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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初来乍到


    对于这一瞬间发生的突发事情,就连守在不远处的桃春都没有料到。


    毕竟换做是谁,来到明善宫中都是需要提前请示的,唯一人得以随意进出。


    霍云祺瞧见桃春正在此,上前询问道:“你家殿下在何方?”


    桃春到底是跟在周岚清身边的人,没有露出任何马脚:“回大人,殿下正在后书房中,大抵是翻看您前些日子带来的话本子呢。”


    她颇为自然地回转着余地:“不若请您移步随奴婢前来,殿下稍后便到。”


    而正在后院里头的周岚清听着不远处的响动,看向宋青:“今日便不留宋大人了,往后头便有一条小道”


    但不想霍云祺正于前头说道:“我是许久未进这后院中,不知殿下上回栽种的牡丹是否盛开?”


    这意思分明是有动了想要进去的心思,宋青身上武功了得,听力自然也是异于常人。


    他知道霍云祺与周岚清的关系有些外人道不明的暧昧,却不想其竟能如此肆无忌惮在明善宫内游走,原本抬起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不想殿下与霍大人之交谊深厚至此,竟得随意往来,无须禀报。”


    可眼看着霍云祺就要闯进来了,周岚清哪里还顾得上回复他的调侃,又想到方才桃春的说辞,咬了咬牙,伸出手扯着宋青的一小块衣袖就往小道里跑。


    宋青也是没料到周岚清竟会做出如此越界的举动,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而是愣愣地由她拉着跑走。


    待两人才进小道,桃春已是再也没办法憋出什么说辞,就任霍云祺往里出走。而后者一进院子便瞧见满园的花团锦簇,不远处还有尚未收拾的棋盘。


    于是对着一旁紧张的桃春说道:“你们办事也太粗糙了些,主子的棋盘竟没有差人去收拾。”


    一直在状态之外的桃春闻言仿佛抓住一丝理由,匆忙“请罪”:“是后花园的奴婢近日生了场大病,也是方才得知才过来收拾,还请霍大人为奴婢保守这个秘密!”


    霍云祺这才明白桃春方才为何一直拦着自己,于此也并未过多追究,只是流连于一会后花园,就被劝说着离开了。


    待桃春将他带到后书房之时,便悄然退开。后者则进入到屋内,随后轻车熟路地往里处走去,果真在书桌旁发现周岚清。


    而少女好似没想到对方会来一样,面上显露出意外的惊喜:“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上一声?”


    霍云祺走近,将坐着的周岚清圈在怀里:“殿下看什么呢?”


    大抵是习惯了对方的亲近,周岚清安心地窝在他的怀中:“自然是霍大人带来的名贵书籍。”


    此言对于霍云祺而言很是受用,他嘿嘿两声笑,转而就其旁边坐下:“我方才去了后花园中,那里花开得正艳,怎么不见去赏花?”


    “我日日都去的。”周岚清回答得漫不经心,脑海里不自觉想起方才的宋青。


    待自己放手后,转头就看到其别过脸去,好似是在遮掩什么心事,匆匆告辞离去。


    忽而想起宋青如今已然二十有余,府上却不曾有过任何妻妾,对此还有人传闻其有龙阳之好


    想至此,周岚清仿佛明白他的种种奇怪的行为,原来是自己冒犯了,真是罪过罪过。


    “想什么呢?”霍云祺发现对方竟然说着说着就走神了,不免有些好笑,于是只得凑上自己的俊脸。周岚清受不了他的撩拨,匆匆往后,却险些倒去,霍云祺连忙将她重新捞了回来。


    “不闹了,”霍云祺本就是带着要事,将人微微放开,脸上终于正色了些:“近来太子时常出入镇远侯府,所为边疆战事。”


    周岚清正愁没人同自己说呢,没想到他倒是干脆,如此一比较其他人,竟属于霍云祺最为坦诚。


    想至此,她看眼前人愈发顺眼,手指绕着他的发丝转圈。


    而后者不知道周岚清的心中正夸赞着自己,他本就将其当作自己人,接下来的言论也证实了这一点:“如今北朝蠢蠢欲动,近年所遣诸将,或乏实战之历练,徒善纸上谈兵,或乃久历沙场之老滑,恒持迂回之策,致使边陲之民罹难,资源耗损甚巨。”


    周岚清静静的听着,她心中已了然霍云祺想要表达什么,但又不着急出言发表自己的观点。


    “今上意似欲抑霍氏,而我父亲数年来旧疾复发,不复当年之勇。又值江南倭寇侵扰,若我阿姊此时抽身离训练之场与京城之守备,则城防必大减,形势堪忧。”


    周岚清微微皱眉:“可是这京城守备,不是一直由你负责么?”


    话刚问完,却猛然意识到什么:“若非”


    霍云祺先是叹了口气,随后道:“圣上已不让我插手任何军务。”


    周岚清的眉头皱得更深,她一直都知道父皇对于霍家的忌惮,可也没想到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她也知道了霍云祺的想法,于是问道:“你是想回到边疆?”


    霍云祺并不打算对她有所隐瞒,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是。”


    周岚清听完他说的话,心中不由得联想到战争的残酷,有些闷闷道:“可你应该知道,父皇不会轻易放兵权于你。”


    霍云祺点点头,他感觉到周岚清有些不高兴,随即捏了捏她的小脸:“我们都知道。”


    沉寂了一会,转而又道:“太子欲娶阿姊为妻,以做留霍家交予皇室的筹码,保住阿姊手上的兵权。”


    “什么?”周岚清即便消息再灵通,她也没有听到过这样的风声泄露出来,如今一听到霍云祺的这个消息,于她而言宛若惊天大雷。


    心情稍作平复过后,周岚清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此事还有谁知晓?”


    霍云祺知道这件事情是有些突然,但是也没有想到周岚清的反应如此之大,连忙给她定心丸:“除却我们四人,并无旁人得知。”


    许是想起什么,周岚清突然道:“可是可是江姐姐她愿意么”


    霍云祺噎住一瞬,旁人或许不知,可他们两人是一个战壕里呆过的挚友,想必他们的感情,或许早已超过了单纯的爱情。


    正要同眼前人道明,但忽而想到太子既然不愿告知周岚清,定是早有盘算,自己贸然托出,反倒可能弄巧成拙,于是只是说道:“想必是自有打算罢。”


    可周岚清还是有些发愣,不知怎的竟凭空生起些气来,今日之事无一不指着她那皇兄,明明自己如此为他之事尽心尽力,到头来竟要旁人告知这般多事情。


    但在霍云祺面前,她也没有表露太多,只是有些担忧道:“北疆之事变数之多常使人难以招架,若日后父皇放权,你一人独自前往,我总终归是难以放心。”


    此言令霍云祺心中生些感动,却也不舍心上人萌生忧思,嘴上调侃:“不若殿


    下换上士兵的衣裳,彼时混入其中,随我出征好啦。”


    “你真是的。”周岚清有些无奈,只得任由对方扯开话题。


    一晃几日,姑苏一带出现几位陌生的男子,仔细一看,原是领命前来的贤王周治和康王周城。此时二人扮相极为低调,为考察地方情况,比预定时间提前好几日来到,此时正游走于大街小巷。


    高耸城楼烟水环绕,自进阊门起,周治仿佛进入另一个记忆中的姑苏城:原来此处乃古邑之地,往昔盛景犹如织锦绚烂,楼阁高耸,亭台错落,景致如画,恍若世外桃源,人间之仙境也。


    而如今游船画舫,歌舞升平之景,已不复存在。


    花开花落,寂寥无人问。四周墙面经战火洗礼,皆成残垣断壁,失却昔日之生机盎然。唯余古木数株屹立不倒,默默守望着兴衰更迭。


    此情此景不由令人唏嘘,甚至于沿街叫卖的商贩都不曾有,而是大批南部往上逃难的流民,或是面黄肌瘦,或是缺手残疾,奄奄一息。


    但此外也有些奇怪的场景:周边店铺却是照常开门,仍有络绎不觉的本地百姓上前购买,过往行人视遍地流民于无物,这边诡异的画面道尽人情冷暖,若是心热之人瞧见也会寒心。


    周城瞧着眼前这番景象不由地皱起眉头,有些愤慨道:“既为同胞,怎对此熟视无睹?”


    而一旁的周治仔细打量着周遭的人,出口道:“你我见其外表华彩,不知其内实已困顿至极。姑苏的百姓素以衣饰之精雅著称,故外人难以窥其真实境遇。今观彼等穿梭于市肆之间,熙熙攘攘,实则皆为北上避祸,未雨绸缪之计也。其苦心孤诣隐于华服之下,若非细察不可见得。”


    周城闻言又仔细打量起来,果真这些人衣着打扮即使并未邋遢,却已是旧时衣裳,且应该是平日里的老爷小姐此时都不曾驾驶家中马车,故而街上从始至终都不曾见到。想必是早已变卖,为的是多些银两已此购置盘缠。


    “如此说来,姑苏一带已是难以周转,那往下走去,想必是难以想象。”


    周治不言,只是默默游街观察。忽而不远处一声喧哗,倒是吸引了俩人,于是相互对视一眼,便往前走去。


    一靠近,便见到一男子大声啼哭,周遭围满了人也难以阻挡他的嚎叫,而在他旁边正躺着一名年纪稍大的男子,双目紧闭,活脱脱刚死一般的面相。


    只听闻此人大声啼哭:“望各位爷,尚能周转的好人扔给咱几两银钱,莫要使我这刚闭眼的爹没个安葬的地!跪求各位啦!求你们啦!”


    周治可不是那管闲事的人,只当是瞧个热闹,转身便要走了。一旁有个手头尚阔绰的讲究人,又想给自个留个好名声,便往那人手里丢了两个银钱。


    却不想那人一兴奋,告谢时没注意脚下,便往后多退了几步,一下子便踩上了那刚死的爹,使得躺着的那人吱哇乱叫起来。


    一旁人也被吓得叫起来:“妈呀!诈尸啦!”


    “什么诈尸啊!此人正行骗呐!”


    说时迟,那时快,待众人抬眼望去,这行骗的两人早已卷铺子不知道往何处溜走了。


    周治与周城相互对视一眼,立马抬脚往那两个骗子跑走的方向追去。


    第52章 厉兵秣马


    与此同时,江南已经派人前往京城。


    东宫之中,周靖一副温和的神态,可身上隐隐存在的肃然使得眼前人原有的几分心思都烟消云散。


    此人一见到太子爷,先是行了礼数,才规规矩矩地报上大名:“禀太子殿下,小人为姑苏知州管家,特此前来向太子爷请安。”


    周靖一旁的掌事公公见此往一旁的小墨子使了个眼色,后者急忙往前伺候招待着,待一切妥善了,周靖的话语带了些亲切的意味:“往岁之际,本宫与刘大人晤面,共叙风雅。又忆及去年之时,端王临姑苏之域,传闻中刘大人曾与之相携,共吟风月,一时诗酒流传,实为雅事。”


    那管家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精,立即接话道:“我家老爷遣我至此,特为此事陈言,以表其心中之喜悦与激动。今太子殿下亦垂询及此,我家老爷真是与殿下之间心有灵犀,不谋而合啊。”


    周靖面色如常,随即立于一旁的掌事公公立即上前为二人补茶,继而前者道:“料想刘大人遣你至此,心中必有筹谋。父皇委此重任于我们之时,贤王欣然领命,此举颇令本宫讶异。然细思之,当世之秋,刘大人定已散尽家财,矢志于民,方有此举。若非如此,又岂会遣你与本宫共商大计呢?”


    管家听言接连吹捧道:“太子殿下之英名仁善,播于四海,大燕之民皆共仰。我家老爷勤勉于政,夙夜匪懈,以百姓之安为先,忧国忧民,常至夜不能寐。然家无余财,欲济世安民,实感力有不逮。虽曾广开善门,号召募捐,然时运不济,诸公卿之家,亦皆困顿,难以自支,故响应者寥寥。故虽怀壮志,却亦只能叹:‘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一旁的掌事公公不由得正色瞧了几眼这管家,毕竟这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巴是有资格让人学习的。况且换做是旁人,遇上了太子爷,要不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要不就是不懂得话中含义而胡乱说辞。


    此人看来并不简单。


    话至于此,周靖也不再多加隐藏,开门见山道:“本宫深知诸公之难,皆非易解之事。只是不知刘大人对此有何高见。”


    那管家本就知道太子有意插手此事,于是连忙道:“我家老爷有言,为国捐躯,义不容辞。然目下时局艰难,欲请太子殿下宽限姑苏诸公以时日。是因短期内实难筹措巨款,并非是不愿,实乃力有未逮也。望殿下体恤下情,慈悲为怀,俾得共度时艰。”


    那管家自打进门起,就认为这位太子爷虽然如传闻一般和善待人,但又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总觉得深不可测。


    果不其然,周靖接下来话锋一转,连带着语气都有些冷淡起来:“本宫素闻姑苏知州心怀黎民,躬行节俭。然今日所见,似有未符所闻之处。今请移步至客室稍憩,未尽之言,容再细思详述。”


    那管家大抵也是没有料到周靖的脸会翻得这样快,也没有想到太子爷竟如此反复无常,一时间竟不敢多说什么,唯恐乱说错了话坏了大事,故而只得任由让他人带下去了。


    掌事公公看了下周靖,斟酌着开口道:“殿下,杨先生在后头传人来请殿下一叙。”


    待见到杨甫时,对方此时并无做些平日的沏茶工作,而是改为看着些文书。意识到周靖前来,便走至桌边施施然坐下:“殿下与姑苏派来的人所谈如何?”


