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魔尊(十八)
越千旬脑中思绪万千。
他心口堵了一团气,直噎的他上不去下不来。
攻略,系统,丹药,好感度,黑化值……还有那一句轻描淡写的——
“这重要吗?”
听到秦檀声音的一瞬间,那些所有的亲近,关怀,接触都成了镜花水月,曾经落在他心上的温软变作凌迟的刀刃,直刺的他鲜血淋漓。
越千旬在雪中拔足狂奔,腥风扑面,四周的魔物好似感受到他情绪的暴动,也开始跟随他的脚步奔跑。
雪片割裂肌肤,雪尘弥漫,遮蔽视野,他脑子里想了很多很多东西,从幼年懵懂时一梦泽的雨幕,到烙印在脸颊上疼痛的烫疤,乱灵境内一遍遍被迫围观的屠杀,还有那一声声密集幽怨的咒骂——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为什么不去死?”
曾经那些被他下意识忽略的,刻意遗忘的负面话语再度涌现上来,他听见了无数道刻薄嫌恶的窃窃私语声。
“怪胎。”
“真丑。”
“没规矩!”
“阴森森的,好可怕……”
囚牢内,施刑者将盐水倒在他身上,那张背光的脸扭曲如鬼魅,嗤笑道:“龙魔混血的杂种,怎么会混迹在人堆里?”
“你这般盯着我想做什么?要吃人似的。”
“唉,别说,听闻魔物在重伤后往往残忍嗜血,会和畜牲一样。”
讥笑声涌来——
“这不就是一只畜牲?可以剥皮拆骨的畜牲。”
……
越千旬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在挣脱囚笼后的那一瞬,清醒的,凶狠的,有如一只畜牲般咬断了行刑者的脖子。
直到看着那两个人烂泥般瘫软在地上,他这才疯疯癫癫地逃了出去。
魔尊肮脏的血液在他体内流淌,他确实好像天生带有融入血脉中的残暴,杀意一起便无法自控,渴血的欲望让他几次欲攻击他人,理智和杀意互相厮杀,最后才让他短暂的失去了所有意识。
从前他的生活像一场编织的美丽幻梦,最近越千旬才堪堪意识到,他与所有人都不一样,贺亭瞳,扶风焉,张对雪,傅白榆,谢玄霄……他们都是人,可他不一样,他是魔。
是作恶多端,杀人如麻,没有道德,被所有人所敌视的“魔”。
他伪装的再好,也逃不掉血脉中恶毒的本质。
只是没想到,他在装,其他人居然也在伪装,落在他身上的感情是假的,他以为的好其实全都是带有目的,全都是利用。
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漫上来,直将他拖拽深渊中去,越千旬闭上眼睛,眼眶中漫出滚烫的泪水。
先生面对他亲近时到底是什么感觉呢?会觉得恶心吧?
一个面容丑陋,笨口拙舌,心胸狭窄的魔,却妄图染指上玄境的高仞孤洁的仙人,他们甚至还有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师徒关系。
越千旬你怎么敢的!
怎么敢有如此妄想,又怎么会可笑的以为秦檀会对自己有情!
越千旬脚下一绊,他整个人飞出去,摔进蓬松的雪中,雪块承受不住他体重,迅速崩裂,他脚下雪面塌陷,瞬间失重,摔了下去。
他掉了个头,看见漫天的风雪,焦枯的树木仿佛无数根伸长的手臂,怔忪间,越千旬也跟着伸出了手,那些扭曲晦暗痛苦的记忆,夹杂着温暖的,可爱的,繁忙琐碎的书院日常在他眼前一一闪过,宛若飞散的流萤。
结束吗?
结束吧。
他早就该死了,从一开始就不该被生下来。
“越千旬!”
头顶传来一声怒喝,越千旬打了个激灵,呲啦一声下意识扒住了裸露的树根,就这么挂在了半空,积雪劈头盖脸砸下来,中间夹杂着几只挣扎的魔物,树枝冰棱划过他的身体,越千旬手指发抖,大口喘气,心跳快从喉咙中跳出来。
他忽然惊醒,发现自己刚刚居然想寻死。
雪粒子落下,他仰头看见从悬崖便伸来了一条胳膊,贺亭瞳探出半个身体,额上满是冷汗,盯着他缓缓道:“小越,来,把脚踩在石头上站稳,慢慢地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越千旬呆呆看着贺亭瞳悬空半截的身子,些微愣神,而后摇头哽咽道:“都是假的,我全都听到了!是系统,是好感度,你们对我有没有真心……贺亭瞳,你也是来攻略我的吗?”
“越千旬你已经十七岁,不是小孩子了,我们所有人对你是真情还是假意你当真分辨不清吗!”贺亭瞳音量拔高,而后又迅速冷静下来,声音平静温柔,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低声道:“青云书院朝夕相处三年,我们同吃同住,你扪心自问,大家对你可有半分利用?你只听到些只言片语便要寻死觅活,你甚至都不给人解释的机会……你……”
贺亭瞳目光似有痛色,不过很快收敛,温声道:“把手给我,外面好冷,剩下的话我们回去说。”
“我是贴了掩生符出来的,这边魔物这么多,你也不想我死的对吧?”
越千旬咬牙,他摇头,痛苦道:“回不去了,我是魔,身份暴露,九州再无我容身之处,我用不了灵气,使不了仙术,回去也只是鬼鬼祟祟东躲西藏,若是被抓住,只有一条死路,与其被折磨致死,不如让我自己了断,反正……反正这世上也没有可留恋的……”
“有,当然有!入不了仙盟就当散修,用不了灵力就用魔息,人只要还活着就没到绝路!”贺亭瞳咬牙,“你不想报仇吗?你不想问清楚昙哥为什么要如此待你吗?还是你想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有冰冷的水珠砸在脸上,越千旬瞪大了眼睛,夭寿了,他居然看见贺亭瞳在哭,声线颤抖,是从未有过的脆弱,“小越,永远不要拿自己的命去威胁在乎你的人。”
“我……我没有……”越千旬看着他冻的发紫的嘴唇,心中愧疚涌到了极点,挂在树根上也跟着掉眼泪,“我只是心里难受,我……”
贺亭瞳将手又往下探了探,温柔道:“没关系,手给我,上来说。”
这一次,越千旬没有拒绝,他终于缓缓抬手抓住了贺亭瞳的手腕,而后被死死抓住,一口气拖了上去。
两人趴在雪地里,深夜里格外的冷,贺亭瞳穿的不多,追出来时又收敛了全部灵力,脸都冻的有些发青。
越千旬后知后觉开始后悔,低着头不敢看人,他擦着眼泪哽咽道:“瞳哥我……”
贺亭瞳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检查了他周身,没发现什么伤痕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越千旬心中感动,眼眶刚红了一半,贺亭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他的耳朵,而后在少年惊恐的目光下一个扫堂腿将他掀翻在地,脱了鞋子,站在雪地里用鞋底抽他。
越千旬趴在贺亭瞳膝盖上时还在发懵,直到“啪”地一声,屁股传来痛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顿时只觉得天崩地裂,当下四肢乱飞,恨不得满地乱爬,挣扎着滋哇乱叫:“啊啊啊贺扒皮你干什么!”
贺亭瞳不语,只一味揍人,轮圆了膀子抽了十几下后,苏昙终于赶了过来,他提着剑,风尘仆仆,站在不远处的古木下,提心吊胆的看着贺亭瞳啪啪打人,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越千旬看见来人,更绝望了。
他原本还挣扎两下,可惜贺亭瞳手劲儿极大,他挣脱不开,只得认命,捂着脸装死。
苏昙看着噼里啪啦打孩子的贺亭瞳,只觉得肉痛,他堪堪上前一步,小声劝道:“小贺,算了算了,不要打了。”
贺亭瞳重新将鞋子穿回来,他看着捂着屁股缩成一团的越千旬,长舒一口恶气,淡淡道:“这小子刚刚寻死觅活险些跳崖,昙哥,你与他聊聊吧,我过去歇会儿。”
越千旬:“……”
苏昙:“……”
拍拍手,贺亭瞳走到一棵树下,背对着他们歇息去了。
四周都是魔物,但不知为何,魔物或是挂在树梢,或是窝在雪地当中,只懒散地摇摇尾巴,望着他们并不攻击。
贺亭瞳戳了戳一只魔物的尾巴,对方尾巴蜷缩成一个圈,卷了上去。
天知道他看见越千旬跌跌撞撞跑出大殿,一头扎向悬崖时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他知道越千旬会接受不了,甚至想过如果对方黑化他要怎么处理才能不伤感情,但没想到越千旬会跑去跳崖,对方掉下去那一刻,贺亭瞳心跳都快停了。
还好上天保佑,让他将人一把捞了回来。
贺亭瞳搓了搓脸,到这时才觉得冷。
另一边,越千旬蜷缩成一坨,不肯与苏昙对视,贺亭瞳听见苏昙十分温柔的声音随着风传过来,“小越,对不起,但我想和你认真谈谈,这是很长的一个故事……”
于是他搓着手又走远了一点,将地方让给了师徒俩。
一阵风吹,树上的雪承受不住般全数落了下来,贺亭瞳被淋了一头一脸,他抬手抹了把脸,颇有种无奈感。
从夜里聊天一直折腾到现在,又是不眠不休挨饿受冻的一天。
他叹气,朦胧的白雾转瞬被风吹走,露出萧萧林木后抱着斗篷的扶风焉,他不知站了多久,肩头落了一层细雪。
“你怎么也出来了?”贺亭瞳小跑过去,有如见到了救星。
扶风焉也朝着他跑过来,“夜里风大,你走的时候穿的少,我想过来看看。”
贺亭瞳飞扑过去,直扑到扶风焉怀里,哆嗦着把自己冻僵的手指伸进他衣服里取暖。
扶风焉被冻了一颤,连忙展开斗篷把人兜头裹进去,让贺亭瞳树袋熊一般挂在他身上。
两脚离地了,寒气好像也随之消失了,天冷时扶风焉身上的温度就是绝佳手炉,面积大,还不会烫手,贺亭瞳抱着他脖子趴在他身上,体温渐渐回暖,困意也跟着浮了上来。
“要回去吗?”扶风焉问。
贺亭瞳摇了摇头,“等等他们吧,我怕出变故。”
从前的心理阴影还在呢,他还记得上一世,上上世,上上上世……越千旬被苏昙抛弃后,那副阴暗爬行,怨天尤人,桀桀冷笑的反派样。
于是扶风焉抱着他不远不近的站在附近围观。
层层落雪中,苏昙半蹲在越千旬对面,不顾系统警告将自己的来处一一告知。
这确实是个很长的故事,一直到天光乍破才堪堪说完。
越千旬跪坐在雪中,望着苏昙,他唇角颤抖,自言自语般开口:“难怪,我总觉得第一次见到的你和后来的你不太一样。”
“姻缘镜时,人人都说是秦先生挥出的一剑救下了所有人,可我最后看见的明明不是秦先生的脸。”
“难怪我从前总觉得,你与我总是亲近一会儿,疏离一会儿……直到最近……原来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苏昙。”
苏昙有些承受不住般垂下眼睫,他的神情与秦檀实在太不一样,望着人时总带着一股温和的慈悲。
也是越千旬最渴求的,最喜欢的那一点特质。
“苏哥哥,抛开系统,抛开同情,抛开一切,如果……我是说如果……作为一个普通人,你会喜欢我吗?”越千旬小心翼翼地开口。
苏昙看着少年清澈干净,满怀希冀的眸子,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越千旬眼眶里盈满了泪,方才挣扎着遵从了本心。
“不会。”
“小越,你很好,但是你在我心中与小贺,阿扶,小雪,他们都是一样的。”
“我只拿你当晚辈。”
判定落下,越千旬泪水也跟着滚落。
他一颗心落入了谷底,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痛苦,垂着头,哽咽出声,“我知道了。那我能……我能抱抱你吗?”
于是苏昙给予了他一个宽容且温暖的拥抱,越千旬靠在青年肩头,声音由哽咽,变成细小的啜泣,漫长的呜咽,最后在苏昙安慰性摸他头时转为号啕大哭。
天际随着翻卷的云层浮起昏沉的白光,越千旬趴在苏昙怀中,他从未如此贴近过心上人,也从未如此清醒的知晓,他与苏昙绝无可能,少年魔尊十七岁惨淡的初恋就此结束。
贺亭瞳与扶风焉并排坐在树桠上,看着越千旬发泄般哭地昏天黑地,日月无光。
扶风焉捂胸口,感叹道:“小越看起来好痛。”
贺亭瞳摊手:“情伤嘛,杀人不见血,不过痛过这一阵应当就好了。”
群鸟惊飞,扶风焉看着远处抱头痛哭的两人,略有不解,他道:“爱应该是让人愉悦的。”
贺亭瞳靠在他身上,伸了个懒腰,闲散道:“不,爱也会让人痛苦。”
“就比如昙哥的袍子,怕是要被泪水泡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魔尊的十七岁:失恋,跳崖,被哥揍
多年以后的越千旬:把这段掐了!掐了!!!
