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项宝姝故作松了口气:“叶婶,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仙仙她最听你的话了。”


    这话,叶秀枝爱听。她郑重其事地点头,连连保证,莫名生出股还得靠她的自豪,以及只要她盯得勤快,楚颂就能考上大学的自信。


    “宝姝啊,婶子还得谢谢你,你看,你自己也要高考,还愿意带着我们仙仙,婶子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项宝姝摇头,“叶婶,您平日里已经够照顾我了,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叶秀枝拍拍她肩,“你放心大胆去教,剩下有我呢,楚仙仙要是不听话,你就告诉我,我去教训她,婶子揍她!”


    项宝姝但笑不语,要是以前,她恐怕还得担心叶秀枝行为过激,学习讲究劳逸结合,总不能真动手打人。


    现在呢,她早看透了,以叶秀枝对人的宠溺程度,每次雷声大雨点小,别说揍了,重话都舍不得说。


    同住一个屋檐下,学习的事瞒不住,叶秀枝也知道不宜声张,于是只在自家透露了消息,并嘱托他们守好秘密,把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说出去。


    “什么,这么快就要恢复高考了?!”楚颂惊讶,并且表示激动。


    小小煌溪县,要什么没什么,她早就待腻了,考上大学意味着她可以离开这,名正言顺地去大城市生活。


    楚颂怎么能不激动,她期待地搓搓手:“什么时候考试?怎么没收到通知。”


    项宝姝:“具体通知还没落实下来,但我敢肯定,快了,最迟年底,一定会有消息。”


    “噢,年底啊。”楚颂很失望,居然还有这么久。


    不过她印象中,高考恢复后第一批考生的确是在冬季入学。


    项宝姝微笑道:“时间长点也好,留给我们的时间越长,准备越充分,考上大学的希望也就越大。”


    楚颂:“准备?有手就行。”


    叶秀枝没忍住开口,“少来,又开始吹牛皮了。”


    “谁吹了!我说的都是实话!”


    叶秀枝:“我可都听说了,那是高考,全国那么多人竞争,不是耍耍小聪明就能行的。”


    “等着吧!”


    “等就等,要是没考上,可别来给我哭鼻子。”


    “谁哭谁是狗!”


    项宝姝好笑地看着叶秀枝跟楚颂拌嘴,也像个小孩似的。


    她制定好了一份严密的学习计划,由她和陆明霖共同执行,确保楚颂能跟着节奏走。


    是的,陆明霖也在学习小组内。


    项宝姝知道他目的不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嘛,该利用时还得利用,有他在,项宝姝能省不少事。


    免费的老师,不要白不要。


    叶秀枝也这么想,能多一个人教闺女,自然好。


    她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可她知道读书好,考上大学就有出息了。


    于是,三人学习小组正式成立。


    楚衡见状,兴致勃勃地拿了课本也加入其中,他对高考倒没那么势在必得,不过,万一呢?


    要是走了狗屎运,真考上医科大学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楚衡到底不甘心一辈子在村里当个赤脚医生。


    三人小组变为四人小组。


    项宝姝拟定的学习计划是每晚学习两小时,因为楚颂白天在家,所以要额外学习两小时,晚上由她或陆明霖检查功课。


    为此,楚颂不满地提出抗议,但被叶秀枝武力镇压下去。


    七十年代的高考模式同样分文理,政治、语文、数学必考,文科额外考一门史地,理科考理化。


    真要比起来,楚颂其实理科更优秀些,毕竟脑袋聪明,学什么都快。


    见她“弃理从文”,项宝姝有些惋惜,“仙仙,你真要选文科吗?可你理科那么优秀……好吧,虽然文科也不差。”


    楚颂:“没办法,文学界不能失去我,失去我,就失去了一颗璀璨明珠。”


    楚颂上辈子是凭真本事考上的top大学,不过专业是瞎选的,毕业之后就把知识全还给老师了,在家安安心心当全职女儿,每天负责花钱花钱再花钱。


    这辈子,楚颂一开始是为了生计写故事,想赚点窝囊稿费,没想到写着写着,竟然也写出了感情。


    随后,楚颂


    恍然大悟,原来她的天赋在这里!


    项宝姝失笑,见她坚持也不再说什么,何况她的文科并不差,只是满分和九十八分的区别。


    项宝姝见过楚颂连载中的《不凡日记》,故事简单,却趣味十足,天马行空,尤其受青少年欢迎,不少孩子都嚷嚷着“楚不凡”是他们偶像。


    ————要像楚不凡学习!


    ————楚不凡就是这么做的!


    ————你这样,一点都不楚不凡!


    足以可见,《不凡日记》在孩子中多受欢迎,连带着《晚趣》杂志的销量都翻了几番。


    几门学科中,楚颂相对薄弱的是政治,碍于时代性,这门功课和楚颂记忆中的政治课相差甚远,难倒是不难,就是需要花心思去背诵理解。


    陆明霖拿着课本,认真地用笔划下需要背诵的片段,“仙仙,这一段,你又错了……”


    “陆大哥!”楚颂眨眨眼睛,打断人。


    项宝姝和楚衡正在热烈地讨论一道数学题,注意力压根没放在这边,于是她趁机拉住陆明霖的手,指尖在人掌心挠了挠,试图萌混过关,“我忘记了嘛,你不准凶我。”


    “我没有凶你。”


    “有,你马上就要凶我了。”


    陆明霖无奈,这口黑锅他背得太沉重了。


    “胡说,我怎么舍得凶你?”


    “因为我没有背出来书,你就凶我。”


    瞧,逻辑完美闭环了。


    陆明霖:“……”


    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慈母多败儿。陆明霖在心中默念,然后才艰难地扭头避开楚颂目光,他狠下心:“已经三天了,今天必须把这一段背出来。”


    玉不琢,不成器。他继续默念,楚颂不是不聪明,更不是记性不好,相反,她是聪明劲儿没处发挥,上山采蘑菇,下河捞螃蟹,除了背书学习,什么都干。


    “不背。”


    “仙仙,听话。”


    “不背。”


    陆明霖无可奈何,楚颂就是算准了他吃她这一套,并且舍不得说她什么。


    楚颂:“这样吧,你亲我一下,亲我一下我就立刻背。”


    陆明霖微微睁大双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他心虚地看向项宝姝方向,见他们都没注意到才松了口气。


    成、成何体统!他们现在是在正经学习,什么亲不亲……


    “算了,我自己来吧。”


    说着,楚颂就要起身,她俯下身———陆明霖下意识闭上眼睛,等了会儿没见动静,他睁开眼,楚颂戏谑地从他手里抽走课本。


    “陆大哥,你闭眼干嘛呀?”


    “……”


    “我说的自己来是自己拿书。”


    “……”


    “陆大哥,你以为呢?”


    陆明霖,卒。


    楚颂其实早把那一段背出来了,背错的地方都是她故意而为之,没别的原因,纯折磨人。


    好玩。


    陆明霖每天下工后,总要在楚家待上几个小时,煤油灯常常亮到后半夜,直到其他人入睡他才回知青点。


    时间一长,这动静自然引起了些微妙的猜疑。


    梁家耀远在城内,但乡下“眼线”不少,他也听说了神秘的四人组,仔细一问才知道是学习。


    学习?梁家耀是个大学渣,但不影响他跃跃欲试申请加入,同样醉翁之意不在酒。


    叶秀枝一票否决,他来干什么,这不是来捣乱来了嘛!


    梁家耀遗憾而归。


    没多久,楚颂莫名收到了牛皮纸信封,最上面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差点晃瞎她眼睛————绝笔信。


    她眼角一抽,抽出信纸时带出几片干枯的野菊花,显然是人随手从路边薅的,信纸上的字迹力透纸背,透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


    能写出这种东西的,不用猜都知道是谁。


    楚颂挑眉,继续看下去。


    洋洋洒洒好几页内容,总结一下总共有三个重点。


    ———我要病死了,相思病,郁结于心。


    ———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日月可明。


    ———我想见你最后一面QAQ


    虽然离谱,但的确是梁家耀能干出来的事情。


    梁家耀倒也没骗人,这段时间他确实是郁结于心,一方面,裴千山假扮痴情人去纠缠房清容,破坏人名声,结果非但没成功,反而让房清容和楚颂关系更亲近,他坏心办了好事。


    另一方面,这个劳什子学习小组,陆明霖日日和楚颂相处,他忮忌得直咬牙。


    梁家耀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越想,越心酸,最后急火攻心,真病倒了。


    第102章


    “啊,人要没了?!”叶秀枝吓了一大跳。


    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梁家耀吧,但真不至于咒人家,再说,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


    楚颂:“放心吧,没事,估计就是生了个小病。”


    叶秀枝一言难尽地看着这“绝笔信”,心里直叹气,“那,咱们是不是该买个营养品去看看?”


    毕竟,“绝笔信”都拿出来了,要是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楚颂抠得要命,一个劲摇头:“买什么买,不买,有那钱不如花在我身上!”


    叶秀枝瞪她眼,“那你就空着手去探病吧,到时候丢脸的可不是我。”


    楚颂哼了声,去就去,她捡了个瘦巴巴的苹果,早上搭柴雪琪的车,风风火火地赶往医院,是的,梁家耀还住上院了。


    楚颂敲敲病房门。


    梁家耀正盯着窗外发呆,听到动静后转过头,白色面纱遮了半张脸,但仍能看出脸上的兴奋劲。


    楚颂问:“你这又是闹哪一出,有这么见不得人吗?”


    说到这个,梁家耀幽怨地盯着人,他最近着急上火,下巴冒了个红通通的痘,和毁容没什么区别。


    他在意得很,宁愿拿面纱遮着也不想让楚颂看见。


    “我拒绝回答。”他遮遮掩掩地低头,怕面纱有些透,还是能看见痘。


    楚颂:“怎么啦,听说你大病缠身,不久就要撒手人寰了。”


    “医生说,是绝症,治不好了。”


    “什么病?”


    “相思病。”


    楚颂:“……”


    梁家耀一个劲盯着人,巴巴地念了两句酸诗,听得人牙齿都软了。


    “哦,相思病……”楚颂心道幸亏他文化程度不高,不然再念下去,对病房其他人可真是不友好,“你确定不是上火?你看,痘都冒出来了。”


    梁家耀瞪大眼睛:“!!!”


    他连忙用手挡住下巴,就说面纱太透了吧,根本藏不住,被发现了!


    楚颂用小刀削了个丑巴巴的苹果,喂到他嘴边,“行了行了,面纱摘了吧,不就是颗痘,我又不会嫌弃你。”


    “真的吗?”


    “不摘怎么吃苹果,不吃我就扔了啊。”


    “别!”梁家耀又怎么舍得放弃被楚颂喂苹果的机会,他喜滋滋地取了面纱,满脸幸福地一口咬上去。


    楚颂瞥了眼,“噫,确实丑!”


    梁家耀:“……”


    酸酸的,也不知道是苹果酸,还是心酸。


    苹果是楚颂从家里窗台拿的,连她这种“大饿人”都不碰,可想而知有多难吃。


    梁家耀又咬了口,终于确认,是苹果酸,他就没见过个头这么小,水分这么少,还这么酸的苹果,简直一无是处。


    等等。


    说到一无是处,梁家耀敏感了。楚颂该不会是拿这个苹果暗示他什么吧?


    梁家耀:“仙仙,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没用啊?”


    楚颂没什么犹豫,很干脆利落地点头:“是。”


    梁家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主要是她连犹豫都没犹豫,太扎心。


    但他还没来得及伤心,隔壁病床就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梁家耀顿时恼了,扯开帘子,“你什么意思,笑什么笑?”


    隔壁也是个年轻男人,胳膊打着石膏,看样子是骨折,他止住笑,有些尴尬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点没忍住。”


    对话实在是太好笑了,他是真的没忍住。


    梁家耀瞪着人,如果眼神能杀人,隔壁病床的人估计已经死千八百回了,但因为楚颂在场,他得维持素质。


    “没事干就睡觉去,少听别人私事!”


    男人:“……”可大白天的,他总不能关上耳朵吧,想听不到都难啊。


    梁家耀警惕地重新拉回帘子,刚才那男人长得勉强能够入眼,他又是“毁容期”,可不希望发生点不好的事。


    “仙仙。”梁家耀嗲嗲地跟她撒娇,“你看,我刚刚都被嘲笑了。”


    “那能怪谁,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


    不争气的梁家耀又开始生闷气了,当然不是生楚颂的气,他都懂,她没恶意的。


    要怪、要怪就怪房清容……还有陆明霖!想到这两人,梁家耀心脏又不舒服了,他觉得楚颂最近待他冷淡了许多,搞不好就是这两人在背地里捣鬼。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梁家耀深吸一口气,“仙仙,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先别请。”


    梁家耀眨巴着狗狗眼,“可我也想好好学习,能不能……”


    话没说完,楚颂已经凶巴巴地掐住梁家耀耳朵,用力一拧,“少来,我还有话想问你呢,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插眼线了?!”


    打是亲骂是爱,爱能止痛……嘶嘶嘶!


    根本不疼啊。


    梁家耀嘴硬,“才没有,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干什么的?”


    陆明霖这段时间频繁出入楚家,村里不少人都在猜测什么事,叶秀枝对外统称是商量村上大事。


    陆明霖是城里来的知青,知识渊博,确实知道不少东西,好几次都多亏有他。


    梁家耀往后缩脑袋,“我、我猜的。”


    楚颂手继续用力,“还不说实话,再不老实交待,我们就分手吧。”


    梁家耀立刻老实了,“是李二牛告诉我的!”