    “此人随主,是个人精。所言皆有所保留,话不尽全。”


    杨甫笑笑,不再延续这个话题,而是忽然说道:“我曾闻江湖之中,有一富商组织,游走四方,财帛盈积,不可胜数。若得机缘,与之结纳,非但此次之事可望转机,且日后发展亦得助力良多。我认为当设法联络,共谋大计,以图后日之昌盛。”


    其实周靖早有此意,但苦于不知何处搭桥牵线。对此杨甫道:“居中则耳目易蔽,处四方则消息易通。殿下正为筹款之事焦心劳思,姑苏亦皆切盼能掘得此线之所在,以解燃眉之急也。”


    “端王晚时将至东宫,届时再议此事。”周靖言尽于此,忽而想起与江如月的婚事,不知怎的心中多了几分烦闷。


    且说姑苏现状,周治与周城正紧随于骗子之后,只见这两人左弯右拐终于到一处隐蔽处。


    两位王爷退至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仔细一看,就看见由大笼子撞着许多人,大多是女子。


    而位于笼子前方是好几个壮汉,为首更是凶神恶煞的面容,顶着个布帽往人堆前一站,倒是人模狗样。


    见到原先的那两个骗子来,面露讥讽。但不等他开口,就听见那个年轻的骗子面露喜色,但应该又是痛恨眼前的人,于是憋着一股气朝他说道:“老爷,我们来交赎金了!”


    布帽男子先是一愣,而后嘲笑道:“赎金?好啊!我


    倒是看看你拿多少赎金来!”


    年轻男子忙不迭地将手中银两露出,只见布帽男一看了钱便双眼放光,伸手就要去抓,却不想对方立即将手收回:“老爷,我妹子呢?”


    布帽男吃了瘪,心中不快至极,却又难得的好耐性,只见他往一旁递了个眼神,一旁的伙计便往笼子里捞出个女子,将她丢在几人面前。


    前来赎人的两个男子看见那女子慌忙要上前迎接,这时那布帽男不知怎的变了嘴脸,将女子一把往身后推去,怒不可遏道:“干什么?你们当我死了?”


    见到了人,那年轻男子也放了一半的心,急忙将银钱递到布帽男手中,讨好地道:“老爷勿怪,老爷高抬贵手!”


    正当在场的几位皆以为此是终得以完结之时,不料那布帽男却不行人道之事,一把将妹子往后扔去,转而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我方才掂量了两下,才发现这钱不够啊!你们耍老子啊!”


    年轻男子不明所以,一时没反应过来时,一旁的年纪大些的男子便愤怒开口:“老爷!咱们说好的一开始便是这些银两!怎么现在又改变了?”


    布帽男恬不知耻地嘲讽:“一开始确实是这个价格,但官府张大人正好瞧上这丫头,也是算福气了。”说罢又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若此说来,你们还得感谢我呢!也罢,这些银两就算是交接费了。”


    这下好了,不仅钱没了,人也没要回来。


    不过不远处的周靖倒是听到其中关键的语句,与一旁的周城对视一眼,不再多听墙脚,而是立即抬脚往那处走去,只见两人刚刚站定,身后就立马涌入了大批的暗卫。


    在场的人看见来了一大群人,不知怎的那布帽男也不畏惧,甚至于腰板都挺直了些许,反倒是那两个赎人的男人像是大难临头一般脸色都青了几分。


    只是看清了来人,众人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周治却没有着急暴露身份,而是上道地说:“张大人特使在下前来接人。”


    到底是事情做多了,也或是他们身上贵气逼人,一看就是当官的,布帽男立刻换上了谄媚的嘴脸,弯着腰上前:“官爷,都在这里了,您看看。”


    一旁的周城也来了做戏兴致,先是作势观望了一番,还一边说道:“是,不错。”


    而一侧的周治只瞟了一眼,随即道:“可有交代你是随我去哪里的府邸?张大人近来是搬了个新的,倒也还没同人所示。”


    布帽男脑袋仿佛只有一根脑筋在支撑,脱口而出道:“大概是西街东道处那座。”


    好巧不巧,周治正好从那处走来,于是笑道:“原来是张立。”


    此话一出,身后的暗卫便化身为官兵,将一群人一网打尽,统统抓了起来。那布帽男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大惊失色地恐吓道:“你们做什么!敢动我,有你们好果子吃!”


    一旁的暗卫闻言立即赏了他几个好果子尝尝,布帽男一连吃了几个拳头后,终于老实,被夹在原地一声不吭。


    而一边的原本立在边边处的两个骗子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却没有立即跑开,而是相互试探着,最后那个年轻的往前跑去,跑至周治前头往前一跪:“感念恩人!”


    周城不由有些好笑:“我就不是?”


    那男子连忙将头往周城处挪一挪:“您也是!感念恩人!”


    几人将这群人牙子抓起来,却没有将这批女子一并带走,按理说此人从中将他妹子挑走就可以了,何必又多此一举跑前来说道一句?


    周治瞧着眼前跪在地上这个人,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急忙道:“小的唤作柳林!前几日妹子被这吊徒给抓去,幸得恩公相助。”说罢,还将妹子一并叫来跪下,又感谢了一番。


    周城看了一眼被解救出来的女子,也怪不得人牙子不肯放人,只见此女虽然面容憔悴,衣着不显,可那身段和脸蛋确是不差,有几分江南女子的忧愁和柔美。


    周治却恰好需要个可以跑腿的人,见此人行事机敏且又懂得感恩,便问道:“你可愿意跟着我?”


    柳林也没想到一下子还得了个跟在贵人身边的差事,于是连忙道:“恩公给了机会让我们报恩,我们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第53章 事态发展


    是夜,东宫隐隐有所响动,随声望去,周澈行至道间,不一会的功夫,只见他微微一转身形,移步至杨甫的居所。


    守在门前的书童一瞧见人来,先是露出几分怯意,随即就要往里边通报。不料还是被后面的人叫住:“怎么看到本王来了,招呼也不打一声?”


    对于平日里时常拿自己取乐的人,书童总是心中颇有愤慨的,但碍于对方的身份确是不敢多加言语,只得小声抗议:“上回嫌弃我禀告得慢,今日又挑出其他的毛病”


    周澈今日心情不错,并不多加逗弄他,笑了两声便摇着扇子往里处走去了。书童看这人每次都这般直愣愣地闯入,心中也直犯嘀咕,要知道就连太子爷进去也要态度恭正些,这人真是个浪荡子!


    可周澈素来如此,里面坐着的两人也早已习惯了他的随意。见人来,杨甫眉眼弯弯:“王爷来了,快请坐!”


    一个两个的都将东宫当成自己的居所,相比之下,唯有正主显得略显拘谨:“阿澈,不得无礼。”


    周澈却不以为意,朝着对面人挤眉弄眼:“这有什么呢?我与先生都是老相识了。”


    杨甫看着这两个兄弟坐在一块,气质确是千差地别。只记得初见周澈时,对方虽是十分客气,但却带着明晃晃地打量,特别是听说自己长久居住于东宫之时,面色更不慎美丽。


    如今一瞧,其脸上已是真挚许多,见自己看着他,还笑道:“不想到今晚竟是到先生居所议事,真是多有叨扰。”


    “不怪,王爷前日送来的文书杨某已然读完,果真是不错。”


    几人相互寒暄了几句才步入正题,多是围着周治筹款与文忠阁这些展开了畅谈。


    当说到天下号称聚财的组织时,周澈发表自己的言论:“我同先生所言所想一致,说不准那个姑苏来的管家会知道些什么。”


    正所谓欲洞悉人心之隐,当施策以诱之,或温言以慰,或厉色以震,犹如戏中红白之面,交相辉映。当下周靖已经唱了这个白脸,周澈立即表明让这个管家冷静一日,待自己明天再唱红脸。


    周靖有些奇怪:“这般晚了,你就无端大老远跑来一趟?”


    周澈笑着道:“这有什么?你我对付着过一晚就可以。”


    而杨甫则是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两兄弟,不知心中在想什么。


    看着周澈那不怀好意的笑脸,周靖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真,就在几人会议结束的时候,周澈就尾随他来到了所居寝宫。


    “做什么呢?”周靖看着眼前走得比他还心安理得的周澈道:“我已经让人把你的居所又收拾了一遍,快去歇息。”


    可不想周澈已经自来熟地往里头走去:“上次睡了一会,到底是没有你这边的床榻软和。”说完自顾自得将自己塞进床榻之中:“又不是没一同睡过。”


    两人纠缠了一会,最后还是一起躺在一张床上了。


    本以为事情到这周澈也就会消停一会,不想他又道:“兄长这东宫里也没个女子,难道宫中就不会寂寞么?”


    “你这小子!又胡说什么!快些睡着,明日还需上朝呢。”周靖被说得有些羞恼,背过身去不再同他说话。


    黑暗里,周澈看着眼前的人,眸子里情绪流转,最后化作一抹笑意。


    与此同时,明善宫内却灯火通明。


    周岚清手握酒杯,其遍地已然是所尝的酒瓶,而原本不胜酒力的她此时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沉默的环境使她突然意识到,在权力争夺的战场上,那些她所以为患难与共的盟友其实并不存在,而自己所做的事情,反倒是被他们当做理所应当。


    如此,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一直以来,她都想突破这个限制而寻找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如今才发现,她的处境不过是为旁人的附庸。


    可所谓酒壮人胆,几杯下肚,方才的迷茫无影无踪,心中竟也不自觉生出的盘算,呈势如破竹之态席卷于脑海之中。


    一旁的桃春虽然担忧,却不加以制止,只是在一边默默地收拾这残局。她明白主子近几日这般出格的行为,无非是因遇到了些许难处,心中烦郁,终归疏解出来才好。


    桃春拿了杯杯罐罐,正打算往外去吩咐煮些醒酒汤,不料一打开房门,就见不远处一个黑影越过墙头,转而往自己的方向走来。


    如此一幕,令桃春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要开口喊人,却见那人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三步并两步地来到跟前。


    灯光铺洒于来者的脸上,显现出一张俊俏的容颜。桃春看清了来人样貌,不由得有些讶异:“霍大人?”


    屋内周岚清趴在案桌上,盯着面前某处发呆。不远处传来开门声,她以为是桃春,便随口说了几句寻常话,但却都没有接到回应。


    于此只得被迫抬起有些沉重的头,视线的恍惚使得她头痛欲裂,即便缓过来,眼前的光线也不自觉开始摇曳起来。而在这忽明忽暗的烛火中,一个男子装扮的人影朝自己逼近。


    周岚清眨巴了两下眼,随即开口笑道:“桃春,一会儿功夫,怎么忽然换上男子的衣裳了?”


    却见那人并不搭腔,却是叹息一声,进而很快移至她身边蹲下来。


    周岚清微微低头,瞧着面前人的模样甚是熟悉。许是醉得厉害,此时也抛却了平日的自持,竟伸手抚上其脸庞,从上到下,从眉眼转至鼻梁,最后停至唇畔。


    “桃春,你怎么变成阿祺的模样啦?”