终于,第一对拆掉。
第122章 魔尊(十九)
越千旬回去时眼睛肿成了一条缝,因为挨了打走路一瘸一拐,被人扶回来时惨遭围观。
他心情大起大落,险些哭到昏厥,脑袋已经被哭成一团浆糊,此刻其他所有人的视线反而被他无视了,就这么颤颤巍巍抖着两条腿回了屋子,吧嗒关上门,隔绝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对雪偷偷靠近,凑在贺亭瞳耳边低声问:“小越这是怎么了?被人非礼了?”
贺亭瞳:“此事说来话长。”
他凑在张对雪耳边嘀嘀咕咕,张对雪闻言瞠目结舌,震惊道:“他居然有这样的心思?他怎么敢的!”
周围有人将疑惑的目光投来,张对雪赶紧放低了声音:“小越藏的够深啊,我平日里居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旁边苏昙木着一张脸,已经绕过所有人去了另外一个角落休息去了。
张对雪小心翼翼收回目光,十分感慨,“小越都这般了还能活着,秦先生当真慷慨仁慈。”
贺亭瞳困惑:“你不好奇小越为什么会爱上秦先生?”
张对雪表情比贺亭瞳还要困惑,“这有什么好好奇的?那可是归离剑主啊!爱上他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如果不是师徒伦理,加之害怕亵渎秦先生,我也喜欢。”
张对雪竖着手指头一一细数秦檀优点,“秦先生个高,厉害,孔武有力,剑术出神入化,修为望尘莫及,做事干脆利落,偶尔又能体贴入微,简直就是天下所有剑修的典范!”
贺亭瞳思考了一瞬,发现确实如此,他点点头,“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
越千旬哭了整整两天。
靠在墙角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凝视纷纷落雪,十分忧郁,眉间似有解不开的绵绵愁绪,感觉下一秒就要从他嘴里吟出一首闺怨诗来。
还是不吃不喝不肯见人,这几天贺亭瞳,扶风焉,还有张对雪轮流陪伴,收效甚微,期间傅白榆过来围观,指着越千旬的样子哈哈大笑,被贺亭瞳打了出去。
苏昙更不敢过来了,生怕刺激的他上吊。
只是天枢宗里还有诸多事宜需要安排,贺亭瞳也渐渐忙起来,没时间天天哄人,每日还得与苏昙交流沟通,询问系统好感度变化。
苏昙毫不隐瞒,直接将越千旬的黑化值,好感度,还有剧情线全盘托出,系统阻止不了,索性放任了。
可能是告白失败的缘故,越千旬的好感度卡在了60%,一动不动,黑化值倒是缓慢降低,在30%左右徘徊。
这边贺亭瞳还在研究怎么利用系统,另一边,在扶风焉锲而不舍下,终于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蹲在越千旬面前将症结给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喜欢秦先生呢?”
“你不懂。”
“喜欢一个人总该有理由,比如我喜欢贺亭瞳,就是喜欢他善良,聪明,勇敢,可爱,温柔,活泼,幽默……”
面对扶风焉一长串报菜名一般的溢美之词,越千旬撇嘴,嘀咕道:“贺扒皮打人手黑巨痛,心眼子贼多,吃人不吐骨头,你一个木头脑袋,迟早让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像苏哥哥,他温柔善良,会给我糖,会摸我的头,走路的时候会牵我的手,会对我嘘寒问暖,问我冷不冷,给我加衣裳,给我梳头发,还给我换了一双新靴子……”
“可我们在书院的时候也给你糖,给你加衣服,梳头发,甚至还给你做饭,缝补补丁,还在你爬不动的时候背着你爬山……”扶风焉一一列举,而后盯着越千旬的眼睛,有一丝丝委屈,“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们,是因为我们没有摸你的头吗?”
话音未落,扶风焉手已经伸了过去,落在了越千旬乱糟糟的脑袋顶上挠猫似的抓了一把。
越千旬:“?”
越千旬:“!!!”
他猛地后缩,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仿佛被非礼,惊恐地盯着扶风焉,颤颤巍巍道:“你干嘛?!!”
扶风焉一脸无辜,“当然是希望你忘记情伤,早点走出来。”
越千旬:“……………”
他看着逼近的扶风焉,嘴角抽搐,知道扶风焉此人榆木脑袋,看不懂气氛,不能以常理度之,他绞尽脑汁,婉拒道:“不一样的,你们与苏哥哥不一样,你们年纪比他小,没有他体贴,也没有他的气质,那种气质,懂吗?”
越千比划,“那种香香的,软软的,语气柔柔的,抱着我的时候就好像……好像……”
“像娘亲?”扶风焉接话,而后大彻大悟:“小越,你是不是想你的娘亲了?”
越千旬闻言一噎,他低下头仓惶道:“不一样的,我只是……只是有一点点……”
他知道龙女不会这样抱他,母亲巴不得他死,从有记忆起母亲便没有抱过他,可这一点幼年时的遗憾好像当真贯穿了他的整个生命,以至于年长者的温柔纵容总让他忍不住靠近,渴望更近一点,再近一点,直到好像只有苏昙与他彻底在一起了,自己所有的缺憾才得以圆满——但苏昙干脆利落的拒绝了他。
悲伤涌过来,越千旬觉得自己像个丑陋的怪物,他又想哭了,可扶风焉的手却先一步伸了过来,他揉着少年的脑袋,欣慰道:“没关系的,小越,想妈妈就想妈妈,大家都是朋友,其实我也不介意当你的长辈。”
越千旬:“………”
扶风焉从储物灵器里面掏出一块糕点,“这是我仅剩的存货了,分你一块?”
越千旬:“………”
而后,扶风焉当着越千旬的面,毫不遮掩地敲了敲耳挂,对着贺亭瞳甜甜道:“小贺,你快过来,我好像知道怎么安慰小越了。”
越千旬心中忽然浮现不好的预感。
*
“唉,都怪我,我平日里只抓你的学习,忘记了你的精神需求。”贺亭瞳坐在椅子上擦着莫须有的眼泪,“放心,小越,你喊一声爹,我们从今往后把你当心肝疼。”
越千旬:“……”
看着越千旬瞪大的眼睛,贺亭瞳笑着刮刮他脸蛋,“骗你的,不叫爹也疼。”
越千旬:“………”
“小越,从前是我们疏忽了,没有给你充足的关爱,放心,之后哥哥我一定对你加倍关心。”张对雪一上一下捋着越千旬的背,撸猫一样,“这个手劲儿合适吗?有没有感受到我的爱?”
越千旬:“………”
“没关系的,小越,你以后想要什么就直说,爹爹们会照顾好你。”扶风焉给他梳头发,认认真真给越千旬的头发打了个小辫子,“看,这样是不是好看多了。”
越千旬:“…………”
他看着镜子里的诡异发型,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一夜之间多了三个爹妈,他还是死了罢。
当然,死是不可能死的,只会被几个熟人按在角落里上下其手,摸到麻木,摸到掉发,摸到静电,摸到脱敏。
越千旬看着喜滋滋,傻呵呵,围着自己团团转的三人,感觉自己这辈子的地位怕是不会有丝毫上升了。
当真是一子错,满盘皆输。
他流下了屈辱沉痛的泪水,然后在贺亭瞳故意挠他痒痒肉的时候没忍住躲避,往后一翻,连人带凳子摔在地上。
啪嗒一声,三颗脑袋同时出现在他视野里,七手八脚把他抬回来,贺亭瞳脸上满是关切,“小越?你还好吗?”
“哎呀,怎么哭了?”张对雪给他抹眼泪,“没关系,哥哥的肩膀借给你靠,哭多久都行。”
越千旬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将这三只推开一点,为自己挣得了一丝喘息空间,他轻咳一声,木着脸认真道:“好了,行了,我认输,我错了,我真的感受到你们的爱了,我现在心如止水,没有半点世俗的非分之想——”
“这可不行啊!”贺亭瞳握住越千旬的手指尖温柔道:“小心肝儿,你得帮哥哥做个实验。”
越千旬:“………”
他打了个哆嗦,一股不详的预感在一瞬间升到了顶峰。
*
关于系统好感度这个问题,贺亭瞳其实关心很久了。
如果好感可以变成积分,积分可以兑换资源,那越千旬如果控制自己的情感起起伏伏,苏昙在这边岂不是可以实现丹药武器自由?
在如今被魔族包围,天枢宗如此资源紧缺的情况下,若是能从系统手里兑换来东西,便可解燃眉之急。
至于系统如何判定越千旬的喜欢,还得一一试过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苏昙和越千旬的配合。
贺亭瞳提出这个构想的时候,越千旬已经彻底没脾气了,他一手撑着脑袋,低着头思考了很久很久,终于竖着大拇指由衷感叹了一句,“贺扒皮,你真行,你是真没把我当人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扶:缺爱啊?我这里很多呀!
小贺:我不介意多个儿子
小雪:我不介意多个儿子
小越:爱太沉重,退订
第123章 魔尊(二十)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对您的好感度+1。”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的黑化值-5。”
“恭喜宿主……好感度+3。”
“……好感度+10。”
……
系统机械的播报声不断在苏昙脑中响彻,他看着被自己揉面一般揉搓来揉搓去的越千旬,在好感度卡住不动后讪讪松开手。
越千旬单手环着椅背,一脑门长发已经被揉成了鸡窝头,他木着脸盯着苏昙,看起来狂霸酷帅拽,实际上已经两眼无神,耳根红似火烧。
好感度卡在了85%就怎么也不动了,贺亭瞳的声音传音入密而来:“昙哥,升了没升了没?”
苏昙偷偷在身后比了个OK。
贺亭瞳:“快兑快兑!”
好感度化为积分,苏昙看着系统商城内的标价,抬手点向格子里面那一排丹药,眼睛一眨不眨将积分全部选中。
系统冰冷的警告声响起:“宿主,我劝你不要滥用积分,你如今已经在主角面前暴露身份,要想回家除了清空黑化值,攻略感情线,还需要走剧情线,此世剧情线高危,没有足够的积分,你无法应对后续的危机,没有积分我也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帮助。”
苏昙指尖顿了顿,果断将丹药全部兑换,他冷淡道:“不帮就不帮,你本来也没怎么帮过我。”
系统:“………”
而后苏昙一扭头,快速离开现场,将与系统的对话全部告知了贺亭瞳。
贺亭瞳手拿纸笔,正蹲在墙角偷窥,闻言歪了歪脑袋,思考后认真道:“统子说的很有道理啊!所以我们一定要多薅点备用。”
系统:“………”
系统:“????”
系统原本隐藏多年,此刻尖叫出声:“薅什么?你们以为主角的好感度是韭菜吗?割了一茬又一茬?”
贺亭瞳扬起手中的小本子,一脸无辜,“难道不能吗?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只能辛苦小越了,他会理解的。”
小本子的册页上,密密麻麻写着注意事项——
摸头一次好感度+1,黑化值-1
微笑一次好感度+1,黑化值-2
牵手一次好感度+5,黑化值-5
拥抱一次好感度+10,黑化值-5
随便想一想,+10(小越你在想什么?)
……
贺亭瞳认真分析:“小越好感度最低降至60%,最高涨到85%,中间有二十五分的波动,一分好感度可以兑换一百积分,同样的,黑化值每减少一分也可以兑换一百积分,一瓶回春丹则需要二十积分,养元丹需要一百积分,生骨丸一百五十积分,还有……”
贺亭瞳报菜名般的点出系统商店所有货品,而后扬起笑脸,“越往上的丹药积分需求越多,不过我们只用多刷回春丹即可,只要肯努力,一个时辰反复一次,剩下三天足够我们兑换完药物,将天枢宗内所有人的灵力体力恢复正常,还可以存上不少当做储备。”
系统:“………”
合上小册子,贺亭瞳怜爱地看向正坐在桌子边发呆的越千旬,喃喃低语:“只是要辛苦小越了。”
系统:“………”
不知为何,一股恶寒袭来,它一团数据,居然打了个哆嗦。
贺亭瞳却已经大步向前,走到越千旬面前,冲着正想入非非的少年温柔道:“来,小越,我们来聊点悲伤的事情。”
越千旬正襟危坐:“要来了吗?不过我现在没有特别悲伤的事。”
“有的有的。”贺亭瞳凑在他耳边恶魔低语:“苏昙不喜欢你,他刚刚哄你的话都是假的,摸你的头都是另有目的,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他是异世之人,等他完成任务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你永远都见不到他啰!”
