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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暂且分别


    五日后清晨,明善宫中,公主寝室迟迟未见动静,一直在外伺候的宫女不免有些担忧:每每过来问,皆说殿下还未起,连带着早膳换了一波又一波,如今就连桃春姑姑也不见踪影,令人不着急那定是假的。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么?毕竟殿下可是每日一定要用早膳的呀!她才刚把这想法提出脑海,却忽然被逐渐传来的动静拉回了思绪,将注意放于声音来处,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姑姑,您可来了!”


    来者正是桃春,她看着对方这有些焦躁的模样,停下脚步:“怎么了?”


    “姑姑,我们传了几次,殿下还是没起,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桃春虽心中跟明镜似的,但面上总是不能显露出来,一本正经地胡诌:“莫要再传了,殿下昨日没睡足,特地吩咐了不用早膳的,去做旁的事去吧。”


    宫女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忙应下:“是。”


    看着原本环绕在寝宫周围的宫女们有条不紊地退下,桃春才将紧闭的门推开一点,擦着门缝钻进去之后,又立即将门关的严实。


    往里行去,拨开层层帘纱,床榻上微微鼓起的包。桃春用手指戳了戳面前的被子:“殿下到地方了,可以起来了。”


    话音刚落,床上人猛地将盖在身上的束缚挣开,露出一张被憋的有些泛红的脸,仔细一看,原来是秋竹。


    只见她深吸一口充足的空气,有些生无可恋:“闷死我啦,你可不知道那些宫女们进来探了几次,我都不敢轻举妄动!”


    桃春笑着安慰几句,脑子里却还想着主子的行踪,按照时间,现在应该已经与六殿下到城外了罢?


    也正如桃春所料,周岚清携着妹妹熟练地躲过了随地的巡视侍卫,七折八拐,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城外景象现于眼前。


    两姐妹将目光投掷不远处,正有大批人马整装待发,而最前头自然是戚长安和夏英,至于要与两人会面的霍云祺,此时不知道哪里去了,就连安排插在其中的人手此时也埋没于大军之中,难以却准方位。周岚清张望片刻,还是找不到将周梁清顺理成章送过去的方法,不免有些着急。


    相较于周岚清,周梁清倒显得有些平静,她此时正握着身边人的手,睁着一双大眼不知在看向何处,一席男装挂在其身上,称得本就高挑的她倒真像是一个俊俏生。


    “姐姐”听到身后人忽然发声,周岚清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没事,想叫叫你”周梁清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后忽然又说出像是嘱咐的话:“姐姐,我不在这段时日,还请你多多照看阿殊,若是不嫌弃,就让翠碧去你那里做事罢。”


    周岚清微微皱眉,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这番话,也没想到她会表现出这般感伤的神态。


    感受到对方的手紧了紧,她隐隐觉得不对劲,刚要问出口,霍云祺就从不知何处冒了出来,将两人引至离大部队不远处,步入送行的人群中,紧接着,身边人就换了一批,定眼一瞧,皆为事先安排的人。


    其中一个对周梁清道:“待会开始走动之时,六殿下跟着我即可。”


    周梁清听后点点头,没说什么;在她一侧的周岚清反握住她的手,面上开始显露出一丝情绪。


    很快,前头交接完成,面前的大部队一改起初的沉寂,行走脚步连带起兵器,场面开始生动热闹起来。


    “殿下,是时候了,跟紧我们!”这句话一出,周梁清只觉得手中的温暖刹那间消失,整个人像是被夹着飞走一般,她甚至还来不及身后人说上最后一句话,只能迫使自己往后看去,周岚清有些着急的面容透着人影间的交叠逐渐远去。


    唯有那一句明晰清亮的,满含着深切不舍的声音划破所有的喧嚣,一头扎进周梁清的耳朵里。


    “万事小心,我等你回来!”


    周岚清则被霍云祺身上的大衣裹挟着往人群外避开,在一片有些漆黑的视线里,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眼眶随着周梁清的离开逐渐湿润起来,也在此时,自己的手被笼入身旁伸来的大手之中,是霍云祺的。


    直至纷杂地声响悄然消失,地上视线所及的衣布不见踪影时,周岚清才将自己的脸从大衣中探出来,霍云祺察觉到她的举动,先是环顾四周,确保四周无人后,赶忙将目光钉在面前人的身上。


    只见少女面上已然带上了面上,唯于一双有些通红的眼睛表露在外,明示她此时的心情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霍云祺虽不言,却轻抬指尖,承下少女仍存的泪水,待其情绪稍缓,再将其温柔纳入怀中,只闻略带啜泣的声音从胸膛处传到耳膜:“我原是忍得住的,但人一走了,又控制不了了”


    霍云祺将人横打抱起,一边耐心聆听着少女的苦水,时不时地插入劝哄;一边往城边隐蔽处去,先是轻声问道:“去城里走走,散散心,好不好?”


    周岚清躲在其衣服里,听到这句话将头探出来一点摇了摇:“我不去,我现在不好看。”


    霍云祺凑近她的脸,隔着面纱安慰似地亲了一嘴,压低的声线结合放慢的语速,显得格外耐心:“殿下什么时候不好看?城里变了许多,我带你去走走,好不好?”


    周岚清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说出不任何拒绝的话,便将头重新藏入大衣中,闷声“嗯”了一句。


    得到应允,霍云祺直至前方一处,从里面引出了黑子。黑子像是看见了老朋友一般哼哼了几声,随后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就要将头伸过来拱他怀里的人,却被后者制止,拍了拍马头以作惩戒。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一马已然在京城中一处出现。周岚清早已从那片大衣中钻出来,看样子平复了许多,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霍云祺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人,路过一处茶馆之时,里边时时传出的叫好声破室而出,引得外头人频频往里头探去。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身边人,发现其果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于是便将黑子在一处不远的地方拴好,与周岚清一同入内。


    入内后,竟无伙计上前招呼来客,周岚清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此地虽不如店面装修那般简陋,但也说不上精美,皱了皱眉,有些抵触地对霍云祺道:“不如我们在走走罢,我尚不需休息”


    话音未落,顷刻间身旁传来一声什么动静,待两人望去,一个衣着讲究,书生模样的人款款向他们走来,站定之后,那人朝他们笑道:“即来了,何须着急走呢?”


    说话间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两人:“二位贵人勿怪,伙计大抵是跑去吃酒了,楼上居中处还有雅间,直接上去即可,稍后有人上去服侍。”


    两人相视一眼,本以为一进来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如今倒被这人勾起了兴趣,周岚清又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此人面生,便放下了些心思,点点头,拉着霍云祺往楼上走去。


    选了一处视野尚清晰的地方凑合坐下,俯视下方,一层座位已然人满为患,大多都是平民百姓的面孔,时有议论声起,却怕是被人发现一般,转瞬间小下去。


    再加上一路走来,二楼门户紧闭,却不难看出每处皆有人,这幅遮掩的样子,生怕被旁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周岚清还没意识到奇怪之处,然而霍云祺已然隐隐察觉到两人这是来到了什么地方,他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莺儿,待会说不准会有些好玩的话。”


    周岚清还没问出口,传来些敲门声,随后以布衣装扮的侍从入内,端着茶水,放置后问道:“二位贵人可需贴身伺候?”


    在得到拒绝后,他也不作停留,只是说了句客套话便退下了。


    见此周岚清不免感到有些新奇,拉着霍云祺又说了几句,后者却不欲同她说个明白。此时,楼下传来阵阵骚动,众人环绕的台子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一出场,周遭立即静寂无声。


    周岚清定睛一看,这不是方才同他们搭话的书生么?原来还是位说书先生。一旁的霍云祺带了几分调侃道:“这年头,就连说书人也要亲自拉客了。”


    随着桌木一拍,那说书人响亮而带着点腔调的声线响彻整个茶馆,周岚清越听越觉得不大对劲,其口中丝毫不提寻常百态,话锋直至君王之事,起初也只是从前朝说起,而后却愈发大胆,且说得绘声绘色,领得在座人如痴如醉。


    此时霍云祺才道:“看来我们这是到了暗室了。”


    周岚清有些不解:“暗室?”


    “这些暗室遍布各处,或为简陋茶馆,或为街边算命人家等,唯有偶然方能找寻,尽


    说些平常人不敢说得,却又想知道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周岚清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京中谣言传播地这样快了:“难道他们就不怕被抓么?”


    “即便被抓,还会有绵绵不绝的人冒出来说的,”霍云祺边说着,边盯着台下人,记住了他的模样:“大多人自以为知道了些许天机,便自封为天人,妄图搅乱朝纲,以此彰显自己的才能。这种人抓不完,也不得不抓。”


    果不其然,那人说着说着,竟将火引到了如今的皇室身上,周岚清还在其中听到了自己的说辞,只闻到:


    “朱门之后藏锋芒,文武百将忧低头。不恋红妆偏爱权,各显神通逞英强。”


    对此她非但不生气,还与一旁的霍云祺说笑了两句,嘲笑了此人的孤陋寡闻,大惊小怪。


    若说何为评判此人的缘由,那便是她在皇宫书院的浩瀚书海中曾读过这么一个女子,为大燕王朝创下了汗马功劳,事迹之大胆描绘,令人叹为观止,只可惜未留下姓名,不得为后世百姓所知。


    周岚清试图找寻关于她事情的细枝末节,为此还耗了大半月,却难寻蛛丝马迹。


    两人就这样坐于高台之上,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簇拥着一个手舞足蹈的,穿着长衫的先生,心中没有丝毫波澜。


    片刻之后,楼下人也换了内容,但接下来的话却引起了她的注意,使其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受。


    第102章 再入深水


    只看那说书人借助王莽夺权这一典故,在不知不觉间又插入了些私活,其中一句显得其欲说的主旨呼之欲出:


    “叔侄情深作表象,城中内外皆棋场。旧时遗梦化作真,人心难测水难量!”


    此言一落,引得众人纷说。周岚清微微眯起眼睛,从眸光中迸发些不甚友好的幽光,而一旁的霍云祺则是皱起眉头,隐隐有起身的迹象。


    至于为何在场人因此而紧张起来,那不得不提一嘴太上皇那辈发生的事情了。


    周岚清只记得皇宫之中有个令人十分避讳的名字,按照辈分排序,她应该唤这个名字的主人一声皇叔。


    虽她从未见过此人的模样,却也在微言细语之中得知,此人不同于太上皇的其他兄弟的谦和顺从,行事果决狠厉,曾搅得整个大燕不安生,最后还是先祖下旨将其逐出京城,方才平息了一切。


    可这样一个危险人物,将会以周靖登基需回来拜见为由再次步入京城。即便多年未曾听过他的消息,甚至很多老臣自太上皇之时就已然涉政入深,却依旧没有人提出任何阻拦的话,这不得不令新帝一党感到忧虑。


    回归现场,那说书人见在场的躁动开始难以控制起来,只得及时止损,提些旁的话来缓解。说话间,眼神不自觉往上抬去,却发现楼上居中处的两位贵客已然不见踪影。


    而这两位贵客此时又重新徘徊在大街之中,且面色皆有些严肃。因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什么,霍云祺直接挑明了想法:“殿下,那书生虽然出言不逊,可其中也有些道理,咱们是不是该做些打算?”