    说着,指尖下滑,轻轻抚上其滚动的喉咙,微微绽开一抹笑容。


    霍云祺目光上移,眼前少女侧身倚在案桌上,周遭灯火葳蕤映照她那略带粉红的脸庞,任由几缕青丝与淡淡酒香交织,唯于望着他的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


    如此美景,令他也醉了一般,望着面前絮絮叨叨的少女出神。只见对方像是情绪多变的幼童,闹腾之后浮现困顿之意,合上了双眼,收回了在他身上的目光。


    霍云祺此刻半跪于少女身侧,宛若虔诚的信徒,接过她微微垂落的手,摩挲三两下,随即起身动作轻缓地将其抱起,往里边走去。


    明明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霍云祺却因刻意放慢的脚步显得格外遥远。他感受着怀中人的迷蒙醉态,享受着其平日不曾有的主动触碰,难掩雀跃。


    替她拉开床被后,便要放手,不料少女却缠上了他,两只手挽住自己的脖子,又将头埋进他的颈窝,口中妮妮喃喃,唇瓣对皮肤肆无忌惮地反复剐蹭,令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的身体瞬间有些僵直。


    许是感受到眼前人的一动不动,周岚清那不甚清醒的大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又往对方怀里蹭了蹭,将自己窝进那片温暖之中。


    这可苦了霍大人,他不舍将心上人推开,便只得忍着难受轻声劝哄,又腾出一只手轻拍其后背,一番折腾,终于令少女安然进入梦乡。


    他又盯了好一会其睡颜,才堪堪离去。一打开门,就见桃春正要拿着醒酒汤往里进,他连忙制止:“她已然入睡了。”


    桃春连忙应下,还没等她多说什么,就见面前人耳尖通红,且好似有所不适,话都没再说一句,逃也似的离开了。


    隔日,东宫之中,江南刘府管家一见到周澈便立即换作了另一个态度,只因自己在姑苏时还与其有说得上几句话,所以竟不自觉萌生几分热切。


    一见面周澈便用极为亲和的态度同他好好说道了一番,直至最后终于在那管家充满恭维的言语里提炼出些所要的信息,便立即让人好生安顿,将这人奉做上宾。


    终究是管家职务而不为老爷,听闻了这般安排不自觉有些飘飘然起来,欢天喜地的随着东宫掌事公公离开了这个让他原有些不安之地。


    尔后周澈又与周靖汇合,将信息对其加以告知。


    后者听闻眉毛微微蹙起:“聚宝财阁?”这名字倒起的辉煌,又略显滑稽。与周岚清的宝马黑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想起周岚清,周靖不由得问了一嘴:“莺儿近日可还好?”


    周靖已经太久没有提起周岚清了,以至于周澈都恍惚了一瞬,原本想要说起近来的近况,但话到嘴边又改为了:“我已许久未曾见过阿姊,说是近来常陪母后身侧。”


    “这样也好,”周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说道:“近日母后凤体微恙,忧思系于我心。莺儿身为公主,理当侍奉于侧,以尽孝道。”


    周澈同样各怀心思,他看了一眼周靖,虽并不同意对方的话,却也不再搭腔,只是匆匆撇开话题道:


    “我认为咱们暂释风声于外,言及聚财宝阁心怀大义,愿慷慨解囊,资助国朝。此举一则可令双方心知肚明,各自有所筹谋;二则亦能增添二哥行事之难,令其更需深思熟虑。”


    周靖点点头,殊不知此事最为关键的人物,就在自己的身边。


    第54章 养锐蓄威


    朝中风起云涌,魏源的生活一切如常。


    直至今日,一回府里,他带着几个仆从便往林良弼府邸处去了。待到时,已有林府管家等一众家仆在跟前候着,看见客前来,连忙上前迎接。


    魏源身边的家仆熟练与林府的管家进行交接,至于这副场景为何能如此自然,大抵是自魏源暗地与丞相交好的消息,在诸位大臣中已然不是什么秘密,而对于林良弼这家子元老级的大臣,陈有成也有意拉拢,这给足了魏源经常出入其中的理由。


    只是这次他没想到,林言锦会亲自出来等候迎接。


    一见到他,魏源立即意识到今日有贵客将至,见其不言,他也不多问,只如平常与之交流。


    林言锦自知魏源行事谨慎,他也不介意当这个提前揭秘的人,于是便悄声道:“今日屡为我等筹谋的尊主,欲求见先生之面,共商大计。”


    魏源点点头,依旧没有多问。直至内殿,却没有见到林良弼,才开了口:“怎么不见老师?”


    林言锦面不改色:“家父因有琐事需理,恐将暂别,失陪片刻,请先生见谅。”


    魏源心中的疑虑正不断扩大,与此相配的期待也不断攀升:到底是什么人,连自己的老师都要回避?


    至一处待客之房内,林言锦朝魏源示意后悄然离去。后者见此,礼貌敲门过后才进内。


    推开门时并不是一瞬间就可能够看见里面的人,而是需要绕过些屏障和垂帘。


    魏源颇有耐心的一一步入内屋,最后竟在主位处看见一位女子。


    看清眼前人,他心中瞬间充满了不可思议,随后反应过来,立即要跪下行礼,却又马上被对方叫停。直起身来后,又不免多看了几眼,像是确认没出差错。


    周岚清面上依旧是亲和的笑容:“久欲谒见魏大人,然机缘未至,今日一见,果真风采。”


    魏源连忙摆出一副谦卑至极的模样:“魏某才疏学浅,何幸得公主挂念,实乃惶恐之至,感激莫名。”


    “魏大人与本宫之间,无需繁文缛节。深知大人久潜丞相之侧,历日已久,实乃辛劳备至。魏大人的苦心孤诣,本宫深为感佩。”


    周岚清言辞恳切,话峰却悄然调转:“只是此事皇兄实未预闻,至于其能否释然,本宫亦不得而知。毕竟本宫未敢轻易同他诉说,恐增其忧。”


    魏源心中了然,却仍存一丝顾


    虑,即是否为太子派遣而来与自己对接,又或是一切原来都是这个看似无忧无虑永乐公主所操控,他并不好做判断。


    见魏源不说话,周岚清也不着急,悠悠道:“魏大人所做之事,想必父皇也知一二,前日还听他所言,似是赞许。当然,本宫也只是为父皇所想而所行,其余的也不加以多做。”


    周岚清料定了魏源会折服于皇权,而如今他也是陷入了不能面圣的被动局面,故而才有恃无恐地搬出父皇的名号。


    此言一出,魏源不自觉对其高看了几眼。他行事素来被动且保守,喜好观察他人之后定性。此时只觉得周岚清果真异于常人,怪不得老师也会给她几分薄面。


    于是在他愿意入座之后,终于松口:“臣之所为,皆是紧随陛下所示。今后之所为,还请殿下明示。”


    周岚清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切:“魏大人还记得江南倭寇一事,派得是夏英将军前去镇压。”


    魏源心中已然猜到几分:“殿下是想?”


    “父皇遣二哥赴江南筹款,其间也免不得欲有拉拢夏将军的心思,此对丞相而言实为如虎添翼。”


    “本宫洞悉当年之事,实为丞相构陷魏大人的阴谋,且夏将军所感念之知遇之恩,源自魏大人而非他人。难道魏大人甘愿将此等助力,拱手让与丞相?”


    魏源了然,随即又问道:“殿下之意,莫非欲使夏将军归心于我们么?”


    却不想周岚清一口否决,转而言道:“夏家素秉中庸之道。我们不可恃大才之遇,而强其所不欲为。本宫倒认为只需明示丞相一党之阴险狡诈,而晓其不良之用意足矣,大人以为呢?”


    “殿下说得极是。”这下魏源终于知道为何自己的行踪至今尚未出错,本以为是太子心计深沉,而有洞察人心之谋略。可如今一听周岚清的言论,顿时升起一股不可言说之感。


    周岚清看着魏源的脸色有轻微的变动,也不由得暗自舒了一口气,毕竟自己从前都是为了旁人做事,终归有些兜底。如今拉拢魏源则是为自己所虑,自然是做足了功课来的,多少也是有点强撑着气势。


    好在眼前人的反应算是有些信服了自己,但后期也免不了多加磨合。


    魏源态度恭敬,即使眼前为女子又怎样,她的话中有假又如何?只要身后站着是皇帝,且又与太子相交甚好,既然有意助自己而上位,有何乐而不为呢?


    两人各怀心思,又这样相互奉承了几句,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寻了个缘由,周岚清也就顺此告辞。


    若是周岚清知道魏源心中所想,免不得会加以腹诽,毕竟父皇可不知道她造次的行为,而对于女子难以于政事出头一论,更是让她借此嘲笑这个精明的魏大人一番。


    一从偏门上轿欲回宫,便见得桃春往里探头:“殿下,妙姑求见。”


    听言周岚清不免皱起眉头,妙姑一向是低调行事,若非要紧之事不会轻易露头,便让桃春领她入轿。


    人言京城之中风头正盛的不仅是福庆楼,其中掌柜更是名声显赫。非独才情出众,手腕高明,实乃背后有山,深不可测,方得福庆楼之业日隆,声名鹊起,无人敢撄其锋。


    如今,轿子里多了一个沿着面纱的姑娘,隐隐瞧地出俏丽颜色,面对顶头上司,妙姑收敛些许,先是规矩一番,随即开口便道:“主子,近来传出些风言纷纷,矛头直指咱们的聚宝财阁嘞!”


    周岚清习惯了妙姑的漏东省西的表达,耐心补充道:“不是咱们的,是白老先生的。”


    原来这江湖中的聚宝财阁实为周岚清五年前的一场投资。


    当时顺手搭救了才来京城的妙姑,还投资让她办了福庆楼,后又于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江湖号称“钱袋子”的白老先生,在同一位神秘的第三方一起扩大了前者的聚宝财阁。


    虽是江湖组织,白老先生却常行大义之事,许是印证所谓好人好报,大义大财一说,聚宝财阁于此开始大力发展。


    妙姑打哈哈过去这个小小的语言错误,一股脑将周靖放出的消息一并向周岚清说了,后者闻言直皱眉,却一时半会也没有说话。


    她是性子泼辣些,但心思很是细腻,自然听出了主子此时并不高兴,一时间轿子内陷入安静。


    片刻之后,周岚清开口道:“你让秋竹进宫里作为交接,”妙姑连忙点头,随即一把掀开车帘就要跳下轿子离开,这时身后又传来一声叮嘱:“让小楼子三日后于福庆后楼等着。”


    桃春送走了妙姑,又将头探进来,脸上带着些掩饰不住的欣喜:“主子,秋竹要进宫了么?可需奴婢前去接应?”


    周岚清不觉的有些好笑,她自是知道两姐妹感情甚好,又加之许久未见,才特地唤其入宫之意:“允了。”


    桃春闻言喜笑颜开,又感觉车夫动作大了些,连忙前去吩咐调整。


    ————


    在姑苏的一处茶馆中,柳林走上一层层阁楼,直至顶楼,先是左右打量了一周,确认无人注意后方才谨慎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两位恩人,周城应是第一回来江南,公事之余还有些闲情来把玩着些玩意,例如案桌上正端坐着一个磨喝乐。这一瞧着便是平常人家买给孩子的玩具,对此,柳林不由得将眼睛往一旁看去,对着正在给两人沏茶的妹子对视一眼。


    他那妹子名唤作柳莹,现在已经不如被解救时候的落魄,而是整理了一番,如平常一般的装饰,倒也显得清雅。


    但柳林大抵是被那群官老爷们压迫许久,对于那些上层人士终究是有些抵触,特别是自己与父亲悉心保护的妹子。于是心中多少也有些不舒服。


    这一切不过是瞬间发生的心思,毕竟对于柳林而言,两位大可能让他们一家人都吃上饱饭的贵人,于是连忙将近来所打探的消息告知于二位。


    周治并不在意他的想法,他同时对于柳莹也没有兴趣,只是单纯地将她当作下人使唤;反倒是周城好似生出几分英雄主义,对这小妮子也多了几分礼数。


    周治听着,大多是姑苏城内的境况,但接下来柳林忽地说出一句:“小的听说近来官老爷们都欢天喜地,只因有大老爷要给朝廷捐款。”


    如此一言,却引得两兄弟有些莫名,不由得相互对视一眼。周城开口问道:“你是如何听说?”