“好可怜,你都不知道你的苏哥哥长什么模样,往后只能对着归离剑主的脸,睹人思人。”
“看久了秦先生还会揍你。”
越千旬:“…………”
有些事不能深想,略微一想心情就掉到了谷底,他汪地哭出声,悲伤逆流成河。
贺亭瞳鼓掌:“好好好,保持住!多想想不好的事,爱恨嗔痴求不得怨憎会别离苦,多想想多想想,情绪,就这个情绪啊!别泄了!”
越千旬号啕大哭,口中呜咽:“贺扒皮,你真不是东西,我恨你呜呜呜……”
系统眼睁睁看着越千旬的好感度瞬间下降,黑化值立刻飙升,它数据跳动都停了一瞬,心想这么刺激主角当真是不要命了。
就在这时,贺亭瞳往后一挪,手一挥,苏昙迅速整理衣冠,填充位置,坐在越千旬对面,笑容温柔甜美且可靠,开始亲亲抱抱举高高,把人哄成胎盘。
贺亭瞳飞奔出去,给房顶上的扶风焉打手势,闲坐良久扶风焉连忙将水凝成的镜子调转,神级打光降临,苏昙一身白衣,身后不知从何处投来一圈白光,噌地一下,照得人洁白无垢,整个世界都亮了。
越千旬瞠目结舌看得呆住,脑袋一空,黑化值寥寥无几,好感度重新升到85%,随后越千旬恢复正常,苏昙积分入账。
系统:“………”这也能行?!
它不敢置信地看向跳动的数据,然后发现——确实能行!
越千旬确实黑化了,好感度确实也降了,又确实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里黑化值清空,好感度上升。
一切合法合规顺理成章,所以兑换,理所当然。
一个时辰后。
越千旬擦擦眼眶里的泪,对贺亭瞳骂道:“你真不是人。”
贺亭瞳给他倒了杯水,“来来来,继续继续,别太累了,也别太歇着。”
眼眶里挂着的泪珠还没干,越千旬继续调整情绪,苏昙复又上前安慰,如此反反复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楼顶还有一个扶风焉搞效果,短短一天时间内,越千旬情绪大起大落,苏昙嘴皮子开裂,贺亭瞳奋笔疾书,在他们的努力奋斗下,终于换了六百多瓶回春丹。
等到夜幕降临时,越千旬已是两眼无神,瘫在椅子上,捧着心口,仿佛一朵被蹂躏过的娇花,口中喃喃:“完了,苏哥哥,我好像不爱你了。”
贺亭瞳连忙捂嘴:“不许说不爱,你喜欢的紧。”
苏昙趴在桌子上,声音发哑,他挥挥手,有气无力道:“缓一缓,缓一缓,没词了。”
系统看着自己快被清仓的丹药,破防尖叫:“你们这是邪修!是邪修啊!!”
贺亭瞳:“这怎么能叫邪修呢?你看,昙哥获得了好感度,小越获得了拯救,你的剧情进度也没落下,主角气运没少收集吧?我还得了丹药,这明明就是伟大的共赢啊!”
系统:“………”它竟无言以对。
贺亭瞳收拾东西,哼着歌:“你真应该谢谢我。”
系统:“……”
张对雪过来给他们送水时,看见的就是白惨惨的夜明珠下,贺亭瞳与扶风焉两个脑袋贴着脑袋在数堆的如同小山般的丹药瓶子,旁边的角落里,一趴一躺睡了两枚干尸,看起来死了有好一会儿了。
张对雪大惊失色:“……秦先生,小越!你们这是怎么了?”
贺亭瞳抬手示意他噤声,往他怀中塞了两瓶子丹药,低声道:“他们累了,让他们休息。”
张对雪虽然不太明白,但并没有多问,他看着满地的丹药,先是一喜,而后又忧心忡忡地戳了戳贺亭瞳的背,在人转身看向他时,露出了一个难以启齿的表情。
贺亭瞳了然,“你想去接应谢玄霄?”
不知是冷的还是如何,张对雪的脸上血色尽消,他抿唇,忧虑道:“还有两日便到了约定的日子,越是靠近寒山境越是危险,他毕竟是元辰宫少主,以身犯险我实在过意不去……我这样是不是很没出息。”
贺亭瞳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温声道:“本就应当去接应,和有没有出息无关,只能说明你心善,若谢玄霄当真能跋涉至此,救众人于水火,助他一次又何妨?”
张对雪骤然抬头,贺亭瞳将附近的瓶瓶罐罐尽数收进储物袋内,“不过你不要着急,我还需要多准备些物资防身,这两日你先等等。”
“什么物资,需要我帮忙吗?”张对雪关切道。
贺亭瞳沉吟良久,他盯着张对雪看了一圈,重重点头,“确实很需要人手。”
第一日光靠话疗,到最后阈值增加,越千旬和苏昙已经麻木,不管说的有多情真意切,积分提升慢了不少。
于是贺亭瞳想了个法子,他一夜没睡,制了十几枚水镜,仿着青云书院姻缘镜的做法,靠着刻阵,做成了十枚致幻的小幻境。
小幻境内剧情众多,贺亭瞳布置了几个,扶风焉布置了几个,张对雪欲言又止,没忍心,于是扶贺两人愉快平分。
时间紧急,幻境粗糙,只能暂时迷人神志,其他的全靠想象力,贺亭瞳说完注意事项后,便将水镜一摔,咔嚓声中,苏昙与越千旬目光渐渐失神。
贺亭瞳扶风焉联合出品的简易“小秘境”出场。
哭了一天,眼睛肿成桃子的越千旬一扭头,就看见了提灯而来,白衣缟素的苏昙。
他是一梦泽内一只被遗弃的混血魔族,被从此路过的仙人发现,拯救,仙人抚他发顶,收他为徒,带他回宗门,悉心教导。
仙人已有两位爱徒,他是第三个,虽然不是唯一的徒弟,但魔物颇受师兄们宠爱,仙人对他更是纵容。
仙人如高岭之花,不可亵渎,小徒弟尊敬崇拜,直到有一天,师尊收了一个恶毒绿茶小师弟。
此后一切便都变了。
小师弟每日刁难他,高岭之花为小师弟折腰,温和的师兄们对他不假辞色,他被抛弃了。
小师弟十分恶毒,以折磨他为乐,让他关禁闭,跪大殿,受鞭笞,爬长阶,废他丹台,耗他修为……
魔物被欺负成了小咸菜,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他杀了小师弟后,堕入魔道,实力大增,囚禁师尊,叫他日日夜夜不得安宁——
“谁干的谁干的,不可以少儿不宜!”
“删了删了!”
“哦。”
——囚禁师尊,叫他日日夜夜跪地忏悔。
可后来发现,师尊实则另有隐情,终有一日,仙魔大战,师尊为救他,受人一击,就此陨落,倒入魔物怀中。
天上地下都是大雪,魔物怀抱师尊冰冷尸体,望天哀嚎,悔不当初,直欲毁灭世界。
“好眼熟的剧情,接下来就应该我出场解决他了!”
“是改编,改编,别打他别打他!小越是男主!你搁这抢什么戏!”
……
狭小的空间里,数枚镜子卧在雪中,银光闪闪。
扶风焉手举一把雪捏的长剑,从天而降,一剑挥下,贺亭瞳飞身一挡,雪剑断裂。
而后受到刺激的越千旬躬身一扒,以飞快的速度滚出一个巨大雪球,霸王扛鼎般举过头顶,朝着扶风焉砸去,扶风焉左右闪躲,搓出个更大的丢过去,瞬间将越千旬埋的只剩个头。
“小点劲儿!别把人砸醒了!”
“哦。”
狭小的角落里,像搭了一个拙劣且热闹的的戏台子。
偶尔传出两声夹杂着痛苦愤怒的呼喊:“师尊!师尊!我要你们偿命!”
“此世无你,我岂能独活!”
“啊啊啊,你这个害我师尊的贱人!”
……
贺亭瞳几人站在雪地里手舞足蹈,飞过来砸过去,远远望去,只见归离剑主一脸祥和躺在地上,半截身子入雪,张对雪跪在旁边哭着往他身上撒雪花,仰头喊着师尊您放心去吧!
扶风焉与越千旬手拿雪捏的刀枪剑戟咔咔乱打,武器制造商贺某某正在奋力提供武器……雪花与人影乱飞,哭喊和笑声混合,夹杂乱七八糟的诡异台词,一时间群魔乱舞,简直就像在进行什么邪恶的祭祀仪式。
路过的傅白榆:“他们五个在干什么?打雪仗?”
相里玄迟疑片刻:“不像……更像是疯了。”
傅白榆:“归离剑主也疯了?”
相里玄:“离他们远点,可能会传染。”
作者有话要说:
统子:亏了。
小贺:从来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美滋滋。
第124章 魔尊(二十一)
第十日,天枢宗偏僻后院一围墙,积雪被清扫的十分干净,墙面都修缮了一边,断木碎石整整齐齐垒在角落,形成一个小阶梯,上头整整齐齐挂了一排少年,手持竹竿,隔着阵法敲魔物。
越千旬两眼呆滞,出手快准狠,邦邦邦,猛敲魔头,消消乐一样,连刷六个。
扶风焉则在竹竿上挂了一根细线,线头一挥,灵力从经脉涌出,被他细细压成比头发还细的灵丝,仙气借由那一根线头横削过去,灵压快速且无声地掠过,从墙角至山下三百米,抬头的魔物尽数身首分离,悄无声地倒在雪里。
四周的魔物觉察到危险,不再靠近。
张对雪盯着无尽雪原出神,心事重重,手持竹杆小猫钓鱼般一点一点。
唯有贺亭瞳最高兴,他把杆子压在胳膊底下,趴在墙角看清单,极长的一条清单,列满了所需的丹药,符箓,还有几把品质不低的灵剑,清单末尾全都打了勾,让他分装在数枚储物灵器内备用——全是这段时间从系统那里薅来的羊毛。
待整理完所有东西,贺亭瞳眼角眉梢都漫上层笑意,熠熠生辉,他往旁边一顶,这股力便如水浪般从左到右传过去,四个人肩抵着肩,互相撞了一下,堪堪回神。
越千旬趴在墙头,脑袋木木转过来,露出哭太多红肿的眼皮,哑声道:“贺扒皮,你又要干嘛?”
“所有任务完成,今天早点休息,明日我们出门接应谢玄霄。”贺亭瞳朝着他们眨了眨眼,丢出个飞吻,“此事一了,等回去请你们吃酒。”
他从墙上跳下来,蓝色的衣袍在空中一晃而过,仿佛振翅的蝶,扑扇着翅膀愉悦地飞走了。
墙边的三人齐刷刷扭头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扶风焉被吻击中,捂住胸口,一脸心动,张对雪眉梢一动,意识到贺亭瞳居然在哄他们,只有越千旬,耷拉着脸,眼下挂着黑眼圈,看起来疲惫万分,好似老了一百岁,沧桑道:“他不累吗?”
张对雪怜悯地看着越千旬,揉了揉他的脑袋瓜,感慨道:“人在干坏事的时候是不会累的。”
越千旬:“………”
张对雪:“走了,休息去,这几天你哭天抢地的应该累惨了吧?明日若当真接应,又是一场硬仗。”
张对雪一想到明日,便开始紧张起来,唾弃自己没出息,又担忧那人境遇,从开阳至此,应当是千难万险,那人洁癖又娇贵,倘若当真翻山越岭而来……他真的不知该如何还他人情了。
失神时,越千旬从墙角溜下来,已经气势汹汹提起了意见,“待我回去,上绝味斋!上天香坊!去东鼎楼!我要把贺扒皮钱包吃空!”
扶风焉缓步上前,敲他脑门一下,警告道:“不许。”
越千旬哇哩哇哩扑过去,吵吵嚷嚷道:“你重色轻友!”
扶风焉思索奖励,疑惑道:“你难道会重友轻色吗?”
越千旬:“…………………”
他掉了个头,朝着屋子里奔去了,口中哭号:“师尊,木头哥欺负我!”
苏昙严厉的声音从里间飘出来,“小越!你不要乱给同窗起绰号!”