    北朝战事吃紧,四周列国也虎视眈眈,若是又加上内乱,恐怕将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至此,周岚清再也不用那些“不宜干政,不欲插手”的缘由来粉饰内心,而是直接了当地回答:“是,我找个合适的时机,去皇上说说。”


    “行。”霍云祺自然也不会干等着,自家军队近来已被争取了些回来,他要抓紧操练,与江如月商议,以备京中可能发生的危机。


    两人说定了事,也没多做停留,回到宫门附近之后,便分道扬镳了。


    周岚清揣着心事原路返回至自己宫中的后院,一入门,就见桃春在不远处张望,见她终于出现,又快步往这里赶来:“殿下,您可算是回来了!”


    周岚清下意识往其身后看了一眼,问道:“怎么了?”


    “端王殿下来了快有半日了,说是找您有要事。”


    “我知道了,”周岚清往前走了几步之后,忽然停下来,转过身又问道“人在哪里?”


    桃春看出主子心情有些沉闷,放缓了语速柔声道:“在书房。”


    书房内,周澈在椅子上等得都快打盹了,突然间开门的响声让他提起了精神,下意识站起来,就看见周岚清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待人走近些,他率先道:“阿姊,你可算回来了。”


    周岚清见他这幅良好的态度,也发不出什么脾气,只是往他身边坐下,在关门声落下之后,才开口询问来意。


    周澈在对方眼神投递过来之后,才从跳过家常这个环节中反应过来,直言道:“这几日我大概要出京办事,但皇上那边还未安定下来”


    话到一半却被周岚清打断,只见她面上染了些不悦:“这几日?这几日不是要办你的婚事了么?”


    “这不是没办法嘛,近日朝中那些老人皆视我为眼中钉,这不得避避嫌么?再说,你是不知道他们句句在理,竟使我找不出推脱的理由。”


    闻言周岚清好似想到什么,面色开始有些凝重起来。周澈一见她的表情,还以为是其因他与方菀的事情而不高兴,刚要开口,却被对方一句话堵住了所有去路。


    只听周岚清一改先前语气,变得有些肃然:“我们的皇叔要回来了,你知道吗?”


    虽未言明是哪位,可周澈却心知肚明,原本还有些放松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紧绷起来:“说是近期启程。”


    周岚清眸色沉沉,心道这帮老贼中果真有着不少居心叵测者,此时设计让周澈离京,想必是看皇叔将至,借此纷纷表明态度。


    “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她将一只手倚靠在旁边的桌子上,立起来支撑着头:“明明一切都安定了,又何苦为自己生事端呢?”


    周澈叹息一声:“想来是皇上有拔出旧党之意,吓得有些人开始杞人忧天罢。”


    “是么”周岚清若有所思,停顿了片刻之后,端正了些坐姿,忽然道:“提出让你出京的那些人,大抵都有谁?”


    周澈细想一番,逐一将名字从口中罗列出来,眼前人专注倾听之后,又发问:“确定是这些?”


    又见周澈点头,她有些不相信地呢喃自语:“怎会是这些人”


    这幅样子勾起了周澈的好奇,连忙追问:“怎么了?”


    可周岚清却不管他的问题,转而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关于二哥的消息?”


    虽得到的答案正如霍云祺那日写给自己信中的情况一样,但她还是不死心,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看着对方一脸关切,她将自己的忧虑说出:“按理说,原丞相一倒,又将其大部羽翼悉数拔出,便可万事大吉了,可如今这势力反倒是发展得愈发雄壮了。”


    说着,她又将此与诸事相勾结,竟也说得通,引得周澈频频皱眉,不只如此,她还道:“虽方才你说离京一事中未曾提及这些人,但是并不代表就真的没有干系,譬如其中一个名为严实的,其女于前年入了何府;还有个名为曹杰,取了陈府旁系远房家的嫡女。”


    “这即便不能说明事实,却又难以令人忽视。”周岚清目光随意放落一处,语气皆是


    忧心忡忡:“我只怕”


    剩余的话她不说,周澈心中也如明镜一般,他看了一眼胞姐,出言打破她自顾自的沉思:“其实,皇上他也想到了”


    周岚清听其所言,眉头微动,透露出一丝不悦:“既如此,那为何又同意你出京?”


    反观周澈有些心虚似的,停顿一瞬,随即还是道:“皇上的意思,是想借此时机,永除后患。”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刻意放纵,再要将人关起来打了。


    “什么?”周岚清只觉荒谬,身体不自觉往他那边倾去:“皇上怎么会这么想?到底是谁想的?”


    “自然是皇上想的,”面对她的怀疑,周澈感到自己受到了冒犯:“也该这么做了,那些人每天都七嘴八舌,既不服从调用,再忠诚且有能耐的人,又有什么可用之处?”


    周岚清只想挠头解闷,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想在这个特殊时刻用这关门打狗的招数:“如今才刚开始,着急做什么?这般大胆的事情,你也不拦着点?且我们皆未与那皇叔打过交道,万一尺度把控不好,谁来担责?谁担得起责?”


    但他们又不是三岁小儿,而是正值血气方刚的青年人,而青年人,正是敢闯敢拼的年纪,亦是担起国家重担的骄阳。


    “哎呀阿姊,”见周澈又开始摆出一副讨好的样子,周岚清便已经开始预料到这是他又要拜托自己办事的前兆,果真,只闻其声音响起:“这不是还有你嘛~”


    周岚清咬着牙,又从牙缝中挤出几个音节:“关我什么事?”


    周澈依旧笑得谄媚,他知道周岚清嘴硬心软,又从嘴里不断倒出许多不要赏钱的好话,最后抓准时机,还得卖个惨:“好阿姊!你可不能不管我们呀!”


    没想到下一刻就得到了少女的回复:“行。”


    在周澈有些意外的神情中,周岚清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不过若是一切安定了,我要向皇上讨个赏。”


    “难道是”周澈脑子里开始想起未来姐夫的面孔,可对方就如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反驳之声霍然出现。由此他则是问道:“那是什么?”


    “是什么”周岚清一时间也用不上好词替换,只得道:“那是令这世间人皆为之贪恋的东西,你届时去同皇上说就行了,他是什么意思,到时候知会我。”


    “哦哦。”周澈心中有数,也不再多说,拿起桌上果子塞在嘴里一边嚼,一边说话:“那到时候我不在,你也不能老跑御书房,不若让宋青过来”


    说到这里,他又徒然道:“霍大人介意吗?不若我去说明?”


    “不必,”周岚清脑子里又浮现霍云祺即将暴走的姿态,不经开始有些头疼:“我去说就行了。”


    “嗯嗯。”周澈撤回八卦的视线,平常人说到这里大抵会戛然而止,但周澈却能莫名其妙地生出些话题来,且听他又道:“近来皇上用了一人,相较于旁人而言,倒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岚清也拿起一个果子:“谁呀,我认识么?”


    “叫卢绛,是皇上儿时的伴读,没什么浪花,平庸之辈尔尔。”周澈讽刺地笑了一下:“此人虽长的端正,品行却不端,先前还为陈有成办过事。”


    “那为何还用此人?”


    “皇上缺个趁手好使的捆绳,此人正好凑上来了。”


    听言周岚清心下了然,勾了勾唇角,将果子送入口中:“原来是这样”


    第103章 父女共意


    不过几日,深秋的味道已然腌入宫中的各个角落,周岚清披着薄袄,膝上端放着一只肥猫。


    白玉儿上了些年纪,早已不如从前般年轻矫健,原本上挑着的眉眼此时也不得不耸拉下来,显得垂垂老矣,只有少女时不时的抚摸,才能使它偶尔发出一两声懒散的回应。


    周岚清看着离自己不远处的花儿,也因为秋意感染而垂首自哀,不由得叹了几声气。一旁的桃春见状,边开口提议:“殿下,不若抱着白玉儿出门去散散心,要不得它这般没精打采的。”


    “也是,”周岚清戳了戳白玉儿的耳朵,使得其灵巧地转了转。随后又将它抱起来,交给向来伺候它的宫女:“那我们便出去走走罢。”


    半响,宫外一处不显眼的亭子中,几个女子的身影映照在荷花池水之中,没有鱼群干扰,隐隐约约能看得清楚她们的容貌。


    最前头的少女停滞一处,微微侧身逗弄着旁人怀中的狸奴,似乎想让它活跃起来,只可惜效果不尽人意,连着周围人皆有些担忧起来。


    就在此时,随着响起一声恰到好处的问安声,池中倒影又多了几人,画面也随之变得更加丰富生动。


    周岚清免了面前人的礼,有些意外道:“方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方菀身边只有两个贴身婢女,衣着也如以往般清清淡淡,与周遭的景象融为一体。她欠了欠身:“才刚拜会了太后娘娘,又因贪玩,一不小心步入了这荷花池,不想叨扰了殿下。”


    “谈什么叨扰一说,”周岚清不同于她的拘束,显得颇为亲切:“今日也是巧然,我宫中养得狸奴近日来状态有些差了,便想着出来溜溜,看能不能让它打起精神。”


    随着她的话,方菀不自觉将目光投掷一旁不远处,一名宫女怀中正抱着一只白尺。周岚清见她似有些兴趣,开口问道:“它懒得很,你要不要看看?”


    方菀收回眼神,笑着道:“若是殿下愿意,便是臣女愿意。”


    知道她不排斥,周岚清便让宫女走近两人之间,白玉儿此时晕晕欲睡,并不理睬到底有多少人关注它。


    而方菀只是看了第一眼,就不由得蹙眉:“殿下,恕臣女直言,这白尺生养地有些过好了。”


    “是么?”周岚清有些不好意思,她常常边用膳,边观察着桃春的动向,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食物丢给白玉儿,只为给它加餐。


    “是的,”方菀的眼睛在白玉儿身上严肃地来回扫射,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只听她声音虽温温柔柔,却在其中透露出几分认真:“以臣女拙见,这白尺已步入老年,更应好好护理才是。”


    “哦哦,”周岚清听得也认真,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瞧你这般,莫非也养了狸奴之类?”


    方菀一愣,随即声音又低落了一点:“从前养了只,不过是玄色。”


    她说着,脑子里浮现出幼时的一些场景,其中便掺杂着方忠因开口怒斥而有些扭曲的面容。


    想至此,只得垂下眼眸,掩住情绪:“只不过后来走丢了,大抵是跑出去游历江湖了。”


    “原来是这样,”周岚清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又看着白玉儿:“它年轻时也喜好跑动,这些年腿脚不方便才安分些。”


    随后又多说了几句,方菀大致了解情况之后,首先提问:“殿下近期可有为其驱虫?”