    “小的虽穷困潦倒,但从前也是酒馆里的伙计,结识过几个走江湖的兄弟,现在世道难过,可堵不住人言。人传人,自然就传开了。”


    柳林想了想,接着补充道:“恩公为贵人,自然不知道江湖的事,可民间却藏不住。据说有一江湖义士经常散尽财宝,只为解百姓之贫苦,年前小的还在门前讨的些许银两呢。”


    周治忽然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微不足道,却有行走打听的大本事,不免对其的态度好了些。


    一盘的随从懂得察言观色,在柳家两兄妹走时亲自送至门前,还塞了一笔银两与他。后者手揣钱财,喜不自胜,对屋内的贵人更加充满感激。


    待只剩两人时,周城便也没了心思把玩磨喝乐,而是有些严肃对周治道:“看来太子已然出手,只是不知这信息的真假。”


    周治眸色沉沉,心中也已然有了些盘算:“想必太子已同姑苏通气,如今也不宜多加等待,先将这联系切断,尔后便对症下药。”


    说罢,他缓缓站起身来,不由走至窗边,眼睛也不往楼下看去,反倒是开始仰头,却发现天色竟已悄然转变。


    第55章 顿起纷争


    消息一经放出去至今,已有几天了。只可惜事情好似不曾有过进展,反而显得皇室有些被动。


    对此周岚清并不着急,她在耐心地等待一个时机。


    眼下正气定神闲地等待着宋青将一些消息告知与自己,或是


    皇兄特地想让她知道的,或是宋青乐意说的,她全盘接受。


    对周岚清而言,现下的局势一片大好。


    她的腿上正枕着一个软垫,再往上便是白玉儿,自私地享受着这份独属于它的贴心,时不时还将爪子往软枕上踩踏着。


    不一会儿传出响动,宋青近来是来得愈发轻松了。


    只因为皇帝最近莫说管辖后宫干政,倒是连后宫都不来踏足,更为奇怪的是,早朝之事也不甚上心,而是匆匆下朝,却没人知晓他在做什么旁的事。


    见人来,一旁的秋竹熟练地将一切准备好,却也不退下,而是立在周岚清身边,一副等候听命的模样。


    宋青起初时也曾多看了几眼,许是看周岚清确实是不怕这新面孔坏了规矩,也大抵是明了周岚清对自己已然存有顾虑,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关系,本就是由利益交织起来的网,看似密不透风,可只要有一点火星子,却又能瞬间点燃,显得尤为不堪一击。


    宋青垂下眼眸,旁人看不清其情绪:“贤王已经许久没有行动,说是未到姑苏城,而已然放出的消息却也无音序。”


    周岚清心中固有不满,但眼下还是愿意同他搭话:“想必是已然到姑苏内游山玩水一阵子了,只是探子没遇到罢了。”


    宋青沉默一阵,最后还是开口道:“太子已密通姑苏之守,且于御前陈情,冀望上意回寰,共谋国是。”


    “父皇?”周岚清忽然眉心直跳,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连手中抚摸白玉儿的手也不自觉停下来:“皇兄同父皇说了什么?”


    此时的宋青抬眼直视眼前的女子,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直言道:“聚财宝阁已有眉目,昨日便请到主使人前来谈判。”


    一旁的秋竹低垂的眼闻言瞬间有所松动,但又立即恢复原态。周岚清面上却没有任何变化,语气却有染上些寒意:“是皇兄让你说的,还是你跟我说的?”


    宋青心下了然,语气有些莫名的不甘:“是谁所言,殿下觉得重要么?”


    本以为他们是利益共同体,宋青对于周岚清的顾虑有一丝愧意,如今看来,对方待自己亦是保留甚多。想至此,他竟也凭空生出些不悦来,两人话不投机,自然彼此也不惯着对方,片刻便匆匆告辞了。


    待宋青走后,桃春方才进门,映入眼帘便见到秋竹跪在地上,嘴里仿佛还在说着什么。


    桃春下意识以为秋竹犯了什么错处,连忙也上前跪着求情:“殿下,秋竹许久未进宫,做了错事还请殿下从轻处置啊。”


    不想秋竹一愣,连忙对着桃春说道:“姐姐,是比我做错还严重的事!大抵是妙姑姐姐被掳进宫里啦!”


    周岚清正心神不宁,方才秋竹跪着求救妙姑使她一晃神,这回桃春一进门倒是将她唤醒了。


    周岚清有些烦躁地闭上眼,心中不经有些乱,若是妙姑出了事情,那么一切都不好说了。许久,她对着桃春说道:“随我前去趟东宫。”


    但就这此时,前头的宫人又来禀告了,说是六殿下前来。


    许是最近事情多了,都忙昏了头,倒是很久没和周梁清相会了。如今人来一传,倒使得周岚清回了几分神。


    于是便说道:“请进来吧。”


    一旁的秋竹不甚了解劳什子六殿下十殿下,眼下她心中只挂念着妙姑,于是正欲开口,却被一旁的桃春用眼神拦了下来。


    待见到人,周岚清已然脱去那副烦郁的心情,而显示出平常的模样,对着周梁清来回打量:“几日不见,妹妹气色倒是好了许多。”


    周梁清笑意难掩:“阿殊过几日便要进京了,我倒也跟着高兴几分,不由得多吃了些。”


    说罢,许是看见周岚清身边多了个贴身宫女,不免有些好奇:“这是新面孔?倒是没见过。”


    周岚清并不吝啬分享:“前些日子调来的,跟着桃春倒也算是手脚伶俐。”


    这时白玉儿从不远处悠哉地走来,尾巴蹭着周岚清的裙摆,而脸却埋进周梁清的裙边。


    见此周梁清不经嗔怪道:“这狸子,勾了东处,又要来蹭西头。”完了伸手将其托起,白玉儿乐意左拥右抱,便随她去了。


    应是一直紧绷着,但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场景,周岚清心中竟也升起些惆怅,方才急躁的心情逐渐归属于冷静。


    见对方不说话,周梁清不由有些奇怪:“姐姐今日之言怎么如此寡淡?”


    周岚清笑笑:“昨日就寝颇迟,以至于今日精神不振,略显倦容。”随后又道:“近日你我少见,还未问你同戚大人是否”


    许是聊起旁人,周梁清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羞意,恍若情窦初开:“既往之事,已然开诚布公,不料反使得我与他心无芥蒂,益加坦荡相对,无须再行遮掩。”


    听到此,周岚清的心情也跟着微微往上调了一瞬,但随即又不自觉道:“如此甚好。唉,每有举措,必三思而后行,顾虑重重,真是令人心力交瘁。”


    似是没想到一向开朗的周岚清会忽然间如此消沉,周梁清连忙担忧道:“姐姐还说没事,以旁的借口来搪塞与我。是不是同旁人起了争执?又或是?”


    眼看着周岚清还是说着没事,她心中也明对方不想多说,但还是开解道:“姐姐,若是行事皆以他人为先,而忽己之感受,此非但易自伤,亦恐终至一无所有之境。人生在世,当自爱自重,勿以他人之好恶,而失己之本心。”


    对此,周岚清颇有感触,也知道对方是真的关心自己,不由得拉上她的手:“妹妹,你今日能来,我很高兴。”


    至此,一旁的秋竹方才知道为什么即便事情已然十万火急,周岚清也要抽出心思接待这位六殿下。


    不光是对情绪变化感受得细致入微,更重要的是,只要看见她,心中别管有多大的不安,都能在其身上的气质和温声细语中化解大半。


    而当周梁清告辞时,却将眼神多在秋竹身上停留了一分,随后便带着翠碧离开了。


    出了明善宫,便有宫轿在外头候着,见主子来了,一众宫婢和太监急忙上前安排着,唯恐出错。


    周梁清坐上轿子,就着眼前微微晃荡的轿珠帘,脑海中不断搜寻着周岚清身边那个新来宫女的身影,因为鲜少出宫,故而对于宫外的一些记忆较深的人有较深的印象。


    她只记得在宫外时,好似有见过这么个人。


    第56章 坦诚相对


    周梁清走时,周岚清难得没有去送,而是自其离开后独自坐在亭中,似乎在想着什么。


    她在猜测宋青所言到底是真是假?皇兄又到底想做什么?


    起初她甚至觉得是宋青自导自演,只因为就算皇兄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定然也会因为知道自己的用意而当作不知。


    毕竟她可是为了助他夺得皇位而费尽心机和手段,就单凭这点,他怎多此一举地引出自己,又怎会这般迫不及待?


    除非他根本不想要这个皇位。


    周岚清想至此,心中大骇,放在桌上手中不由得收紧。


    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自听闻妙姑可能出事的秋竹早就在周梁清来时的间隙,通过特有的办法来验证对方的安危:安插在进出的东宫内人来打探,并以极快的速度出传递了消息。


    周岚清仍旧保存着的一丝侥幸,直至秋竹匆匆复命,并对着自己点头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她重重叹气,情绪随之纷涌而上,似一把木柴引起的熊熊烈火,一时间难以平息。


    以往


    来传信的内人至少都要一两个时辰,可今日却不足半个时辰,想必也是皇兄有意安排,故意将消息放出。


    既然对方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那她也不得不奉陪。


    睁开眼,周岚清的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桃春那充满担忧的脸上,朱唇轻启:“去东宫。”


    周靖此时还正在与杨甫下棋谈天,一宫人便匆匆来报,说是永乐公主前日得了珍宝,正往东宫送来。


    周靖面不改色对着杨甫说道:“我那妹妹行事向来声势浩大,且我与其已是许久未见,想必今日与先生之弈,大抵是到此为止了。”


    闻言杨甫脑海里不由闪过上回前来东宫告状的少女,正如对方所言,行事乖张,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立起身来,目送周靖离去。


    一入前室,周靖却没有见到周岚清的身影,立于一边的宫人见状连忙上前,示意其正于屋内,同时心中忐忑,只怕主子怪罪,可实在是因为公主今日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只让人觉得多说一句话就会大难临头。


    周靖却好似并不在意,抬脚往内殿走去。


    听到响声,周岚清缓缓转身,将目光定格于来者身上。


    “莺儿,你来了。”


    周靖悠悠越过少女,转而坐于殿中,一如往常般亲和。


    周岚清也不同他废话,自顾自坐于一旁,虽面上同以往无异,可到底不像从前那般装作天真的模样,显露出的是果决老练:“皇兄,我来接妙姑。”


    “莫急,我与妙姑姑娘尚相与筹谋。”


    “筹谋?”周岚清冷笑:“她还未能决定阁中事务,敢问皇兄与其筹谋何物?将皇位拱手让人么?”


    周靖不言,只是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是周岚清盯着他,像是要逼出对方说什么,颇有怨意道:“我今日至此,是为了听皇兄到底所言何事。可不想皇兄煞费苦心将我引出,今却默然不语。莫非是我有何过失,以致皇兄如此相待?”


    周靖同样看着她,好似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周岚清心中自知对其有所隐瞒,脸上却依旧没有表露半分,而是转为委屈,以做潸然泪下之态:“为皇兄之事,我耗尽心力。唯恐增添皇兄重负,故千叮咛而万嘱咐,令他人勿泄于皇兄。然却未曾想到,此举反成皇兄对我心生嫌隙的缘由!”


    许是终究不忍多年情谊,周靖眉头皱了皱,似有不忍。话到嘴边流转片刻,终于是滚了出去:“我并不欲坐太子之位,今后你也不必为我以身涉险。”


    说这么多,周岚清就是为了验证心中所想,可如今得到了这个确切的保证,先是愣了片刻,才将自己的声音找回,继而猛地抓住周靖的衣襟:“既如此,你之所为,到底所为了何物?”


    闻言周靖眼底闪过迷茫,脱口而出:“我也不知”


    一直以来,自己好像都是被推着行走,自有记忆起,就连认哪一个字都被规划地清楚,就是自己有意询问,夫子也只会告知自己是明日课程。


    先有太傅一党加以阻拦背后的明枪暗箭,后有阿澈明面上的人才招揽,本以为从小一并长大的妹妹同自己一般,也是处于温室里的花朵,如今看来却是藏在默默暗里操控的一员。


    包括出兵征战,明明是霍云祺的计谋,江如月的忠勇,最后也会被安在自己的头上。太子之位,往后方向,更是由人一手操办。


    若是当上皇帝,是不是便能主宰自己的人生?这时皇帝却派来杨甫,明目张胆地监视自己,左右自己的行为。


    从始至终,他都好像一副傀儡,看似风光无限,却任人摆布,苦不堪言。他该怎么做?又能怎么做?看不见未来光明,只能浑浑噩噩,为旁人之所言而行事。


    两人离得很近,周岚清将他的情绪看得清楚,忽而感觉自己从前所有的作为皆是一场戏,还是专引人发笑的喜剧。


    “那你又为何忽然之间欲揭开此帐幕?难道不就为江南一事?”


    不想周靖沉默半响,而后竟说出一句:“自然是为了你。”


    “什么?”周岚清感觉莫名其妙:“你说什么?”


    可周靖不再言语,她也不再纠结于此,而是揪出政事来论说,声音也因此而锋利起来:“皇兄何时知道我的动作?又是何人告知与你?”


    周靖盯着周岚清,这一刻,他好似觉得对方也被蒙在鼓里,有些畅快,又有些心疼。


    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吐出几个字,道出一个名字,就使得周岚清的心不断下沉。而后又听到对方问道:“莺儿,你之所为,又因为何物呢?”


    本以为周岚清听闻此言,会像自己一般不知所措,毕竟卷入这争斗场里,应该也是很痛苦的吧?


    可殊不知这一言,便让周岚清知道了为何周靖要不顾一切撕开他们两人之间的遮羞布了:想是觉得自己同他一样,被迫深陷于这场凶险万分的夺嫡之争而无法自处罢。


    想通了这一切,周岚清缓缓立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人。


    她有些不能理解,自己为何这些年来不能看清周靖的心思,她更不能明白,怎会有人生于权力漩涡之中,享受着其带来的红利,最后还妄想弃权势而不顾,孑然一身去追求所谓的自由。


    她又一次感受到了挫败,看向面前人的眼中也逐渐升起些恨铁不成钢:若非不是整个大燕,怎会甘愿为兄弟们殚精竭虑?