……
大雪已停,天际乌云低沉,天枢宗内金光灿灿,贺亭瞳这段时间已经抽空带着门中弟子补全了阵法,清除了积雪,又设了几道隔风挡雪的阵术,阵法内温度适宜,丹药分发下去后,大部分弟子补足了精神,瞧着也没那么萎靡了。
相里玄每日照样在睡前横笛吹一首清音曲为所有人梳理经脉,清扬笛声里,贺亭瞳负手而立,看着房间内挂着的寒山境地图。
这一次,他可以做的事好像又多了一点,可以救的人又多了一点。
半遮的窗格外,越千旬被扶风焉抵住了脑袋,正不断地挥手扑腾挣扎,仿佛一只被抓住了脚趾的大扑棱蛾子。
此战结束,最重要的还是给小越寻个安心修炼不被打扰的好去处,发癫魔尊什么的,还是别当了。
还有檀哥,元神重创,需要尽快回到上玄境,元神神识类的伤还是需要雾花境的乐修慢慢调养,贺亭瞳查探过,若是慢慢治疗,三年内能有意识,最多五年便会清醒。
对于张对雪,他如今长剑在手,贺亭瞳其实不太担心,等此间事了,只要张对雪拜师入剑宗,上头有人后,谢玄霄此生应当很难左右他的心意了。
他目光最后停顿在扶风焉身上,怔怔出了好久的神。
此事若了,寒山境约莫能在年底收复,他们兴许还可以赶回青云书院吃份年夜饭。
扶风焉察觉到他的视线,果断丢开越千旬,三两步扒到他窗边,几乎与他贴面,“你在想什么?”
贺亭瞳回神,笑道:“想这场雪下的太久了,不知何时能放晴。”
*
朔风连卷,冰寒彻骨,雪尘覆面,谢玄霄几乎看不见前路,艰难前行时踉跄一下,被身后手下搀扶住了胳膊。
疾行十日,就算做了全套准备,他脚下还是磨出了无数水泡,浑身俱是擦痕,混着血汗黏于周身,又让冰冷的风冻住,若非身着法衣,只怕要冻死。
越是艰苦,他思绪越是控制不住的飞向前世,那年同样是寒山境破阵,他受命前往前线,一场恶战,受困天璇,生死危难之际,却是被驱逐出元辰宫的张对雪奔赴万里持剑来救,背着重伤的他逃亡七日。
那一路的连绵风雪,刀光剑影仿佛还在眼前,前世他重伤昏迷,模模糊糊,未曾看的真切,今生亲自走上一遭,方知其中艰难险阻。
“少宫主,前方有魔物围困,再绕不开路了。”暗卫落于他身侧低语。
谢玄霄看见远方起伏的山势,他呵出一口气,从雪中半支起了身子,“很近了,杀过去。”
*
寅时,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
相里玄手持通讯灵器冲过来摇醒贺亭瞳,向来干什么都冷冷淡淡,不紧不慢相里家二公子,此刻一张脸煞白,他盯着贺亭瞳,举着自己掌心通讯灵器急切道:“出事了,谢玄霄断了联系。”
贺亭瞳猛然从床上坐起,只一瞬间便清醒,他夜间合衣而眠,此刻接过通讯灵器,只稍看上了一眼,便知另一侧的阵法被毁。
“走。”
天未亮,一行人悄无声息出了大殿,苏昙留在天枢宗压阵,越千旬开路,他如今精神虽然备受摧残,但身体却养护的好了不少,灵力用不出来,一手魔息倒是琢磨的大差不差,加之血脉压制,天枢宗外的魔物被他退到百米之外。
贺亭瞳,张对雪站在他左右护法,身后相里玄根据传讯玉牌上烙印最后出现的方位,替他们指路,扶风焉与傅白榆断后。
六人速度极快,朝着谢玄霄消失的方向奔去,一个时辰后,于山谷一侧处看见了遍地焦土,还有峡谷中无穷无尽奔袭的魔潮,只是见不到人,连残肢都见不到一截。
空气中有残存的灵力,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越千旬将聚拢的魔物驱散,相里玄在石缝内捡到了通讯玉牌。
“不会被吃了吧?”越千旬小声嘀咕。
六人面面相觑,唯有张对雪的脸色在一瞬间惨白如纸。
“应当没死。”贺亭瞳抬眼向四周望去,“魔物嗜血,好仙人骨肉,此处大雪,魔物畏寒,饱餐后应当会沉睡,但它们却没有。”
贺亭瞳指向那些朝着西方去的魔潮,“跟着它们走。”
他的声音平静,却仿佛有什么安定人心的魔力,相里玄与傅白榆皆无异议,这一次,贺亭瞳提着剑在前方带路。
越千旬一路镇压,又一个时辰后,听见了自林木中传来的打斗声。
谢玄霄此行属于临阵卸任,宫主大怒,将他囚于后营思过,只不过谢玄霄没听,反而带着人自己跑了。
此次前往天枢宗乃是他一人所为,身侧跟随的暗卫侍从不过十七位,一路潜行,及至天枢附近时,只剩十人,为入山中,强闯魔潮,被仿佛无穷无尽的魔物追杀,其实魔物修为不高,易杀,若只是一两只也不过蚍蜉撼树,可这里有成千上万只,甚至有一路过的八境魔将,谢玄霄起阵杀之,力竭,失去意识,被剩下的侍从背着逃窜。
他昏迷时玉牌掉落,没了玉牌指路,侍从在山中不辨方位,无头苍蝇般乱窜,就这样将自己带去绝路。
贺亭瞳几人赶来时,只剩五人尚活,且形容狼狈。
相里玄与傅白榆果断出手,将围攻谢玄霄几人的魔物击杀,不过那也只是让他们喘了口气而已,直到贺亭瞳推了推越千旬后背,他这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将剩余躁动的魔物镇压,驱散。
故人旧友喜重逢,相里玄与傅白榆同谢玄霄汇合,三人见面热切寒暄,瞧着好似生死之交一般。
贺亭瞳这边少了俩人,面对对面一群,一下子显得势单力薄起来。
越千旬小声嘀咕:“白眼狼。”
被贺亭瞳捏了把腰上的肉,他讪讪闭嘴。
而后便见被一众侍卫护在最中央的谢玄霄排众而出,他盯着眼前表情各异的四人,神色微动,最后施施然行了一礼,淡淡道:“青云书院一别,三年不见,此番多谢各位道友出手相助。”
贺亭瞳虚伪道:“不谢不谢,谢少宫主财大气粗想必不会让我们白救。”
“贺道友若有所求,谢某自当尽力而为。”随后谢玄霄转而将目光挪向后侧的张对雪,他目光在对方身上流连痴缠良久,而后长叹一声:“小雪,过来,我来带你回家。”
扶风焉不那么小声的发出疑问:“回哪儿去,回魔物嘴里吗?”
谢玄霄如今养气功夫已经臻至化境,闻言全当没听见。
可面对着万水千山赶来的救援,张对雪脸上并没有感动,他眸中略带失望,侧头与贺亭瞳咬耳朵,“小贺,天枢宗是又要多六枚病号是吗?”
贺亭瞳扫了一眼对面的傅白榆和相里玄,挥挥手,“哪里哪里,也有可能是少两个抢饭吃的。”
相里玄与傅白榆:“………”
两人对视一眼,果断将谢玄霄一押,拉到贺亭瞳身前认真道:“天寒地冻,我们不如回去再说?出来两个时辰,归离剑主想必担心。”
被生拖过去的谢玄霄:“?”
作者有话要说:
3x:你们站哪边?
相里玄和傅白榆:活命的那边!
第125章 魔尊(二十二)
一行人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不尴不尬地组了个队,朝天枢宗去。
谢玄霄一眼看出如今队伍中领头老大是谁,他眸光微动,同贺亭瞳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了天。
“听闻青云书院实践课贺道友你抽中了蓬州驻守,蓬州千万里之遥,你们怎会忽至寒山境?”
“当然是飞过来的啦!”贺亭瞳一脸受宠若惊,笑眯眯顶回去:“谢少宫主远在元辰宫还能对青云书院发生之事了如指掌,运筹帷幄,小人实在佩服佩服!”
听出贺亭瞳在讽刺他在抽签一事上动手脚,谢玄霄皮笑肉不笑:“青云书院藏龙卧虎,谢某自然要多关注些,不过谢某事务繁多,倒也不至于盯着无关紧要的人去谋害,若是发生倒霉事,想必是谁得罪了人而不自知,这才遭了报应……可见做人还是不能太桀骜不驯,贺道友说是也不是?”
“少宫主说的有理,做人还是得温和谦让,心胸宽广。” 贺亭瞳侧身,抬手示意谢玄霄走在前方,“天枢宗,这便到了。”
谢玄霄望着四野的断壁残垣,前方岌岌可危的残破大殿,还有空中那黯淡无光不成样子的护山大阵,眉头紧蹙。
贺亭瞳朗声道:“谢少宫主不远此番不远万里前来天枢宗,想必是能大显神威,救众人于水火的吧?”
谢玄霄观四周惨状,难得正色:“天枢宗内如今情况如何?”
贺亭瞳连连摇头,眉峰似有不解哀愁,“围困多日,弹尽粮绝,岌岌可危。一直在等仙盟支援,可传信多日,不见踪影,本以为会有仙盟大能前来,没想到来的竟是谢少宫主。”
贺亭瞳走在最前方,一把推开大门,大门之后,是整齐排列,翘首以盼的天枢宗一众弟子,谢玄霄暗道不好,只是不给他退后的机会,贺亭瞳已经一拱手,朝着他行了一礼,以一种十分谦卑尊敬的语气大声道:“从前是贺某小心眼,总觉得少宫主您小肚鸡肠,心思狭隘,睚眦必报,如今才知谢少宫主竟是大慈大悲,有救世之心,竟不畏生死,甘愿奔赴万里前来救寒山境于水火。”
“当真是与那些沽名钓誉,只晓得吟风弄月,眠花宿柳的世家子有天壤之别。 ”
身后某两世家子:“??”
谢玄霄:“………”
他后退的脚步一顿,堪堪稳住身形,放眼望去,上百双各式各样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眼眶中满含期待,他虚虚垂下目光,只见躬身的贺亭瞳眼尾上挑,正很隐蔽地冲着他笑。
“原是有收拾不了的烂摊子。”谢玄霄心想:“以为这般就能困住我了么?”
“谢少宫主高义!”贺亭瞳朗声道:“贺某拜服!”
他身后,一众天枢宗门人弟子,纷纷行礼,数月围困,不见支援,本以为已被仙盟抛弃,绝望之中终于得见一点曙光,上百人哽咽出声:“谢少宫主高义!”
“谢少宫主高义!!”
“谢少宫主高义!!!”
……
山呼海啸,是感激,也因仙盟援军的到来,告诉他们,虽身陷敌营,但他们并没有仙盟被遗忘,他们还有救,还能奋力一搏,还有希望。
谢玄霄面对这上百人,一时哑然。
身前身后俱是人,一双双眼睛看着他,仿佛看着救世的神明,连肩上的担子都沉了不少。
良久,谢玄霄走进天枢宗内,他虚虚向殿内众人行了一礼,沉声道:“谢某支援来迟,诸位道友受罪了。”
人群之后,天枢宗大殿门外,越千旬看着这场景点评:“好装。”
贺亭瞳已经退至门外,将演讲机会送给谢玄霄,他双手环胸,唇边带笑:“装点好啊,装点好,他身上的包袱越重,他越是跑不掉。”
越千旬惊讶:“跑?他不是来支援的么?”