    “有的,”周岚清如实回答:“九月九那日,在太阳底下用桃叶和楝树根捣烂后泡汤给它擦身。”


    “那大抵是用食过量了,”方菀下了论断,提出建议:“一日控制些食量,用羊肉、猪肝、猪肠、鸡肉这类辅食,再用木炭吸湿的保鲜方式,确保食物的新鲜度和营养,应会好许多。”


    这般专业的术语令周岚清对其肃然起敬,嘱咐宫女记下后,拉起她的手独自往池中央处行去,一路上又说了好些话,不由自主间拉进了彼此的距离。


    而话题自然不会绕开周澈,知道他最近即将出远门,两人的婚事又得往后推,不免为她生气,一连说了几句讨伐的话。方菀笑着回应,不甚在意道:“我不要紧的,还请殿下莫要再为此心烦啦。”


    说完,就看跟前人的眼中带着几分她读不懂的情绪,随后听其开口道:“本想着等我那皇叔来之前将这事办好,以免其中若是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又推后了。”


    这话表面是关切,但有心之人却能听出言外之意,聪明如方菀,她怎会不懂得?


    只见她先是承情地笑了笑,趁此转动了脑筋,再快速地给出了答案:“家父虽也希望我早日入王府侍奉王爷,但任何私事都比不过国事要紧,说是即定下来,一切自然都遵从王爷的意思。”


    闻言周岚清掩去仅存的一丝顾虑,笑着道:“方大人心系大燕,是难得的有识之士,想必皇上和王爷都会知道的。”


    方菀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样子,又欠了欠身:“替家父多谢殿下夸赞。”


    说道父亲,周岚清便想起来许久未见的太上皇,与方菀告别后,让随行的人回宫,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不一会儿,周岚清站在太虚殿外,原本的那些守卫此时已然不见踪影。一脚跨入之后,她左右观望一番,发现向来沉寂得有些高深莫测的氛围悄然幻灭,反倒生出些破天荒的活气。


    但若说其中没有侍奉的人,那定是不可能的,在外头的宫人见有人来,早早进去通报,以至于周岚清才刚走了几步,海顺公公那有些肥胖的身体就急急地出现在跟前,行至自己跟前后,又忙不迭地行礼:“殿下安康。”


    “父皇近来可有好转?”她边说着,又不自觉将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亭子,那里空空如也,石桌上的落叶也因多日未处理而积攒了些许。


    海顺公公的腰弯的极为讲究:“回禀殿下,陛下近来有按时用药,身体硬朗了许多。”


    可惜周岚清却没注意,忽然问了句:“那老道呢?”


    海顺公公闻言微微一愣,斟酌一瞬,随后道:“道长前几日说自身使命已然达成,便离开了,临走时还说”


    “说了什么?”


    “说往后若有缘分,定会再与殿下相聚。”


    周岚清挑挑眉,没再多言,只是在心中暗道其一句故弄玄虚,随后便随海顺往殿内去了。


    正如其所言,太上皇的状态看上去好了许多,甚是能够从床上坐起来,只是依旧瘦的可怕,此时正身披着道袍,手持一本书,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


    两人行至其跟前,海顺公公轻声开口禀告主子:“陛下,公主殿下来看您了。”


    话音刚落,就见其猛然住嘴,缓缓睁开眼,将神态坦然的少女纳入眼中。忽而,他又毫不客气地抬起手指着面前人,怒斥道:“你这孽障,怎么有脸来看我?”


    周岚清毫不客气,呲笑道:“父皇那么快就从道经中回过神来啦?”


    回应她又是一阵气急败坏的骂声。


    海顺公公唯恐皇帝又气坏了身体,也唯恐周岚清发怒,于是在这两个唯恐之中选择了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然而当周岚清坐在太上皇身边之时,后者又说不出话了,只是喘着粗气瞪着她。


    “行了,别气了。”周岚清胡乱安慰了一句,随后直抒胸臆:“今日我除了来看看您,还有别的事要问。”


    见对方这般不客气,坐在榻上的太上皇紧皱眉头,可还没等他表态,又被其一句话堵住退路。只闻其言:“我那皇叔,是什么样的人物?”


    太上皇顿了片刻,狐疑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


    周岚清见其这幅样子,一开始也感到不对劲,随后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勾起嘲笑的嘴角:“您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


    见得到印证,她更为幸灾乐祸:“皇叔快到京城面圣了,您还不知道呢?”


    话一说完,就见原本那人还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手中的书更是随意丢在一旁,凑上来质问:“你所言为真?”


    周岚清瞅了一眼向来被他宝贝一般供奉的道袍,此时正被扯落在地上,点了点头:“我有什么骗您的道理?”


    听了她的话,太上皇却缓缓做回原处,老态龙钟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有些怅然若失。


    见状周岚清也隐隐发觉了不妙,难道她那久不见经传的皇叔就那样危险?正这样想着,忽闻面前人开口:“我当是谁?手下败将尔。”


    抬起头,此时的男人已然带着几分不用近日所展现的气魄,宛若帝王的余威,仍具备很大的震慑作用。


    周岚清说不出话来,她睁着眼观望这自己的父亲,好像在透着其看着属于他们那辈的爱恨纠葛。


    而那向来对她恶语相向的人,此时竟也放低了语气:“此人居心必然叵测,行事张扬,却也粗中有细,不可轻视之。”


    周岚清下意识回复,态度恭谨:“是。”


    太上皇也不看她,继续自顾自道:“倒也不必紧张,只要我一日坐在皇宫中,他就一日不敢动乱。”


    周岚清眨了两下眼:“那我去请太医多加调理,月后还请父皇需多加走动走动才是。”


    太上皇明白她的心思,却也没搭腔,只是瞥了她一眼,随后“哼”了一声。


    第104章 乱世之臣


    岁月如流水,匆匆不回头。在众人不留神的间隙,时间已然流失了小半月,还没等该回来的人归京,传闻中的那霍乱朝纲的离王却如约而至。


    此时的金銮殿中,众人皆屏息凝神,周靖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目光深掩内心波动,盯着正面对着的大殿门口,随着一层高过一层的传令声,原本空寂无人的视野中,开始显现出一个逐渐清晰的身影。


    天空格外灰暗,在没有日光的照耀下,一位身姿挺拔的老者缓缓步入殿中。


    只见其身着一袭华贵的锦袍,银发如霜,被一丝不苟地束于脑后,却仍留几缕碎发,为他平添了几分不羁与洒脱。


    见来者,殿中开始逐渐热闹起来,来者享受着聚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众人关注的感受滋润着他,使其更为兴奋起来,以至于他丝毫不抑制上扬的嘴角,往前的步伐也愈发矫健,一双如鹰般的眼眸不避讳地看着座上的人,又或是在看那人坐着的椅子。


    直至最后,又不得已停下来,跪了下来,夹杂着沧桑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臣叩见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靖审视着跪在地上的人,一直没有发声,直至原本开始有些吵杂的环境逐渐消失,那人逐渐平静下来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免礼。”


    “谢皇上。”离王站起来,看上去安分了许多。


    周靖语气未变,依旧不近人情:“朕闻皇叔前来觐见,心中甚安。听闻皇叔此次前来,是有国务共商,可谓何事?”


    离王举止恭敬,又是拱手又是弯腰:“回禀陛下,恕臣愚钝,因多年未面圣,积攒过多劳务,以今日之时,恐难以全部汇报了结。”


    “皇叔路途辛劳,是该好好安顿。”周靖顿了顿,随即道:“先于皇宫中住下罢,待皇叔休整后,再汇报不迟。”


    后边一句出来,朝中不免生出些旁意,有人认为皇帝太过大胆,竟敢将这等危险放在宫中,有人则认为此招甚妙,这种人物就该锁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才好,以免放在宫外作乱。


    可众人也只是在心中波涛汹涌,从始至终也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出来。


    离王微微垂着头,听了这句话,也只是规矩地回复了句:“是。”


    随后的时间里,他就站在一旁,不做声,也不乱望,却凭空生出些与周遭皆不相同的气息来。


    而对于众臣来说,今日最重要的事情已然发生,余下只剩些尚未处理完的要务汇报,便也没什么人再多言了。


    既如此,这会也没什么再开下去的必要,周靖在片刻之后,便宣布了下朝,随后站起身来,往幕后退场。


    待皇帝的衣角消失,众人才开始纷纷退场,离王也不例外,如今他的职位不高,自然没有先人一步的资格,于是就要随着人潮不紧不慢地排着队出去。


    可原本排在前面的人发现是他,宛若见到蛇蝎一般,各自找着理由往后面涌去,见此他乐在其中,视线扫过几个熟悉


    的老臣,也不打招呼,直往外头自顾自走去。


    出了门,又轻车熟路地往旁处通往内宫的方向去,唯于那些人放缓脚步,在原地窃窃私语。


    就在他即将步入内宫境地之时,竟在不远处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令其不由得停顿了一瞬,随后又快步上前,喊住了前面的人。


    待人转过身,就看见处于漩涡中心的离王,其面上带着的嘲讽显得格外刺眼,紧接着又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谢大人,好久不见呐?”


    此刻的谢书礼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排斥的意思,唯有那一定的礼节支撑他回复面前人:“离王殿下,许久未见。”


    离王却像是丝毫看不见他的表情,又道:“进京以来,还未来得及见我的皇弟,却先同你碰上了,真是奇妙的缘分。”


    谢书礼这次不再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后者见此情景却满不在乎,自顾自地说着话:“早闻新帝相貌堂堂,如今一见,倒不像我那皇弟,反之”


    离王观赏着眼前人表情的变化:“倒跟你长得颇为相似难道是美人之间皆有共通之处?”


    谢书礼忍无可忍,皱着眉厌恶地警告:“妄论皇上,即便你是王爷,也难逃其究,往后还是将管好你的言论罢。”


    说罢,也不再多留,立即转身离开。


    而离王还立在原处,眯着眼看着其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


    “如此说来,我那皇叔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明善宫内,周岚清听着这几日的情况,神色不愉,眸中隐有些许情绪。在她对面,正是多日未见的宋青,他倒是没有表态什么,只是将近时情况做了个汇报,继而静待对方率先开口。


    周岚清将目光投掷对面人的身上:“有些事情,本宫实在不便,需请宋大人相助。”


    宋青面上一如既往的带着公式化:“殿下但说无妨。”


    “城外百里之内,还需请大人派人前去调查,探查是否有官兵走动。”


    宋青对此点点头:“好的。”


    “本宫身在后宫之中,还不知朝中人的意向”


    宋青报以真实的信息:“以臣愚见,众人大多皆为观望姿态,尚未有人站出来多言”停顿一瞬,又接着道:“即便零星几人,也只不过于边缘徘徊,并不会直言排斥。”


    “皇上呢?”周岚清忽然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持以打压态度,每当离王显现另意,便会被压制下来。”


    那岂不是成了叔侄之间的单打独斗了?周岚清料想了一番其画面,有些窝火:“不是拖了些人上来么?怎么此时都哑了?”


    宋青见其又要发飙,便不着急开口,而先是沉默,等其冷静下来才说了几句:“皆是先青年才俊,总归有些顾忌。”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又道:“倒是有一个叫卢绛的,显得格外出色,只不过此人从前有所不忠,皇上并不是很喜欢他。”


    “那便是了,”周岚清并不在意这个人,评价也随意起来:“不喜欢才用得顺手。”


    宋青听她的话,眉心微动了一下,随即简单地回应了一句。


    两人之间的气氛停滞了一瞬,就被周岚清肆意地打破:“还有一事不知皇上同宋大人说了没有。”


    宋青将眼皮抬起来,示意其说下去。后者见此也不多废话,直接像是发配任务一般:“能左右国之大事的,往往不是我们这些宫里的少数人,而是那些在宫外的多数人。”


    “殿下的意思是,搅动外面的舆论?”