    周靖感受到面前少女的举动,下意识看去,只见即便是背着光,对方眼里的流露出来的东西却依旧明亮得摄人心魄:


    “依皇兄之见,我久久困于争夺权势之漩涡,是该活得压抑且行事谨慎么?”


    “可于我而言,以往种种,不枉为一场魅力四溢的厮杀,令人沉醉其中。”


    “而我,终将借此得以蜕变重生。”


    说着,她却忽然想起了周治,说起来,不论是才学,又或是野心,甚至是性子,倒是与其理想扶持的人选最为相似。


    可她与周治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已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的,更不可能化干戈于玉帛:“既皇兄无意于太子之位,我也断不让二哥得偿所愿。”


    周靖张开口欲辩驳,可还没等他多说,屋外便进来宫人禀告,却让屋外的桃春拦了下来,可还是依稀能够听到内容,顿时生起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桃春便进来,好似没看见两人之间的电光火石,一如平常地说道:“二位殿下,前殿正传端王殿下往这里来了。”


    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周靖瞳孔微缩:“你想做什么?”


    周岚清神色漠然,说出的话却宛若惊雷:“我知道阿澈对你的情谊。”


    此言一出,周靖顿时有种被扒光了的感觉,整个人愣在了原地,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浑身不由得有些发抖起来,嘴中反复道:“这不可能”


    可惜少女的话还没完,吐出的话彻底击碎了周澈的防线:“我还知道,你的太子妃之位,已许给哪位娘子。”


    “若是让他知道这件事,你想会有怎样的光景?”


    周靖终于绷不住,竟然不顾桃春在场,不顾形象地往前走了几步,卑微且失态道:“阿澈不知道,你不要让他卷进来”


    周岚清别过脸,很显然她还没听到想要的话,而一旁的桃春看着却心惊胆战,立马低下头退出去,以保存太子的颜面。


    周靖只觉得看不清面前少女的面目,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他喃喃道:“阿澈是我们的弟弟你不能这般做”


    周岚清闭上眼,将泪水藏回眼眶,不再开口,只为缓解喉中涩然。


    可这一幕落在周靖眼里,却是抛弃自己的象征。但明明


    是他想救她,想拉她出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可为何她却换上了从未有过的面目,变成了他最害怕的模样?


    既如此,自己倒不如缩回以往的那片境地,要做什么,该怎么做,皆由着他们去罢。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周靖眼神空洞,认命道:“方才不若是本宫开的玩笑话,莺儿莫要再闹了。”


    话音没落,面前人的声音传来,却不似从前一般舒心,细细听来,其中还有掩盖不住的无奈:“皇兄这是何苦呢?如若不够决绝,做不到抛却一切,只会任人摆布。”


    “皇兄乃为父皇所定之大燕储君,莺儿必谨遵父皇圣意,衷心辅佐皇兄,谋大燕之繁荣昌盛。”


    “聚财宝阁之事,莺儿自当为皇兄妥为料理,无须特禀父皇。父皇近日国务繁忙,皇兄自己办好,便能以此安圣心。”


    当周澈进来时,两人已经如平常一般相待。但不知怎的感觉气氛十分微妙。最后周靖率先开口:“莺儿已与我说开,以后我们议事便无需通过旁人。”


    周澈大惊,可两人之间又好像是万分和谐,看不出有丝毫的矛盾冲突。接着免不了几个追问,皆让二人迎刃而解,于是只得当做真是说开了,自己其实也希望周岚清能以公事之由,行事也更方便些。


    毕竟他们可都是为了兄长。


    第57章 进程推进


    日辉穿云隙而洒,光影陆离,时光被幽渺之手轻拨,匆匆流逝于无形之间。


    自主子出宫起,秋竹就一直在明善宫外头候着,时不时往外眺望。


    在她一边皆是行事宫女太监,也算是宫中的老人了,还没见过明善宫内有哪个宫人胆敢这般明目张胆,可又想到秋竹一来就被调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又无人敢上前提醒。


    终于,明善宫的轿子在远处的转角处冒了头,不过眨眨眼的功夫,一众人浩浩荡荡地逐渐往这头来。


    待再近些,秋竹发现距离周岚清靠近的位置上,走着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即便是头低着,但那走路的姿势终归是和常年于宫中的宫女是不同的。


    至此,自己的悬着的心方才落下来。


    桃春一抬头,便见到秋竹这般颇为逾矩的行为,连忙快步上前扯了其一把。后者才反应过来,随后退至她的后边,看了一眼才落脚的主子。


    这不看还好,一看秋竹便知道为何桃春此番回来这般神经紧绷了:周岚清虽面上不显,却能感受到她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和压抑。


    方才跟着低头的宫女此时也没有立即出声,而是跟随着几人到殿中,将门关起来后才将头抬起来。


    秋竹一直跟在后面,脖子伸的长长的,见宫女果真是妙姑,才微微收敛了些许,安心地随着桃春立在一旁候着。


    周岚清转过身,先是将妙姑上下看了一遍,才问道:“没有为难你吧。”


    妙姑闻言心中一酸:“主子,我没事。唯恨我的无能累及主子,还请您责罚。”


    可眼下周岚清并没有想要计较这么多的心思,反倒是看出来妙姑这几日憔悴了不少,想必是自个愧疚的缘故,于是便让秋竹将其扶至一旁暂坐。


    “终究也不是你的错。”她像是在安慰在座的妙姑,更像是在为自己开脱:“若不是经此一事,我竟不知阁中已出了奸细。”


    妙姑心中自然有所闷气,听周岚清提及,便将自己被绑入宫中的场景复盘:当日她正欲出京奔赴庐州,途中才找了家落脚的客栈,不想竟被下了药,隔日醒来就在东宫了。


    周岚清微微蹙眉:“你当时带着谁去?”


    妙姑立即道:“福清的掌柜。”


    “你去庐州之事,还同谁讲过?”


    “先是让秋竹同您说了,而后”妙姑迟疑了一瞬,看了一眼主子,还是道:“便是白公子。不会是”


    “不会。”周岚清一口否决,但不知怎的又反驳了自己的话:“也说不准。”


    沉默半晌,她还是说道:“你且先归,察福庆楼现状。顺便告知白楼弃,不待明日,我今夜即至。”


    待妙姑领命而去,周岚清便好好思索起方才在东宫得知的情报:眼下周治并非如宋青所说的没有动作,而是于昨日便已经聚集了姑苏官员进行训话,更是当众将吴江知县张立罢免,由吴江县丞李志担任。


    据探子所言,李志生性嫉恶如仇,厌弃富商而体恤百姓,办事风风火火,却不考虑后果,倒也是个好使的刀刃。


    周岚清不免又细细想着,据说这探子为姑苏知州,反倒是这知府没有出面,是由着底下人越过他骑在自己头上,还是别有用心?


    桃春已经送走了妙姑折返回来,脚步声打断了周岚清的思绪。前者看着风波已过,此时主子也没有旁的事情,便提了一句:“殿下,长宁宫遣人来报,说是皇后娘娘已经许久未曾见到您,时常挂念。”


    闻言周岚清点点头:“知道了。”


    但下一刻,周岚清的表情又有些凝重起来,她忽地问道:“东宫中的宫女倒是换了一批,看着皆有些面生。”


    桃春闻其所言,细细思索过后才回复:“自太子殿下入东宫以来,原有的人手已然不足,便从长宁宫中调拨了些去。”


    “哦。”周岚清微微垂下眼眸:“原来是这样啊。”


    长宁宫,又是长宁宫。


    正好,自己也许久没有见到母后了,正憋着许多话想与她说。


    ———


    夜幕降临,福庆楼依旧生意兴隆,门庭若市,灯火辉煌照长街;堂内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觥筹交错间笑语盈盈。


    与外面喧嚣尘世,人声鼎沸截然相异,于顶层阁楼包间内则是一片静谧祥和之境。


    周岚清带着几分外头的烟火气踏入,引入眼帘便是轻纱微垂,隔绝尘嚣,室内唯余烛火摇曳,映照出几分幽雅。


    许是听见动静,位于里面的身影一动,紧随其后便出现在她面前,态度恭顺有礼:“殿下。”


    周岚清环视一番屋内,发现和上次灯元来时有所差异,显得更加端庄文雅,于是很给面子夸赞:“久违此室,今复踏足,倒是益发惬人心怀。”


    白楼弃低头应承,想起灯元节时的场景,面上不由得高兴起来。


    周岚清笑笑:“林大人最近可常来?”


    “是。”


    “那便好。”


    周岚清显得那般漫不经心,好似并不在乎他与旁人摩擦出来的传闻,想法一冒出,连带着白楼弃方才的欣喜也荡然无存,可面上还是不敢表露出来,连忙引贵人入座。


    周岚清倒也不加以掩饰,直白问道:“妙姑一事,可有眉目?”


    “那天和她一起去的掌柜,已经不知所踪了。想必妙姑被抓进宫中应该是和他有关。”


    “仅仅是他么?”


    白楼弃端茶的动作微微一滞,随即谨慎道:“或许还有同谋,然至今尚未察明。”


    周岚清没有接茶:“那会是你么?”


    许是没想到对方那么直接,白楼弃的脸色一白,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殿下固可疑众人,然楼弃之心志,清白可鉴,望殿下明察。”


    少女笑了笑:“是你的意思,还是白老的意思?”


    “殿下”白楼弃有些哀伤地皱起眉,嘴里依旧道:“我是殿下的人,还请殿下相信我。”


    周岚清站起来,往前走几步,于高楼之上往下看着京城最为繁盛的街景,悠悠开口,声音中交杂寒意:“白老是聚宝财阁的主使人,也可以不是。”


    说罢微微侧头,用余光扫了一眼坐着的人:“至于你,一个外室私生,又凭什么认为白晋中会为了你跟本宫翻脸?”


    在周岚清面前一直是谦卑姿态的白楼弃,眼里原本有些瑟缩的情绪,在此时烟消云散,宛若一池静水。


    两人都明白如今一事,真相已经不再重要。


    只因正如周岚清所说,她能够决定聚宝财阁的主使人。


    之所以和白晋中合作,看重的是他在江湖的影响力,同样也是为周岚清找一个明面上的挡箭牌。


    而扶持白楼弃上位,一来是因为其与前者有着血缘关系,二来也是想要逐渐将白晋中的势力转为自己手中。


    毕竟他不仅能够帮助自己打理朝外事务,还能够成为自己笼络朝臣的工具。


    白楼弃可以在自己面前伪装,可以拥有自己的心思,甚至周岚清都可以花点心思在他身上。


    但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而独自发展,虽然会麻烦一些,可她也不介意换一个人选。


    看着眼前人的反应,周岚清冷然,将原来的话题搬回来:“本宫再问最后一句,你是如何同白晋中取得联系的?”


    白楼弃站起来平视着对方:“殿下如今再问此言,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除了那投河的掌柜,是否还有旁人?”


    她果真什么都知道。白楼弃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抓进,闷声道:“没有了。”


    周岚清看厌了楼下的景色,想着既然已经警告完了,便想到了能够制约住眼前人的法子,于是转身入屋内:“白老那边,我已然派人前去问候过了。”


    见眼前人神色淡淡,她微微勾起唇瓣:“你的母亲已经找到了,”看到白楼弃瞬间生出了些活气,又烧了几把火:“你放心,她很好。”


    “你的命是本宫所救,你的名声亦是本宫所造。纵使你此生倾尽所有来偿,都不为过。可别为他人谗言所惑,生出不轨之心。”


    临走时还干脆利落地流下一句:“待白晋中一死,本宫便将你的母亲接来,同你团聚。”


    白楼弃自听到母亲还活着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处于不可置信的境地之中。


    直至周岚清走后许久,他才跌坐在位子上,先是小声发出几声笑意,但随即又止住了,转而落下几滴清泪。


    反观少女踏出门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道这回是上天都在帮自己,原本这遭是皇兄为了试探她,不想因此引出阁中异心,若是落入旁人手中,且不说能不能如今一般扭转乾坤,就连被白晋中那老贼踢出局都说不准。


    她不经有些好奇,皇兄为了套出自己这个幕后,到底是如何说服白老贼相信他与自己反目成仇的?


    这时周岚清看见秋竹从一旁窜出来,手里还拿着个糖葫芦,使得她顿时口中食欲大涨。


    算了,管他的,现将眼前的糖葫芦解决罢!