    “他就是你安插的眼线?还有没有其他人?”


    “没了,没有了。”


    梁家耀就是吃了是城里人又没文化的亏,比不上房清容近水楼台,又不像陆明霖是知识青年,输在起跑线上,可把他气坏了。


    他全部交待完,楚颂才松手。


    李二牛就是隔壁的隔壁那家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眼尖看见了。


    看来以后不仅要提防大人,小孩也要防,楚颂暗暗想道。


    “仙仙。”梁家耀认错倒是快,“我错了,你放心,除了我,没人知道。我叮嘱过他,那小子嘴巴严,我看人可准了,他不会说出去的……”


    “你还很骄傲?”


    梁家耀连忙摇头,说多错多,他闭嘴比较好。


    “今天我心情好,勉强给你一次机会,以后再让我看到你耍小聪明……”


    “我就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梁家耀阴恻恻地开口,“再让仇人都给我陪葬。”


    这就是典型的自己不好过,别人也别想好过。


    楚颂微笑,又给他塞了块报仇苹果。


    梁家耀酸得脸上肌肉都在微颤,但还是坚持吃完了,“好吃,我最喜欢吃苹果了。”


    幸福总是甜中带酸,没关系。


    楚颂打个巴掌给颗甜枣,“我刚才又仔细想了下,耀耀勤奋求学的精神让我很感动,所以我决定……”


    梁家耀期待地看着她。


    “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加入我们的学习小组!”


    梁家耀心中一喜,学不学习是次要的,最主要是他能好好盯着人,有他在,陆明霖别想借着学习的幌子搞小动作。


    他两只眼睛都盯着呢,两只!


    楚颂伸手。


    梁家耀心里甜滋滋的,把自己爪子放她掌心,刚一放上去,楚颂就“啪”一声打掉。


    “干什么,我是让你交学费。”


    “哦,学费,交,我交。”梁家耀财大气粗,把兜里的钱一股脑全掏给楚颂,然后坚持把自己手也放上去。


    “学费要,人也得要。”


    “……”楚颂皱眉,只想申请退货不退款,“全给我,你住院费都不交了?”


    “不住了,我已经好了。”梁家耀拍拍胸膛,“我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楚颂阴阳怪气:“我是神医啊。”


    “嗯嗯,就是我的神医。”


    楚颂:“……”有种一拳锤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什么神医不神医。”医生走进来,用病例单拦住人往楚颂身上靠的动作,“胸闷心悸,失眠易怒,肋骨胀痛,我建议你扎两针,回家再喝中药调理下。”


    梁家耀一噎,“医生,但我觉得我已经好了。”


    “你是医生还是……”


    “你是医生还是她是医生?”楚颂板着脸开始教训人,“多大的人了,要听医生的话,这个道理还不懂?”


    顾青颇为欣慰地点头,要是其他病人和家属都能这么明事理就好了。


    “你爱人说得对,要谨遵医嘱……你笑什么?”


    梁家耀被她那句“爱人”取悦到了,他乐呵呵地咧开嘴,“遵,你放心,一定遵,谨遵医嘱。”


    顾青:“……”


    她看向楚颂,楚颂觉得有点丢脸,默默移开目光。


    最后,梁家耀在医院扎了三针,又开了大大小小好几副中药才出院。


    楚颂同意他加入学习小组,当然不是因为被他的求学精神感动,而是单纯想给自家二哥找点自信。


    原先三人中,楚衡基础最差,项宝姝和陆明霖都是这方面佼佼者,加上开了挂的楚颂,楚衡混迹在“天才”堆里,哪怕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也难免崩心态。


    有梁家耀就不同了,楚颂觉得多多少少能给她二哥找回点自信。


    加入小组第一天,梁家耀像模像样地带了纸笔,他插在楚颂和陆明霖中间,一副认真学习的乖乖样。


    加入小组第二天,梁家耀狐狸尾巴藏不住了,书没看多少,反而一个劲往楚颂身边凑。


    加入小组第三天,梁家耀彻底不演了,知识扔脑后,小心思全用在旁门左道上,他在书里夹带干花,然后用胶水黏成爱心形,喜滋滋地展示给楚颂看。


    加入小组第四天,陆明霖打了小报告,梁家耀被叶秀枝拎出来,狠狠批评了一顿。


    半刻钟后,“老鼠屎”梁家耀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恨恨瞪了眼陆明霖。


    谁打的小报告,真难猜。


    楚颂乖巧地看书,不参与任何战争。


    梁家耀就是那种天生不怎么聪明的人,美貌和智商分配极其不均,在叶秀枝苦口婆心地劝说下,他重新捡起课本。


    叶秀枝以为是她的劝诫起作用了,其实梁家耀只是忽略其他人,然后被“仙仙要和陆明霖一起考大学”刺激到了。


    这还得了?!


    梁家耀当晚就做了个噩梦,梦中他高考落榜,而楚颂和陆明霖考到了同一所学校,两人成了校园里的模范情侣,每天成双入对,好不恩爱。


    他则是双腿转自行车,自行车转摩托,摩托转火车,火车再转三轮,徒步十公里后终于找到楚颂的学校。


    他卑微求爱。


    楚颂却冷冰冰地说:“对不起,我不和没考上大学的人说话。”


    梁家耀彻底吓醒了,幸好是假的,他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起床干了两大碗中药,下定决心好好学习。


    —


    “这道题,你怎么还是错的?!”


    面对梁家耀,陆明霖就没什么


    耐心了,如果不是楚颂,他连搭理都不想搭理人,“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还有这个,明明是2,怎么写着写着就变成了8?”


    梁家耀:“哦,小小失误。”


    陆明霖觉得梁家耀不像是来学习的,倒像是存心来气他的。


    “你浑身上下都是失误,每天都在失误?”


    梁家耀立刻打小报告:“仙仙,你看他,他说我,还侮辱我。”


    “我哪句话是在侮辱你?”


    “每一句话。”


    “够了,吵什么吵!”楚颂选择一人给一巴掌,“要吵出去吵,不要影响我学习。”


    梁家耀乖巧地捂住嘴巴,示意自己不会再说话了,随后在楚颂看不见的角度,他嚣张地挑眉。


    不亏。


    陆明霖觉得和这种人接触,简直是浪费生命。


    有梁家耀在,楚衡的确自信了不少。


    原本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和楚颂几人比起来,智商低得可怜,但有了梁家耀衬托,楚衡觉得傻子另有其人。


    总分一百分,除了语文,梁家耀没有一科是超过六十分的,就算是语文,也只是堪堪及格。


    陆明霖没多说什么,他掀起嘴角,轻笑了声,但那笑容里,嘲讽意味十足。


    梁家耀咬牙。


    不就是成绩比他高点?有什么了不起的!


    楚颂真诚道:“要不,趁早放弃?我觉得,你可能不是学习的料。”


    梁家耀不信邪,悬梁刺股,又发愤图强学了好几日,每天从早学到晚,连做梦都在背公式。


    等小测一结束,梁家耀看看最后的分数,脸顿时黑下去。


    楚衡好奇地问:“怎么样?我看看。”


    梁家耀捂住卷子不让看。


    别说进步了,分数还没他上次瞎选的高,这阵子完全就是学了个寂寞,梁家耀脸皮再厚,这会儿也觉得有些丢脸。


    他痛定思痛,决定采取迂回战术。


    等以后楚颂去上学了,他就在学校附近租个小院,每天伺候楚颂饮食起居,争做完美煮夫。


    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默默奉献的男人。


    梁家耀想想,又美了。


    第103章


    学习如逆水行舟,总是要翻船的。梁家耀及时止损,从入门到放弃,他花了整整两礼拜。


    岑子慕见几人学得热火朝天,心中痒痒,也加入其中,不知不觉,楚颂的学习小组壮大起来。


    就在岑子慕加入的一周后,楚耀国突然被叫去省城开大会,等他回来时,带回来个好消息:经过多方讨论确认,会在年前,也就是十二月中旬恢复高考,初步拟定在十二月十四和十五日。


    工人、农民、上山下乡的知青、军人干部和高中毕业生均可参加高考,不设限制,最后择优录取。


    村里大喇叭接连播了三天恢复高考的通知,得知这个消息,最激动的就是知青群体,听说有不少人当场就哭了,又哭又笑像个疯子,缓了好半天才恢复平静。


    楚耀国很看重这次机会。


    如果芦花大队能多出几个大学生,不光是他挣了面子,整个大队都会跟着沾光,是集体的荣耀。


    楚耀国:“项同志,还有小陆同志,我是来跟你们商量个事的。”


    陆明霖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楚叔是希望我们继续‘扩大’学习小组,让所有想参加高考的同志集合起来,大家共同进步,共同学习,是吗?”


    楚耀国点点头,他说道:“当然,我尊重你们的想法,毕竟开展这个学习小组,对你们个人来说完全没有好处,反而是为集体牺牲,如果你们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我也理解。”


    项宝姝张了张嘴,刚要开口。


    “我同意,我同意!”反倒是楚颂先举手赞成,“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教会别人,巩固自己。”


    楚耀国不赞同道:“仙仙,应该让小项同志和陆同志做决定,还有,这些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之前小项两个人帮你补习功课,已经是情分了。”他继续说,“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我们都要理解,搞这个学习小组确实要浪费不少时间和精力……”


    楚耀国越说越汗颜,他自己都有些脸红,怎么好意思要求两个同志带领全村人共同进步的,他虽然说得委婉,但和道德绑架有啥区别?


    “小项啊,我刚才又想了想,不好,搞这个学习小组也不好……”


    “楚叔。”项宝姝笑道,“这个事情,我觉得你还是先听仙仙怎么说的吧。”


    楚耀国一愣,“仙仙?”


    “哎,蒜鸟蒜鸟。”楚颂怪声怪气地摇头,随后还小心眼地哼了声,“我爹教训得对,我还是不慷他人之慨了。”


    陆明霖轻牵嘴角,被她古怪可爱的反应逗笑。


    楚耀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完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三个人在搞什么哑谜,“怎么了,到底什么事啊?”


    项宝姝解释说:“其实从一开始,仙仙就决定带着大家伙一起学习进步了,我们前段时间的磨合只是实验,为的就是现在,等真正实施学习小组时不至于忙手忙脚。”


    楚耀国怔住,“什么?!你们早就……”


    陆明霖点头,他轻声:“这是仙仙提出来的,但我们都赞同,她说得对,教会别人,也是巩固自己。”


    楚耀国完全没料到这些,心里说不感动是假的,他欲言又止,最终郑重地拍了拍楚颂的肩,“刚才是我错怪你了,我跟你道歉。”


    楚颂又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好吧,勉强原谅你吧。”


    楚颂从不做利人不利己的事情,她提出学习小组计划,表面上造福了整个大队,实际上,她自有考量。


    一切皆是有利可图。


    项宝姝和陆明霖两人的执行能力很强,楚颂每次提出计划,他俩总是能默契地完美达成目标。


    顺利推进学习小组,遇到的最大阻碍竟然是复习资料。


    过去十来年,不少书和教材都被当作“禁书”或“坏书”烧掉,连带字的报纸都没剩几张,学校更没什么正经课本,《养猪知识大全》随处可见,《数学手册》可就打着灯笼都难找。


    楚颂机灵,早在高考恢复通知下来前就四处搜刮和高考相关的复习资料,虽然过程艰辛了点,但收获不少,邻近几个城市都找到的资料,全都被她高价买下,归纳整理加优化,然后拿去印刷厂一口气印刷了几百份。


    事实证明,她很有先见之明。


    高考恢复通知下来,比油粮更珍贵的复习资料出现,摇身一变,就成了最稀缺的“战略物资”。


    据说,隔壁大队闹出过知青们哄抢废品站旧书,昔日舍友,如今翻脸不认人;还有为了一本《数学习题集》打得头破血流的,甚至有不少笑话,比如某某从二手贩子那淘了本习题集,辗转多人,等送到他手上竟然只剩下半截书名了。


    楚颂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她有备无患,自然不急,等他们都打得差不多,也抢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出手。


    一出手,全套复习资料,从知识点汇总到习题大全,从过去考纲到具体考点,应有尽有。


    这份珍贵的复习资料,引起了多大的轰动不言而喻。


    楚家的门槛都差点被踏破了。


    “不要着急,一个一个慢慢来,放心放心,都有。”


    楚颂端端正正地坐在八仙桌前,她身后是几大摞复习资料,身前则排起了长队,都是来买复习资料的。


    “楚姐,楚姐,我要两套!”


    “我要十套!”


    “我、我也要,我要全套的,每科都要。”


    排队来买资料的“高考预备生”们挤作一团,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粮票,生怕自己挤不到前排就买不到了。


    楚颂曲指,敲了敲桌子:“单科资料五毛一本,全套资料一块二,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每人限定一套,不准多买,更不允许私自印刷,买资料的时候需要登记身份信息。”


    “凭什么每人只能买一套?”刚才喊着要买十套的人很不满,“我们又不是不付钱,为什么不能多买?”


    “就是啊,而且我买回来,为啥不能自己去印刷?”


    楚颂似笑非笑,她凑近人,手里的折扇挑起人下巴,“我很好奇,难道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你为什么要买那么多套资料?而你,又为什么想印刷?”


    那两人支支吾吾不说话。


    楚颂折扇“啪”地合拢,敲在掌心发出清脆的响:“想买十套的,是想倒手赚差价吧?”


    她扫过人群里几个眼神闪烁的人,“想印刷的更简单了,拿我的资料去卖高价,对不对?”