    周岚清没有明说,却用另一句话推动话题:“倘若没记错,外面是有种叫做暗室的东西。”


    宋青不自觉轻挑了一下眉,心中瞬间了然:“这件事情,想必不应由臣来做,还有比臣更合适的人选。”


    周岚清则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宋青看了一眼对方,也不管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当做是卖情面地科普:“暗室素来为王朝所不容之地,故而时常变动方位,并不是轻易便能找到;且这些人颇具独自的思想,若要买动他们,也不是件易事。”


    周岚清听其所言,不由得开始盘算起来:若是将人抓起来拷打,定是不行的。可人总是有软肋不是?即便要不得那些颇具反骨的人站队,大多数人面对威逼利诱,皆是难以抗拒的,届时只需稍稍引导,便可乖乖为人所用,恨不得借此飞黄腾达。


    “京城之内是有一批人专门抓捕,不过不是大理寺专职,现在应该是又霍大人管辖,殿下不若将此事拜托霍大人来做?”


    “是么?”周岚清被他的最后一句话拉回思绪,回复地有些生硬,又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补了句:“那也好那也方便”


    宋青见她这幅样子,悄然垂下头,借着喝茶的动作,勾起了嘴角:“殿下方便吗?需我明早上朝时,告知霍大人此事?”


    闻言周岚清想起了上回他刻意做得好事,笑容更加硬邦邦:“不必了,我同他说便是了。”


    宋青将茶杯放置于桌上,就看见桃春拿着糕点包装的物件出现在两人面前,将东西放下后,又悄然退下了。


    周岚清伸出手让东西偏向对方的位置:“近来多麻烦宋大人了,一些糕点,还请大人收下。”


    这次,宋青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而是也伸出手将盒子挑开一点缝隙,随后又抽回手,转而道:“今日的茶不错。”


    周岚清不明所以,但还是回道:“是不错,才来的一点。”


    “是上回拿给端王殿下的?”


    周岚清差点挠头表示疑惑:“是的。”


    “殿下也给我带些罢,就当是谢礼了。”


    “啊?”周岚清眨了下眼,反应过来又连连答应:“行,好。”


    得到应允,宋青也不多留,起身就要往外走。周岚清也随即立起来,招呼道:“宋大人,桌上糕点”


    “最近有些蛀牙,改喝茶了。”


    周岚清彻底被他这反复无常的喜好弄得有些头晕,在原地暗自腹诽此人忽然转了性子,竟跟钱过不去了。


    第105章 剑拔弩张


    关上御书房的门,刘喜公公将贵人一直送到了远处,又再其示意停下之后,方才恋恋不舍地立在原地,一直等人没了影儿,才堪堪将身体连带着头抬起来。


    要说在这宫中有谁能令皇帝身边的掌事公公都这样毕恭毕敬,独有周岚清无二了:且不说其原本的身份就尊贵;就说在他跟着主子这些年以来,将其所做所为皆看在眼底,对于她的雷霆手段自是深知,向来是分毫也不敢怠慢的。


    而周岚清却没空注意这点心思,脑海中仍想着方才与周靖商讨的那些事情,以至于一不留神便偏离了回宫的方向。


    行至半路,似是发觉眼前的路愈发不对劲,才使得她停下脚步:“桃春,我们这是往哪里去了?”


    桃春往周遭巡视一番,入眼便是巍峨皇城,犹如锦绣画卷,徐徐展开于眸前:“殿下,大抵是离太虚殿不远处。”


    听言周岚清也不再往前了,正要折返回原定的方向,不料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些许动静,随后又传来宫女求饶的声音,在原本尚静默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正当才转过身去的一刹那,猛然敏锐地感受到离自己不近不远的方位处,一双满含探究和审视的目光直射于她的身上,且并未看清那人模样,单凭其身形,就让人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束缚之感席卷全身。


    周岚清不自觉皱起眉头,立在原地足有一刻,又见那人收回目光,随后竟当着她的面,伸出手往地上的宫女那纤细的脖颈上袭去。


    “住手!”


    一声大喝,那只手停顿半空中,紧接着那张面脸又扳了过来,只朝着朝自己走来的少女。


    周岚清已然清楚的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却摆出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来装傻充楞:“你是何人?竟敢在皇宫之中对宫女动手!”


    那人也不回答,只是缓缓靠近面前的少女,整个人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将其从头到脚扫视了一番,忽然呲笑:“你就是我那侄女儿?”


    周岚清眉头微动,只觉这个人给她的感受实在不适:“莫非您就是三皇叔?”


    许是不想听他说话,她紧急断绝了话头,朝地上颤颤发抖地宫女呵斥道:“你们是没长眼睛么?皇叔一路辛劳,好不容易入次宫,竟被你们冲撞了,还不告罪!”


    那几


    个宫女闻言更是吓得捡了七魂丢了八魄,连忙急急磕头,嘴中还不断地求饶。


    离王自然听得出其口中的暗讽,眯了眯眼睛,还没等他发作,周岚清又道:“素来有言,皇叔心慈良善,向来宽以待人,想必也不会怪罪你们,既如此,便谢了恩下去罢。”


    好话坏话都让她说尽了,被堵得没了后路的离王此时像个哑巴一样,看着地上几人表面对着自己谢恩,其实是对周岚清感恩戴德。


    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泄愤的工具逃走后,离王语气终于带上些不善:“传言中永乐公主手段了得,屡次搅得朝政几次变动,如今一看,倒是应了他们所言呐。”


    周岚清勾勾嘴角,露出个不咸不淡的微笑:“皇叔的美名,我也早有耳闻,你我之间又何必以五十步笑百步呢?”


    “呵呵。”离王幽幽地笑了两声:“相比于我那侄儿,你倒是像极了同我那碍人眼的皇弟。”


    周岚清虽对这话直犯恶心,但面上也保持着虚伪的恭顺:“皇叔谬赞了。才从父皇那处出来,他一听您来了,高兴得身子更好了,说是待月后若您还在,可一同随他与皇上去秋猎呢。”


    说完,她就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周身的气压更加低沉下去,片刻之后,才听他阴戾的声音响起:“那自是好得很。”


    周岚清素来喜欢对付这些张牙舞爪的男人,只见她笑得愈发良善:“谁说不是呢。”


    可下一刻离王又立即变换了神色,像是扮脸谱似的,忽然笑起来:“你是个周家人,这可惜生错了性别,如今好了,竟让性子像女人的坐上了位子,这个世道,还是阴差阳错,好不奇怪!”


    听其所言,少女瞳孔微沉:“要不说皇叔诗书浅薄,竟能说出如此狂言妄语。谁规定女人天性皆为温和似水?而谁又规定男人天性皆为慷慨激烈?女人可贤良端庄,亦可张扬肆意;男人可率性直爽,亦可谦和含蓄。世间包容所有,怎么到某些狭隘之人口中,竟被颠倒黑白了?”


    一字一句的反驳,怼得本就不喜读书的离王哑口无言,他狠狠地盯着周岚清,有些咬牙切齿:“真是目无尊长,无知小儿!”


    “您说的是。”周岚清也不否认,直面眼前人:“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在此处拌拌嘴就能够解决的,皇叔,封地还需要人守着,莫要忘了。”


    说罢,便收回了目光,也不再多给他说嘴的机会,携着桃春径直离开了。


    一直走了许久,周岚清才忽然低声开口:“好桃春,你偷偷往后看一眼,应该没追上了罢。”


    桃春快速飚了一眼:“殿下,没人。”


    听到这句话,周岚清忽然停下来,脸上原本端着的表情也瞬时无影无踪,硬是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刚才真是吓死人了。”


    桃春此时也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也吓死奴婢了,方才见殿下这般英勇,才提着胆呢。”


    “英勇什么呢,人都快扑在脸上了,不骂又怎么行嘛。”周岚清边说边往四周观望,生怕离王追上来似的:“快走快走,别等那人又冲上来了。”


    说罢,主仆俩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不知是否最近运势不错,周岚清联合宋青暗搓搓地给离王使了几次绊子之后,于朝中风向变化莫测的关键时期,又有一个喜讯从天而降。


    她才踏入后花园,就见宋青不如以往般坐着等候,反倒是立在其中,见其这般反差,精神一直紧绷着的周岚清不免加快脚步,直至对方跟前:“发生什么事了?”


    宋青面上却难得露出几分高兴的痕迹:“陈国传回胜讯,陈国君主已归降大燕。”


    闻言周岚清深吸了一口气,站在原地缓了一下,随即又问道:“是确切的消息?”


    宋青耐心地回复道:“是,且此次并未消耗过多兵力,说是以谈判为主,正合了皇上原来的策略。”


    听到肯定,她眼眸一下亮了起来,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活跃起来:“太好了,太好了!天助我也,天助我大哥,天助我大燕!”


    一口气说了三个天助之后,周岚清恨不得跑到那些平日里鼻孔朝天之徒面前耀武扬威一番:新帝初次指挥战事便赢得大捷,足以令那些左右摇摆的人安分些了。


    宋青见其这般雀跃姿态,也好脾气地候在一旁。只待周岚清稍稍平复了心情,又对着他说:“我那皇叔又当如何?京城周边可有他的人?”


    宋青摇头:“我已派人去搜查了,未能寻得踪迹,唯有一处,其方位偏僻,且为旁军把守,贸然出动恐会打草惊蛇。”


    “如此”周岚清想了一刻,随后主意便冒了上来:“你同我说在何处,我另寻人去便是了,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待我那皇叔这些年存着的废话一说完,便将他关回去,免得胡生事端。”


    因其此时心情正好,说话也不想从前那般端着敬着。宋青被她这夹杂着暗骂的话逗乐,翘着嘴角同她说完位置,又听她急着离开,也就没拦着,而是待人走后,往小道离开了。


    反观周岚清一刻也不想怠慢,那日同离王会面过一次之后,脑子里便时常出现其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着实令她倍感焦虑。


    从后花园出来后,一路没有停歇,直入书房后,往书桌边一坐,提起笔就往纸上写着什么。


    桃春从方才就跟着主子而来,现在好不容易赶上了,才刚站定,面前人已然停下了笔,随手掏来一个信封,将信纸转了进去,口中吩咐道:“桃春,让人将此信送往镇远侯府。”


    周岚清说着,从一旁的盒子中夹出几片带着香气的花瓣,放入信封后,才交给面前人。


    待桃春领命而去,屋内又仅剩她一人,兴奋情绪散去之后,忽然凭空生出些莫名的空虚,使她不得已又坐了下来,盯着面前的笔墨纸砚愣神。


    陈国之事已成,无疑打了离王的脸,也给了霍云祺离京的机会,一切皆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她此时忽然想起,戚长安等人即将归朝,那同他们一块离开的周梁清呢?自她离开京城后,两人便断了所有的联系,就连如今她人在何处,周岚清也一概不知。


    近期太多的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疲惫时也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陪在自己的身边,现在只求处理完了当前的事情,能等到周梁清平安归来的讯息。


    正想着,书房外忽然传来了声音,出声应允之后,唯见一宫女步入,是这几日负责私下传话的小翠。


    见了主子,连忙说道:“殿下,皇上正请您去一趟呢。”


    第106章 依依惜别


    “皇上。”周岚清步入殿内,行了礼数。


    微微抬眼,几束光线透过雕花窗棂上的薄纸,斑驳地洒在地上,得到回应后,她又抬起身来,周靖面带喜色,正朝着自己走来。


    “莺儿来了,”她眼中丝丝光芒跃动,语气更有些迫不及待:“陈国之事大成,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大燕。”


    周岚清立在原地,她早已听过这个讯息,兴奋的尽头也已然过去了,相较于


    周靖而言倒是冷静不少,不过还是眉眼弯弯,送上了祝词:“陈国归降,皆是皇上天纵英明,心怀天下,乃大燕之福祉。”


    看得出周靖此时心情不错,乐呵呵地招呼周岚清坐下之后,开口问道:“这其中也有莺儿的功劳,听阿澈说,你有一个意愿尚未实现,不若说给我听听?”