    第58章 话不投机


    姑苏境内,周治仍旧在那个茶楼,跟周城有一杯没一杯的就茶对饮;随行的仆从都被撤出去,只剩下柳莹当着二人的临时丫鬟;柳林不知何处去,大抵是又为忙着为两人打探消息了。


    此时周城将杯中清茶饮尽,开了口:“昨日之事,想必那群官员已遣细作,潜入宫中以报讯息。”


    柳莹倒茶的动作一滞,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周治。后者同样也看了一眼她,柳莹便放下茶杯退出去了。


    待门房关起的声音响起,周治才道:“无妨,正是要使他们知此事。”


    不一会儿,柳林回来了,依旧是那般贫苦百姓的模样,放在人堆里,旁人前脚看见,后脚便不记得世上有这么个人。


    周治将手中的拟好的信交给他:“切记,今日之内交予昨日新上任的吴江知县李志。”


    后者领命,随后立即去办了。


    远在百里开外的皇城之中,周岚清在收到来自皇后生病的消息之时,终于站在长宁宫的大门口。大抵是怕其又要对自己身边的人做文章,只带了桃春前来。


    一入宫门,便感到淡淡沉闷气氛,宫人们将她来到的消息层层禀告,声音随着她的步伐进入殿内,浓郁的禅香也逐渐散发而出,直至盈满人的鼻腔。


    没有静秋姑姑出门迎接,也没有宫人上前引路,唯余周岚清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轻车熟路地来到长宁宫深处。


    这是父皇极少踏足的地方,却是自己从前最常来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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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位于她身后的桃春同样一言不发,大概是也意识到皇后假意称病,只是想让主子前来。但明明是母女,又为何连见面都需要这般费心呢?


    更何况主子做错了什么,竟又让她来这地方。


    直至一处殿前停下,桃春正要上前为主子开门,却被其制止:“桃春,且去前头候着罢。”


    待身边人离去,周岚清也不着急,而是在门前等着,顺便端详着自己不知已是第几回打量着的门框,由下往上,再从上往下,循环反复多次。


    直到有一大会的时光消磨后,门才缓缓的打开,在外头往里面望进去,仅有些红烛的幽光摇曳,待光照进去方才看得清佛像的轮廓,显得有些暗沉糜烂。


    周岚清看着眼前的场景,眸色沉沉,怔愣片刻,终于抬脚步入。


    殿内没有装饰的屏风和悬挂的珠帘,直径往里走几步路,再绕过一个并不显眼的假山,皇后的身影逐渐明显。


    之所以全程没有人指引,一方面是因为除去开门的宫人,殿内便没有多余的人手。另一方则是因周岚清从小至今已经来过此处无数遍。


    走进之后,皇后的身影依旧显得朦胧,至少在周岚清的眼里是这样。静秋并不在此处,想必是被皇后唤出去,不过这样也好。


    皇后感受到人来了,便放下手头的工作,转而对着周岚清道:“莺儿来了。”


    周岚清面色淡淡,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说了句:“给母后请安。”之后便自顾自得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


    皇后好似没有注意到她有些反常的态度似的,也随后坐下,嘴中扯着一些家常,多是如以往一般围绕父皇,皇兄,阿澈。有时候会说到祖父的事,一张口便好似停不下来了,周岚清静静地听着,没有搭腔。


    直到皇后像是再也找不到话说了才停下来,周岚清抬头环视周遭,继而开口感慨:“这里还是一点都没变,”随即看着皇后,面上有些隐忍的情绪:“我一走进来,依旧能依稀忆及昔日此地受罚的感受。”


    “有一回是为在父皇跟前说错了话,有一回是没能替皇兄担责,有一回是没将手中之物让与阿澈”周岚清每每漫不经心地说一句,皇后的脸色就白了一分。


    最后她抛了句结语:“如此说来,女儿当真是性情顽劣,今日才又来受罚了。”


    皇后下意识道:“不是的”


    “那母后今日让我前来所为何事?”


    周岚清自然心中委屈,特别是对上自己生身母亲又是那副百口莫辩的委屈样子,好似这世道上所有的过错都是自己做出来的一般。


    可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做的不够绝么?


    心中恼火,说出的话自然咄咄逼人。


    皇后顿了顿,她忽然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受掌控一般,她看着面前的少女,方才仅有的一丝愧疚被恼意所替代,只见她直起了身,音色沉沉:“本宫为你的生身母亲,难道还不能再你跟前有说话的权利了?”


    话才落地,周岚清呼吸一滞,无力感油然而生,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其如此,皇后训人的兴致愈发高昂:“这是对本宫说话的态度吗!本宫身为你的母后,岂无微末管教的权利?”


    字里行间点名着母女关系,却压得周岚清有些窒息。


    “别再说了。”她低低道。


    可对面却不依不饶,是有不将人逼疯的架势不罢休:“若你能效法五公主的天真明理,本宫又岂乐为管束你?若任你放纵,所行不轨之事,一旦为父皇所闻,我们将何以自处?又置皇兄储位于何地?你也该长大了。可知本宫今日之尊荣,可是皆历千辛万苦,勤勉不懈而得


    之!”


    话音刚落,殿中陷入了死寂。


    虽然知道自己的母后向来如此,但周岚清听到这番言论之时,眼中仍是不可置信,只觉得自己在她眼里不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幼童,还是一个坑害至亲的罪人。


    好不容易憋住的滔天怒火,还是从话语中隐隐能感受到怒气:“所以母后就告知皇兄我的所作所为?”


    皇后依旧是保持着那副怒容,看样子并不为周岚清所言之所动。


    “您有没有想过,若皇兄如二哥那般心狠,我之后的日子还会好过么?”周岚清看着皇后的表情,除却陌生,只剩寒心。


    “我记得当初,您从不管束我做了什么,反倒是会教导我该怎么做。”脱去怒意,说出的话只剩下没有情绪的冷静:“直到皇兄回京之后,您知道我是衷心辅佐他,那一刻,您好像变了另一副样子。”


    “挑拨我同他的关系,告知他我的手段和秘密,恰似要将我最丑陋的那一面公之于众。”


    皇后被戳中心事,终于开始心慌,她知道周岚清机敏过人,却不想她远远比自己所知更加聪明。


    周岚清不想听见皇后的声音,也不想看见她那令自己感到陌生的面容,于是干脆站起身来,一边走向殿中央供奉着的最大的佛像,一边说道:“您想以皇兄为表象,扶持阿澈上位。但是您觉得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符合您的计划,于是不惜想要牺牲我,对吗?”


    “而您待我的好,莫非也是因欲得一个甘愿随您摆布,且趁手的工具的缘故。”


    说这句话时,周岚清只感觉心脏隐隐作痛,头脑更是发涨得厉害。她鲜少与皇后这般大吵大闹,只因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母亲的偏心。


    直至佛像前,周岚清再也没有如从前无数次那般跪下,而是站立于前,直视着其的往下低垂的眼睛:“母后,我对您的敬爱,远远比您所想的更加深切。此事本可随风而逝,可您却又屡屡提及,甘愿使我心痛不已。”


    她本想着就此停下,不再多言了,但是又为他们兄妹三人感到不甘。


    “您爱阿澈胜过我,却又爱权势胜过阿澈,至于皇兄,这不过是您为自己所想的一条后路罢了?”


    曾几何时,她也曾嫉妒过自己的胞弟,父皇的纵容,母后的宠爱,他皆轻而易举地握在手里。


    但久而久之却猛然发现,这对父母根本谁也不爱,她是趁手的工具,而周澈便是他们行凶的挡箭牌,是成为他们挑唆他们兄弟姐妹之间的遮羞布。


    周岚清感觉面上微微有些泪渍:“我多希望自己能无知些,才不能理会您的用心良苦。”


    可那双眼睛中依旧闪烁难以忽视的光彩,任凭多少悲伤的泪水冲刷,也无济于事,世人称其为野心。


    “母后,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是我得势,您难道会不好过吗?您想要的那些名号,难道我就不会给吗?”


    “比起您的丈夫和儿子,我才更是可能给您想要名誉的人,不是吗?毕竟我不仅是您的女儿,还跟您一样,都是女子。”


    皇后惶惶若失,心中闪过一丝悔意,最后一段话又给予她瞬间的撼动,只可惜立即被周岚清的戳穿感到不满所替代,正要说些什么自证的言论,却又一时搜寻不出语句。


    抬眼看向面前少女,猛然发现对方的眼中已然失去了些许东西,如此这般,令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遥远。


    周岚清长舒一口气,也不管平日里教导的礼数,冷静地开口,语气轻柔,却没有任何感情:“今日我来,只为同您说清楚,往后之事,已然无人能够阻拦半分,不论是您,又或是父皇。”


    “若是有谁想要阻碍我,我定是要与其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说罢,不再看眼前人做出什么反应,提起裙摆往外离去了。


    与以往离开这里的心情不同,周岚清此时心中虽然烦闷,可自离开内殿,转而步入院子时,也不自觉地迸发出一股不知名的高兴,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以至于最后都快要跑起来了。


    守门的宫人是个老宫女了,头一回看见公主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惊奇。


    待人走后,老宫女又往里看了看这暗沉沉的殿堂,心想:公主从今往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第59章 事已达成


    此后第三日。


    明善宫内有鸟声跃然于中,随后便有几道逗趣的语句为它伴奏。


    秋竹许久未见主子面上有笑容了,此时也真心实意地跟着乐呵。


    桃春则是看着那只鸟儿,正是主子贤王临走时送给她的,明明当时很生气,但如今却搬上来日日逗趣,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周岚清从鸟笼里捡回眼睛,随后问了时辰,提起鸟笼往后花园走去。


    一进门,宋青已然在此等候。


    眼下事情已经一件件解决,虽然过程并不愉快,但眼下她只觉握在手里的东西越来越实在,整个人恍若重获新生,浑身都增多了精气神。


    看见来人,宋青按照以往一般向她行礼,周岚清心情甚佳,朝对面的人点一点头,两人坐下准备议事。


    宋青看着今日周岚清身边没有再跟着秋竹,而是让一只鸟进来,随口便说了一句:“殿下的鸟颜色不错。”


    在周岚清的印象中,宋青一直是个冷淡性子,就是旁的话也大多是自己先起的头。今日一问倒让自己有些意外,回过神来笑笑:“是,就让这鸟陪着咱们说话罢。”


    宋青收回目光,伸手从衣袖里掏出信封:“此为姑苏知州原稿。”


    周岚清接过信,粗略地看了一下,大多是控诉周治的话。


    她不经有些无奈:这大人倒是话多。


    在好不容易从中得知新任吴江知县已在各个地方施粥救灾时,周岚清还做出了极高的评价:“此人不错。”


    宋青默不作声,他只感到周岚清有些反常,明明在这些皇室血脉中,就属她与周治最不对付,如今怎么会夸起他的人来了。


    周岚清没注意到宋青的变化,而是往下读到:“李志于粥棚流民之中散布讹言,且遣此辈赴四方大肆宣扬。前日有户人家方庆乔迁之喜,不料竟被流民蜂拥而入,致其婚仪未竟,几乎酿成大祸。”


    字字不提周治,却恨不得在写李志这个位置上书写上他的大名,周岚清笑而不语,又往下读到:“每逢流民滋事之时,官兵适至以阻之。”


    直到这里,她才有些意外,不经问道:“我记得钦差之任,例不统兵以行。更何况夏将军在南方,此时何处来的军队?”


    宋青细细一想,立即道:“夏将军犹在南部镇压敌寇,而与其交接的许远,此刻恰至姑苏。闻许远为李志之表亲,此事的蹊跷,大抵是此有关联。”


    闻言周岚清大脑进行飞速运转,似是在思考着什么,连宋青都被吊足了胃口,却不想眼前的少女突然咧嘴一笑,只说了一句:“这倒也不错”便没有下文。


    这使宋青不免有些莫名其妙,总感觉周岚清自前几日起便有些不同,可偏偏自己也说不出哪里不同。


    只见接下来周岚清将手中信函搁置桌上,说出的话更是让自己摸不清:“我观此函札,是李志独力支撑,而姑苏各官员却碌碌无为。虽口称此事让他们寝食难安,然犹能怀此惴惴之心,字里行间批判百姓,写下乔迁之喜。”


    “人过久的身处高位,吹捧之声也多了去了,也就难免会迷失自己。若自身不受些磋磨,便难以醒悟。”


    周岚清言辞恳切,字字珠玑,直至要害。


    宋青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意识到自己因为长期与其共谋,竟忘了周岚清乃为皇室嫡长女,自小读的不是三从四德,而是圣人之书,驭人之术。


    就算他们斗得再厉害,可外人称他们的是大燕皇室。


    “那殿下的意思是”


    周岚清无所谓地说道:“筹款之事若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办。”


    在宋青的注视下,她的态度尤为坦荡:“更何况李志此事办理得宜,难道不应该上报朝廷,使百官咸知,以此为效法之戒么?”