    “我把话放这儿。”楚颂拔高声音,折扇指向身后的几大摞资料,“全套资料定价一块二,是按成本加薄利算的,仅此一家,你们如果拿去倒卖……”


    她忽然露出甜甜的笑,“隔壁村赵老三上周倒卖假药就被抓了,你们想和他做邻居?”


    人群响起低低哄笑,刚才叫嚣的两人红着脸往后退。


    楚颂趁热打铁,从抽屉里拿出册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资料的都在这签字按手印,白纸黑字写清楚,严禁抄袭、倒卖和翻印,违者……”


    “违者……暂时还没想清楚,不过敢作敢当,既然敢违反,那就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怎么,你想试试?”


    刚才问话的人连连摇头,别别别,她可不想试。


    “可你这也太霸道了!凭什么。”有人还是不满。


    楚颂微笑:“霸道?多谢夸奖。”


    “在我的地盘,想买我的东西,就要遵守我的规矩,你要是不满,大可以别来我这买,你放心,我绝不强迫你们买。”


    话是这么说,不满归不满,和外面的天价复习资料相比,楚颂卖的这些的确如她所说,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反正我没有不满,我要全套的资料。”


    “我也要。”


    “我们都要,要一套。”


    “……”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去,排队的人才慢慢减少,楚颂数了数剩余资料,让暂时轮不到的人先回家,等第二天再来排队。


    她低头整理册子,陆明霖负责把最后的资料发下去,忽然听到院外传来嘈杂人声。


    汪红岩跌跌撞撞冲进来,她累得直喘气,“仙仙!公社的人带着民兵来了,他们说、说有人举报你投机倒把、卖资料赚黑心钱!”


    陆明霖手中动作停下,皱眉。


    楚颂丝毫不慌,她抬头看着人,最前面的人大约四十岁上下,嘴里叼着旱烟卷,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戴红袖章的民兵。


    “楚颂。”


    “旱烟卷”拿烟杆敲了敲桌上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人名,他开了口,“是你吧?有人揭发你搞资本主义复辟,投机倒把,私自售卖禁书。”


    他眼神扫过桌上的一沓钞票,以及剩余的复习资料,“这些赃物,全部充公。”


    楚颂微笑:“凡事都要讲究证据,我行得正站得直,投机倒把的帽子可不能随便扣给我。”


    “证据?人赃并获,还需要什么证据?”


    这年代的特殊性,楚颂自然知道,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一顶大帽。她既然敢光明正大地卖资料,又怎么会没有底气?


    “我们是正经售卖,资本在哪里?禁书又在哪里?你是非不分,才是污蔑人。”


    “旱烟卷”冷笑一声,他逮过的人没有上百也有几十,每一个的嘴都很硬,不见棺材不落泪。


    “贼喊捉贼,你说你是正经售卖,好,证件呢?证明呢?”


    楚颂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她从口袋里摸出张盖着公章的临时经营许可证明,“我早就去公社盖了章,书记亲口说支持知识传播,并且鼓励我好好组织学习小组。”


    “怎么。”她顿了顿,眼神里有藏不住的笑意,“书记说的话,在您这也不算数?”


    “旱烟卷”脸一黑,接过证明,他不可置信地看了好几眼,心慢慢沉下去。


    还真是真的,没有造假。


    “行,就当我们错怪你了,我们走。”


    “站住。”陆明霖拦住人,“误会了人,连句道歉,就想这么走了?”


    “旱烟卷”脸更黑,他拉不下脸道歉,生硬道:“我也只是按规办事,我们接到人举报,来走一遭,要怪,你们去怪举报的人。”


    楚颂笑眯眯地说:“好啊,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举报,有本事站出来啊。”


    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却没一个站出来的,不知道是举报的人不在里面,还是不敢站出来。


    楚颂轻啧一声,看来她还是太成功了,一天不到的功夫,就被眼红的人举报了。


    “我知道是谁举报的!”有人突然举手检举。


    “谁?”


    “肯定是村口王跛脚,我下午的时候看见他往公社里去了,提着一篮子鸡蛋,嘴里还骂骂咧咧,提到了什么资料。等他回来的时候,鸡蛋没了。”那人继续回忆,“而且他最近也在卖资料,只是卖得太贵了,根本没人找他卖,他肯定是因为忮忌!”


    “真不要脸,仙丫头卖得这么便宜,明明也没赚什么钱。”


    “就是,就是,怎么有这么坏的人。”


    “好人没好报,举报的真应该遭天谴。”


    楚颂全套资料卖一块二,同村的人全部免费领,这样的行为别提有多拉好感。


    但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讨厌,尤其容易遭到同行记恨。


    王坡脚,楚颂对他印象不深,只听说他坡脚是因为早年时候偷鸡摸狗,被人抓住后硬生生打瘸的。


    “王叔。”楚颂走上前,目光锁定在人群最后、佝偻着腰的人,她嗓音甜甜,“听说您也在卖资料?怎么样,赚了多少钱?”


    明显来者不善。


    王跛脚的喉结上下滚动,眼神乱飘:“没、没赚什么钱,而且他放屁,我也没有举报,我闲着没事举报你干什么?”


    “说得有道理,咱们可不能冤枉好人。”


    王坡脚正要点头,听见楚颂继续说:“不过,想要证明王叔的清白,很简单,那咱们就去找找那篮子鸡蛋在哪,一切不就明白了。”


    王跛脚的脸“唰”地白了。


    第104章


    “旱烟卷”反应快些,冷哼一声:“一面之词,难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找到检举的人对峙,“那我要问问你,你说你听到王拐脚嘴里念叨‘资料’,你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肯定他就是举报的人?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检举的人一愣,结巴了,他干巴巴地解释:“我就是听到了……”


    “对!”王坡脚仿佛一下子找到主心骨,“凭什么说我是举报的人,我送鸡蛋是因为之前别的事情,我、我念叨‘资料’也是因为别的,我自己爱念叨什么念叨什么,有什么证据说我是举报的人!”


    “你不是举报的人,那你刚才慌什么?”王坡脚刚才脸色发白、心虚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


    王坡脚:“我、我被人污蔑,怎么不能慌了,我胆子小还不行吗?”


    眼看两批人要吵起来了,楚颂想了想,“大家都别争论了,我还有个办法。”


    “旱烟卷”警惕地看着人:“什么办法?”


    “既然大家谁也不能说服谁,那就请一个让大家都信服的人出来主持公道,怎么样?”


    “可以!”


    “这个办法好。”


    王坡脚有点担心,“请谁?”


    楚颂:“当然是楚耀国同志,我们公正不阿的大队长!”


    “旱烟卷”脸一下黑了,这不是她亲爹吗,怎么有脸说的?!


    他咬牙:“楚大队长是你亲爹,他肯定偏心你,这哪里公平了?”


    巧了,楚颂还真不是爱讲道理的性格。


    “哎哎哎,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她用他之前说的话来怼他,“楚大队长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我爹会是那种帮亲不帮理的人吗?大家凭着良心说,我爹当了这么多年队长,有没有对不起过大家,有没有为自己谋私过?!”


    楚耀国思想觉悟是真高,一直在为大队付出,勤勤恳恳多年,大家都看在眼里,所以很服他。


    “你别瞎说,我们队长可不是那种人。”


    “就是,有句话叫什么?对,叫‘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们队长好得很,哪像你们那,不管什么,全往自己兜里揣!”


    “旱烟卷”被刺痛到了,他是隔壁村的人,前些年他们村就出了队长贪污的事,闹了好些笑话,现在人还在牢里关着没出来呢。


    他咬咬牙,刚要开口,楚颂打断他,”不过呢,为了避免嫌疑,我还是不请我爹出面了,免得有些人不服气,我们就请妇女主任出面,怎么样?”


    “旱烟卷”一口应下,不管是谁,总比亲爹关系户好。


    殊不知,楚颂脸上笑容更深,妇女主任和她娘不仅是多年好闺蜜,脾气更是火爆,可比楚耀国“难缠”多了。


    果然,要想开天窗,就要先把屋顶掀了。


    很快,一个雷厉风行的老太太进了屋,她冷着脸扫了圈人,了解完事情始末后果断开口:“举报是应该的,但也不能瞎举报,冤枉好人,如果大家以后都按私欲随便举报,那还有没有规矩了!”


    大家纷纷点头。


    “所以我提议现在施行半透明举报制度,如果举报得对,没什么好说的,如果


    举报错了,冤枉好人,那么举报人要向被冤枉的人赔不是,各位有什么意见吗?”


    除了“旱烟卷”和王坡脚,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毕竟他们不干那种事,身正不怕影子歪。


    “行,少数服从多数。”


    妇女主任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旱烟卷”,“谁举报的?冤枉了人,总该出面赔个不是吧?不然以后举报成风,像什么话!”


    王坡脚眼神躲闪,不敢说话。


    “旱烟卷”咬咬牙,暗道自己真是倒了大霉,早知道不该被一篮子鸡蛋,不!是半篮子鸡蛋收买,然后听王坡脚瞎放屁,说得那么信誓旦旦,他真以为人犯了法,没想到人家直接拿出来了公社盖章的证明。


    完全合规合法!


    搞得他现在骑虎难下,说什么都不是。


    “怎么不说话了?”妇女主任继续逼问,“是不好说还是不敢说,你心虚什么?是不是王坡脚?”


    “旱烟卷”暗自咬牙,“没人举报!是我,是我自己听人说楚颂最近在卖高考复习资料,以为她在投机倒把、倒卖资料。”


    他前面刚替王坡脚说话,这会儿又说是王坡脚举报,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脸?还坐实了自己受贿的事。


    所以,“旱烟卷”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己认了,有苦也说不出。


    王坡脚暗自松了口气,没暴露他就好。


    见“旱烟卷”承认,大家纷纷鄙夷地看过去,搞半天原来是他自己。


    妇女主任:“既然这样,一人做事一人当,冤枉了人,让你道个歉,没什么问题吧?”


    “旱烟卷”攥着拳头,憋屈地小声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楚颂:“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不该自以为是,不该扑风捉影以为你投机倒把!”


    楚颂故作大方地摆摆手,“行吧,这次原谅你了,下次可别这样了哦,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好说话的。”


    “旱烟卷”一噎,憋屈又恼怒,他带着一肚子火气走的,离开时还狠狠剜了王坡脚一眼。


    王坡脚扭过头,当作没看见。


    闹了这么一出,属实无妄之灾,陆明在旁边看得分明,“就这么放王坡脚走了?举报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


    楚颂:“狗咬狗,一嘴毛,你就看吧,根本用不着我出手,就让他俩慢慢斗去吧。”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传出王坡脚上山砍树时不小心脚滑,从山坡上滚落下去,原本是左边坡脚,现在好了,右脚也骨折,走起路来七扭八拐,别提多好笑。


    是真巧合还是另有原因,楚颂笑笑不语。


    楚颂的高考复习资料只卖了五天,因为生意太火爆了,听说她这有合法合规的全套资料,不少人都千里迢迢赶过来,撞破脑袋都想买份回去。


    当然,耍小心思的也不少,千防万防,依旧防不住人心险恶,自从听说凭身份信息买资料、一人一套后,队伍里就出现了八十岁高龄老人和七八岁幼儿。


    老人家也不懂,只知道重复别人教给她的话术,“你好,我要一套复习资料,这是买资料的钱”。


    背后的小心思,数不胜数。


    好在,楚颂也没打算靠卖资料赚钱,卖了几天后果断停手,从她这里出去的资料都有特殊编号,假冒不了,假货出了什么事也和她无关。


    楚颂做这些更多的是为了造势,赚钱次要,经此一事,真成了“十里八乡,没人不知道她楚颂”。


    叶秀枝风光无两,这几天不管做什么嘴角都挂着笑,乐呵呵的,其他人见了纷纷羡慕。


    因为闺女太有出息,走哪都有面子嘛。


    倍有面子的叶秀枝回到家,嘴角弧度收敛起,她挥掌拍了拍楚颂。


    楚颂勉强睁开一只眼,斜眼看她:“干嘛?”


    “想拍你就拍你。”


    楚颂:“……”


    叶秀枝:“年纪轻轻,整天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这怎么行。”


    楚颂听着听着翻了个身,睁开的那只眼睛也闭上,像只圆圆滚滚喜欢窝在窗台上晒太阳的老猫。


    叶秀枝凑近,听见她嘴里嘟哝:“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叶秀枝扬起巴掌,还没“打”下去,楚颂“刷”一声睁开眼睛,“娘,我错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少在这给我贫嘴啊,今天是个大日子,你别掉链子,惹人笑话,让我丢脸。”


    “不会,不会。”楚颂自信地摇头,“我只会惹人喜欢,才不会惹人笑话。”


    “真以为自己是大团结啊,只会讨人喜欢。”叶秀枝取笑,她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今天是楚颂牌学习小组正式成立的第一天,楚颂作为先进份子,临时担任老师,暂时负责语文授课。


    项宝姝负责数学,陆明霖负责外语。


    据楚耀国所说,他还特别招聘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直至高考前,她都会负责给小组成员答疑上课。


    上课地点就安排在仓库外面的大院子里,中间是四五张大桌子,来上课时要自带凳子,最前面还有张挂式大黑板。


    开课第一天,除了来上课的学生,半个村子的“闲杂人等”都来围观了,包括叶秀枝和柴雪琪,两人抱着小瑾瑜在最前面,表情骄傲得像她们自己考上大学了似的。


    楚颂:“爹,你说的那个老师什么时候来?”