    周岚清眼底柔和,神色平静:“此事是皇上的决断,岚清怎么能凭空为自己揽功呢?”话说一半,又巧妙调转:“再说,岚清的一己私求也并不能与国之大事相提并论,如今摆在面前的,还有皇叔这一人呢。”


    闻言周靖也不再有方才的欣然,眉目间难得出现了一丝躁郁:“此人确实难缠。”每次出手都徘徊于边缘试探,令人不好界定他的真实用途。


    周岚清及时宽慰道:“皇上也切勿忧心,现下陈国之事已定,想必再无人敢做旁顾;且宋大人派人前去勘测之地,一切皆安。”


    见周靖态度松动下来,周岚清又道:“只是”


    周靖看向她,有些不解:“只是什么?”


    周岚清逐渐开始换上忧虑的神情:“听宋大人说,有一处为旁军把手,若是令其手下前去,只恐会打草惊蛇”


    她观测这面前人的表情,口吻委婉:“只怕四方定,偏偏是第五方生出乱意。”


    周靖垂眼,随意问道:“如此,莺儿可有合适的人选?”


    “岚清本意属为夏英夏将军,只是待夏将军归京,恐于此事之紧迫相悖;再有北疆现也甚为不安定,若是借此派人前往之余查此地,岂不为一举两得?”


    周靖静静地听完她的话,微微一笑,也不生气,直言道:“以你之言,倒是有意偏往霍云祺?”


    周岚清依旧是那端正的,不辩情绪的声音:“霍大人随皇上一同打过仗,应没有人比皇上更了解他的能力,如若连皇上都觉得他不能担此大任,也只能说他真是名不副实。”


    周靖凝思几瞬,随后喟叹一声:“我自是了解”指腹微动,像是在权衡利弊,终究还是道:“既如此,也好。”


    周岚清眉心微动,腰板也不自觉挺直了些。


    殿内窗子并未关紧,微风悄然从中挤了进来,带动帘幕清扬;阳光紧随其后,照得四处角落,却无半点喧嚣之气。


    兄妹二人说完了事,自然而然便安静了下来,神色悠然,似在品味这难得的宁静。


    周靖手指轻敲把握于掌心中的玉茶杯,忽然问道:“若是霍云祺去了北疆,你们之间的事情,岂不是耽搁下来了?”


    周岚清没想到大哥竟还一直记挂着他们的婚事,愣了一刻,随之将眼睛随意安放在眼前的何处:“爱一个人,并非要编织一个温柔乡,去绊住他的手脚,而是要自己有本事,能让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话音间落之时,她的脑子里不断徘徊这霍云祺的身影,但更多的,是两人相处的甜蜜:“更何况,我也相信他。”


    说罢,侧头看向周靖时,却发现他也看着自己,目光中透露出欣慰的笑意:“莺儿长大了。”


    周岚清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似是想到心中那人,忽然感觉面上有几丝燥热。


    话是这样说,但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的远出,行的又皆是那些危险之中的事,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告别要上朝的周靖之后,她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一言不发地回了宫,在众人一路担忧的眼神下缓缓关上门,又一言不发地回到寝宫,随意地钻进床上铺好的被褥之中。殿内寂静无声,唯有微乎其微的啜泣声,显得格外明晰。


    不知过了多久,周岚清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身边攒动,将她从睡梦中扰醒,睁开眼时,只见一只白毛的狸猫在床榻便来回走动。


    她皱了皱眉,因心情不佳,语气比平日重了不少:“白玉儿,我不是不要你上床吗?快下去!”


    白玉儿娇养惯了,极少被她这般训斥,竟真的乖乖停在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这一看,就将周岚清的脾气给看没了,使得她语气又不自觉软了下来,抬起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叹了口气:“不能再有下次。”


    话音落地的刹那,就传来一道声音将她的话承接上来:“殿下说得不能有什么下次呢?”


    才抬起头,那人不是霍云祺还是谁?


    周岚清坐起来,看着那人一步步往自己这边来,只觉得好似身处虚幻的梦境。


    他的面上带着何尝不是同自己一般的急切,却让那般真实,眼中浓烈的情谊,恍若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


    这令她像着了魔一般,也不顾穿鞋,只穿着单袜,便也要起身朝对方迎向对方。


    可霍云祺已然来到她的身前,见其如此,心甘情愿地弯下腰来,用手及时接住了她的双足,紧接着又眼疾手快地将其拦腰在怀里,顺势坐在了床上。


    不远处,一面精致的铜镜静静悬坠于此,镜面之中隐隐约约映衬着殿内的景象,也巧妙的捕捉到了一对鸳鸯的身影,平添了些微妙的画面。


    周岚清双手环住眼前人的脖颈:“你怎么来了?”


    两张脸近在咫尺,对望不过一刻,霍云祺便将头靠在少女的肩上:“再不来,就难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拈起她散落的青丝,轻柔地将其别在耳后:“皇上命我即日去往北疆,下朝时,特独交代让我来见你一趟,同你说此事。”


    周岚清听言不自觉联想到周靖那副为他俩操碎心的姿态,暗暗叹息。


    但下一刻,她只觉发烫的指尖触及了自己的手,回过了神。


    此时她身上的衣服算不得丰厚,方才顾着激动,现如今静下来才感觉到寒意,便将有些发凉的手抬起来,轻轻抚上少年的耳垂。


    后者明显一僵,看向面前人的目光中带上了些别样的东西。


    只可惜周岚清并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地念叨:“北朝正值内部动乱,又派了兵力去往陈国,想必在北疆的兵力也不是很多了我说的话你在听吗?”


    她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不觉间已经取下来了,现如今正放在霍云祺掌中,靠在嘴边,时不时被他哈出的热气揉搓温暖着。


    后者悄悄吃了几个豆腐,心情也随之转好:“在听。”


    周岚清也不计较了,继而又道:“既如此,也不着急赶路,我上回信中所言之地,还需你去跑一趟。”


    说到此事,霍云祺也正色不少:“待我前往那处,具体情况定会第一时间反馈于京。”


    “好。”周岚清眼色柔和,却又混合着淡淡不安,而这不安源于何处,两人皆心知肚明。


    霍云祺的凝望柔情似水,与不舍交织,形成一片独属于周岚清的汪洋。


    “殿下,我舍不得你。”


    周岚清用手轻轻将他的头藏在怀里,缓缓合上眼,声线有些涩然:“我也是。”


    在睁开眼时,前几日的记忆悄然模糊,目光紧紧锁定在城下即将远行队伍之中,那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城上下皆不乏前来送行人,她听着身边人声音起起落落,城下人回应此起彼伏,唯有她一言不发。


    霍云祺坐在那匹平日同她的黑子一并训练的白马上,时不时望向周岚清的方向,虽无言,情谊之浓溢于眼眶。


    江如月作为守卫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前来做城下的交接。她离霍云祺最近,自然看得清两人之间的情愫,不由得开口宽慰:“你且放心去罢,京城有我们。”


    霍云祺收回些视线,点了点头,停顿一瞬,待再次开口之时,眼里已然换作坚定:“阿姊,京城交给你了。”


    城头之上,周靖将目光放在一旁少女的身上,见她迟迟未出言,有些担忧:“莺儿?”


    周岚清阖了阖眼,再睁开,眼睛透出的果决已逐渐往面前的大军覆盖而去,随即,


    朗声道:“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望诸位将士,犯我敌寇皆诛尽,换得功名万世安!”


    声音带着无法言喻的气魄和力量,还没落在地上,就被数万将士的应答声托起来,扛在肩上,顶在头上,犹如万马奔腾,气势磅礴,那震撼的回荡声,直冲于云霄之上。


    此刻,内心不舍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是身负国家重任之人,理想与抱负,也不会因个人的私情而摇摆不定。


    他们做相互扶持的战友,也做昂扬向上的亡命之徒——


    作者有话说:文中“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取自唐代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四》是很喜欢的一首诗!


    第107章 蓄势待发


    半月时日,弹指太息。


    周岚清携着桃春,笑容可鞠地往太虚殿里进,而当身影消失于外头的视线之中时,脸上装饰的表情又瞬间消失得无影踪。


    看着迎上来的海顺公公,声音有些难以掩盖的担忧:“父皇怎么样了?”


    海顺公公脸上还保留着大难幸存下来后的惊慌:“回禀殿下,陛下服下事先备好的药后,已经没事了,只不过身体是愈发不好了须得增加药量。”


    “知道了,劳烦公公了。”


    自陈国称臣后,离王见朝中风向开始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愈发难以抑制野心,举止也愈发肆无忌惮,如今就连太虚殿的外头都多了许多双眼睛。


    恰逢此时夏英仍未归,若是他要搞个鱼死网破,只会两败俱伤。


    想至此,周岚清不再多言,直往殿内去。


    原先的那些帘纱早已被撤去,由外观测,只觉里头光线充足,仿佛住在这的人也充满了活力;但再往里走,那些厚重的,遮人避目的帷帐唯有亲近之人才能够拨开,太上皇真实的状态只有他们才能看见。


    周岚清又一次坐在他的床边,不同的前几次的是,她不再带有那些轻佻的不敬,双眸沉沉,光打在她靠外的面容,显现出一副令人有些捉摸不透的神情。


    凝视着眼前看上去有些半梦半醒的人,动了动嘴唇,声音中夹带着一丝就连她都不注意的紧张:“父皇?”


    无人回应,她不由得又问了一遍。


    “干什么?”


    听到床上人那不耐烦的语气,周岚清的面色一怔,旋即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半带轻笑调侃:“儿臣叫叫您,倒使得您不乐意了。”


    太上皇微微掀起眼皮,随心所欲地盯着床边坐着的人:“可别叫我,我嫌闹心。”


    话是这样说,可半晌没听到对方的应答,他又有些不乐意:“哑巴了?”


    周岚清也不恼,嘴角轻轻一撇,最终勾起一个弧度:“没有,只是想起您那好兄弟,曾同我说了些话,如今想起来,只觉得多少也有些道理。”


    太上皇听到这个人,冷笑一声,嘲讽道:“他?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能说什么出像样的话?”