贺亭瞳挑眉:“带这么点人,支援个屁,他是来救你小雪哥哥的,大概率准备救完就走,指不定打算三天内跑路。”
眸光朝前方淡淡一扫,看着那几个受伤后强撑的暗卫,贺亭瞳嗤笑一声,摇摇头:“谢玄霄啊,他才懒得管别人死活,但还好,他心有软肋,尚可拿捏。”
*
谢玄霄一来,便开始接手天枢宗一应事务,苏昙也适时以身体不适为由放手,元辰宫带来的物资格外丰厚,贺亭瞳他们辛辛苦苦赚来的丹药符箓又可以攒上一段时间了。
越千旬不用再每日鬼哭狼嚎,精力都好了不少。
好歹是元辰宫过来的少宫主,术业有专攻,天枢宗内残破的大阵自然也要重新修补。他准备得当,自然不是贺亭瞳这几个苦哈哈的穷剑修可以比拟的,阵法加固,再倾倒灵石,天枢宗外的金光都更明亮了。
越千旬以学习为名,整日跟在谢玄霄身后,盯着他画符改阵,不错过一丝一毫细节。
“怕我动手脚?”谢玄霄瞥了身侧魔族一眼。
“怎么会?”越千旬抬眼时一脸无辜,“久闻少宫主阵术大师,我是来学习的。”
谢玄霄收回目光,淡淡道:“监视就监视,何必那么冠冕堂皇,小小封山阵而已,于我手中又岂会出错。”
越千旬便只是笑,反正不走。
谢玄霄的到来让如一潭死水的天枢宗弟子们纷纷活跃起来,每日都有人过来问,问前线如何,问后续的支援什么时候到,问仙盟推进到了何处,问道尊几时能赢……
谢玄霄对外自然是清雅方正,端庄持重,不急不缓地将所有人稳住,只道援军将至,会开一条补给线,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这期间,贺亭瞳什么都不管,整日窝在角落里,靠在扶风焉暖呼呼的怀中补眠,偶尔拿着那块昆山玉把玩,看着人群来来去去,那几个暗卫东奔西跑,替谢玄霄卖命。
一时间天枢宗内忙上忙下,加固阵法,加固大殿,分发武器丹药,乍然一看,倒也没有对张对雪额外关照。
不过张对雪每日夜间还是宿在贺亭瞳房中,并不与谢玄霄多言,仿佛两个陌生人。
只是夜间总有人站在贺亭瞳房间外,一站站一宿,不言不语,只是靠着门扉,在窗纸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剪影。
门外风雪簌簌,他总是直到清晨方才带着一身潮寒再走,留给房内几人一道孤傲落寞的剪影。
房间内,贺亭瞳,扶风焉,张对雪,越千旬四人裹着被子坐在一块,越千旬幽幽道:“他怎么夜夜过来当门神?”
贺亭瞳:“可能是不够累,没关系,年轻人,精力足,让他多熬上一熬。”
扶风焉点评:“苦肉计。”
张对雪:“……我去赶他走。”
“不用,他喜欢看门就看门吧,堵着门缝还能挡风。”贺亭瞳在床上布下了一个防窥探的小阵,微笑,“来,继续背地图,而今天璇天玑两宗沦陷,其中魔物只怕很难清理,只是必须同启大阵,方可引寒山境天地灵气,让阵术循环不息,所以届时我们要兵分两路。”
“我与秦先生商量好了,他会留在此处继续镇守天枢,我与阿扶则会前往天玑,张兄你与小越前往天璇,若我所猜不错,谢玄霄届时定会随你们一同过去,补阵一事张兄多辛苦担待,得哄着谢玄霄去做,这是几个魔将的信息,和他们的缺点,这储物袋里是我分好的丹药武器……”
贺亭瞳低声且快速的将任务又过了一遍,清晰且有条理,黯淡灯光下,他一人对着简易地图喋喋不休,将所有可能发生的事,和应对方案全数推演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人铭记于心,方才熄了灯齐齐躺下。
空旷房间里,一张大通铺,张对雪睡在贺亭瞳左侧,他盯着头顶房梁好半晌,直到听到谁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这才迟疑道:“小贺……”
贺亭瞳果真没睡,闻言转了个身,靠过来,“嗯?”
“你……”张对雪迟疑开口,却不知怎么继续。
他想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对寒山境各宗境况了如指掌可以说是少时与各仙宗常联系,那对魔族呢?为何连各个魔君,魔将的面容特征都能一清二楚,简直就像亲眼见过并交手过一般。
但这话问出去就像是怀疑好友身份一样,谁都有秘密,秦先生有秘密,越千旬有秘密,贺亭瞳和扶风焉有时也给他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迷雾重重,让他有种悬浮在空中,脚不沾地的飘渺感,总不得安心。
他不知如何排解这种惶惶不安,想要问清楚,但话到嘴边又放弃了,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早些睡吧。”
贺亭瞳却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有不能说的苦衷,但请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你想知道的很多事,再等等,等有朝一日时机恰当,我会告诉你。”
张对雪无声地笑了一下,“你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信你,况且我也知道这世上有许多隐秘是不能为外人道之的,你不用解释,若犯了忌讳反倒不好。”
“只是……我有时在想,你年纪这般小,便能知晓这么多的事情,这一路走过来应该很辛苦吧?”
贺亭瞳愣了一瞬。
张对雪转过身来同他面对面,继续道:“我平日里不喜欢动脑子,跟着少宫主时整日只吃喝玩乐,在青云书院时又只需要练剑,这么多年没什么长进,也就一身蛮力。”
“体恤你的事有阿扶,但是,小贺,你若有什么需要,不必自己扛,直接吩咐,我一定为你办到。”
“我们是好友,生死与共不是吗?”
掌心的温度传递,贺亭瞳握着张对雪的手,心口温热,他重重点了点头,“好。”
磨牙声不知何时停了,越千旬与扶风焉从另一头靠过来,两颗脑袋顶着薄被眼巴巴将人盯着,四个人面面相觑,忽地相视一笑。
伸手碰拳,一切尽在不言中。
*
谢玄霄不眠不休苦熬三日,终是难以为继,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厥过去,意识不清。
谢少宫主倒下的消息一下子传遍天枢宗,无数人纷至沓来,着急忙慌为他疗伤诊治,发现他高烧不退,神志不清,经脉紊乱,只是天枢宗又没医修,自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自然也没人想到他这是服了毒丹,只会当他一路艰辛,积劳成疾。
谢玄霄躺在床上,等一个人。
他知道他的小雪最心软,他只要略施小计,便可将人哄骗过来,届时不管软的硬的,直接带走。
天枢宗的烂摊子他没打算接,这个位置,是必死的局,在过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提前布了阵,来时艰难,回时却可利用短期灵阵快速传送,只是阵法只能用一次,所携带的人也有限。
至于其他的人……他不会管,也没必要管,画阵,给药已是他良心的极限。
谢玄霄在床上耐心地躺着,两个时辰后,暗卫步履匆匆,携风带雪赶进来,推开众人,凑于谢玄霄耳侧道:“少主,少夫人跟着那几个剑修一起下山了。”
床榻上的谢玄霄骤然呛咳,深吸一口气,回光返照,血红着眼睛坐了起来,“去了何处?”
“兵分两路,一方天玑,一方天璇。”
谢玄霄胸口一闷,脸上血色尽消,鞋都未穿便追了出去,咬牙切齿道:“找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昨天就写好了,但是总觉得不太对,然后修来修去,唉,我是修文狂魔
第126章 魔尊(二十三)
在成功下山奔向天玑宗时,贺亭瞳其实松了一口气。
他想这一日已经想了很久。
他死在寒山境五次,基本与魔族上下所有的魔君魔将交过手,寒山境一战里里外外他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只求能寻到一个代价最小的解法,只可惜从前人微言轻,没人肯听他意见,而今阴差阳错,倒叫他目的实现了一半。
越千旬身有魔族血脉,他与张对雪前去天璇必定一路通畅,待谢玄霄领着人追过去时定然已经打起来,万事已成定局,为了张对雪,谢玄霄不想做也得做。
以谢玄霄上辈子和这辈子的能力,加之张对雪越千旬辅助,天璇宗驻守的魔将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待他与扶风焉收回天玑宗,重启大阵,届时三宗相连,切断魔族后路,双面合围——仙盟此战,兴许能覆灭魔族六君。
仙盟内部倾轧,各宗各势力各怀心事,从前仙盟支援不及时,他们可以不管天枢宗,可以不管白藏殿主,可以不管秦檀,毕竟可以削弱剑宗势力。
而今不知他们能不能硬下心来,不管谢玄霄,不管相里玄,不管傅白榆,叫元辰宫和雾花境断送前程。
那个传送阵虽是意外,但当真是,正中下怀。
遥遥山巅,云雾霭霭,天玑宗上魔气萦绕,一片昏沉混沌。
贺亭瞳与扶风焉从天而降,在无数魔物艳红的瞳孔中,长剑出鞘,灵气纵横四方,剑意如疾风骤雨,直将晦暗天地斩破。
*
谢玄霄胡乱往口中塞了一把解药,在一众天枢宗弟子惊讶的目光中带着几个暗卫生龙活虎地狂奔出门,甚至没带斗篷。
苏昙几人瞒了他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有越千旬开路,张对雪已经将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跑至门口时,傅白榆与相里玄已经得了消息赶来,两人一边一个,将他拦住。
相里玄面无表情,傅白榆急地跳脚,他又担心引起众怒,压低声音焦急道:“谢玄霄你做甚!不是说好的今天……”
“不走,来不及了。”谢玄霄斩钉截铁,抬手两道灵阵,将挡在身前的两人禁锢,他转瞬迈出天枢宗大门,声音冷的像冰:“我要去救人,你们自求多福。”
傅白榆与相里玄:“…………”
他俩人满怀期待等了这么久,就得来这么个结果,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那一瞬间无数脏话涌出来,又被他们生生咽下去,简直要叫五脏六腑都气出血来。
直到谢玄霄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捆在他们二人身上的灵阵方才消解,相里玄靠着门板,眉头紧蹙,傅白榆狠踹一脚墙面,低声咒骂:“脑瓜子塞稻草!都不是个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找死还拉我们垫背!”
“别气了。”相里玄抿唇,他朝大殿内侧养了一眼,挤挤挨挨的人群中,归离剑主持剑而立,似在观雪,静静地,也不知看了多久。
“谢玄霄受情所累,早落入陷阱,你我二人既无惊世修为,天枢宗内又无靠山,还是收了旁的心思,认命干活吧。”
“就现下这光景,已是别无他法。若当真如贺亭瞳所言,他们重启山阵,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相里玄朝着苏昙的方向去,跟在后头的傅白榆脸一阵青一阵白,他长舒一口气,咬牙切齿道:“难怪老谢过来后那贼子这般平静,一点也没要提走的事,我以为他是逞强,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原来是根本没打算让我们离开啊!”
“这般损人不利己,此番若能活着回家,我定要姓贺的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好看!太欺负人了!”
相里玄心境已然平复,他淡淡道:“早该想到的,贺亭瞳想救寒山境,救天枢宗,仅凭他们数人之力根本办不到。”
“我们都是他捏在手中的人质,家中若不想让我们死,就得想办法进来援救。”他忽地笑了一下,那张凉薄的脸上诡异地浮现几分讥诮:“仙盟如今各自为政,彼此提防,巴不得看对方倒霉,我们几个卷进来,倒是能让仙盟内部少些内讧。”
傅白榆:“只你们三家内讧,我傅氏向来与人为善。”
相里玄:“……”
他瞥了一眼旁边呆头鹅一般的傅白榆,目光中流露一丝丝后悔,想见的人没见到,还有可能死这,若是死前身边是傅白榆这张脸,那可真是……太痛苦了。
相里玄感叹:“早知不救你了。”
傅白榆:“?”
傅白榆跳脚:“你有救过我吗?你哪里救我了?你那个时候拉我不是白送?你晕在雪山里还是我背你出来的!”
相里玄迈开步子,充耳不闻,快速跑了。
*
天玑宗一战,驻守魔将不及贺亭瞳两人一合之力。
扶风焉修为深不可测,杀两个八境闹着玩似的,一把灵火从山上烧到山下,烧地漫山飞灰,山雪雾化后四野里白蒙蒙一片,贺亭瞳找到地牢,一剑斩开大门,里头竟还有几十个奄奄一息的长老弟子。
天玑宗没有十三境坐镇,阵法被冲破后,没有大能以命相抵重启山阵,宗内弟子大多殉道,地牢内大多是年轻小辈,瑟缩在一处,仿佛一窝失怙幼兔,瞪着熬红的双眼,警惕且惶恐地将人看着。
贺亭瞳在他们面前半俯身,露出自己漆黑的双瞳,安慰道:“都别怕,我是青云书院的学生,受令前来寒山境支援,仙盟不日将重夺寒山境,你们马上就能安全了。”
地牢昏暗冰冷,秽气弥漫,好半晌,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摸索着起身,他双目凹陷,脸色青白,唇角颤抖,朝着贺亭瞳方向哽咽道:“援军?仙盟的援军终于到了?”
贺亭瞳怔怔看着形容枯槁的青年,而后持剑而立,冲着对方肃然一拜:“诸位道友受苦了!天玑宗内魔物已被我等清理干净,只待重启封山大阵,魔物便不可再进一步,诸君是天玑宗门人,可知晓大阵阵眼在何处?”