    楚耀国看看时间,“应该快到了吧。”


    话音刚落,随着自行车叮当铃声,人群让开条缝,裴千山骑着车踩点到场。


    楚耀国迎上去,“裴老师,您好,欢迎欢迎。”


    楚颂盯着人,“裴千山?”


    相比她的惊讶意外,裴千山就淡定了许多,她严肃地整整衣冠,挺像那么回事。


    “你们好,我是你们新来的老师,我信裴,以后你们可以叫我裴老师。”


    趁着擦身而过,楚颂小小声:“裴老师,你的业务面真广泛。”


    裴千山面上不显,隐晦地朝她挑眉。


    第105章


    这其中,对于裴千山到来,感到惊讶的还有一个人。


    梁家耀已经放弃了学习这条道,自认为还是洗手作羹汤适合他,不过,连芦花大队三岁小儿都清楚,哪里有楚颂,哪里就有梁家耀。


    所以这个学习小组,梁家耀还是厚着脸皮挤了进去。


    看见裴千山,他当然惊讶。


    之前雇去给房清容添堵的人摇身一变成了老师,梁家耀琢磨片刻,凑过去悄声问:“什么情况,这是你演的新角色?”


    梁家耀和她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因为他发觉非但没给房清容添堵、让他名节尽失,反而成了感情的助推器,让他和楚颂的感情更坚固。


    这把梁家耀气得不轻,当即中止了和裴千山的“合作”。


    “梁同学。”裴千山抬头看他,“虽然我只是你们的临时老师,但‘尊师重道’这个道理,希望你能明白。”


    梁家耀:“……”


    “听懂我说的话了吗?”


    别说,裴千山板着脸的时候,真有几分来自老师的压迫感。


    以前梁家耀是她老板,再怎么弱智,她都得笑脸相迎,没办法,人傻钱多,她最喜欢这种人了,现在她是老师,没必要再给人陪笑。


    梁家耀愣了下,乖乖点头,楚颂警告过他,他来,她干涉不了,如果他来学习小组是为了捣乱,那他就收拾滚蛋,“听懂了。”


    在场的人有不少都对裴千山有印象,主要是她那段时间尽职尽业地“追求”房清容,闹得不少人看戏,纷纷猜测在这么一位城里姑娘的攻势下,房清容何时动心?


    可惜,结果让他们失望了。


    房清容非但没被打动,反而见到人都恨不得绕道走。


    时间一长,裴千山不知道是放弃了还是怎样,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村里,直到今天,她才重新露面。


    “我知道,大家应该有很多人都认识我。”裴千山表现得倒也坦然,她放下包,在黑板上写下自己


    名字,“裴千山,非衣裴,落木千山天远大的千山。”


    “其实,之前我是在村里做一个社会实验。”


    有人被勾起好奇心,“什么社会实验?”


    “具体内容我不方便透露,不过我可以澄清一个谣言,那就是我和房清容同志前段时间的纠缠,也属于实验的一部分,我和房同志在此之前并不相识。”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半信半疑。


    相信的人觉得难怪,难怪裴千山会突然冒出来,还一副非人不可的痴情模样。


    怀疑的人则是觉得什么实验需要做这些搞不好就是追求不成,为了挽回面子才找的借口。


    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裴千山搬出楚颂,“这方面,楚同志可以为我作证。”


    楚颂微笑,没想到裴千山不讲武德就算了,竟然直接拿她当“挡箭牌”。


    “嗯,我可以作证。”她看向台下交头接耳的人群,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裴老师的确是在做一次社会实验,实验方案还是我帮忙誊写的,实验数据也已经整理成报告,过段时间会公示出来,大家有兴趣可以看看,同时还要感谢房同志的积极配合和付出。”


    这话一出,之前持怀疑态度的人都打消了怀疑,虽然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也没人会真的去关注数据,但听上去像模像样,不像说谎。


    “既然误会解除,那咱们就正式开始上课。”裴千山也不管人信没信,但解释要解释,免得影响她的老师形象。


    她转过身,把包里的测试试卷发下去,“这是份综合试卷,时间一个小时,大家抓紧时间答题,不要作弊抄袭,这次小测主要目的是了解大家现在的水平,调整后续的讲课方向。”


    楚颂也参与考试,她看了眼试卷,除了政治题目她还不熟悉外,其余都是老熟人,格外“亲切”,对比后世试卷,这年代的题目可简单多了。


    看新奇的村民们全都识趣地没发出声音,粮仓外只有呼吸声,以及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


    楚颂奋笔疾书,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裴老师,交卷。”距离结束还有二十分钟,楚颂停笔,清脆的交卷声在考场格外突出,无形中给人造成了不小压力。


    “这么快”


    裴千山都有些意外,她垂眸扫过她的答卷,不说错误与否,反正答案是写满了,唯独政治论述那些问题,只潦草地写了一两行,墨迹还未干。


    楚颂又成功装了波大的。


    其他学生还没交卷,底下的村民见了纷纷窃窃私语,难掩对楚颂答题速度的赞叹。


    “楚仙仙这孩子,还是聪明。”有人悄声说,“我刚刚看到了,答题那么快,字还工整。”


    “是啊,没想到……哎,如果是楚仙仙,也正常。”另一位村民附和。


    “真厉害,这肯定能考上大学吧?”


    叶秀枝在人群中,听到周围人的讨论,她脸上掩饰不住得意的笑容。不过转念一想,不能太得意忘形,于是她轻咳一声,对着周围人谦逊地摆了摆手:“害,都是运气,运气好罢了,这丫头平时在家也不爱学习,就靠几分小聪明了。”


    周围人:“……”


    是夸是贬,她们自有定夺。


    裴千山站在黑板前,看了看手腕上那只老式上海表,指针已经指向十点四十。


    “时间到了,大家停笔吧。”她拍了拍手,“从第一排开始,把试卷往前传。”


    底下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有人还在争分夺秒地写着最后几个字,被裴千山严厉的目光一扫,立刻讪讪地放下了笔。


    梁家耀倒是没争分夺秒恨不得最后多写几个字,他看着自己几乎空白的数学部分,懊恼地抓抓头发。


    完全不会。


    把他逼急了,他什么都能干出来,除了解数学题。


    “这次的摸底考试,我会带回家认真批改。”裴千山将收齐的试卷整理好,放进自己包里,“下次上课前,我会针对每个人的问题给出建议。现在,我们开始正式上课。”


    第一堂课比较特殊,由楚颂负责。


    她今天还特意打扮了番,穿着亮眼的米黄色衬衣,领口和胸前是她缠着大嫂柴雪琪给她绣的小白鸭,下边是很薄的青布裤子,头发最近长长了一点,松散地半扎在脑后,不施粉黛,看上去朴素,却格外精神。


    尤其一双眼睛,清凌凌,定时如春水,闪动如星子。


    楚颂走到黑板前,目光扫过台下几十张面孔————有求知若渴的知青,也有满脸好奇的村民。


    “第一节语文课,我们来讲《沁园春雪》……”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


    文学极具魅力,楚颂声音不大,却很清脆,她总共讲了一首诗和一篇散文。


    粮仓院子外鸦雀无声,连平日里最坐不住的几个半大孩子都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板前那仿佛发着光的身影。


    陆明霖静静听着,心脏鼓鼓囊囊,藏着不可用言语描述的情绪。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楚颂,自信、耀眼,整个人都散发着无法忽视的魅力。


    来上课的大多是知青,都带着纸笔准备记笔记,结果楚颂真正开始讲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却连笔都忘了拿,全部听入了神。


    最边上的角落里,周效刚开始还能记记笔记,写着写着突然停下笔,她望着楚颂发间跳跃的暖黄色光点,目光从她明亮的眼睛落到她的唇。


    然后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周同志?”周效走神得太明显,楚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桌前,微微侧头,她没有生气,而是真的好奇,“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周效这才猛地回神,她脸涨得通红,下意识道:“我、我就是在想……要是现在闹饥荒,你肯定不会饿肚子,活得比谁都好。”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除了楚颂,没人听到。


    周效声音稍微大了点,“因为就像……像春天的竹笋,就算被石头压着也能冒尖儿,你也是那样。”


    楚颂眨了眨眼睛,没有指责她的天马行空,反而颇为赞同:“那当然,我肯定比谁都要活得好。”


    周效脸更红。


    楚颂讲完课,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楚耀国见村里人都还围在这看“戏”,便下令让人先回去,他们又不参加高考,明早还要下地干活呢。


    于是,村民们只好三三两两地离开,不少人还在讨论着课堂内容。


    有人拉着同伴的手,隐约能听见两人激动地交谈,“我虽然不识字,但今天好像真的看到了大雪和落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哎,可惜,咱们这辈子是念不成书了。”


    楚颂这堂课讲得着实好,达到了“一鸣惊人”的效果,也不枉费她在家里悄悄准备和排练过。


    无论是知青还是同村的人,个个都服气,没谁觉得不满,或者自认为自己是城里知青,凭什么听一个小村姑讲课。


    楚颂:“不过嘛,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这么讲。”


    梁家耀感觉像泼了盆冷水,“什么,为什么?”


    他好不容易有能听懂的课,要是换成数学物理,那简直比天书还难懂。


    裴千山替她回答,“因为你们都是要参加高考的人,时间紧任务重,今天这堂课只是让你们放松放松,后面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除梁家耀外,其他人都表示理解,毕竟理想与现实,总归是有点差距的。


    她们现在最重要的抓住一切休息时间,认真复习,争取考个大学,考一个好大学!——


    楚颂成立的这个学习小组,谁都可以来听课,纸笔和凳子自带,上课的时候不准干扰其他人学习,并不限制谁来或不来。


    “扣扣———”


    外面敲门声响起时,楚颂正被她娘“拎”着耳朵教训,因为早上交待的让她趁着太阳大晒晒棉被,一直到晚上,太阳落山了,楚颂还没动。


    叶秀枝回家时正好看见人躺在躺椅上,一边翘着二郎腿,嘴里一边嚼嚼嚼,不知道又在吃什么。


    八成又是陆明霖给


    的,不然就是梁家耀。


    叶秀枝问她被子晒没晒。


    楚颂听后,嘴巴不动了,反而乖巧地露出张笑脸,白白净净,笑得讨好。


    叶秀枝懂了,扬起巴掌,那就是没晒的意思。


    “娘,我错了——”


    “这不是忘了嘛,明天一定,明天我一定晒被子!”


    叶秀枝瞪她,“你除了吃吃喝喝,还有什么是不会忘的?!”


    楚颂想了想,正要回答,耳尖地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她连忙打断她还处于暴怒期的亲娘,“娘,有人敲门,我先去开门!”


    有外人在的情况下,叶秀枝多多少少会给楚颂一点面子。


    楚颂忙不迭地开了门,竟然是英妞,小小一只,看见楚颂就扑进她怀里,自从上次救过人之后,小姑娘就格外黏她。


    “英妞,你怎么过来了呀?”


    英妞抬起头,“仙仙大侠。”


    “嗯?”


    “我……我又有困难了。”


    村里小孩子间流传着这么两句话,“有困难,就找仙仙大侠。”


    “没有困难的事情,只有勇敢的仙仙大侠。”


    楚颂也十分“仗义”地拍拍英妞的头,“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什么困难,尽管说!”


    英妞:“不是我的事,是何姐姐。”


    “何淑君?”楚颂疑惑,“她怎么了?”


    “何姐姐晚上也想来听课。”


    楚颂:“那让她来呀,晚上自己带好凳子过来听就行……我记得前几天她来听过几回。”


    每天去听课的人不少,不过并不固定,很多人都是今天有空就来,明天没时间就不来,也有很多坚持的人,大部分是知青,他们想参考高考、考大学的心格外坚定。


    英妞摇摇头,“他不让,还动手打了何姐姐。”


    “谁?”


    英妞:“何志强。”


    同样姓何,楚颂沉下脸,“是何姐姐的爹?”


    英妞点点头。


    “岂有此理!”楚颂知道这种年代这种事不少,芦花大队已经算得上先进闻名了,更偏远贫瘠的土地上,这种事情只多不少,不过让她遇到了……正巧她最近闲得很。


    楚颂返回屋,抄起一条扁担,“走,带我去看看!”


    英妞崇拜地看着楚颂,狠狠点头。


    叶秀枝:“你要去哪?”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叶秀枝:“……”


    叶秀枝只当她又胡闹去了,没有太在意,有英妞在,多半又是什么小猫崽在树上下不来,或者哪里的野果子红了但摘不着。


    英妞家就在何淑君家隔壁,所以才会知道这些,她把楚颂带过去,握拳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女人,和何淑君五官有几分相似,她见到楚颂,愣了下,然后撑起笑容问,“楚颂?你是来找淑君的吗?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嗯哼,我是来找淑君玩的。”


    “这么晚了……”


    “不晚。”楚颂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英妞,又指了指远处还亮着灯的几户人家,“你看,我们大家都还没睡呢,淑君肯定也还没睡。”


    楚颂拉着英妞,一大一小直挺挺地站在门口,大有一副“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走”的架势。


    何母皱着眉叹气,终于侧身让开:“好吧,进来吧,不过别玩太久,淑君明天还要干活。”


    楚颂乖巧点头,一进门就直奔何淑君房间,她推开门,目光扫向窗前的何淑君。


    她正低着头,手里攥着一本破旧的课本,指节用力到发白。听到动静,何淑君猛地抬头,看见楚颂后眼神慌乱了一瞬,然后又迅速低下头,顺便把袖子往下拽了拽。


    楚颂眼尖,还是瞥见了她手腕上的一道红痕。


    “淑君!”楚颂几步蹦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我有个数学题不会,你快教教我!”