    周岚清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是一种光明正大到有些冒犯的打量,随即道:“他说大哥同您不一样,长得不一样,为人处世也不同。”


    话音刚落,只见面前人眼中快速闪过些什么,她还没看清,就听他的声音有些怅然,表情猛然之间染上了些呆滞:“谁说的?谁说的?”


    周岚清知道他现在有些时常忽然神志不清,且需要自己缓过神,就静静在一旁看着他呢喃自语。


    在她的有些过分的注视下,太上皇又说:“不像我不像我好像淑锦才好”


    听到这句话,周岚清的眉头一松,悄然侧过了目光。


    等他的神志逐渐回笼,又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盯着她,那双已有些浑浊的眼睛隐含着一股犀利的锋芒:“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得帮你大哥,知道了么?守住大燕江山,知道了么?”


    周岚清听言,报之以同样的审视,直至片刻后,方才轻声“嗯”了一声。


    就在此时,离不远处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陛下,该喝药了。”


    瞧着太上皇有些颓然而缓慢地往后仰,周岚清不由问了句:“不是才喝下的么?怎么又要喝了?”


    那声音停顿一瞬,赶忙解释:“殿下,如今陛下身体即将痊愈,已经可以喝些补药了,配上原先的药,效果更好些。”


    周岚清余光扫了自己爹一眼:“行了,拿进来。”


    待帷帐被掀起一角,一名小太监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待靠近时,又听一道并不亲和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拿给我就行了,你出去罢。”


    小太监素来同海顺公公在太上皇身边伺候,也知道这父女两的关系并不如外头传言那般好,一时间犹疑了一瞬,这时,床内那位下了指令:“还不照做?”


    小太监闻令忙不迭得点头:“是。”


    帷帐再次被掀开与合上,周岚清的握着汤勺的手也随之扬起而落下,抬眸而望,似是随意扯话:“其实皇叔那日说了”


    太上皇漫不经心地喝着药,看了她一眼以作回应。


    周岚清却将目光放在碗中有些摇曳的药汤:“他说,我还挺像你的。”


    说完后,殿内寂静无声。


    她眨了一下低垂的眼睛,也不再说话了,手上的动作又开始复原,安静地一下一下地喂着药。


    到最后,碗底见空之时,周岚清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才刚转身要走,身后忽然出来声音。


    “像就像罢,也不是坏事。”


    这句话将她留在了原地,不过只是一瞬,在这一瞬之后,也并没有回头看,而是往前走去,掀起帷帐,消失在身后人的视线里。


    出了殿内,室外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朝她涌来,令她有些不适地眯了眯眼睛,随后将手中药碗还给了刚才的小太监,夸了一句:“方才说得不错。”


    小太监连忙回道:“这是奴婢该做的。”


    周岚清适应了外头的明亮,便要离开,抿了抿嘴,最终留下一句:


    “下回多放些糖。”


    小太监站在原处,目送着少女离开,忽然觉得这对父女的关系也不如平日所见那般差。


    回到明善宫时,她脸上作假的表情才有些放松下来,揉着笑得发僵的脸颊,还没往里头走几步路,就见秋竹正快步往自己的方向赶来。


    “殿下!”


    周岚清看着她的表情,心中忽然生出些预感,随即道:“进去说。”


    猫在树上,透着叶子的缝隙观测底下几个少女行色匆匆,目光随之移动,最后被书房重新紧闭的大门隔绝在外。


    接过秋竹怀中的信件,周岚清显得有些急不可耐,三两下将信拆开,轻轻取出花瓣,置于桌上后,眼睛又立马被信纸拉了回去,只见其上唯有六个字:


    “已扫除,望心安。”


    而恰恰是这平平无奇的六个字,却足矣使她从这半月以来日夜不宁的状态下解脱出来,她缓缓放下了信,揉了揉眼间鼻梁处。


    太好了。周岚清此时的心里只有这句话,转头看向窗外,那是北疆的方向。


    桌上信中的墨汁,宛若无形的红线,牵着表达心意的人。


    天色苍茫,愈往北上,愈发感到寒意。


    霍云祺此时坐于马上,心有灵犀地转头,隔着万水千山,往京城的方向望去。


    以前,他总以为天高地阔,却无人能牵绊住他的脚步,可离京那日,却头一次动了退意。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霍云祺摸了摸怀中的头钗,勾了勾嘴角,随即扬起马鞭,一声喝令,尘土飞扬。


    而那头钗也不必感伤自己不见天日,只因与其一模一样的孪生姐妹,正插在周岚清的头顶上,样式艳丽,不会比外头鲜红的枫叶逊色。


    周岚清回过头来,心思也放在了朝中那个碍眼的人身上,即如今等到了这封准信,也该是时候收网了。


    屋中另外两人见主子的神情放松下来,也跟着感到高兴起来,周岚清看了一眼两人,交代道:“秋竹,告诉妙姑,盯紧围着京城的这些地方。”


    随后又对桃春道:“我要去见皇上一面,你去准备些日常的东西,跟我一同去。”


    二人齐齐应了声,周岚清也不


    多停留,往外走去,可就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就看见负责前殿的宫女往自己这边小跑而来,其身后还跟着一个颇为面生的。


    见了她,也不敢喘气:“殿下,皇上要您过去,说是急事。”


    周岚清微微蹙眉,那宫女立即往前,伏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后,只见其瞳孔瞬间紧缩,愣神过后,大脑高速运转起来。


    转头看向有些担忧的桃春,语气维持着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去准备准备,现在就走。”——


    作者有话说:其中诗句采用晏殊《蝶恋花》抒发离别之苦,亦是追求理想漫漫长途所受之迷茫。


    第108章 卷土重来


    御书房之外,一名小太监来回踱着步,偶尔停下来,面色焦急地观望着门口的方向,似在等候着什么人。


    终于,一抹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且正往这边赶来。见此小太监连忙迎上去,直至跟前,连礼数都忘了,急切道:“殿下,您可算是来了,皇上早时特地说了想吃您做的糕点,就连早膳都没多少呢。”


    周岚清知道他的意思,便让桃春先跟其下去了,自己则直往殿里去。


    待入内,并未发现周靖的身影。而下一刻,却又迎面而来一个小太监,应是其特地嘱咐留在此等候她的。


    那小太监边将人迎了进去,边在口中道:“殿下,圣上特命奴婢同您告知,让您暂且在里头等候。”


    不知不觉间,屋内唯余周岚清,此时正坐于上回的位子上,只剩一人之时,她才将一直压着的那口气重重叹出,此时的心境也不在如之前一般,而似胡乱地揉在一团,紧紧悬在心头。


    片刻之后,由远及近的声响打破了寂静无声的空间,周岚清从思虑中微微挣脱出来,随之也站起身来,双目盯着声源处。


    来者的面孔逐渐清晰,并不是周靖,而是其身边的刘喜。


    周岚清向前走了几步,还没说话,只用眼睛示意其开口。而后者亦是揣着要事前来禀报的,不等平静呼吸,就赶忙道:“殿下,今儿一大早就收到了消息,是贤王爷回京了。”


    闻言周岚清心头一紧,皱着眉又问道:“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事先有这类的消息么?”


    才说完话,就接触到对方有些茫然的神色,令她也顿了一下,转而撇开话题,又道:“你方才在朝中,可有听见贤王是为何而来?”


    刘喜这回倒有话说了:“回殿下,听说是扬州忽逢外敌入侵,又因其守卫不足,特地回来搬救兵了?”


    周岚清有些莫名不安:“怎么会忽然有这等变故?是真的假的?”


    这又是刘喜不知道的问题,只得仔细回想着当时的场面,斟酌之后,才回复道:“奴婢观测了众大人们的话,这大抵是真的。”


    周岚清缓缓转过身,坐回了位置上,双手不自觉紧攥在一起,又将自己放回了纷杂的情绪之中。而一旁的刘喜见贵人这幅样子,也不再出声,只安静地立在一旁。


    窗外,开在树上的桂花因季节而四散凋零,不再焕发往日光彩,立在侧头的青竹也随着天色欲颓,留下一道道瘦长孤寂发背影。


    而落在地上的花瓣随着风吹起,打起滚儿,一路飘至了金銮殿外,落在了周治的脚边。


    他立在此处,眼前是许久未见的,高台长龙般的金阶,与尽头处的殿顶翘起的两端飞檐,徒生出一副伏地的傲龙姿态。


    两边的守卫整装待发,却在其面前显得有些拘束。须臾之后,周治眼见着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前来传话,直至自己面前,令他有些发僵的手脚恍若焕发出了生机,带动他登上阶梯。


    一脚跨过门槛,直至殿中,他再也没有从前那般万众瞩目下的风光,整个人的气势显得更为内敛低沉,余光扫过面前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却发现不止从哪里来的光线,独独眷顾着坐上那人。


    而那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不再有往前那谦和低调的气质,反而张扬外放了些许。


    此番变化,难免令人生出苦涩,他快速收回目光,态度无比谦卑,匍伏在那人的面前,语气恭顺:“臣周治,叩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靖看着面前这个兄弟,看着他隐埋在阴影中,心中除却不安,还有一丝莫名的伤感,连带着原本打算严厉起来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起来吧,你此次进京,是否为扬州之事?”


    周治垂着腰:“回禀圣上,正是此事。此番倭寇进边,单凭扬州兵马难以阻挡,请圣上允援兵南调,已救此次之危难!”


    “哼!”


    就在此时,位于侧边的前头,有一人发出了声不屑的语气词,引得了大部分的注意,其中也包括周治。不过他却没有着急偏头,不改面色,依旧直立于原地。


    周靖听到了声响,将目光移至发声人的脸上,听得出他话中的不客气:“离王有何异议?”


    被点名的离王并不在于皇帝的态度,不屑走出来,也不回头,只在原地回话:“如今可不太平,若是拨兵往扬州去,就不怕京城守备不足?还是说,贤王要这批人另有他用?”


    此言一出,现场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殿内一开始无人言语,可之后却开始有些稀稀疏疏地低声议论。


    而周治只稍稍抬眸看了一眼离王,神情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周靖俯仰地下一派喧闹,适时地停顿了些许,随之轻描淡写地挑拨道:“贤王素来行事有度,朕也相信他,还请皇叔莫要过多在此事上担忧了。”


    离王回头看了周治一眼,不难看出他是带了些许轻蔑:“那倭贼难不成是天兵神将?打完了一波又生出来一波?”


    周治同样回之眼神,只不过其中平静无波,与嚣张跋扈的离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臣已无力对旁事上心,亦无法对贼人进犯置之不理。于臣而言,如今最大的职责,只不过守备扬州尔。若得兵马相助,臣愿舍弃一身官服,隐于乡野之中,就此消散余生。”


    话已说完,唯余音绕梁,久荡于殿堂。昔日意气风发的贤王竟会说出此言,令所有人都默默无语,似是在唏嘘。


    离王被剥了面子,只是最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瞬,随即也转过头去,独留背影与之应和。


    周治埋着头,看不清头顶人的神情,在这寂静且弥漫着戾气的环境短暂等待之后,终于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脑子里浮现的不是旁的,而是扬州的官兵奋力抵抗的场景,令他不自觉头低得更甚。


    “谢皇上!”