    宋青瞬间了然,只感觉自己果真多想了,这人还是没变。


    还是那么阴。


    随后伴随着一声响,秋竹后脚就进来了,当着宋青的面上交给周岚清一封书信。


    周岚清也不翻看,而是直接将信推到了他跟前:“我虽不欲插手,可聚宝


    财阁却颇感兴趣。故托朋友以行,劳烦大人持此函呈于太子,以决其去留之宜。”


    宋青不再多言,领了书信,道了声告辞,转身往上回的小道离开。


    待人走后,周岚清只觉得事情还没办妥,她得再派一个人与姑苏一带的人对接,这个人又必须不是太子一党,也不是聚宝财阁的人,而必须是自己的人。


    隔日,霍云祺告病。


    在通往姑苏的山林之中,一马一人疾驰其中。


    第五日,姑苏。


    周城看着眼前进行的如火如荼的工作,心中不免畅快。但不知怎的,许是有些太过顺畅,倒是让其有些不免感到异样,于是转身问道:“二哥难道不觉得这件事有些办的有些太容易了么?”


    “难道是这所谓聚宝财阁,不过是一个幌子?”


    周靖微微眯起眼,不免起疑虑:“岂只是为迁延时间?”


    自己的好大哥,到底想要做什么?又或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周城看着眼前人出神,出声问道:“二哥?”


    周治回过神:“不必理会,”随后看向统计的筹款人数,上下各官员无人没有上交,可筹的数额却少的可怜。不由得冷笑道:“既然这帮人执意厚着脸皮,那就加大力度去办。”


    第七日。


    姑苏知州吴黎明迟迟没有等到来自东宫的回信,现在已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当然不会等到,因为这封信已经落入了周治的手中。


    周治早就得知姑苏势必会与宫中联系,至于如何得知,正是由眼前的霍云祺送来的消息。


    霍云祺没有傻到当面告知,而是乔装打扮一番,往周治所住的地方投了个信封,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毕竟自己还有要事,可不能花时间与自己的这个二舅子叙旧。


    周治当时一开信封,心中大喜,只因为书信上的字迹自己已然是再熟悉不过。


    殊不知吴黎明没有收到东宫主子的信,可姑苏的知府却收到了聚宝财阁的密信。


    第八日。


    姑苏好似料定了专权者的不作为,闹得更加轰轰烈烈。


    霍云祺往茶馆里尚在说书的先生塞了些银两,又给了街上些流民乞丐些施舍,随后嘴巴一张一合,官员老爷们捐的款数便被公之于众。


    以吴黎明为主的官员无一对周治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但面对他时又无可奈何。


    东宫已然观望许久。下朝之后,周澈看着眼前人怡然自得的样子,只觉有些奇怪,他总觉得兄长自从与阿姊说开之后,整个人都好似变得更加开朗了些。


    这般想着,他从东宫出来后,便抽空去了一趟明善宫,发现周岚清最近也是如同日日有乐事一般,特别是自己将今日上朝时皇帝夸赞周治的事情摆出来说的时候,对方显然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照你说来,二哥此事倒是做的不错了?”


    “这是怎么了?”周澈不由得追问,这一个两个都太反常了些。


    可惜对方只是拿别的话来搪塞自己,直至周澈离开也没有多说什么。


    周岚清则是看着笼子里上窜下跳的鸟儿,感觉一切都刚刚好。


    第九日。


    姑苏的事态已然进行得差不多了,周治便将所有的老爷和官员们请来,待吴黎明等人到场时,依旧说着那些场面话。


    周城先是扫视了一周,行至殿之中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乃为父皇的第七子,自幼便对武艺之事颇感兴趣。故而做事常失分寸,不慎将诸位大人所赠之银票,皆误报于京师。”


    “这,这”众老爷面面相觑,有些胆小的已然是皱紧眉头。


    随后他又突然大声道:“尔等所捐之资,恐未及自身半月之挥霍。身为大燕精选之父母官,你们摸着良心,此举应当行之?”


    边说边走,直接闯进人群里,越过知府,直接将一个人给揪了出来,定睛一看,此人名为方舟,虽原仅为地方富商,却因今年得皇帝钦点进入官僚系统。


    “方大人,本王说得对么?”周城笑眯眯,但是语言里却感受不到温度,再加上常年混迹在刀枪棍棒之中,颇有武将的气势。


    方舟便是前几日办乔迁的人,当时不顾阻拦使人当众将闯入的流民大棒伺候,以至于百姓中怨声载道。


    “是,是”方舟心还想着快点逃离着是非,连忙谄媚道:“殿下所言极是。”


    可是下一刻周城突然变了脸色:“方舟,你前日竟然仗死一众流民,而口中频言己身匮乏,无力缴纳筹款,可其间仍大肆营建府第,纳娶二姬为妾”


    方舟脸色大变,而吴黎明的脸色更是一寸寸白下去。


    虽然他官职不大,但乃是天子钦定的地方官,当众给其难堪,就说明连天子都已然默许他们放手行事。


    周治听着一条条罪行,也不起身,而是缓缓开口决定了此人的命运:“本王看你的官职,亦无需再任。来人,即刻将此人拖出,杖责二十,籍没其家,贬为庶人!”


    姑苏知府眼睛都不抬一下,全程漠然地立在原地。


    而吴黎明听着方舟被拖下去的哀嚎声,不由得一阵胆颤。


    果不其然,接下来周治的声音响彻殿中:“本王看不见尔等身后站着什么人,有什么靠山。如今境况,唯有以天下百姓为重,方可保住头顶的官职!”


    话音一落,寂静无声。


    看来众人都不想做这个出头鸟,可周城显然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他走到吴黎明面前:“吴大人,还需拿八抬大轿迎您出来么?”


    吴黎明的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可是也不敢表露出来,于是只得上前,也不跪下行礼,而是直挺挺地立在那处:“二位王爷有何吩咐。”


    周靖起身往下走至其身边,随即在他耳边道:“吴大人,本王听闻你早与宫中贵人有互通书信的习惯啊。”


    吴黎明倒不像方舟那般怯弱,依旧面不改色,背挺得笔直,可话里早已底气不足:“王爷说笑了。”


    周治却不理他的神色,而是继续道:“宫中传来的回信,正好误投于本王那里去了,”看着吴黎明面色灰败:“可需本王将信中内容读于你听?”


    吴黎明只感觉大难临头,不由得痛苦地微微弯下腰。


    周城乘胜追击:“吴大人,想必是让您再次细想捐款一事,对么?”


    吴黎明终于闭上眼,朗声道:“我捐,我捐!”


    一瞬间,他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得数不过来,但多是不大友好的,可眼下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万一这封信上交朝廷,十个脑子都不够自己掉的。


    就在此时,一直恍若局外人的姑苏知府往前走了几步,此人向来言辞谦逊,虽无响应筹款一事,但却被吴黎明作天作地的行为掩盖。更是在周治与周城前来的时候为数不多的体面人,并没有人将他放在心上。


    包括周治。


    看着眼前人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弯着的腰也没有直起来:“二位钦差莅临,使我辈洞悉事端,更感民生之多艰。我心甚感激,且深以为愧。”


    众人本来就心情不佳,看到此景下意识认为他要来一场马后炮,虽是长官,可到底是资历不深,大伙儿平日里皆以吴黎明马首是瞻,如今也敢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不想这人


    一转口风,又道:“然非人人皆如方舟者,坐拥万贯家财,傲慢无礼。其间亦不乏贫寒之士,囊空如洗,乃至日食难继,温饱尚忧。”


    周治皱眉,他似乎忘记了这人的存在,如今事情已定,其又跳出来做什么?


    只见对面的人逐渐抬起头来,整个人表现出来的如同平日一般温顺:“二位大人日理万机,或许还未闻江湖有聚宝财阁这一组织,其款之力颇巨,所救之人必广矣。”


    周治突然意识到什么,盯着眼前的人,刚刚开口说道:“你”


    便见眼前弯着腰的人抬起低垂的眼眸,里面分明在说:“你输了。”


    下一秒,殿内冲进一个手举圣旨的人。周治来不及多想,便只得先行跪下。


    殿中在场的人纷纷跪下,来者缓缓口气,打开圣旨朗声读道:“传皇上圣谕:聚宝财阁慷慨解囊,捐资三百万金、二百万银两于国,此义举实为楷模,特予表彰。姑苏地方,于南方筹款之事亦有大功,当赏。贤王、康王二殿下,于筹款之事处置得宜,成效卓著,即日返京,以受嘉奖,钦此!”


    周城闻言一扫方才的轻松,转而看向周治,就见到其此刻双眸仿佛被乌云骤然遮蔽,深邃的瞳孔中燃烧着不灭的怒火,却又被一层薄冰般的自制力紧紧包裹,不让那烈焰外泄分毫。


    片刻,周治那没有半分温度的声音响起:“臣,接旨。”


    待两人站起身来,众人才齐拉拉地跟着站起来,周治转身向后走去,看着刚才同扭转局面的人,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可是眼前依旧没有露出半分马脚:“臣乃姑苏知府,邹明。”


    “邹明”周治来回念了好几遍,好像想到什么:“你是皇后的什么人?”


    邹明也不惧,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殿下,事到如今这重要吗?”


    周治咬牙切齿,看死人一般看了对方一眼,随后拂袖离去。


    第十日。


    周岚清顺利收到来自前朝的捷报,脸上笑意更深。近几日一直陪伴的自己身边的鸟儿在发出几次声音之后,便不再有响动。


    恰逢此时桃春往送走了探子,正好走进殿中,迎面便看到周岚清提着鸟笼往外处走。


    以为主子是要去散心,便给秋竹使了眼色,齐齐跟随在后头朝外面走去了。


    周岚清行至一处广阔的地方,身边尽是来往的宫人,只见其先是转身看了桃春和秋竹一眼,而两个人看着主子的心情甚佳,虽不知道其有何用意,但还是往前走近。


    周岚清心中畅快,突然想起这个位置乃是当日自己收到礼物的地方,于是将手中鸟笼逐渐升高,腾出另一只手将一直以来管束笼中之物的小门大力往上撤走。


    那鸟停顿了几秒,下一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笼中飞出,直直往辽阔的天空飞去。


    周岚清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鸟逐渐消失的影子,眼底的锐气不曾减少半分,直到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飞的真快。”


    桃春缓过神来,瞬间明白了主子心中郁结已然消散:“此鸟并非笼中物,恰好遇上了殿下,方才得志。”


    周岚清的眼睛没有从天空中挪动:“若非其每日与这鸟笼斗争,甚至不惜破坏自己的羽毛,本宫也不屑将它放走。”


    纵观十日之内,周岚清勤勤恳恳,一边养着周治的鸟,一边铺垫着他的险境。


    许是所有预感,今日周岚清待夜幕之时,便驱车出宫。虽是从暗道离开,但是一路上也没有多少阻拦,整个皇城中甚至都有些松散的气息。


    周岚清微微掀起马车的隔帘,露出一只眼睛悄悄观察着外头的情况,发现好像真的没有多余的事情要发生的迹象。


    不由得蹙起眉头,心中也是有所疑惑:以前也是这般顺利吗?


    来不及多想,今日跟着自己来的秋竹已经将脑袋探进来:“主子,咱们到了。”


    周岚清点点头,将思绪拉拢回巢,掩上面纱在秋竹的掩饰下往林府的后头进去了。


    待到那日的会客点时,魏源已然是在此等候。见人来,连忙站起来立在一旁。


    周岚清朝他示意,随后入座,一碰桌案上的茶杯已不再温热:“魏大人久等了。”


    魏源一直等到周岚清坐下之后方才入座,闻言用客套的话应和了几句,随后便带来情报:“近日圣上醉心于修仙问道之术,以致心神不宁,龙体欠安。临朝之时更显恍惚的神态,常需人数度陈奏,方能应答,实乃朝野所忧也。”


    对于父皇求仙问道之事,周岚清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事情竟然发展得这么严重,也怪不得自己今日身后无一人追踪。


    “大人认为出自何人之手?”


    “经臣查实,此人非丞相之属,且似与文忠阁关系甚恶。”


    这就奇了怪了,这人难道又是新冒出了党派?周岚清这边正想着,魏源继续说道:“大抵是此人的缘故,圣上近来不再追究后宫插手朝政之事,想必”


    “此人正与后宫之人紧密相关。”


    周岚清心下了然,看来自己应该找个好时机去往父皇那里走走。问了这个新人的名字和来历,此事便暂时被搁置一旁了。


    话题一时间就完了,恭维的话也说尽了,这使得魏源不知怎的也有些不自然。坐在其对面的少女同样也有些尴尬起来,于是不断在脑海中搜寻话题,终于她道:“我记得吏部刘大人与二哥的关系甚密。”


    魏源想了想这个人,发现此人对于他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不过既然周岚清提到了,自己也只得掰扯几句:“此人行事低调而谨慎,臣素日难以于丞相左右窥见其踪。然每此在臣欲有所作为之际,皆有人于关键之时出手,复又匿迹,如是再三,让人不经怀疑此人的立场。”


    说完就看见周岚清眸色沉沉,不经心下一惊,以为自己是说错了哪一句话。于是正要说什么来缓和时,对方却在他之前开口道:“依您来看,这刘大人为何会为二哥做事呢?他图什么呢?”