    “我哪里能教……”何淑君没设防,被她拽得一个踉跄,袖子滑上去一截,露出手臂上的淤痕。


    何淑君拉下袖子,强颜欢笑道:“我哪里能教你,你教我还差不多。”


    “好啊,那我教你。”


    何淑君无奈,“楚颂。”


    楚颂看着她,“你爹不让你来听课?”


    何淑君猜到她大概知道了点什么,她沉默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点点头,“他说我考不上,还说就算考上了也不会让我去读大学,因为家里的活还要我干,我不能走。”


    “少听他放屁!”


    何淑君勉强笑了笑。


    楚颂撩开她衣袖,皱眉看向上面几道伤痕,“都是他打的?”


    何淑君不说话,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你有没有还手?”


    “还手?”


    “下次,他再敢打你,你就打回去。”


    “这怎么行……”


    楚颂反问她,“怎么不可以?”


    何淑君犹豫道:“可我……”


    她话还没说完,一直在门外偷听的女人开门进来,她慌张地打断两人谈话,“楚颂,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家吧,我还有话和淑君说。”


    “什么话呀,我不能听?”


    女人,也就是何淑君的亲娘徐芸,她摇摇头,“楚颂,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但我们家的事,你就别管了,我……”


    “助纣为虐。”


    “什么?”


    “难道不是吗?”楚颂看着她,“你,帮着你丈夫,一起欺负你的女儿,不,是虐待!”


    徐芸激动地握拳,“我没有!我尽力在保护她了!”


    楚颂冷笑声,“保护?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保护的?”


    徐芸嘴唇颤抖着,眼眶发红:“我……我拦过了,我每次都在他动手的时候拦着,我还会给淑君上药,我……”


    “然后呢?”楚颂打断她,“然后等他下次再打,你再拦,再上药?就这样循环下去?”


    徐芸哑口无言,眼泪滚落下来。


    何淑君拉了拉楚颂袖子,声音低低的,“仙仙……”


    楚颂面无表情地看着徐芸,“这就是你的保护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越是这样忍让,他就越是变本加厉?”


    “反正你们从不反抗。”


    “反抗……”徐芸捂着脸蹲了下去,她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我能怎么办……他是当家的,我能怎么反抗……”


    楚颂蹲下身,“淑君有读书的权利,也有权利追求自己的人生,你难道希望她一辈子都活在拳头底下吗?”


    徐芸抬起泪眼,看向自己的女儿。


    何淑君站在煤油灯旁,高高瘦瘦,却在墙上投下一道倔强的影子。


    淑君……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还长这么高了?徐芸有一瞬间的迷茫。


    “娘……”何淑君轻声唤道。


    剩下的话她没继续说,可徐芸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徐芸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的眼泪砸在地上,哽咽着说:“我试过反抗……可,可他是男人,他力气那么大,我怎么反抗,如果我反抗,他更生气,他……”


    楚颂奇怪地看着她,然后指着她粗糙的掌心,“你这双手,能挑担子,能抡锄头开荒,也能劈柴生火,结果你告诉我,你没力气?”


    徐芸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我是女人,女人哪有男人力气大,怎么打得过……”


    “谁告诉你的,男人吗?”


    “而且你不是打不过。”楚颂声音轻了下来,“你只是害怕,你害怕反抗之后会挨更重的打,也害怕打破现状后不知道该怎么办。”


    何淑君突然开口:


    “娘,你还记得大前年闹狼灾吗?”


    徐芸茫然地抬头。


    “那天他不在家,有狼钻进了咱们家后院。”何淑君回忆道,“是你抄起锄头冲了出去,硬是把狼赶跑了,那时候我就觉得,我娘原来这么勇敢,你说你也很害怕,但因为我在后院,如果你不把狼赶走,狼就要吃了我。”


    楚颂趁机把带来的扁担塞进徐芸手里,“你连狼都不怕,还怕人?你有牙齿可以咬他,有棍子可以打他,还有刀可以砍他,甚至可以给他下药,趁他……”


    徐芸连忙摆手,何淑君也赶紧捂上她的嘴,“什么下药,这种事,不能随便说!”


    楚颂乖乖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


    “一时的忍让不能让坏人停手,只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


    “所以,与其被欺负,不如先下手为强。”


    第106章


    徐芸握着扁担的手微微发抖,她低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指节,是常年干农活导致的,再往上,那里还残留着当年赶狼时受伤留下的痕迹。


    “可是。”她声音发颤,“所有人都在说……”


    “说什么,说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楚颂冷笑一声,“还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依我看,男人无才更是德。”


    徐芸说不出反驳的话。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重重脚步声,何志强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怎么回事,人呢?死丫头片子又躲屋里偷懒,晚饭做了吗?!”


    何淑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徐芸却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扁担“咚”地一声杵在地上,她被吓得瑟缩了下,却没有后退。


    “你俩干什么?”何志强推门进来,看见楚颂时愣了一下,随即皱眉,“这么晚了,外人来家里干什么?”


    见是楚颂,他还是收敛了些。


    楚颂刚要说话,徐芸却突然上前一步:“是我让楚颂来教淑君学习的。”


    何志强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我说,是我让楚颂来教淑君学习的,她要考大学,要好好学习。”


    “学个屁!你还指着她考大学?她去考大学,那家里的活谁干?”


    徐芸:“我可以干,你、你也可以,谁干不是干?考上大学才会有出息,才能不像我一样……”


    何志强瞪着人,似乎不敢相信向来温顺的妻子会顶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徐芸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但她握着扁担的手却稳如磐石,“淑君要考大学,谁也不能拦着。”


    何志强顿时暴怒,扬起巴掌就要打人:“反了你了!”


    电光火石间,徐芸举起扁担挡在面前,“啪”一声脆响,何志强的巴掌重重落在扁担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敢还手?!”何志强不可置信地吼道。


    楚颂悄悄把门边的铁锹往何淑君那边推了推。


    做好事,不留名。


    “我不是还手。”徐芸的声音出奇平静,“我只是在保护我女儿。”


    何志强气得脸色铁青,抄起墙角的扫帚就要打人,徐芸不退反进,扁担往前一顶,正戳在何志强肚子上。


    扫帚依然落在了徐芸腰上,她疼得一激灵,但这次,看见何志强同样吃痛皱眉,她心里只有一股报复后的痛快。


    “哎哟!”何志强捂着肚子后退两步,“嘶,你、你疯了!”


    “我没疯,我现在清醒得不得了。”徐芸一步步逼近,自从迈出第一步后,她就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什么都不怕,也没什么好怕的。


    “从前让着你,是觉得我们好歹是一家人,现在你想毁了我女儿的前程,门都没有!”


    何志强被徐芸的反抗彻底激怒了,他脸上的横肉抽搐着,眼中凶光毕露。


    “反了你了!敢跟老子动手?!”他怒吼一声,猛地扑上来,一把抓住徐芸的衣领,另一只手高高扬起,照着徐芸的脸狠狠扇了下去。


    “啪———”


    这一巴掌又重又狠,徐芸的头猛地一偏,她嘴角渗出血丝。


    何淑君叫了声:“娘!”


    徐芸踉跄着后退两步,眼前一阵发黑,但手里的扁担却攥得更紧了。


    “娘!”何淑君冲上去想拦,却被何志强一把推开,楚颂拉住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徐芸和何志强。


    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死丫头片子,滚一边去!”何志强恶狠狠地转头骂道,转身又要去打徐芸。


    这一次,徐芸没再站着挨打。


    她也不躲何志强的巴掌,而是猛地抡起扁担,狠狠砸向何志强的手臂上。


    “咔嚓———”


    木板砸在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何志强痛嚎一声,捂着手臂后退两步,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你还敢还手?!”


    徐芸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可她的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对,我敢。”她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你再敢动我和淑君一下,我就跟你拼命!我不怕死,你呢,你怕不怕?”


    何志强彻底被激怒了,他抄起板凳,发疯似的朝徐芸砸去,徐芸连忙躲开,可后肩还是被砸中,疼得她闷哼一声。


    她咬着牙,硬是没倒下,两人像两头野兽般撕咬起来,徐芸想起楚颂说的,用牙齿咬,用棍子打,用刀砍……无论什么都可以变成她的武器。


    “何志强,你这个畜生、畜生、畜生!”徐芸发了疯似的捶打,何志强刚开始还能应付,后面被她癫狂的样子吓到,逐渐变成平手,最后沦为下风。


    徐芸做惯了农活,论力气,根本不比何志强差。


    “娘!”何淑君抓起楚颂推来的铁锹,冲上去挡在母亲前面,“你再打一下试试!”她双手握着铁锹,声音发抖,可眼神却凶狠得像头小狼崽。


    何志强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女儿这样,更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妻子竟敢反抗,他喘着粗气,眼神在母女俩和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楚颂间来回扫视。


    他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变了。


    “好……你们好得很!”他咬牙切齿地后退两步,指着徐芸和何淑君,然后恶狠狠道,“你们给我等着!”


    说完,他摔门而出,脚步声渐渐远去,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徐芸沉重的呼吸声,她扶着墙慢慢坐下,扁担从手中滑落,发出“咚”的一声响。


    何淑君小心翼翼地取了毛巾给她擦伤口上的血迹,她鼻子一酸,唤了声,“娘。”


    徐芸这才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抬手摸了摸,指腹沾上鲜红的血,可奇怪的是,她不觉得有多痛,反而有种奇异的解脱感。


    楚颂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徐芸的肩膀:“打得好。”


    徐芸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


    “没事。”她看着何淑君,低声说,“以后,都不会有事了,淑君,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楚颂轻笑一声。


    徐芸抬头看向她,似乎是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我还想告诉你最后一件事。”楚颂说,“你是淑君的亲娘,更是徐芸,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谁的女儿、谁的母亲。”


    徐芸怔住,她低头摩挲着指腹,扁担有好几根木刺扎进她掌心里,一动就生疼,正是这种疼痛让她清醒,也奇怪地让她安心。


    因为这疼痛是她自己选择的,而不是别人强加给她的。


    她的这双手,会插秧、会砍柴、会缝补,却好像没为自己做过什么。


    徐芸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自己还在娘家时,曾用这双手偷偷抄过诗集,那时候的她,还会对着月亮背“挂席拾海月,乘风下长川”,然后幻想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可直到现在,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县城。


    “你先是你自己”———多简单的六个字,可这么多年来,从没人对她说过。


    楚颂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娘。”何淑君轻轻碰了碰她的手。


    徐


    芸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比划着什么,低头一看,竟是“徐芸”两个字。她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又忍不住再次描画起来。


    这个名字,她有多熟悉就有多陌生,从“志强他媳妇”到“淑君她娘”,再到“何家嫂子”……那么多称呼,唯独没有“徐芸”。


    “娘,我去烧点热水给你洗洗。”何淑君转身要去灶屋,却被徐芸一把拉住。


    徐芸:“等一下,淑君,娘有东西给你看。”


    她起身走到墙角,打开那个常年不动的大木箱,拨开乱七八糟的杂物,箱底压着个蓝布包,已经褪色成了灰白。


    徐芸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包,里面是几页发黄的纸,边角被虫蛀得斑驳。


    “这是……”何淑君接过纸页,眼睛突然睁大,“诗?”


    纸页上是并不好看的字,抄着《唐诗三百首》的选段,徐芸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笑得像个孩子,“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偷偷跟村里老秀才借来抄的。”


    何淑君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娘,你还会背诗啊。”


    “字都认不全,背也只会瞎背几句。”徐芸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个时候,我总想着……”


    她突然住了口,摇摇头,“不过算了,都是陈年旧事了,这些给你,你肯定比娘有出息。”


    “想着什么?”何淑君追问,她眼睛亮晶晶的。


    徐芸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仿佛看见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年坐在井台边,就着月光背书的样子。


    “想着也许有一天,能去看看诗里写的‘千里莺啼绿映红’,看看是什么样子。”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煤油灯“噼啪”响了一声,爆出个灯花。


    楚颂不知何时站到了门边,她手里拎着根新的扁担,“没有毁气氛吧?这是从你家拿的,我的那根……”


    她的目光落到墙角“战损”严重的扁担,“你们赔我一个,不过分吧?”


    徐芸摇头,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楚颂面前,先在自己干净的袖口上擦了擦,然后伸手抓住楚颂的手,“谢谢你,楚颂。”


    “谢我什么?”


    “谢谢你……”徐芸斟酌着词句,“谢谢你让我想起来,我除了是别人的女儿、媳妇、母亲,还是……还是我自己。”


    楚颂骄矜地点头,然后表示:“光谢有什么用,不做点实际的?”


    徐芸一愣,然后真的开始思考起自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楚颂:“我听人说,你烙的葱油饼很好吃,这样吧,给你一个报答我的机会。”


    “葱油饼?好,你喜欢吃,我现在就去做。”


    “不急,走出去别说我欺负人,还是等你身上伤好了再说吧。”楚颂哼了声,露出嫌弃的表情,“鼻青脸肿的,丑死了,要我说还是下手不够狠,我要是你,才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


    徐芸听后,很认真地点头:“好,我会慢慢努力的。”


    楚颂:“……”


    家暴场面太过“血腥”,所以楚颂让英妞在自己在院子外玩了会,没让她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暴力画面,她出了院门。


    “走啦,英妞,回家!”


    英妞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格外崇拜地喊“仙仙大侠”,然后问:“淑君姐姐可以重新去听课了吗?”


    “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出手。”


    “嗯嗯!我就知道,是仙仙大侠!”


    楚颂拍拍她脑袋,“行了,不早了,你也回去吧,免得你爹娘担心。”


    “嗯嗯!”