地牢内大多是刚入道的少年,并不知晓宗门大阵这种秘辛,唯有那被挖了双眼的青年点头,虚弱道:“我带你去。”
贺亭瞳点点头,道了声辛苦。
天玑宗内资源基本已经被洗劫一空,此刻从系统那里榨出来的灵药起到了大用,贺亭瞳让扶风焉留在此处统计人数,分发丹药,他则背起虚弱的好像快死了的青年,在对方的描绘下冲入后殿。
天玑宗相较于天枢宗,宗门内部建筑损伤不算太大,贺亭瞳很快寻到阵眼,只可惜阵心已坏,需要重绘。
他给那青年喂了颗回春丹,叫人自己打坐调息后,便开始徒手清理碎石砖瓦。
这阵被破坏的彻底,修补还要点力气,贺亭瞳飞至半空,只见被扶风焉烧了一圈的魔物,又开始陆陆续续朝山上爬。
贺亭瞳按了按耳挂,“小扶,出来清个场。”
扶风焉远远的哦了一声:“马上。”
很快一个白影子提着剑飞出来,三两道剑气飞出去,灵压骤至,震慑四方,直叫那些魔物不敢靠近山门半步。
贺亭瞳搬开倒塌的横梁,清理被掩埋的阵眼,没一会儿,那群服用了回春丹,恢复了几分气力的小弟子们跑了出来,簇拥在那瞎眼青年身边,直到那青年温声说了些什么,干巴巴的小弟子们便纷纷围了上来,躬身帮着贺亭瞳一同清理。
情况紧急,事关生死,打架不行,搬砖总是可以的。
一夜过后,阵眼被重新清理出来,贺亭瞳提笔补阵时耳挂忽然发烫,紧接着一道冷戾的男声飘出来:“贺亭瞳,你好得很。”
贺亭瞳执笔的手一顿:“张兄情况如何?”
谢玄霄拿着张对雪的耳挂,牙齿咬地咯吱响,想必心底是恨极了。
天璇宗内,一场恶战,地上有未尽的漆黑余火,他单手抱着力竭晕倒的张对雪,站在大殿正中,咬牙切齿:“与你无关,事到如今,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贺亭瞳:“还有心情骂我,想必问题不大。”
谢玄霄:“……”
贺亭瞳忽然笑了一声:“谢少宫主高义,肯救寒山境于水火之中,此战后定能让名声更上一层楼。”
天枢,天玑,天璇三宗异动,魔族必定反扑,谢玄霄知晓自己回不去了,现下只能守山,他恶心贺亭瞳的算计,却也不得不憋着一肚子的气与其合作。
他幽幽道:“天璇已然清理干净,天玑大阵何时恢复?三阵若要连通,需要同时变换阵文,你若补不上……”
“补不上又如何,你还不只能干着急。”贺亭瞳咬着笔杆,声音显得含糊不清,“谢大公子,信我就是,放心,拖不了您后腿。”
贺亭瞳割破掌心,运转周身全数灵力,一掌按入阵心,大阵一重重亮起,蔓延整个阵心,而后牵动四周布置的灵石,天玑宗灭了两月的灵阵重启,一束金光直冲霄汉。
很快,天璇宗位置上阵光亦起,隔着百里,贺亭瞳捏着耳挂,冲着另一头的几人道:“昙哥,小谢,听我指挥,三声后,接阵。”
谢玄霄:“…………”
贺亭瞳指尖落往天枢,天璇方向,三声落,阵术相接,顿时三宗山头阵法于天穹融合,大阵一亮,交织成网,笼罩三宗领域,晦暗天地间霎时亮起了三颗荧星,虽然黯淡,但执拗地燃起,仿佛夜中明灯,破开层层迷雾,落于所有人眼中,告诉他们——
寒山境仍在,北境仙宗仍存,沦陷之处依然有人在奋力一博,悍不畏死。
作者有话要说:
小贺:小谢啊,放手吧,我觉得你配不上我闺闺
3X:小谢?谁是小谢?你叫谁小谢?
小贺:那3X
谢某:……………
一点编外小设定,3X虽然恋爱脑,自私,不把人当人,且坏,但其实他不会骂人。
所以如果有谁语言攻击他,他还不了口,只会瞪着眼睛气半死[狗头]
第127章 魔尊(二十四)
贺亭瞳全身灵力被阵法一瞬间抽干,他跪坐在阵心,两臂打颤,好几下没能爬起来。
劫后余生的小修士们望着天幕上的重起的屏障,或庆幸,或欢呼,或跪地痛哭,几十人的声量在空旷大殿中回荡,有种单薄可悲的冷肃。
偌大一个宗门,一场劫难,百年基业灰飞烟灭,好在传承并未断绝。
扶风焉从空中落下,走到贺亭瞳身后,弯腰将人一把横抱起来,引来一众侧目。
贺亭瞳不习惯在人前过度亲近,腰背紧绷,就像条鱼一般慌乱地从扶风焉怀里跳起来,不过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灼热的手指按住贺亭瞳的手腕,扶风焉一张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眼睛睁地溜圆,瞧着倒像是不太高兴。
“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贺亭瞳不经意瞥了旁侧一眼,对上一列列好奇的目光,更尴尬了,可是挣扎两下没能从扶风焉怀中挣脱,反倒叫人嘴角下撇,那点不悦就完全显露出来,一双眼睛盯着他,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委屈。
扶风焉:“以我们的关系,抱抱怎么了?况且你灵力消耗过度,两条腿都在抖,我这是在心疼你……还是你嫌弃我?”
贺亭瞳:“……没嫌弃。”
“那就好。”
于是扶风焉光明正大,心满意足地亲了他脸颊一口,端着人,在一众天玑宗弟子面前寻了个宽敞偏殿,抵开一条门缝,闪身休息去了。
贺亭瞳眼角余光看见那群少年震惊的眼神,几个年纪大的把小孩的眼睛捂住了,他顿时生出一种无奈,觉得他们俩像两个到处秀恩爱的显眼包。
况且如此场景,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往后一同行走江湖,像扶风焉这般毫无城府,情绪外露终究是不好。
进了屋子,避开所有人目光后,贺亭瞳忽然极其主动且亲密地搂住了扶风焉的脖颈,吻住他唇瓣亲了许久。
耳鬓厮磨,扶风焉一张脸都浮现缺氧的红气,他张张嘴,一时失语,抱着贺亭瞳到处找床,却被挂在脖子上的少年咬住了耳垂,含糊道:“喜欢吗?”
扶风焉点头:“喜欢。”
贺亭瞳:“这叫调情,是私下里无人时对心上人悄悄做的,不要在大战之后当着其他人的面这样,你喜欢被围观,我不喜欢,况且其他人也未必想看,往后不合时宜的事不要做,容易惹人不高兴。”
扶风焉思索良久,点了点头:“下次不会了,下次偷偷的。”
而后数道禁制落下,扶风焉将偏殿封成一个盒子,抱着贺亭瞳又含含糊糊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贺亭瞳累极睡着,他方才放了人,抚着怀中人漆黑的鬓发,爱不释手。
扶风焉将贺亭瞳方才的话想了又想,其实未曾咂摸什么滋味儿来,不过脑子里的生存规则又加一条,不能在别人伤心时笑,不要在别人家破人亡的时候亲嘴,这样不道德,贺亭瞳会不高兴。
什么时候小贺会高兴呢?
亲吻的时候,贴近的时候,抚摸背脊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练剑的时候,和苏昙,张对雪,越千旬见面的时候,计谋得逞的时候,让不喜欢的人吃瘪的时候,救下许多许多人的时候……
扶风焉一个个数过去,发现贺亭瞳的喜悦当真很好满足,不过最近最讨他喜欢的,应该是自己。
想到这,扶风焉心底便开始雀跃。
贺亭瞳睡了一个时辰,干涸刺痛的经脉总算恢复,他忙不迭爬起来,含了枚补灵的丹药,而后敲敲耳挂,找人开会。
耳挂一共只四枚,贺亭瞳扶风焉各一枚,越千旬将他那份给了苏昙,张对雪那只如今则挂在谢玄霄身上,贺亭瞳一连通灵器,就听见谢玄霄不悦的告诫声:“天璇宗弟子十不存一,已经没有守宗的能力,我们在后面断了魔族后路,很快就会有魔君过来,贺亭瞳,你来说说,我们要怎么活。”
贺亭瞳:“你也说了,来的是魔君,不是魔尊,六位魔君而今只剩下四个,仙盟正面战场推进,他们总不会弃了第一线全都来对付我们,此次最多来上两个。”
“天枢宗有昙哥坐镇,一直久攻不下,所以魔君必然冲着刚夺回的天玑天璇。”
谢玄霄咬牙:“你也知道挨打的是我们啊。”
贺亭瞳:“少宫主天纵之才,听说前些日子便已经突破八境且悟得一分道意,这般厉害,越级挑战一下魔君,不成问题吧?”
谢玄霄怒极反笑:“魔君最起码也是十三境,四境之差,你倒是敢想。”
贺亭瞳:“打不过就叫支援,冲着耳挂喊两声爹爹或者哥哥,我与阿扶抽空会去救你的。”
谢玄霄:“………”
他瞪着耳挂,好半晌,冷冰冰地开口:“你们最好不是嘴硬,守不住天玑,大家一起玩完。”
贺亭瞳笑道:“彼此彼此,少宫主,守不住天璇也是一样。”
随后贺亭瞳的声音又放缓,“昙哥,天枢宗未必有魔君过去,但必定会有魔将前去攻打消耗,山阵就靠你了。”
苏昙声音略微有些轻颤,却还是坚定道:“好。”
天璇宗。
谢玄霄捏着琉璃耳挂,指骨用力,青筋爆起,简直像是要隔着耳挂将对面那大放厥词的人给掐死。
他怀中,张对雪垂着眼睛沉沉睡去,在夺宗时他受了魔将一掌,被击飞数十米,骨头约莫有些裂了,被他按着疗伤后,像是终于觉察到困倦,找了个背风处睡觉。
他们重逢后便一直在奔波,沟通很少,直到方才,熟睡的张对雪不老实地滑下来,如少时那般躺在他膝上,脑袋一滚,窝在了他怀里。
谢玄霄心上稍软,摸了摸张对雪有些糙乱的头发,又捻了捻他普普通通的布衣,捧着他生了厚茧的双手,心底颇不是滋味,最后托着人的脑袋,往他脖下垫了块软枕。
随后他认命地提着笔,上天璇宗外布置去了。
他到底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重来一世,比别人多活了那么多年岁,一个魔君倒不至于处理不了。
只是贺亭瞳与扶风焉,他们到底师出何处,这般硬的底气,敢同魔君叫板。
希望不是嘴硬。
*
寒山境,玉衡宗。
曾经的玉衡宗主而今跪坐在地,仙气飘渺的一身白衣染了污浊,面色青白,瞳仁漆黑,脸上是经脉浮现黑气,仿佛死尸。
大殿主位上,浑身拢在黑袍中的男人翘着腿,掌心魔息成团,看着几个魔将死前望见的最后场景。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漆黑的小旗,看着自己的手下被人斩于剑下,或被一把火烧死,那几个人年纪不大,修为倒是不错,只是不曾在青云榜上见过。
他抬手将那团魔息丢给玉衡宗主,懒散道:“认识吗?”
玉衡宗主捧着魔息,观察良久,忽地起身,震惊道:“贺亭瞳?怎会是他?”
魔君:“老相识?”
玉衡宗宗主连忙跪下:“启禀我主,此子曾为我玉衡宗弟子,后为一凡人废弃修为,叛出宗门,后入青云书院,乃是害死我儿的罪魁祸首!”
“既是你教出来的,”魔君抬了抬下巴,命令道:“天玑宗便由你打头阵罢。”
玉衡宗宗主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接了令,只道:“定不辱命。”
玉衡宗宗主转瞬出了大殿,寻仇去了。
众魔身前偌大的沙盘上,是俱北州全境地图复原,天枢,天玑,天璇三宗透亮,其余数宗隐没在黑气内,到玉衡宗外,则插着密密麻麻的仙字旗。
前日仙盟忽然向前推进十里,听说是徐家那位少主上了前线,临阵接管指挥,之前那个同他们有来有往的阵师反倒失去了踪迹。
原本还在想他们仙盟大概又内讧了,如今一看,倒是兵行险招,那阵师居然去了寒山境,试图封他们后路。
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么。
“花见愁可真是个草包,连门都看不好,要他有何用。”大殿内,忽然冒出一团漆黑虚影,面容不清,声音倒是清脆。
“死都死了,修为不精,自然无用。”
“接下来如何做?杀回去?”
“尊上那边如今战况如何?”
“一群乌合之众,怎敌尊上一合之力。”
“那就是还有的打。”男人起身,随意道:“寒山境不容有失,陆离留在前线坐镇,我与你们同去。”
大殿内的几道影子晃了晃,随后传来女人幸灾乐祸的声音,“无涯君,你出手那不是欺负小孩呢?”