    魏源沉默片刻,看样子是仔细思量了一番,随后才道:“臣的家父常好购昂贵而鲜美之鱼为食,然臣并不喜食鱼,故未知其味之美。”


    “初至楚山时,因不识路而迷途,又恰逢久未饮水,以致使体乏无力。忽逢一小溪,水质不甚清冽,其中更有污浊,然臣饮之,竟觉甘之如饴。”


    “因臣而见:物不以稀为贵,唯需之,方显其贵。就如臣与殿下之间,亦是如此。”


    周岚清的手指摩挲着茶杯:“魏大人所言极是。”


    与此同时,徐府内。


    徐俞初一回来便见到书房内的灯光大亮,不经脸色一变,迟疑一瞬,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去。


    他刚一进门就想着关门,关门的时候还要望着外头有没有人。一抬眼,便看见眼前立着的少女神色漠然。


    等着徐俞初做完一系列动作,方才对着眼前的少女说道:“您来了怎么也无提前告知一声?”


    其说话的态度不差,但是身子却是直挺挺的,不似从前那般卑躬屈膝。少女看着他如今的这幅面孔,不由得发出一声耻笑:“徐大人如今飞黄腾达,倒是忘记以往的日子了?”


    徐俞初脸色一变,许是被戳中了心事,有些恼意:“姑娘今日来有何吩咐?”


    少女也不跟他废话,而是冷冷道:“主子让我来同你说最后一遍,若是你再不按计划行事,她不介意换个人来做。”


    徐俞初如今正式春风得意之时,已经许久没有人感这般同他说话了。如今一听,下意识正要发作,不想眼前忽而一精光闪,侧边的头发已然被削去一绺子,顿时冷汗直流。


    待回过神来,少女已然不见,耳边剩下的是其最后一句警告:“你大可试试我的功夫,能不能留你全尸!”


    可这不仅没有使他心生退意,反而更加怨毒起少女来。


    然而正当他擦着冷汗往后院走去,准备休息之时,忽而不远处起了大声争执的声音。


    管家快步朝他走来:“老爷,林姨娘将夫人推至落水了。”


    徐俞初听闻,脑中第一时间想起正妻那清高的模样,正要说什么,就听见前几日新纳的妾室此时正扭着腰往自己这边哭泣,嘴中还控诉着正妻的高傲。


    往后头看去,女子已经被捞起来,虽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了,但是直视他的眼睛里闪着委屈和受伤。


    不知怎的,徐俞初看着眼前为自己而勾心斗角的女人们,心中的郁结瞬间消失了大半。


    又想到自己的妻子依旧是宁愿被人污蔑和伤害,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向自己求助的模样,便将妾室往怀里一揽,再也不将目光放在那抹单薄的身影上,转身便走了。


    第60章 太虚道长


    这日海顺公公带着小太监们正往新修的太虚殿处走去,没想到迎面看见正往相反方向来的周岚清,退至一旁恭候。


    少女自然也看见了站在一边的人,待轿子行至其处便暂时停下。


    “公公此时是去往何处?”


    海顺连忙向眼前的贵人请安,紧接着道:“回殿下,咱家正带着圣上所需材料,可不知怎的今日的丹砂竟已然缺失,正往回复命呢。”


    “丹砂?”周岚清当然知道内务府中不会存在这些东西,因为都被自己拿走了,面上佯装和善道:“若父皇需要,本宫那里仍有些存货,公公不妨随本宫去取?”


    海顺公公一听不用费心去在皇帝面前编造理由,连忙点头,随着她往明善宫去了。


    到了地方,拿了东西,却闻周岚清又道:“本宫已许久未曾见过父皇,不若同公公一同去拜见罢。”


    海顺公公拿人手短,又想着公主应该别无二心,也只有同意了。


    直至这新修的太虚殿门口,周岚清朝海顺公公点点头,后者连忙开门,而跟着来的桃春早已轻车熟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海顺的衣袖里塞了些银两,便使其尚存了旁意消散殆尽,心安理得地在前面打头阵。


    周岚清自一踏入起,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遭建筑,只见此地宛若尘寰与仙境之间的纽带,道家风韵浓郁。步入其间,超凡脱俗之感袭人。宫殿依山傍水,选址精妙,融自然于建筑,尽显“天人合一”之雅韵。


    足足走了片刻,周岚清的腿都有些酸了,突然海顺公公停下,看着少女有些困惑地瞧着他,连忙解释道:“请殿下稍等,让咱家前去与圣上通报。”


    从前周岚清前来拜见父皇,竟也没有这般多的规矩,看来果真是魏源说得不错,这请来的道长倒有几分本事。


    眼看着海顺公公正要进去,她多了个心眼:“公公,这丹砂不若就让本宫先拿着罢,待父皇回话时一起拿进去便是了。”


    果不其然,海顺公公很快就出来请人了:“殿下,圣上有请。”


    一踏入内殿,淡雅香袭,道烛草木交融,心旷神怡,杂念俱寂。


    连带着周岚清都不由得微微放松下来。她看向周围场景,更是觉得此处别有洞天:大大小小的鼎摆放于殿中,窗棂之上刻八卦祥云瑞兽,寓阴阳和谐,吉庆有余;屏风绘道者炼丹打坐,显修行之境。


    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拿着丹砂,另一只手拨开卷帘,直直往里面走去。


    可一看到眼前的场景,周岚清还是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下:此时的皇帝身着道袍,头发散落,口中正念着什么。


    往旁边看去,一位留着长长白胡子,头顶道帽,身着道服且上了年纪的人正立在一旁,其眼睛很小,此时到底是眯着还是已经闭上了,她竟然一时间分辨不清。


    海顺见此便要开口提醒,却被一旁的周岚清抬手制止。只见其默默地退至一旁,动作尽可能的小声,看样子是并不打算打扰到皇帝的修行。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坐于上头的皇帝终于改变了方才的姿势,直直站起来,口中一直念叨的话也随之停止。


    一旁立着的人的眼睛也是一下子睁大了不少,见皇帝起身上前耳语了几句,使其往周岚清所处的位置看了过来。


    “莺儿来了?往前来。”


    周岚清如今无比庆幸自己方才得体的行为,想来是也给这个头一回见面的老道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接下来周岚清才将手中的丹砂交给一旁的海顺公公,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跪下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已经转身坐下来,语气和平日里带着的慈爱不同,生出了几分威严:“朕已是许久未曾见到你的面,今日缘何至此啊?”


    周岚清一扫平日里的嬉笑玩乐的态度,而是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正式:“儿臣已久未谒见父皇,是恐父皇扰清宁,故未敢至。方才适逢路遇海顺公公,闻父皇在太虚殿,遂同来拜见。”


    只因她明白现在皇帝才刚刚结束所谓的仪式,自己如今的态度也说明了对于皇帝行此事的赞同,而只要这样,便能避免疑心病重的皇帝又开始怀疑自己的用意。


    许久之后,殿内响起皇帝略显愉悦的笑声:“莺儿素来合朕心意。”


    一旁的老道人也适时开口:“太虚,我先取公主殿下丹砂于后炼制。”


    周岚清一愣,旁人皆以为这新来的老道名号太虚,皇帝为体现重视方才修建了此殿,感情这太虚道长竟然是皇帝本人。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正是这老道竟然不尊称父皇为圣上,反倒直呼其名号,这也说明皇帝如今已拜入他的门下。


    皇帝看着周岚清愣愣的模样,也没有生出不满,反倒是好笑:“莺儿怎么愣着?上前到父皇跟前来。”


    周岚清回过神点点头,正往前走去,迎面与那老道擦肩而过。而当她看着老道走来时,发现老道也在彬彬有礼地朝自己微笑。


    本着此人于自己有用的情况下,周岚清做足了表面工作,于是她微微点头,随后看见其腰间系衣服的带子上,有一条的颜色同其他的不同,显得有些出众。


    她也来不及多想,老道已走出了二里地,好似脚下生风。


    直至皇帝跟前,周岚清才开始带上些寻常的神情,同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其中在她口中说出的话中时不时交杂着对道学思想的见解,这使得皇帝很是高兴。


    毕竟自皇帝开始寻求修仙之路开始,身边多是质疑声和反对的言论,他已经记不起自己借此除掉了多少冒死进谏的大臣。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人前来看望自己,还表现出与自己有着共同的爱好,看着眼前的周岚清,他当即要求其从今往后可以自由出入太虚殿。


    又扯了一些话题,周岚清只觉得自己今日准备的话题已经逐渐被消耗完了,打探的任务也达到了,正想着要提出离开的法子。


    可就突然之间,坐在周岚清对面的皇帝好像看见了什么,表情有些变动,一把拉过她的手腕。


    周岚清一惊,下意识看向眼前的皇帝,却在他的目光里看到自己从未见过的情绪,那是一种纠结,甚至有些后悔的眼神。


    海顺公公也没想到皇帝突然失控,只见他以两步并一步的速度往前跑去,千哄万哄才将皇帝的手松开。看着周岚清惊魂未定的模样,又急忙劝慰道:“殿下,圣上近来处理政务,身体过于操劳,以致出现了幻觉,还请殿下择日再来吧。”


    换作是平常,海顺公公是没有资格对贵人如此说话的,可是此时的情况使得周岚清并没有在意,而是趁机观察着皇帝逐渐失控的样子。


    这幅模样落在拼命阻拦的海顺公公眼里就是被吓傻了,于是又催促道:“殿下,还请您先回避罢!”


    周岚清恢复了些状态,匆忙往后退去,看着皇帝此时模样,心中有些复杂。说了句:“过几日我再前来拜见父皇。”


    随后便下了台阶。


    片刻,她感觉身后海顺公公的声音逐渐远去,自己离门口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她自一离开皇帝身边,心中就一直在想着方才皇帝失态的样子,没想到自己的父皇如今竟然已经沉迷到着魔的状态。


    同时也在想着方才与皇帝相处的过程,生怕有什么遗漏。她清晰地记得,皇帝当时抓住自己的手腕之时,口中迷迷糊糊地喊着一个名字:落儿。


    谁是落儿?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周岚清脑中:这茫茫后宫之中,她竟找不出名中有落这个字的嫔妃。


    那倘若不是嫔妃,难道是父皇哪位表姐妹么?好似也没有。


    还是哪个关系近的?还是没有。


    正想着,抬起头来时,一眼便看到那老道在不远处的亭子里坐着。太虚殿内有许许多多的炉鼎,分别散步在不同的地方,可是偏偏就那个亭子里没有。


    最为恰好的是离开太虚殿的路有好几条,而这个亭子就在自己此次离开的必经之路上。


    周岚清心下了然,提起裙摆往亭中去。


    老道像是早就知道周岚清会前来找她,抚着那长长的胡须,悠哉悠哉地坐在那里,也不管周岚清已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看见此人如此高深莫测的模样,周岚清不经有些好笑:“道长,本宫的丹砂可是用完了?”


    老道呵呵笑了两声,睁开他小小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了眼前的少女一眼:“殿下的丹砂极为好用,我自然是不舍得一下子用完。”


    “道长是怎么知道本宫会往此处走?”


    “恰好罢了,恰好罢了。”


    周岚清自然不信,她总觉得眼前的老道有什么想对自己说:“听闻道学中有一问,能测天下事。道长即为父皇尊师,必有大能。本宫欲知未来吉凶,不知可否有幸请道长赐上一卦?”


    老道不假辞色:“殿下想问什么呢?”


    “就问,”周岚清看着眼前的老道:“本宫所谋之事,能否如愿以偿。”


    不知道是不是周岚清的错觉,老道原本微微眯着的眼睛在听到自己所说的话后,一瞬间迸发出光亮。


    正当以为自己不会得到什么像样的答案时,那老道随即出言:“事途复杂历千难,志坚方成越万险。”


    周岚清皱了一下眉,只感觉这老道士神神叨叨,便不欲与其多言。于是便起身告辞:“本宫谢过道长了。”


    看着周岚清正要离去的背影,老道又忽而念叨:“其间曲折离奇,如攀绝壁,涉深渊,必历心志之磨,身受挫折之苦,方能显化真章呐。”——


    作者有话说:好……好安静的评论区……码字的手颤颤巍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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