    楚颂把人送回家,等推开自家院门时天已经彻底黑下去,只有灶屋还亮着灯,叶秀枝坐在灶膛前添柴,听见声响后头也不抬。


    “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被山里的狼叼走了。”


    “那怎么行,我要是被狼叼走,你就该伤心死了。”


    “我伤心个屁,没你气我,我还能多活几年。”


    楚颂努努嘴,一副早就看穿的小表情,“嘴硬~”


    叶秀枝:“……”


    叶秀枝懒得跟她扯皮,“饭在锅里热着,吃完自己洗碗,我可没功夫陪你耗。”


    都不用她说,楚颂已经端起碗埋头干饭了。


    “娘,你怎么都不问问我今晚干什么去了。”


    “我不想知道。”


    “那我也要跟你说,我今天帮人重拾打狼信心了。”


    叶秀枝狐疑地看着她,“什么狼,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徐芸,知道吗?”


    “知道啊,怎么了?”


    楚颂笑眯眯地说:“我帮她和何志强狠狠打了一架。”


    叶秀枝:“……”


    叶秀枝:“…………”


    叶秀枝:“………………”


    楚颂很不满,“不夸我也就算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还夸你,人家夫妻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


    “你根本就不懂,我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要不是没理由,我还想把何志强打一顿呢。”


    叶秀枝瞥了她一眼,楚颂虽然混球,但……好吧,其实没有但是,不过叶秀枝凭着强大的亲妈滤镜,坚持认为楚颂是个讲道理的人。


    “何志强做什么了?”叶秀枝其实对人没什么太大印象。


    楚颂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遍。


    叶秀枝惊讶,“他竟然是这样的人!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啊。”


    “人不可貌相,这叫什么?这就是咬人的狗不叫。”


    叶秀枝赞同地点头,“没想到何志强平时看着人模狗样,老实巴交的,背地里是这么个打老婆孩子的畜生!徐芸多好的人啊,任劳任怨,还有淑君丫头,多懂事!他怎么下得去手!”


    楚颂看着她满脸鄙夷和同情,知道叶秀枝性子直爽,最见不得这种欺软怕硬、窝里横的勾当。


    “所以嘛,娘,你就说,该不该打”


    “那是被逼到绝路上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我说,徐芸是打轻了,就该往他脑袋上招呼!让何志强知道知道,女人不是泥捏的。”


    天下母亲一颗心,叶秀枝联想到自己,又联想到楚颂,“淑君丫头想读书,那是天大的好事,他这个当爹的不想着供孩子读书,反而拖后腿不让人去听课,我呸!”


    楚颂看着母亲义愤填膺的样子,她凑过去,挽住叶秀枝的胳膊,笑嘻嘻地说:“看吧,你刚才还说人家夫妻的事我瞎掺和呢。”


    叶秀枝没好气地瞪她一眼,然后戳戳她脑门:“那能一样吗?你这是路见不平,是救人水火,你做得对!”


    “我也这么觉得。”


    叶秀枝:“下次再遇到这种事,该管还得管,但,别再傻乎乎地自己往前冲,知道没?”


    “知道啦。”


    徐芸的故事让叶秀枝难免唏嘘,所以啊,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


    就比如她未来女婿,模样太丑不行,会影响食欲,模样太帅气不行,性格软弱,不能保护好她闺女,性格强势也不行。


    兜里有钱,不行。


    兜里没钱,更不行。


    总之……叶秀枝思来想去,挑了半天也没什么合适的。


    叶秀枝直叹气,“唉。”


    太难了——


    楚颂一手操持的学习小组发展得十分顺利,仓库外的大院子每晚都格外热闹,学习氛围尤其浓厚。


    裴千山严重怀疑是大家都被楚颂刺激到了,哪有人一直轻轻松松拿高分的,除非那个人是楚颂。


    裴千山拿出课本正准备上课,多日不见,何淑君怀里抱着小篮子重新出现了。


    裴千山第一个发现她,她家那些事,她多多少少有所耳闻,心中同情这个姑娘,“淑君?快坐,今天差点迟到了,明天记得早点到啊。”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转过去。


    何淑君点头,又抿了抿嘴唇,“我……我还带了点吃的。”


    她声音很轻,却让整个粮仓安静下来。


    楚颂眨眨眼,第一个热情地冲上去:“葱油饼?”


    何淑君点头,她解开竹篮上包着的蓝布,一股葱油香气立刻弥漫开来,金黄的饼子整齐地码在粗瓷盘里,边缘微微焦脆,上面还撒着细碎的葱花。


    “


    我娘说带过来让大家都尝尝。”


    楚颂接过葱油饼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齿间发出“咔嚓”轻响,葱油的香气瞬间溢满口腔。


    “你娘的手艺确实不错,比国营饭店卖的还好吃。”


    何淑君嘴角不自觉上扬,“我娘烙的,我也帮忙了,她说要好好谢谢你,你喜欢就好。”


    何淑君把饼子分下去,同窗之谊让村民和知青不再有隔阂界限,一个两个接过饼子,全都笑眯眯道谢。


    楚颂翘起尾巴,不忘补充:“你们这可都是托了我的福。”


    何淑君重返课堂,楚颂从她嘴里得知,徐芸在家又和何志强打了几架,以往她们娘俩都忍气吞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结果楚颂说得对,忍耐换来的只有变本加厉。


    徐芸现在完全不惯着人,何志强要是敢对她动手,她更狠,完全是不怕疼不怕死,拼了命也要让何志强流更多的血!


    何志强在她手里,压根讨不了好。


    同时,徐芸现在铁了心要和何志强离婚。没有何志强,她照样能养活自己,甚至生活得还更轻松。


    楚颂对此表示支持,每天打来打去,虽然是以牙还牙,以暴制暴,但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楚颂的学习小组逐渐稳定,经过十多天的磨合,刷掉了一批意志不够坚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留下来的这十几个人都是学习认真、真真切切想参加高考,而不是觉得好玩凑热闹的。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给大家一点课后小惊喜。明晚上课前交给我,交不上来的,后果自负。”


    裴千山笑眯眯地把卷子发下去,然后满意地看着学生天塌了的表情。


    有人举手,“楚颂为什么不用写?”


    裴千山微笑,看向说话的人,“等你成绩有她的一半,我也可以让你少刷点题,怎么,你们还有谁不服气?”


    大家纷纷哀嚎,太变态了。


    梁家耀也蔫了吧唧的,他现在第一怕的人是叶秀枝,第二怕的人就是裴千山了。


    没办法,学渣藏在骨子里的对老师的畏惧之情。


    何淑君倒是表现得很积极,她基础薄弱落后,更应该多努力,她握着笔,目光坚定,“希望明年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大学教室里了。”


    裴千山闻言轻笑:“加油,以你目前的学习进度和悟性,高考很有希望。”


    “我会努力的!”何淑君攥紧拳头,“我娘说了,就算把手指写断也要考上大学,要出人头地。”


    楚颂拍拍她的肩膀,正要说话,被一道叫骂声打断,一个醉醺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闯了过来。


    正是何志强。


    他满脸通红,手里还拎着个酒瓶子。


    “死丫头,果然在这儿!”他指着何淑君破口大骂,“老子供你吃供你穿,你倒好,天天往外跑,家里的活也不干……”


    何淑君脸色白了几分,难堪又尴尬,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楚颂上前一步挡在她前面,冷冷道:“何志强,你喝多了吧。”


    “你,都是你,滚开!”何志强抡起酒瓶就要砸过来,结果刚一抬起手,突然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众人这才发现,他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瘦小的身影———徐芸手里握着根扁担,面无表情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丈夫。


    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是不是打扰到你们学习了?”


    第107章


    打扰?


    一行人看看地上瘫如烂泥的男人,再看看拿着扁担淡定微笑的女人,连忙摇头,“没,没打扰。”


    楚颂看热闹不嫌事大,鼓掌道:“打得好。”


    何淑君拉住徐芸,她有些担忧,“娘……”


    徐芸伸手理了理散乱的鬓发,对女儿柔声道:“没什么,淑君,你好好学习。”


    说着,她一把揪住何志强的后领,像拖死狗一样把人“扶”回家,临了还不忘跟众人道歉,说她以后会管好人,不会再放他出来乱咬人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徐芸的身影彻底消失,才有人惊叹:“徐嫂子……威武啊。”


    楚颂颇为得意地点头,徐芸没让她失望,何止是一点就通,简直是一下子打通了任督二脉。


    “你娘说得对,你好好学习就行。”楚颂拍了拍何淑君肩,“数学那么简单,有手就行,你居然才考这么点分数。”


    她狗言狗语:“小同志,仍需努力呀。”


    何淑君涨红了脸,其他人纷纷磨牙,该死的,能把人折磨得掉发的数理化,她有手就行?!


    楚颂高调地拉了一波仇恨。


    芒种之后,该种的种,该收的收,追穗肥,种秋菜,一切都井然有序。


    虽然身体累,但大家精神却很充实,干活都格外有劲。


    其中不包括楚颂,她夏天怕热,冬天怕冷,这年代没空调,乡下连电风扇都没有,消暑只能靠她娘嘴里念叨的“心静自然凉”以及一把大蒲扇。


    叶秀枝边给她摇扇子边说,“行了行了,心静自然凉,你就是太浮躁,现在才七月,哪有这么热。”


    “怎么不热,我都要热化了好不好。”楚颂嘟嘟哝哝,“什么时候搞几张风扇票去。”


    “那金贵玩意儿,城里人都得排队抢,哪轮得到咱们。”


    楚颂艺高人胆大,倒是可以靠些小手段拿到票,不过没法摆到明面上,叶秀枝也不是傻子,现在学精了,越来越难忽悠。


    但她不讲道理,“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你不给我就是不爱我。”


    叶秀枝:“……”


    她把蒲扇一搁,虎着脸:“对,不爱,滚蛋。”


    “你看你看,又生气了,小气鬼。”楚颂笑嘻嘻地把蒲扇重新交到她手里,“娘,今天讲什么故事?”


    夏季闷热,又没什么事干,在院子里纳凉的时,楚颂开发了新爱好,那就是听叶秀枝讲睡前故事。


    什么狼外婆嚼手指,什么河里替死鬼,还有阴气森森的死婴坑,这些民间故事,在老一辈中口口相传,传得神乎其神,又传给下一代下下一代,村里人在儿童时期几乎都从长辈嘴里听过这些故事。


    楚颂一个高龄儿童听得津津有味,叶秀枝虽然表面嫌弃,多大了还要人讲故事,但口嫌体正直,每晚时间一到就摇着蒲扇开始讲,使劲吓唬人。


    楚颂就乖宝宝样儿,睁着眼睛认真看着人,乌溜溜,水灵灵。叶秀枝……怎么说呢,心里软乎乎的。


    她已经忘了楚颂小时候发生过的事,好像一夜之间,孩子就长大了,所以几个孩子中,她最疼爱“大宝宝”般的楚颂。


    “讲个屁,不讲,今晚早点睡觉去,明早打鱼,我只喊一遍,你爬不起来就别怪我不喊你。”


    现在天热,趁着早上太阳没升起来,忙里偷闲,楚耀国决定带着大家伙抽时间捕次鱼,等后面秋收忙起来,就没时间了。


    楚颂惊讶,“明天打鱼?!为什么没人通知我。”


    “通知你干什么?”


    “当然是为集体出一份力啊!”


    叶秀枝翻个白眼,平时让她干点活,说一万遍都不听,该积极时不积极,不该她积极时,比谁都活跃。


    她那是去打鱼?去玩还差不多。


    “哪用得着你出力,连我都是去凑个热闹,鱼塘里拖泥带水的,我还嫌脏。”


    楚颂自动忽略叶秀枝的话,只提取出了关键词:热闹。


    “不行不行,娘,早上一定要叫我,我要去!”


    叶秀枝颇为傲娇地哼了声,“我只喊一遍,起不来就算了。”


    “不会,我肯定能起来!”


    楚颂信誓旦旦地保证,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家里一个人都没有,连楚瑾瑜都不在家。


    楚颂顿时感觉被全世界抛弃了,她几口扒完早饭,扛着鱼叉冲向村口池塘。


    这会儿,池塘边已经聚集了一小波看热闹的观众,其中就有抱着小瑾瑜的叶秀枝,楚颂埋怨:“娘,你怎么自己先走了,说好的早上叫我呢!”


    “我这不是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醒你。”


    楚颂不信,不忍心?那以前大冬天丧心病狂地掀她被窝的是谁?


    她刚要开口反驳,周围婶婶姨姨们凑过来,乐呵呵地“取笑”道:“哟,仙丫头,怎么还把鱼叉拿过来了,你这是要准备下水?”