裴无涯看着魔将短暂记忆里那一闪而过的少年身形,浑身魔息,额生一角,人不像人,魔不像魔,他并没有多言,只道:“别忘了此行是为了干什么的,真以为能在那群老怪物眼皮子底下吞下寒山境呢。”
语毕,裴无涯踏步,出门,只一步,已出了玉衡宗山境,“你俩也别掉以轻心,他们杀的了花见愁,便也杀的了你们。”
“参南,叶倥偬,还没被那剑修打够么?”
另外两位魔君一时失语。
而寒山境山脉内,有阴沉的风自南向北掠过,魔息若过之处,众魔俯首。
第128章 魔尊(二十五)
越千旬端来一盆热水,搁在张对雪身边,拧干,“啪”一声糊在对方脸上,大力揉搓,将那张脸蛋上的血渍脏污擦干净。
同样的,也让张对雪紧张地弹跳起来,“敌袭?”
“擦脸呢!”越千旬屁股一扭,坐在旁边的软垫上,又软又暖,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去窝着。
他在心里感叹谢玄霄这家伙真是奢靡,一边从怀里掏出从天璇宗厨房里找出来的陈年肉干,自己嚼了一块,剩下的放在张对雪怀里。
“周围情况如何?”张对雪托着热气腾腾的巾子敷眼,从山下打到山上,实在是太累了。
“救出来的人全都已经安排妥当,姓谢的去布杀阵了,我让魔物全部退出山脉,不知能收多久。”
张对雪躬着身子坐起来,脸被热气蒸的通红,“他在忙?”
越千旬啃肉干:“我们都在忙。”
张对雪咬了根肉干,嚼了嚼,不知越千旬从哪里翻出来的千年老腊肉,又干又涩,咸到发苦,他两眼一黑,把这一兜子肉干全部塞回越千旬怀里,整理整理袍角,“我去看看。”
“你去看看那我也去看看。”越千旬跟在他屁股后面,大声提醒道:“不要忘记有负心汉喝醉酒后和别人暧昧,是谁哭的稀里哗啦。”
张对雪嘴角一抽:“五十步笑百步,是谁前几天跳崖自残对着秦先生哭成狗,望着雪花说这是祭奠自己逝去的初恋……”
越千旬跳起来堵他的嘴,张对雪笑眼盈盈,得意洋洋:“我早放下了,你好像还没哦。”
越千旬恼羞成怒:“你以前不这样的……你跟着贺扒皮学坏了!”
张对雪:“你再喊两声贺扒皮,小心小扶飞过来打你。”
越千旬:“……”
天璇宗存活人数算是三宗之中最多,此刻已经整理地井井有条,大阵重启,远远的可以看见门人弟子在清理破碎的瓦砾和积雪,收敛尸骨,超度亡魂。
更远处,能看见谢玄霄正带人布阵,灰蒙蒙的天际被灵光照亮,白雪皑皑间,某个穿白衣裳的显得长身玉立,人模狗样。
张对雪神色怔忪,越千旬嘴角一撇,正想说让谢玄霄出力算了,他们熬了这么久,抓紧时间多休息休息,马上还有一场硬仗,保存自己实力才最重要。
只是话未说出口,忽而旷野间一阵风过,他鼻尖一动,嗅到一点诡异的香味儿,像焚香后的余烬,莫名让他起了一背鸡皮疙瘩,越千旬骤然抓住了张对雪的手腕,蹙眉道:“不对,有东西来了。”
张对雪一愣,他放眼望去,随后果真看见空中一道黑灰色的小点,如甩在宣纸上的墨渍,越来越大,转瞬及至,悍然冲向阵中的谢玄霄!
此刻应是布阵的最紧要关头,谢玄霄最后一笔,要么弃阵,要么受此一击,他已经察觉对方杀意,心念电转间做了取舍,却是一动不动,显然是要以身换阵。
来不及思考,张对雪已然祭出灵剑,体内灵力运转到了极致,不待越千旬出口提醒,他已经转瞬移至谢玄霄身前,极漂亮的一剑,华光万丈,快且迅猛,长剑割破风浪,发出如凤鸣般的尖啸声,锋芒毕露,冷利如风雪,轰然一声,同那道魔息对撞。
冰雪碎裂,谢玄霄嗅到了清冷的风雪中夹杂的血腥味儿,最后一笔落,阵起,抬眼的瞬间只看见翻飞的衣袍,狂风之中卷飞了一粒粒红珠,迸溅在他脸上,直到这时,越千旬绝望的呼喊声才堪堪从身后飘来——
“雪哥!别去!”
谢玄霄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魔君参南对上这锐不可当的剑意,某一瞬间几乎以为面前站着的是秦檀。
不过到底是有修为差距,这一剑的剑意虽亮,灵力却难以为继,一道重击,魔息排山倒海,很快将那点锐芒碾碎。
剑折,张对雪却半步不退,一双眼睛亮的摄人,剑身碎,剑气却已成型,此心亦如剑,愿为同伴辟霜雪,遮风雨,挡严寒,那被碾碎至一点微茫的剑光骤然击向一处破绽,而后若原上星火,轰然大亮,破开迷障,生生将魔君逼退!
挡住的这一瞬间,杀阵起,四野里顿生白雾,将魔君身形淹没,张对雪周身经脉内灵气奔涌,这一剑抽干了他周身所有灵力,却终于让他突破六境桎梏,悟得剑心,堂堂正正踏入七境。
将嘴里翻涌的血气咽下,张对雪颇为惊喜地回头一看,就见谢玄霄颤抖着嘴唇直愣愣盯着他,眼睫一眨,朱红滚滚而下,似是泣血。
擦了擦脸上被碎剑割破的血迹,张对雪张张嘴,正待说些什么,转瞬间,另一个漆黑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冲到张对雪怀中,锤着他胸口哭嚎:“我可去你的!张对雪那可是魔君啊!你怎么敢上的!”
张对雪骨裂还痛着,被锤地一躬身,倒抽一口凉气,连将越千旬一推,痛苦道:“你知道自己有多重么?离我远点,别肉麻,男男授受不亲!对了还有剑么?”
越千旬从兜里掏出一把灵剑递过去,鼻尖动了动,嗅着那鲜美的灵气,惊讶道:“你修为提升了?”
张对雪握剑,他看着银亮剑身,点了点头,笑道:“方才执剑时忽然又悟到点东西。”
越千旬顿时酸溜溜,一想到自己的修为这辈子大概不会有变化了,便如同嚼了颗青杏般,直叫整张脸都皱起来。
再抬眼看向谢玄霄时,对方神色已经恢复正常,端正站在原地,平静道:“没事就好,魔君参南,魔族六君中行四,这杀阵困不了她太久,我要继续布阵,你们有时间就过来帮忙。”
阵外风云呼啸,黑色的魔息几乎遮天蔽日,在人群颤抖的惊呼声中,有魔物突破白雾,砰砰砰地撞在阵上。
天璇宗外大阵顿时泛起层层涟漪,谢玄霄取出块白净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脸,“此人识海心域颇为暴虐,还得从长计议。”
“不用想东想西,参南修为堪比十四境修士,识海心域为催城,用一把窄身长刀,表面瞧着朴素无华,实则狡诈多变,且擅幻术。”越千旬望着那一个个不受他控制,尽力朝着阵心冲来的低阶魔物,低声道:“贺扒……贺兄说了,我们正面打不过,普通的困阵只能困上一时,但若结合天璇宗地势,起阵法‘三秋’,最起码能拖她个十天半个月,撑到元辰宫支援来。”
谢玄霄闻言眉头紧紧蹙起,“这些都是贺亭瞳告诉你的?”
见越千旬点头,他不耐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三秋布阵耗时多久,要花多少精力,此阵庞大,若我一人,不眠不休也需五日!五日无人守阵,天璇宗早没了!”
古阵“三秋”,为世间三大奇阵之一,起阵步骤极难,寻常阵师画上数月,甚至半年都有的。
“所以需要我与你同画。”越千旬挽起了袖子,“你画仙,我绘魔,外困内杀,也许阵会炸,也许能成一个全新的奇阵,生死一线,端看谢少宫主敢不敢搏命了。”
越千旬仰着头,针尖对麦芒,瞧着十分桀骜,实际自己心里也没个底。
毕竟这阵的想法是他在贺亭瞳眼前用魔气画了个阵法后,贺亭瞳忽然建议的。
天地清浊,一同仙魔,按理来说仙魔同阵,此消彼长,循环不息,或可迎合天道。但自古以来从来没人这么干过,这种情况下布这种大阵,死活还真不好说。
但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良久,他听见谢玄霄低沉的声音响起:“我来改阵,你最好跟得上。”
于是简单分配了任务,张对雪与其他人一齐守阵,参南擅幻术,他们便蒙住双眼,以灵力感知外界,击杀魔物。
谢玄霄与越千旬分居两端,一仙一魔,一清一浊,开始绘阵。
*
魔族反扑来的其实比贺亭瞳想象中要迟。
他将天玑宗剩下的几个弟子送去最安全的阵心后,又布置了几个小阵将他们隐藏。
贺亭瞳修为最高只能到十二境,且以他如今的灵力和神魂强度,最多撑上一刻,最稳妥还是扶风焉动手。
魔界六君,除却贪恋红尘的沈奚垣,和自大划水的花见愁,其余四魔俱是实打实的强悍。
他在心里演练千万遍,几乎是心惊胆战地同好友们说了自己的布置。
苏昙用不了秦檀的识海心域,越千旬只能用魔息,张对雪修为尚浅,傅白榆与相里玄满脑子跑路,谢玄霄桀骜难控……这么一个烂摊子,撑到支援过来,着实有些难度。
但开阵与杀魔君都需要时间,扶风焉修为虽高,可也不是能无限度透支精力的,更何况动静若太大,傅家人找过来,届时想必要逃命。
若是私奔,该往何处去呢?
寒山境之外是日渊,日渊之后便是魔域,若是沿着日渊裂隙往北,更北处,是天地之极,那里人迹罕至,苦寒之地,不在仙宗管辖范围。
只是那边太冷,草木不生,扶风焉怕是会很久很久吃不到他喜欢的糕饼点心小糖水了。
扶风焉注意到贺亭瞳的目光,脑袋歪过来,“你在想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同情我。”
“口袋里空了,忘记让昙哥给你兑几盒小饼干。”贺亭瞳叹息,“到时候连滚带爬地逃跑,怕是只能天天磕辟谷丹了。”
扶风焉一双眼睛平平静静的,他踩着瓦砾,目光下滑,唇角一勾,“那罚你每天多亲我三下做补偿。”
贺亭瞳将他贴过来的脑门推开一点:“想的美。”
空气中魔息渐重,他俩一起坐在山门上看着魔物,直到一声哨响,原本杂乱无章的魔物开始有序行动,聚拢在一处,而后天玑宗山外栈桥上,能看见一行人排成长线,朝着他们靠近。
过来的人既在贺亭瞳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玉衡宗宗主云适,那个曾经手持戒尺,告诫他要庇佑苍生,为仙门奉献的师父,此刻堕入魔道,领着一众魔将,趾高气昂地朝着天玑宗而来,他身后是玉衡宗仅剩的几十个半死不活的门人。
一行人气势汹汹停在山门前,而后云适一挥浮尘,高声道:“贺亭瞳!你这逆徒,欺师灭祖,害我儿性命,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你若是敢做那缩头乌龟,我便叫你这些昔日同门为你陪葬!”
听见这些车轱辘话,贺亭瞳脸上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扶风焉撑着脑袋,一个响指,指尖蹿起来一团火,兴致缺缺,嘟囔道:“小杂鱼,杀了?”
被押解而来的弟子门人有许多,接应的白术,还有种草药的夫子,以及曾经那些内门或者外门的师兄弟,那些熟面孔有些在,有些不在,浑身狼狈,被压在雪中,神色各异。
贺亭瞳按住他的手腕,淡淡道:“杀鸡焉用牛刀。”
“我与他终究是有一段恩怨需要了结,阿扶,还有魔君未出现,你多盯着些。”
随后,贺亭瞳提着若水,走到山门口,一把拉开了大门,寒风吹动他衣衫,看着面容扭曲,眼中浮现黑气的老东家,他淡淡道:“云宗主,你我之间恩怨何必伤及无辜,放他们走,我出来与你一叙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卡一个超级长剧情,我看能不能一口气过掉,[撒花]
第129章 魔尊(二十六)
贺亭瞳其实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岔子总出在玉衡宗,这地方是遭了瘟神么?
