,若兰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戚戚然道:“皇上…”
周治凝视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都说了什么?”
“没有!”若兰知道他生气,忍着痛爬到他脚边,还将没有被打的另一边
脸面向他:“臣妾只是去看了看,连人都没有见到,皇上明鉴啊!”
可这次周治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对她稍有宽恕,反倒是直接将她踢开,随后道:“马上滚去冷宫,马上。”
“皇上!”若兰无法相信,自己只不过见了那女人一回,竟就落得这样的下场,不过眼下她也不顾上自哀自怜了,连忙再次将已经磕破的手往他的方向抓去,而面前的男人目光寒冷彻骨,竟让人不寒而栗,不自觉松了手。
周治不再看她,转而拂袖而去,或许他根本就没将心思在此停留一刻,来这里仿佛只为了宣泄情绪罢了。
待人影逐渐散去,独留女人瘫在地上,怅然若失。
难道这些年自己的陪伴,都是在做无用功吗?
对她的恩宠和关心,也全是假的吗?
就因为这张脸?
这般想着,一股不知名的恨意悄然迸发,可意识后又吓得赶紧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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