    其实她们都是在说笑,毕竟村里青壮年多,哪轮得到“老人和小孩”下水,很显然,楚颂被她们归成小孩。


    楚颂挽起裤脚,煞有其事地点头:“当然要!为集体出份力,人人有责。”


    叶秀枝不赞成,“下什么水,添乱的,过来抱会儿你侄女,正好,我胳膊都抱酸了。”


    楚瑾瑜听见这话,立马张开手臂,她笑得见牙不见眼,嘴里还说着“抱”。


    所有人中,除了亲娘,她最喜欢的就是姑姑抱她。


    楚颂抱起大胖丫头,恶狠狠地揪人脸蛋,然后反手交给身后的陆明霖,“你来抱,我要叉鱼去。”


    “我、我……等等。”陆明霖一愣,手忙脚乱地接过。


    他知道楚颂肯定会凑这种热闹,所以一大早就硬拉着岑子慕来围观平日里不屑一顾的活动。


    果不其然,人群中,他一眼望见楚颂,身体不受控制地走过去,原本也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哪怕说不上什么话,能离她近几分,他心里就欢喜几分。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愿意?”楚颂硬把黑的说成白的,“我唯一的亲侄女,可不是谁都能抱的,你应该感恩。”


    爱屋及乌,陆明霖没有不愿意,只不过有些太突然,尤其周围大娘们火辣辣的目光,他脸皮薄,几乎要烧起来了。


    “哟,陆知青这抱娃手法怪专业的。”


    “谁说不是,多贤惠多利索。”


    “不会是提前练过吧?那将来,女同志可有福了……”


    村里人讲话大多都粗放不羁,这已经够含蓄了,陆明霖脸红得滴血,他不傻,听出了这里面调侃的意思。


    他一面羞恼,一面隐隐期待地看向楚颂。


    然而,楚颂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心思,她正兴致勃勃地摆弄她的鱼叉,琢磨一会儿搞个大的。


    陆明霖:“……”——


    作者有话说:已经调整好心态了,继续更新[摸头]


    希望评论区多夸夸我们仙仙[烟花]


    第108章


    叶秀枝看着楚颂捏着鱼叉、跃跃欲试的样子,“孩子家家的,你凑上去干什么?站边上看看热闹得了。”


    旁边婶子也打趣:“你放心,仙丫头,不下水也分得到鱼吃,晚上回家让你娘给你做好吃的。”


    完全就是哄小孩的语气。


    楚颂摇头,认真道:“不不不,我才不是为自己,我是为了给婶子你多抓点鱼。”


    “以后王婶吃鱼,我喝汤。”


    谁都知道是假话。


    假归假,但架不住真甜,王芳玲被逗得直笑,“谁都别拦着,看见没,我干闺女要孝敬我,给我叉鱼去。”


    叶秀枝撇了下嘴。


    哪来的干闺女?


    真有本事,给她搞了一堆“干娘”出来。


    现在大概早上六七点钟,太阳初升,池塘边的青石板被露水浸得发亮,岸边聚齐一圈人,早已经有人卷起裤腿下水了。


    等池塘里的水被抽得半干后下网,两边岸上都有人拿着竹竿拍打水面,目的是把鱼赶到一侧,方便捕捞。


    楚颂刚一靠近就来活了,不知道谁往她手里塞了根粗麻绳,嘱托道,“拽紧了,等会儿鱼撞网的时候,力气可不小。”


    回头,一见是个年轻丫头,她问:“你行不行?力气够不够,要不我换个人。”


    楚颂一听,原本推辞的话被咽回去,“真女人从来不说不行,放心交给我,我可以!”


    “那行,我可就交给你了啊。”


    楚颂点头,两岸边大娘大叔吆喝着收网,她拽住绳,鱼撞网的力气确实不小,加上水的阻力,楚颂开头踉跄了几下,一时间都分不清是她拽着网跑,还是网拉着她跑。


    但画面是格外惹人爱的。


    叶秀枝看着,嘴角又提上去,跟周围人假抱怨真炫耀道:“唉,你们看看,一直这样,跟养了个小祖宗似的。”


    周围人:“……”


    渔网在水中慢慢合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弧,水面银鳞闪闪,大鱼小鱼在里面四处乱蹦,尾巴拍得水花四溅。


    岸上的吃瓜群众哄然叫好,第一网下去就有这么多鱼,收获一年比一年高,楚颂也跟着兴奋起来。


    渔网收尾工作另有其人,楚颂还惦记着她的鱼叉,带都带过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


    她猫着腰沿塘边挪动,目光紧盯着水下,现在水浅,水下动静看得清清楚楚,最适合叉鱼。


    楚颂蹲守了一会儿,果然看见一道青黑色的影子擦过石缝,还是条斤把重的黑鱼!它蛰伏在水草间,脊背隆起如小山丘。


    爆炒黑鱼片、水煮鱼片、麻辣鱼片、黑鱼豆腐汤……


    楚颂屏息凝神,举起鱼叉,鱼叉在掌心转了半圈,叉尖对准鱼头与脊背交界处的方寸之地,她猛地下手————


    自然是没成功的。


    楚颂微微撇嘴,她不可能怪罪自己,于是只能选择责怪他人,肯定是因为身边人说话声音太大,把她的鱼都吓跑了。


    楚颂再接再厉,失败了两三次,最后一次终于成功,鱼叉破开水面,水草间的鱼受到惊吓,猛地摆尾,却终究慢了半拍。


    铁叉“噗”地扎进鱼尾处,可怜的小鱼疯狂挣扎,拍起的水花溅了楚颂满脸。可以说岸边一大半人的关注点都在楚颂身上,往常热闹的捕鱼反而没了吸引力,见她叉中鱼,人群爆发出喝彩声,还有人拍起手。


    “厉害!”


    所以,不怪楚颂这么自信。


    楚颂头上、脸上甚至鼻尖都还沾着水珠。她晃了晃鱼叉,掩不住眼里的得意。


    捕鱼大头还得靠渔网捞,楚颂这个小鱼叉属于玩乐性质,叉不上多少鱼,不过楚颂喜欢,叶秀枝也就随她去了。


    精力耗耗也好,免得回去拆家。


    楚颂兴致勃勃,接连叉中两条鱼,没等她高兴多久,听见身边人突然惨叫一声:“是不是有水蛇?娘呀,有啥东西咬我!”


    楚颂耳尖,听见了,连忙往岸边跑。


    咬了别人可就不能再咬她了。


    众人循声望去,刚才惨叫的人挽起裤腿,一条两寸长的黑褐色蚂蟥正死死攀在他小腿上,吸盘似的嘴使劲往肉里钻,周围已经渗出一圈淡红的血色。


    那人是城里知青,以前哪见过这么大的蚂蟥,虽然蚂蟥吸血时会释放麻醉毒素,现在已经不疼了,但这么大只虫子,还是让他白着脸,他抖腿想把蚂蟥甩下来,结果越甩它越往里钻。


    “别动,可别动,你越动,越往你肉里钻。”周围有老人说道。


    “那咋办?”


    男知青忍着恶心,想把蚂蟥扯下来,楚颂见没有水蛇,又“哒哒哒”跑过去,她故意吓唬人。


    “不能硬扯哦,硬扯会让蚂蟥的口器留在你的肉里,造成感染,我听说以前就有人因为感染,最后整条腿都截肢了。”


    男知青脸色又白了一个度。


    楚


    颂坏心眼地笑,可惜话音刚落,背后就挨了她娘一下,不疼。


    叶秀枝:“一边去,老吓唬人家干啥?”


    男知青是新来的一批知青,比楚颂还小上几岁,就是个半大孩子。


    楚颂狡辩:“我哪里吓唬人了,本来就有这样的案例,既然总有倒霉蛋,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你?”


    听听,这说得什么话,叶秀枝懒得搭理她,被蚂蟥咬住,最好的办法还是用力拍打蚂蟥,等蚂蟥吃痛,自然不会再缠着人吸血了。


    不过这只蚂蟥格外顽强,拍了好一阵都没见它松嘴,反倒是那男知青都腿被拍得红肿一片,“有没有盐水?用盐水试试。”


    “没,这地方哪有盐水。”


    眼见硬扯不行,拍也拍不下来,男知青已经认命地准备叫人回知青点取点盐水来,房清容走过来,沉默着递给他根火柴。


    “用、用火烧?”男知青声音发颤。


    不是吧,万一烧到他怎么办?


    房清容没搭话,直接划燃火柴点燃了枯树枝,火星在风中晃了晃,他凑近蚂蟥尾部,虫体遇热猛地收缩,吸盘却还是紧咬进肉里。


    楚颂踮脚看热闹,房清容眉头都不皱,继续把冒烟的枯树枝往蚂蟥身上按,男知青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滋啦”一声轻响,蚂蟥尾部蜷成焦黑的球,前面的吸盘也终于松开,虫子掉在泥地里微微抽搐。


    男知青腿上渗出鲜血,却总算摆脱了那黏腻的玩意儿,他大呼一口气,连忙后退几步远离。


    楚颂心情不错,连嘴巴也甜甜的,就差比个大拇指:“小房,好好聪明,好好厉害哦。”


    “和我一样。”图穷匕见。


    房清容表情软化下去,他微微抿唇,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却是悄悄红了耳根。


    叶秀枝看在眼里,她黑着脸,坚决杜绝一切“粉红泡泡”,干脆横在中间拦住楚颂,“水里有蚂蟥,回去吧,玩也玩够了,小心等会蚂蟥来吸你。”


    话落,就见之前男知青突然指着她的腿,“你、你腿上真有蚂蟥!”


    楚颂僵住,慢慢低头,右小腿上果然趴着团黑褐色的异物,边缘凹凸不平,像极了蚂蟥吸盘。


    所谓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楚颂乳燕投林:“娘娘娘,快救我啊!”


    自己的孩子自己心疼,叶秀枝也有些急了,她刚伸手,楚颂转了个弯,想到她娘把人腿拍肿了都没把蚂蟥拍下去,她果断换人。


    “小房,救命!”


    还是小房可靠点。


    房清容紧张起来,人换成楚颂,他不敢轻易点火,目光在她腿上扫过,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他伸手去碰。


    “别。”楚颂以为他要硬扯,连忙拦住他,“虽然比起外在,我高贵的灵魂闪闪发光,但我的腿还是很重要的,万一真感染截肢了怎么办?”


    叶秀枝骂她,“说什么话,乌鸦嘴!”


    “没事,别怕。”房清容安慰她。


    楚颂闭眼不敢看,过了会,她听见周围人低低笑声,池塘边充满了快活气息。


    楚颂睁眼,房清容手里捏着“蚂蟥”,再一看,竟然只是池塘里腐烂成一团的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黏在她腿上,乍一看,挺像吸血的蚂蟥。


    “是树叶。”


    楚颂:“……”


    叶秀枝毫不留情地笑出声,她抱起小瑾瑜,逗道:“看姑姑,胆小鬼,被片树叶吓哭了。”——


    作者有话说:昨晚写完了,之前怕误发,发表时间定在了2028年,刚刚才发现没改回来。


    滑跪道歉,给大家发补偿红包!


    第109章


    楚颂觉得她的一世英名,全毁了,就毁在小小树叶上。


    她狡辩:“第一,我没哭。”


    “第二!这个就是很像蚂蝗,不只我,刚刚你也被骗过去了。”


    “最后!”楚颂以己度人,指着刚才出声的男知青,“我不服,他这是蓄意报复。”


    男知青:“……”


    才没有,他是心有余悸,真的看错了。


    但没人管楚颂说了什么,池塘边仍是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叶秀枝:“行了行了,快上岸吧,马上要下第二网了,等会儿真碰上蚂蝗,看你哭不哭。”


    “我又不怕。”楚颂还在嘴硬,两条腿却很诚实,扛着鱼叉乖乖上岸。


    陆明霖把小瑾瑜从叶秀枝怀里抱过来,他发现这是个不错的借口,手上抱着小瑾瑜,一来,他站在楚颂身边就显得不那么突兀了,二来,也能衬托他贤良淑德的品性。


    他体贴地拿出手帕,“擦擦脚。”


    楚颂赤脚站在田埂上,虽然简单冲洗了遍,但脚上依旧沾了泥灰,她的鞋刚洗过,干干净净,鞋面上是她缠着柴雪琪给她绣的小鸡小鸭。


    穿出去,她就是村里最靓的崽。


    楚颂也不客气,拿手帕擦干净脚,然后塞回给人。


    “还你,不要拿去做奇怪的事。”


    能随身携带手帕的,陆明霖估计是村里独一份,楚颂并不意外,第一次见面,她就觉得这个人装装的。大家都灰头土脸的,唯独他打扮得像精致小仙男。


    陆明霖:“……”


    他脸红了片刻,能做什么奇怪的事?他又不是变态。


    “姑姑,抱!要姑姑。”楚瑾瑜一见到最最心爱的姑姑,立刻挣扎着不肯让陆明霖抱了,而是朝着楚颂伸手要抱抱。


    楚颂同样伸手,不过是憋着坏笑,和人击了个掌。


    “乖,我还有正事要忙。”


    渔网一趟趟放下去,现在天热,捞上来的鱼要尽快分给大家。楚颂顶着队长千金的名头,再加上能识字会算数的聪明大脑,理所应当地承担了分鱼任务。


    楚颂嘴里的“正事”就是分鱼,谁多拿了,谁少拿了,谁贪小便宜了,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李向阳,家里五口人,两条三斤半大鱼,两条两斤半小鱼,捕鱼辛苦了,补贴半斤。”


    “陈坤,总共七口人,家里两个老人,我看看……应该分三条三斤的大鱼,三条小鱼。”


    “徐晓娟,三口人,一条三斤半大鱼,一条两斤的鱼。”


    “王芸熙……”


    楚颂翻开花名册,按照户口挨个算过去,往常分鱼的时候总是“热热闹闹”的,甚至得专门安排人盯着,免得有人浑水摸鱼占小便宜。


    这次有楚颂在,人群罕见地不吵不闹,都听话地乖乖排起队,格外有规矩,也没人质疑“凭什么他家大鱼多”或是“为啥他分到的鱼比我多”。


    甚至来排队领鱼的都不再是家里掌厨的人,换成了年轻姑娘小伙,不像是来领鱼,更像是来见偶像。


    这种场面,楚颂更是如鱼得水,翘起尾巴眉飞色舞的,分鱼大会,硬是被她开成了粉丝见面会。


    叶秀枝见状,微沉着脸,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叶秀枝同志有了新的烦恼,闺女有点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受欢迎的楚颂狠嗅了一口艾草叶,清苦的药香短暂性地驱散了鱼腥味。她皱着鼻子,觉得自己连头发丝儿都沾上了鱼腥味,不过像这种在群众面前“发光发热”机会,她怎么都不可能错过。


    楚颂忍着鱼腥味,“下一个,楚良材……呀,二叔!”