    待退朝的指令发起,官员鱼贯而出,离王身边有了几个相识,同他一块行至殿外。看着不远处独自一人行走的周治,想起了方才朝堂上的情景,面色开始沉了下来。


    一旁的同行者观测着他的表情,彼此给了对方一个了然的眼神,其中一人道:“不成想今日竟能见到贤王爷回京。”


    离王的不耐烦也丝毫不加以掩饰,声音也随意扩散开来:“太上皇看人准确,贤王一号称,


    倒也匹配其秉性。”


    此言表面是夸赞,但其中却隐隐透出些许涵义,似讥嘲,似讽刺,直直扔进了周治的耳朵里,硬生生将他留在了原地,转而侧过了头。


    而原本在离王身边的那几个人见状,却一下子失了威风,更是不自主地悄悄低下头往后躲去。


    幸而面前人随很快就回过了头,像是没事人一般,继续往前,不一会儿就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中。


    对此,离王有些不满,对身边几人嘲道:“几位大人,头垂下去恐就要落枕了。”


    闻言几人才悻悻地抬起头,方才出声的那人连忙为自己找补:“殿下,可莫要招惹那位殿下了,这位爷也绝非等闲之辈啊!”


    听着身边人陈述的往事,离王原本尚存在周身的松散逐渐收敛了起来,眼眸一闪,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清晨已悄然退去,四处逐渐开始有了些光亮,周治看着许久未见的地方,一直看不出悲喜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


    如今的仁明宫,已不再有往日的喧闹,从外观看,唯余落寞和凄凉。他掩下落寞,抬脚融入这有些死气的旧居。


    原以为无人在此居住,宫内定会被枯枝败叶所掩盖,却不想庭院内竟一尘不染,再往周遭一望,灰土不曾眷顾宫墙和地板,与其原有主人的处境为之相悖。


    一个响动忽然在这时生起,目光投去,一个小宫女衣着鲜亮,拿着扫把,闯入了来人的眼底。


    只一眼,周治眉头一动,盯着她的衣服不语。反倒是那小宫女见了他,开口问道:“贵人找谁呀?此处已经无人居住了哦!”


    背脊上凭空生出些悲戚的凉意,他动了动口:“即无人于此居,又为何有人在此清扫?”


    “理应是如此的,”小宫女打量着眼前人,她是年前才入的宫,却跑遍了整个皇城,印象中并没有见过此人:“是我们殿下特命我们几个,日日来打扫。”


    迟迟未等到对方的回答,小宫女也不再此纠结,提起扫把自顾自的在一旁继续自己的工作。


    片刻之后,那怪人却又忽然对着她道:“是永乐么?”


    “什么?”小宫女没听清,停下动作立在原地看着他。


    周治不再回答,身体开始动起来,表现出了离开的意愿。


    当他走到门口,却又被追逐而来的落叶留住了脚步,伸手拨开的时间间隙之中,身后那小宫女的声音再次传来,不是叫他的,竟令他浑身一僵。


    再抬眼看,少女立在他的面前,语气带上些他听不懂的情绪。


    “二哥。”


    第109章 久别攀谈


    宫道内,人影稀疏,一侧宫墙爬上枯萎的藤蔓,显得有些古迹般的陈旧。


    周岚清与身旁的男人并肩而行,从刚才至现在,两人皆没有言语。回想起在门口再次见到他时,其那副充斥着落寞和无助的神情,逐渐与陈贵妃吊死那日逐渐吻合,使她涌上些负罪的感怀。


    “这一年,二哥还好么?”


    周治停下脚步,低垂的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就那样吧。”


    感受到面前人投过来的目光,他接着道:“只是想了很多事情,也想通了很多东西。”


    周岚清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宛若一池静水,没有波澜。


    周治微微侧头,看着身边不知何处:“从前,我只想着争夺皇位,现在呢,我又得到了什么?”


    “父皇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母妃也因我而死,到头来众叛亲离,好想一条丧家之犬。”


    三言两语,化作丝丝缕缕的雨水,搅和了周岚清的平静,使她不自觉地眨了两下眼睛。


    “但我输给的不是他,而是你。”


    周治眼底逐渐浮漫出薄薄的悲凉,回想在扬州的日夜,梦醒已是他乡客,孤身一人,独对栏杆:“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是我傲慢自大,忘了自己的身份。”


    “别这么说,”周岚清只觉得有股气压在咽喉之中,说话时颇为艰难:“我们皆是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你既想通了,帮助皇上管理扬州事宜,那便…那便好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周治的表情变了一瞬,却又立即复原,随即回道:“你真这么想?”


    周岚清扯出一抹似宽慰的笑容:“其实虽然斗了那么多年,身上却还是留着相同的血,又岂会有隔夜仇一说呢?皇上仁善,你若真心,他会看见的。”


    可周治却忽然道:“那你呢?”


    周岚清一愣,抬眸看了他一眼,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我亦是如此。”


    此后便是漫天寂静,两人又往前走了片刻,将仁明宫甩于身后,步入一处长廊,周治率先打破了僵局:“你今年…也不小了罢,可有心仪的人选了?”


    周岚清没想到他竟会说这话题,虽觉得他有些无厘头,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旁人或许不知,二哥难道还不知道么?”


    周治盯着伫立于两人面前的参天古木,虽扛住了百年风华,却依旧难逃老态:“他不是去北疆了么?你要等他?”


    “是。”周岚清回答得不假思索,对此她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周治沉默一瞬,随即暗哑着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真心喜欢他?”


    周岚清将目光投向身边男人:“像我们这类在权力之中绞杀的人,又能有多少感情呢?于我而言,剩余的情爱,只够留给他罢了。”


    许是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兜转,她匆匆转移话题:“还说我呢,二哥也已到了年岁,府中不也还未纳王妃?”


    周治收回目光,转而投掷于少女脸上,继而道:“快了。”


    周岚清闻言有些意外,虽跟他关系还没好到哪里,但这并不妨碍她生起的好奇:“是么?那是很好,是扬州的?还是京城的?”


    周治见她开始有了与方才不同的活跃,语气也不自觉有了些变化:“是扬州的。”


    “那很好了。”周岚清也发觉自己有些激动,悬崖勒马似的压制住情绪:“不如就此机会,请皇上为你们赐婚…”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轻轻的打断:“不着急,此次前来,是为扬州百姓。”


    “是,”周岚清听言也点点头,面上难得一见地应和着他,可随即话中又开始习惯性地陡转偏锋:“不过,这倭贼不仅来得是时候,还来得悄然,竟能瞒天过海,就这样忽然之间闯进沿边了,二哥说是不是?”


    “是这样。”周治也不否认,反倒认同:“正所谓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我从前不能体会,但如今知此言之深意,反倒只感到无奈。”


    他那带着有些几分释然的神情,为其所言更添了不少说服力:“如今我只一心挂念扬州百姓,与她…却难逃朝中猜忌,而这一切是我一人所为,我认,只求地方百姓不要成为我们争逐后的葬送品。”


    少女被他这幅样子堵得说不出话来,怔在原地半晌,旋即道:“我那位王嫂,定是个顶好的女子。”


    周治没有什么举动,只是那漆黑的瞳孔泛出的几点光波,好似在想着周岚清口中的那个人。


    “是,她是最好的。”


    就如周岚清所言,自己仅剩不多的情绪,只够留给她了。


    周岚清见其如此,卸下那尚存疑虑,露出淡淡的笑意,也不再提及肃穆的话题,而是同他缄默又温和地往前走着。


    印象中,这么宁静的相处时刻从未发生在他们的身上,这一幕若是让相熟的人看见了,定会惊掉下巴。


    两人虽衣冠不薄,但因相离较远,显得并不亲近。直至长廊尽头,周治需往宫外去,便借此侧过身来,衣服随着摆动轻轻刮过身边人的袖子:“我需往宫外去。”


    周岚清没有感受到对方的举动,也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愿,独独停留在原地目送。


    直至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后,她那原本还有些温和的表情,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唯余眉眼


    深深,更透露出几分冷厉。


    明善宫中,众人见主子回来了,纷纷停下手中原有的动作,待人消失在眼前之后,才重新提起活儿继续。


    “殿下,”桃春见周岚清回来了,本还有些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但在接触到她有些严肃的表情后,又将嘘寒问暖的话咽回了肚子里,随即直奔主题:“宋大人来了,在后院候着呢。”


    “我知道了,”周岚清应了声,正准备往前走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重新看向桃春,语气柔和:“我没事,你先下去歇着吧。”


    桃春站在原地,略显担忧地看着主子离开的背影,重重叹了一口气。


    随着门口处声音响起,宋青抬眼望向声源处,只见少女面色不虞,直往自己这边来。


    宋青只觉得她是得到了风声,因待二人坐下之后,开口道:“就在今日,贤王已回京城。”


    “我知道,我跟他刚见完。”


    此言落入他的耳朵里,脑中瞬时浮现出兄妹相互扯皮拉筋的场面,想至此,宋青不由得停了嘴,转而看了眼前人一下。


    接触到他的眼神,周岚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年不见,他倒是一点也没变。”


    宋青思绪又回到清晨上朝的场景,口吻委婉:“臣早时观之,只觉其气质内敛不少。”


    周岚清不置可否,眼底闪着不善的幽光。


    宋青见其这幅模样,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顾虑:“其实,臣以为贤王在此时回京,不论是否为倭贼一事,都有些难免过于巧合。”


    这句话让周岚清忽然想起刚才在长廊中,周治说的话,眉心微微一颤:“所以宋大人觉得,二哥这次回来,是另有他意了?”


    话总是不能一人包揽,宋青扯了扯嘴皮子,将矛盾体扩大化:“只恐怕不是我一人这么认为。”


    短暂地沉寂了一刻,周岚清突然道:“我那碍眼的皇叔呢?他是什么表现?”


    这也算是正中宋青的下怀,他顺着话题说出自己的想法:“离王与贤王在殿中当着众人的面吵了起来,看样子并不对付。”


    周岚清有些奇怪,先是如以往般地嘲讽了一句离王:“他怎么跟谁都能吵起来?”说完又好似想到了什么,问道:“他们吵什么?”


    “贤王要调京城的兵马,被离王开口阻拦了。”


    闻言她眉头微攒,不对,一分中有一万分不对,这是皇帝与贤王之间该考虑的,关他一个闲散老王爷什么事?