    声音陡然加大,透着兴奋。


    楚良材佝偻着腰,听到那脆生生的一声“二叔”,他眼皮子一抖,随后又低下头,一声不吭排着队。


    楚颂笑眼弯弯,凑过去:“二叔,最近过得好不好呀?我都好久没看见你了。”


    “还有点想呢。”


    想?想个屁,楚良材被恶心坏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敷衍又虚伪地扯出笑容,“呵呵呵,我是来拿鱼的。”


    “哎呀,对,你看我,都把正事忘了。”


    楚颂眨眨眼睛,“二叔家两个半人口,我算算……应该分一条三斤大鱼,一条小鱼。”


    楚良材当即瞪着眼睛:“哪里来的半个?!”


    “当然是我可怜的表弟,哎,年纪那么小……没记错的话,还得半个月才能从局里出来吧,真心疼,勉强算作半个吧。”


    楚良材涨红脸,又气又恨,说不出话来,如果没有她,他儿子又怎么会被抓进去!


    猫哭耗子,假慈悲。


    楚颂瞥了眼楚良材精彩的脸色,心情大好,她装模作样安慰道:“二叔,你也不要太难过,你看看,几天不见,人憔悴了一大截,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这下,楚良材连假笑都维持不住,他脸色阴沉地盯着人。


    楚颂说的是实话,经过这大半年的磋磨,楚良材人黑了瘦了,整个人老了一大圈。楚老头更不必多说,自从“大乖孙子”被抓进去后,已经卧病在床快大半个月了。


    “二叔呀……”


    楚颂又要开口吟唱。


    叶秀枝赶紧扯了扯人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虽然她早就看楚良材不顺眼,忍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见到“恶人自有恶人磨”,让她狠狠出了口恶气。


    “好了好了。”


    差不多得了,见好就收。


    楚颂很给面子地闭上小嘴巴。


    按理说,楚良材总共应该分到五斤鱼,实际拿到手却只有三斤。


    楚良材一口老血哽在心头,“这又是为什么?!”


    “哦,还有两斤算在我名下,二叔,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笑纳了。”


    “凭什么?!那是我的鱼!”楚良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光天化日,她怎么有脸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二叔,你想想。”楚颂认真算起账,“您之前,逢年过节就要从我们家‘借’走鱼啊肉的,这么多年了,利滚利滚利,之前还的那点,完全不够啊。”


    “你、你……”


    “我什么?”楚颂气死人不偿命,笑嘻嘻道,“二叔是想夸我聪明伶俐吗?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聪明伶俐?


    楚良材咬牙,一拍大腿就要卖惨,“没天理啊,欺负人啊,一大家子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头,没天理了……”


    叶秀枝听不下去了,什么叫“一大家子人合起伙来欺负人”?她正要开口,被旁边李大嫂家丫头抢先了。


    “什么欺负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就是,欠了东西,自然也要还。”


    “以前打秋风的时候好意思,现在让你还回来,怎么不乐意了?”


    “仙仙还是太善良了,给你留了三斤。”


    楚颂插嘴:“是呀,太善良了。”


    楚良材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气得瞪大眼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那点撒泼的劲头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下去。


    他完全没想到周围人都向着楚颂,都疯了,这是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明明是土匪行为,竟然还叫“善良”?!


    楚颂:“二叔,那你剩下的这三斤鱼……”


    楚良材连忙一把夺过,紧紧抓在自己怀里,“我的鱼,你这是抢劫。”


    楚颂:“哦。”


    楚良材蓄力一击,可惜打在了棉花上,他愤恨道:“你这是抢劫!”


    楚颂语气也加重了些:“哦!”


    楚良材恨恨地瞪了楚颂一眼,又扫了圈周围人鄙夷的目光,见没人帮他,他孤立无援,只能咬着牙,带着可怜巴巴的三斤鱼,然后佝偻着腰、灰溜溜地挤出人群。


    他再待会儿,楚颂恐怕无耻地连手上这条鱼都不会留给他。


    “二叔再见,回家记得好好补补身体!”楚颂挥了挥手,热情地送别楚良材。


    楚良材脚下一个踉跄,心里咒骂,他情愿减寿十年也要诅咒楚颂不得安生!不得好死!


    楚良材走了,楚颂公报私仇完,满面春风,她转头骄傲地问:“娘,我厉不厉害?晚上我要喝鱼汤。”


    叶秀枝:“……”


    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个大聪明。


    也多亏是她,换个人,恐怕得被村里闲话淹死。


    “娘,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鱼汤鱼汤!鲫鱼豆腐汤!鱼汤鱼汤……”


    叶秀枝真是服了她了,“别念了,等会回去就给你烧。”


    “不,我要项宝姝来。”


    叶秀枝:“……”


    楚良材来排队拿鱼时,队伍已经接近末尾,所以没多久鱼就分完了,剩下几个人收拾残局。


    楚颂总共分到十来斤鱼,加上从楚良材那边扣下的,收获颇丰,叶秀枝还给她带了一个好消息,明晚大队会在村口晒谷场放电影,就当庆祝丰收。


    “真的吗?!”


    叶秀枝哄小孩似的:“骗你干什么?你听话点,明晚我就带你去。”


    楚颂:“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我要和朋友一块去。”


    叶秀枝还不知道她嘴里的“朋友”指谁,她立刻板起脸:“滚蛋,谁稀罕。”


    第110章


    “哎呀。”楚颂拿胳膊撞了下叶秀枝,狗言狗语道,“你看你,脾气那么大,我外面的朋友再多,还不是只有你一个亲娘,吃什么飞醋嘛。”


    叶秀枝拒绝污蔑:“……谁吃醋了,你不来烦我,我高兴还来不及。”


    “好好好,是是是,知道了,你没吃醋。”


    三连肯定是否定,叶秀枝头疼又无奈地白了人一眼,跟她扯皮是绝对扯不过的,“还要不要吃鱼了?”


    “要!”


    “要就闭嘴。”


    楚颂立刻闭嘴,拇指食指合拢,往嘴边横着一划,示意自己已经关上“拉链”。


    叶秀枝真不知道她是该无语还是该好笑,一天天的,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给点阳光就灿烂,就没在村里见过比她还淘气的。


    总共分到十来斤鱼,一大半都被叶秀枝拿回家做成了腌鱼,用盐仔细腌好,留着以后慢慢吃。


    楚颂哀怨地盯着人。


    “别抱怨,现在吃了。”叶秀枝拍掉楚颂爪子,“以后过年吃什么,过年还想不想吃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楚颂叹气:“虎落平阳被犬欺。”


    想她堂堂小霸王,虽然爸妈不靠谱,但物质上从没亏待过她,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什么时候这么落魄了?


    说出去,都要被那群狐朋狗友笑话。


    话落,楚颂脑袋轻轻挨了一下。


    叶秀枝瞪着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什么意思,骂谁是狗呢。”


    “疼疼疼!这么聪明的脑袋瓜,敲坏了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孝顺我娘。”


    叶秀枝哼了声,不气她就不错了,还孝顺。


    不过,虽然表面上处处嫌弃,但叶秀枝口嫌体正直得厉害,中午饭菜上桌,摆在正中央的赫然一碗豆腐鱼汤,一盘红烧鱼块,全都按照楚颂心意来的。


    “我可不是听某人的,是我自己想吃。”


    “某人”笑嘻嘻地抱住她胳膊,嬉皮笑脸:“娘,你真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芦花大队这么多人,只要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基本都拿过楚颂的好人卡,所以大家见怪不怪,叶秀枝更是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少吐象牙,给我坐好,乖乖吃饭。”


    吃饭这种事情,向来不用叶秀枝催促,楚颂最积极,楚家人口不多,都还算斯文人,不会像某些人家因为一筷子肉吵起来,甚至打起来。


    尽管如此,楚家人每次吃饭依旧不会有剩,这年头,只有不够吃的,不会有剩菜剩饭。


    楚颂吃饭速度虽快,但一点都不显粗鲁,反而让人看了后食欲大增,或许也有再不吃快些,就要被她吃光了的原因。


    叶秀枝存心想“撩”她几句:“慢点吃,又没人和你抢。”


    楚颂:“你不懂,饺子要吃烫烫的,女人就要壮壮的。”


    “吃鱼的时候就不要说话了,小心等会儿鱼刺……看我干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楚颂僵着不动了,手还抬在半空中,她皱眉,一副吞咽不了很难受的模样。


    所有人都停了动作,看着她。


    楚颂费力吞了吞口水,指指自己喉咙,然后求助的目光落在叶秀枝身上。


    叶秀枝:“……鱼刺卡住了?”


    楚颂点头。


    柴雪琪连忙递给她半截红薯:“吃这个,把鱼刺咽下去试试。”


    项宝姝拦住她,“大嫂,这样不行,如果咽不下去,很可能把食道划伤了。”


    “那怎么办,要不喝点醋?”


    叶秀枝:“喝醋没用,上次老王孙子就是被鱼刺卡住,喝了一缸醋都没用,我还有个土方法。””……”楚颂赶紧摇头,她相信科学,才不信这些所谓的“土方法”。


    叶秀枝自动忽略她的意见,倒了一碗温水,两根筷子驾成十字架,“你就沿着边缘,挨个喝一口,要慢慢喝,还有口诀,念完再喝。”她神神秘秘:“你听好:我从南边来,遇到一碗水,水中有条鱼,专……”


    楚颂:“等


    等,你上次不是说,这治打嗝吗?”


    “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大差不差,你鱼刺下去了?”


    楚颂扬起大笑脸:“我骗你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那么容易被鱼刺卡住。”


    叶秀枝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发火要当个慈母,但吸完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恶狠狠瞪了人一眼,“我扫把呢,是不是三天不打,你又要上房揭瓦了?”


    柴雪琪:“娘,消消气。”


    楚颂往项宝姝身后躲。


    项宝姝:“叶婶,你别生气,仙仙是逗我们大家开心呢。”


    “是啊是啊。”


    叶秀枝终于理解了什么叫“被猪油蒙了心”,看看,一大家子人,全都拉偏架。


    她沉着脸,“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楚颂还没开口,已经有人替她作保证了,生怕她真发火似的。


    叶秀枝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真让她揍小孩,最心疼的还是她。所以冷哼一声,狠话说完,便雷声大雨点小地轻轻放下。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第二天。


    因为晚上要在村口放电影,作为这年代难得的娱乐活动,无论是大人小孩,心情都格外激动,尤其今年是在自己村里放,用不着徒步暴走跑别人村里蹭电影看,大家就更兴奋了。


    午饭刚吃完,叶秀枝便提醒道:“晚上想好好看电影的话,把家里几个小板凳搬过去,先去占个好位置。”


    “这么早?!”


    “这都算晚的了,还有人头一天晚上就搬好凳子了。”


    “那算了,我现在再去占位置也抢不到好的,没关系,我个子高,我就喜欢站后面看,机会留给别人吧。”


    叶秀枝:“……随便你。”


    说实话,这谦让的态度实在不像她闺女。


    好在叶秀枝就是随口一提,没多想什么。楚颂暗自松了口气,她对这年代的电影压根没兴趣,只是单纯爱凑个热闹。


    再说,电影时长两小时,她要做的事多着呢……幸亏她勉强算得上时间管理大师。


    正式放电影的时间是晚上八点,不过才晚上六点,村口的空地上就已经挤满了人,有些离得近的人,连吃饭都等不及,端着大碗就到了地方,然后边吃边等着放电影。


    楚颂刚吃完晚饭,也被叶秀枝拉过去。她半只脚才踏入,已经被婶婶姨姨们团团围住。


    “哎哟,仙丫头,一天不见,又变俊了。”


    楚颂完美融入妇女团,还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嗯呢嗯呢,而且不仅人俊,还有才华。”


    逗得几个大娘直笑,楚家这丫头真不一般,不管说什么都接得住,换成别的年轻姑娘小伙,恐怕早就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不过,这样的性格倒是招她们喜欢。


    其中一个大娘笑着说:“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我有个侄子,他在镇上教书……”


    “哎哎哎,现在可不兴说媒那一套了!”另一人及时打断。


    “什么说媒,我的意思是年轻人,多走动!”


    “我还不知道你?我看你就是想让仙丫头当你侄媳妇,成一家人。”


    “你不想?”


    “想是想,但谁让我儿子不争气呢,哪配得上。”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好歹我也是当娘的,虽然是实话,唉,实话果然不好听。”


    ……


    几人笑哈哈地聊开了,楚颂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听着,一副局外人、主人公不是她似的,就差问一句“然后呢”。


    反倒是叶秀枝听不下去了,有儿子的想楚颂成儿媳妇,没儿子的想认楚颂当干闺女。


    一个两个的,呸!


    她把人拉走,虎着脸教训人:“不害臊,夸你也不知道害羞一下。”


    楚颂:“哎,没办法,谁让她们说的都是实话呢。”


    叶秀枝:“我可警告你,少给我做不该做的,像什么……”她压低音量,“可别被那些二流子骗,男人的嘴里没一句老实话,敢学别人钻苞米地,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她顿了顿,保险起见,还是补充道:“也不许把别人骗去苞米地。”


    楚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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