    再有,他与贤王又没见过面,怎么会凭空吵起来?即便是他这人确实有些举止怪异,但就凭她那二哥,再怎么落魄也不是会随意退让的性子,怎么会甘愿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除非…


    周岚清微微仰头,就与宋青的那双眼睛对上,心中了然:“你也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


    宋青则回之肯定的眼神:“难说,但起码有五六分把握。”


    “那便是不妙了…”周岚清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却被对方敏锐的捕捉到,后者停顿一瞬,收敛目光:“殿下放心,臣与众位皆在京中守候,且事先准备好的精兵时刻以待,应不会出现什么差错的。”


    周岚清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面上缓和了些许,正要说什么时,忽地传来几声“咕咕”的声音,引得宋青有些警惕地往上观望。


    不过周岚清却十分清楚这声音代表着什么,感受到对方的排斥,她连忙解释道:“宋大人切勿介怀,是阿澈的信鸽儿。”


    话音刚落,一只信鸽儿就出现在两人跟前,周岚清伸出手,好让它有个落脚处。解下其脚边绑着的小纸条后,她看了看,随即道:“他快回来了,”说着还看向宋青,语气终于没有方才的严肃:“这小子,倒还有心,问了父皇的康健…”


    只是说到此处,她猛然顿住,脸色骤变,脑中忽然间想到的猜想,甚至使她打了个寒战。


    宋青发现了她的变化,也连带着皱起眉:“殿下?”


    周岚清回过神,原本想说的话却硬生生停住了,只是道:“方才不知怎的,身子竟不好了一下,想来是天儿冷了罢。”


    宋青只当她是近来被这些事情压的喘不气来,眸光暗了暗,随即起身:“殿下快去歇息罢,若有情况,我们改日再谈。”


    周岚清没有拒绝,面上不自然地笑等人消失在眼前后,也立马垮了下来。


    她并非身子有什么不适,而是因提及太上皇时猛地想到,如今在宫中,除却皇帝与自己能进太虚殿,还有一人有此特权。


    方才周治走的,是往宫外的方向吗?——


    作者有话说:文中“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取自宋代苏轼《赤壁赋》


    大虐快来了,算是悲剧的开头吧


    第110章 父子离心


    海顺公公听了前来的小太监口中之言,面色变了变,却没敢有半点耽搁,提起繁重的衣物和身体就往殿门处冲去。


    前院中一片寂静,偶有寒鸦一两声,天灰余蒙蒙,仅有的光亮也不会在来者的身上停留,更显其的消瘦更为孤寂。


    海顺公公面对着他一直以来都有所忌惮的人,腰弯的更为拘谨:“贤王殿下,您回来了?”


    周治应声转过身,虽无表露面色,却在阴影中被映衬出几分冷冽:“我来拜见父皇。”


    说罢,也不待跟前人的反应,抬脚往里进。海顺公公也不停留片刻,临走时给身边候着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知其所意,悄无声息地往殿外快步离去。


    外头的风稀稀疏疏地灌进来,惹得纱帘飘动,扰醒了床榻上昏昏欲睡的人,他艰难地翻了一下身,下意识开口:“靖儿来了?”


    声调温和亲切,却震住了来人的脚步。太上皇预感到不对,微微睁开了眼,着可惜面前有着屏障,使他那已然不再清明的眼睛,无法通过人物轮廓辨别其身份:“是谁?”


    “是儿臣。”


    一丝惊讶转瞬而逝:“是你?你回来了?”


    周治跪下来,恭敬的语气一如既往:“儿臣拜见父皇。”


    太上皇眸色暗沉,由海顺扶着坐起来,隔着面前的帷帐紧紧盯着匍匐在地的人影:“你怎么回来了?”


    传来的声音依旧没有一点波澜:“扬州入倭贼,儿臣回京恳请皇上调兵援助。”


    “好端端的怎么有倭贼?还进的是扬州?”


    太上皇的语气褪去最后的耐心,若此时面前没有帷帐,还能将其那冷锐至极的目光看得清楚:“不是同你说清楚了?不得回京,不得回京!才过了一年,你就全忘了?”


    周治不言,沉默忽然让他感到些许莫名的心慌,使其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落入了周治的耳中,让他的身体忍不住开始动起来。


    太上皇眼睁睁地看着人影自顾自地站起身来,随后往自己这边走来,影子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最后消失在掀起的那一秒。


    一个青年,立在他的面前。


    眼中原有的恭谨之色被尖锐的兴奋替代一瞬,随后又回归于起初,让人误以为是错觉。


    “你!”太上皇从意外中回过神来,浑身开始被愤怒的色彩沾染,使劲抓起身边的软枕就往面前招呼:“你这个孽子!大不敬的孽子!”


    东西砸在周治的身上,轻柔的好像在撒娇,落在地上时发出了哀鸣,好似一首乐曲的前奏。


    周治也不说话,就在其面前看着他,使眼前人的形象深刻于脑子里后,弯下腰将软枕在地上摩擦了两下,随即才将其捡起来,走到自己的父亲身边,将其塞了回床里头。


    太上皇虽还喘着气,却忽然之间像是平静下来了,眼中情绪繁复:“什么时候走?”


    周治神色不变:“父皇就这么着急要我走?”


    太上皇闻之


    不语,见状,他又道:“我如今已是一介废人,为何还能引起您的忌惮?您在忌惮什么?”


    见父亲还是不给自己一个眼神,周治眼底终于吐露出些隐忍的倦色:“是因为您也知道,大哥没有足够的能力担起大燕的责任么?”


    “胡说八道什么?”


    一声怒斥,却为其所言添色:“我才是您最有能力的儿子,为什么不选我?”


    这句话终于使得对方肯将目光投向他的身上,可还没等他压住期待,就听其所言之残忍:“你有什么能力?最有能力的,是你的三妹。”


    看着周治的面色逐渐开始显现出难以言状的挫败,他幽幽道:“安分些罢,即便我死了,永乐也不会向着你。”


    说罢,就要拖着他那已然虚弱不堪的身躯回床,但就在这时,却被一只手死死拉出了臂膀,再次将目光投去,是一张有些阴厉痴狂的面孔。


    “父皇,我是您的儿子,我是你的儿子啊!”


    太上皇的脸色瞬间降至冰窟一般冷漠,使劲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周治愣愣地立在原地,手无力地垂在两侧,随即紧紧握起,缓慢退后几步,最后看了老人一眼,转过身用力摔开帷幕。


    半晌,海顺公公才敢往前靠近些许,只见主子神色颓然,好似又老了几岁。


    “去唤永乐,让她来见我。”


    他由喃喃自语转为清明,转头看着海顺:“快!”


    海顺公公被吓得一哆嗦,连不迭地应着:“方才贤王殿下来时,奴婢就先让人去请了,现在应已在路上。”


    距太虚殿不远处,云虽被扯散似的,却也并不妨碍其它遮挡住这一小块地方,一旁有棵老树,身上有些蛀虫攀岩,忽而飞来一艳色的鸟雀,落在其上,紧接着将这些虫子逐一啄去。


    周治才抬头,明艳的少女映入眼帘,盯着他,面色不虞。


    “你不是出宫去了?”


    周治直直地看着她,敛去浑身的戾气,倒真有几分平和的无害:“许久未行宫中路,不知不觉竟走到这里。”


    周岚清努力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给他这个拙劣的理由找个台阶下:但鼻腔又不自觉涌入些许熟悉的檀香:“你见过父皇了?”


    闻言周治眼中的温和退却,只剩下一片寒光。


    “怎么?我就连见他的机会都不能够有?”


    周岚清也不对他客气,仅有虚伪的笑意消失殆尽:“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周治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般:“想见就见了,有什么问题么?不然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说着,他又似讽刺般补充道:“妹妹早时还说我们是一脉相承的亲人?现在这幅样子是什么意思?”


    周岚清深吸一口气,抬眸闭眼之间,像是变换了一个人,看上去温和了不少,连带着语气悠悠:“二哥这是生什么气?我不过随口一问罢了,何必动怒?”


    见对方逐渐平静下来,她又用尽量柔和的语调探测道:“只不过近来听太虚殿内的人说,父皇的身体较以往好了不少,我也是一时着急,忘了讲究分寸。”


    周治显得很平静,其中却又隐隐流露出令人窒息的冷漠,只是望着面前人的那双眼睛颇为复杂,动了动口,直言道:“他们胡说的,已经不复从前了。”


    周岚清原本编造的好听话又再次被堵在嗓子眼,微微仰起头,眼眸内翻滚着冷意。


    那鸟儿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但在老树上某处不显眼的地方,又开始出现些害虫,甚至比起初的更为面目可憎。


    “我没了母亲,便想着见见你,”周治从树上收回目光,再次投在少女的脸上,开始有了些诡异的温情:“幸好,你肯接纳我。”


    还不待周岚清说什么,他紧接着又转折了话锋:“可偏偏是你的好,让我有了自信去找他,你知道他都说了什么?”


    “他让我赶紧滚出京城,还说没我这个儿子,更可悲的是,他还让我去死!”


    周岚清的眉眼皱起,看着自己眼前的男人,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悲凉。


    “大概是父皇刚喝了药,他喝完总是这样的…”说到一半,又立马被拦腰斩断。


    “怎么一样?他让我去死,好解了皇上的后顾之忧,我明明已经滚出京城了,我只想看看我的亲人,我的父亲,我又有什么错?我碍了谁的路?”


    周岚清从未见过周治如今这幅样子:眼眶已开始泛红,立在原地,消颓又无力。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可下一刻,周治突然上前,上手钳住了她的双臂,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癫狂:“你知道他还说什么?他说你和我,本来就是衬托皇上的工具,我是他在太子位上扫清障碍的刀刃,而你,则是他成为皇帝后巩固政权的藤鞭。”


    “现在我这把刀已经钝了,自然就没用了,那你呢?你这鞭子什么时候会断?”


    最后一句话让周岚清的表脸色巨变,她猛地挣脱出来,斥责道:“不许胡言!我根本不信!再怎么说,他终究是我们的父亲,总该不会说出生死之类的话!”


    周治感受到掌中的温暖流失,愣了片刻,随即将原有的失态抛却,换上最开始的漠然,留了最后一句,便掠过少女的身侧,消失在羊肠曲径通幽处。


    “你已经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自古君心之变,不过一瞬之间尔?”


    周岚清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眸,才发现面前的场景已然变换,转而被一帐帷幕所替代,原是她方才已至太虚殿,只是思绪翻涌,竟走了神。


    “永乐!永乐安在?”


    耳边这有些颤颤巍巍却不是威严的声音已然响起数遍,终于将她的注意集中在该有的地方,她走过去,轻轻掀开帷帐,看着海顺将太上皇搀扶着坐起来。


    “我方才叫你,为何不应?”


    周岚清态度坦然:“这几日睡不着觉,来得又急了些,有些恍惚。”


    “嗯。”太上皇看了眼她:“你二哥回来了,你有跟他见过?”


    少女面不改色:“还不曾。”


    太上皇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来,便不再纠结:“也不用见了,”停顿一瞬,随即道:“找个必要的理由,让他回扬州。”


    周岚清目光一黯,随即道:“二哥若是想多留呢?”


    听言眼前人明显一顿,在她的注视下,说出的话没有半点感情。


    “任何不利于你的,亦可处置。”


    此言一出,周岚清只觉得从头顶开始往下散发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而父亲投过来的眼神那样坚定,竟也逐渐在她眼中消散,转而被周治那悲怆的神情所替代,最终一切皆成为虚无,唯有她那尚年幼的的模样,立在书桌一侧,有些懵懂地看着自己。


    紧接着她看向的男人,复杂又含糊地回应了一句什么,过了口后就忘记了,只记得自己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凌乱,带着裙摆左右打转,像不知所措的浮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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