从前是云止与沈奚垣之间的恩怨情仇,而今这两人死了,云适又冒出来叛道入魔,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命运,让一切按照“祂”的所想所行,让玉衡成为命定的叛道者。
不过这种想法只是短暂地冒出了一瞬,就又被贺亭瞳抛在脑后。
救人要紧。
贺亭瞳孤身一人执剑下山,立于栈道之前,扶风焉便如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天玑宗残破的外墙上,一前一后,若贺亭瞳受到偷袭,扶风焉能以最快的速度出手支援。
天玑宗位于断崖之上,占据天险,唯有数条栈道与对岸相连,冷铁上落了厚雪,玉衡宗剩下的活人都被锁在一处,云适提着把黑气缭绕的魔剑,将剑尖抵在一个少年脖颈上,讥讽道:“乖徒儿,终于见面了。”
贺亭瞳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四位魔将,加一个云适,一共五魔,没魔君,但被锁在一处的弟子却足足有二十几人,身上一点灵力波动也无,应当是被废了修为。
让剑刃抵在脖子上的少年此刻低着头,一张脸上涕泪横流,却不敢发出声音,生怕云适手抖,一剑斩了他头颅。
“云宗主。”贺亭瞳端正行了一礼,而后一板一眼道:“您可曾记得幼时曾经教过我,我玉衡宗门人当上下一心,看守寒山境,斩妖除魔,庇佑苍生,不可辱没同门,更不可叛道入魔,若生邪祟,定斩之。”
“当然记得。”云适讥讽一笑,“不过都是些骗你们的屁话,不用些冠冕堂皇,慷慨激昂的话术,怎么把你们留在这穷苦的寒山境里替我做活?”
大抵是已经入了魔,破罐子破摔,云适再不掩饰,他盯着贺亭瞳,目光阴鸷,甚至于有些癫狂。
三年不见,这个被他放弃,驱逐出宗的弟子,不仅修复了破碎的丹台,还进入了青云书院,甚至连修为都更进一步,迈入了五境。
可怜他的孩儿,被他倾尽心血培养的独子,却死在了青云试内,仙盟一句轻飘飘的魔物作祟,他就不得不认命,甚至于惶恐不安,生怕被云止牵连——可凭什么呢?仙盟上下,乃至七姓之中,又有多少世家子修习禁术,害了无数性命,比之云止,那才是十恶不赦,可只需要家族轻描淡写的几句敷衍,便可草草了结。
他的云止不过是喜欢错了人,何至于丢了性命,又何至于元神俱灭啊!
失去独子,加之根基受损,此生修为再难提升,还要继续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寒山境,给仙盟当看门狗……
云适如何不恨,如何不怨,乃至于当魔君提出与他交易,他二话不说便献出了自己的神魂,并在关键时破开山阵,为魔君引路。
唯有生灵涂炭,看着仙盟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被困在雪山中让魔物嚼尽血肉时,他心中才堪堪感受到些许快慰。
从前只可惜不能手刃秦檀为子报仇,如今苍天有眼,让秦檀受困天枢宗,而他那叛宗的逆徒也自己撞上来,落入他手中,实在是大快人心。
“你不是要拯救苍生吗?你不是要斩妖除魔吗?拿起你的剑来,有本事杀了为师,就可以救下你这些旧同门了。”云适志得意满,他背靠无涯君后便开始修炼魔功,时间虽短,但修为已非同日而语,杀贺亭瞳一个小小五境,手拿把掐。
贺亭瞳脸上果真浮现犹豫,踌躇,乃至痛苦之色。
以他的修为,若真敢过来,不过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但云适很清楚自己这个徒弟的性子,瞧着沉默寡言,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实际重情重义,他根本放不下这些昔日里的同门。
果真,贺亭瞳犹豫片刻后,终究提着剑走上了栈桥,并缓缓松散开缠绕在剑身上的一圈白布,露出斑驳锈蚀的一段剑身。
贺亭瞳将布帛圈成一卷,塞回储物灵器里,而后才正经比了一个起手式。
他这个样子瞧着甚是笨拙,颤颤巍巍,似是蹒跚学步时在玉衡宗用过的第一式剑招。
云适有一瞬间恍惚,仿佛看见幼年时跟在他身后奋力挥剑的小孩,而后幽幽笑了,“我的好徒儿,你有多久没用剑了?是在青云书院呆的太安逸了么?”
贺亭瞳指尖抚过锈蚀剑身,说来奇怪,他有时能感受到若水剑中蕴含的那股子仿佛生生不息的灵力,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提了把要死不活的火钳,若水剑上的锈斑他试过打磨,但怎么也去不掉,仿佛明珠蒙尘……拢共打架时多用剑意,他便就此放任了。
天下神兵利器,皆会认主,会这样约莫是若水剑不待见他,贺亭瞳也以平常心相待,反正提普通灵剑和提根铁条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少时练剑,你教我要心静,沉稳,持之以恒,你曾说玉衡宗剑法曾也是名震九州的剑招,不同于其他仙宗那般花里胡哨,先祖所授剑法,大巧若拙,返璞归真。”
少年身量修长,栈道上的狂风吹地他墨蓝色的衣袍鼓起,背后像无端生了一双羽翼,手中剑却极稳,“我自逐出师门,多年未曾用过本宗剑术,云宗主,请。”
云适心中一动,不过转瞬便被更为狂躁的愤怒所遮掩,他一挥手,示意其余魔将后退,“三年不见,我倒要看看,你如今能耐如何!”
魔物本就不太看得起这个半路加入的“仙家掌门”,他愿意打头阵,其他魔将自然乐得看戏,拉扯着人质们往后退,山道之中,人群瞬间截作两段。
扶风焉将手搭在眉骨上向外看,手指一点一点,直数到魔将末尾,将那几张脸记下,随后掌中凝出一把长弓,流火作箭,隔着漫漫风雪,并着一条栈道,弯弓,搭箭,看着山道之上与云适战在一处的贺亭瞳,静待时机。
栈道上风雪肃杀,贺亭瞳的身影一瞬间与云适撞在了一处,灵力与魔息对抗,剑意将附近风雪都绞杀,形成一片清晰的空旷地带。两道相差无几的剑招,在转瞬间连过数十剑,于栈道上击起连天的雪尘。
扶风焉没忍住夸了句漂亮。
当然,贺亭瞳干什么他都会觉得漂亮,帅气,或者迷死他了。
玉衡宗宗主所教剑法名曰问天九式,相传为剑神周修玉所创,不过剑神活了五百年,他手中所创的剑术实在太多了,不论是所有剑修初学必会的惊鸿九式,还是上玄境剑宗不为外人所知的绝杀剑招,基本出自剑神手中,或经他手改良。
问天九式是他晚年衰竭时所作,在众多流传的剑术中算不上多出色,就连云适也只将此剑术作为门人练体的基础剑法,平日里给云止所学的再深一些的功法都是高价买的别的秘籍。
直到贺亭瞳拔剑挡下他杀招的那一刻,云适忽然觉得,这式剑法约莫被低估了。
贺亭瞳如一潭波澜不惊的水,瞧着清澈见底,唯有在自己一脚踏进去时,方才惊觉此乃深渊,不见底的深渊。
他入魔后修为暴涨,最起码也突破了十境,可贺亭瞳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将他所有的招式尽数吃下——以他那五境的微末修为和太久没用后并不娴熟的剑招。
身处在狂风暴雨的中心,贺亭瞳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轻描淡写,毕竟修为等级相差太大,在不使用燃魂秘术的情况下还能与云适打个旗鼓相当,得益于他早年悟出了剑心,剑术一道上,云适早已不是他对手。
之所以迟迟拖着不肯杀人,一个是他要腾出空间,将魔将逼退至栈道后,另一点则是,他总觉得天玑宗这边只派个云适来,实在有些不对劲。
与魔君相比,云适实在太弱了。
除非他们想要逐个击破……那明面上最强的天枢宗此刻的压力必定极大,可直到现在也没听见苏昙的求援,天璇宗去的是参南,那藏起来的一到两位魔君如今身在何处呢?
云适已然杀红了眼,让一个小辈拖了这么久,这与他设想中的杀人泄愤完全不同,他整个人也因此越发急躁,意识到在剑术上他这个曾经的师傅在短短三年时间里已经劣于这个他曾经看不起的徒弟后,一种屈辱感浮上心头。
就在贺亭瞳单手执剑,与他错身对剑时,心中的恶终究战胜了那残存的一点“师道”,他骤然变招,周身浮现数道恶篆,轰然一声,雷霆交错,血红色的雷术如同刀匕,瞬间封锁贺亭瞳的动作,云适一剑上撩,眼看要将人开膛破肚,贺亭瞳却忽然笑了一下,叹息道:“死老头,你还是这么卑鄙。”
云适还没从这声侮辱性极大的“死老头”缓过来,贺亭瞳却于半空中扭动身形,刀刃堪堪擦过他衣襟,避开了致命部位,斩断一缕鬓发,于侧肩拉出一条血线,贺亭瞳仿佛不知怕一般,死到临头歪了歪脑袋,骤然吹了声轻挑的口哨。
云适恶心地皱起眉头,几乎以为自己这逆徒是在调戏自己。
“死断袖!”他高举长剑,运转魔息,打算将这逆徒斩于剑下,狂风烈烈,云适面容扭曲,几乎已经能看到贺亭瞳身首分离的景象——
长剑猛地挥下,可在靠近贺亭瞳脑袋之前,他看见了逆徒骤然飞散的长发,随即手上一轻,而后便是倒飞出去的剑身,银白雪亮,上面有流云暗纹,断作难看的两节,他想要破口大骂,可张嘴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血喷了出来——从他的脖子。
隔着三里多地,扶风焉弯弓如满月,一箭射穿了云适的脖颈,余力未消,卷着灵火的透明箭矢穿过栈道的瞬间飞散,化作铺天盖地的火雨,轰然落入魔物群中!
贺亭瞳毫不留恋,穿过云适身首分离的尸体,御剑飞向人群。
那一群挤挤挨挨的玉衡宗弟子和长老,与他相识或陌生的,簇拥在一处,看着他如流星飞来,修为暴涨,剑如长风,转瞬捅死两个魔将,剑意斩破锁链,少年挽了个剑花,抖掉血迹,清冽的声音响起:“往前跑,我断后。”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昨天搬家+高温,轻微中暑,收拾东西花了太多时间,导致时间炸裂。
我对不起大家,本章红包补偿呜呜呜呜
第130章 魔尊(二十七)
变故只在一瞬间。
就在玉衡宗剩余弟子连滚带爬越过贺亭瞳时,云适那具身首分离的尸体骤然肿胀,而后便如同一枚爆开孢子的蘑菇,朝着天空喷出一团污浊危险的黑气。
见势不对贺亭瞳反手甩出数百张封魔咒,密密麻麻的符箓将云适变形的尸身包裹,灿金的光芒中,黑气翻滚,吹气似的猛然一鼓,将符箓撑成一团巨大的圆球。
此时扶风焉已经御剑飞来,贺亭瞳看着已撑至极限的符箓,毫不恋战,抬手一剑,将蜂拥而至的魔潮逼退,而后转身向着扶风焉奔去。
他看这架势便知来者不善,打不过绝对不能硬干,首先要做的就是拔腿就跑。
玉衡宗内的门人受了伤,无法御剑,贺亭瞳一张风篆贴上去,赶鸭子一般撵着他们朝前飞。
身后阵法已撑到极致,三息之后“砰”地爆开,铺天盖地的魔息中,半空中浮现一道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
贺亭瞳回头看了一眼,瞳孔紧缩。
魔君裴无涯,修为直逼十五境,实力仅次于魔尊,识海心域……心魔。
最坏的情况出现了,不过还好,至少裴无涯没去天枢或者天璇,不然当真要死伤惨重。
“阿扶!十五境打的过吗?”贺亭瞳大喊。
“没问题,小意思!”扶风焉朗声回道,提着一把剑,周身灵光大盛,于茫茫山脉间仿佛凭空升起一轮太阳,亮的刺眼。
裴无涯现身的一瞬间,看着栈道上疯狂逃命的众人还有不远处冲着他飞来的扶风焉,眼皮一跳,二话不说,弹指,直接发动识海心域。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力量降临,仿佛阴沉冷郁的风,笼罩四野。
贺亭瞳与扶风焉擦肩而过,扶风焉周身灼热,如同炽火流星,一头撞入裴无涯魔域之中,凶悍地挥出一剑,这一次不用隐藏实力,也不用担心破坏性太大将人打死,十五境,天下最顶级的战力也不过如此,而魔族擅战,皮厚,最耐打了,刚好可以试剑。
裴无涯先是震惊于这世上居然真有人毫无妄念,能在他魔域中活动自如,直到被一剑斩在胸口,巨力袭来,他凌空倒飞百米远,浩浩荡荡撞在山壁上,山石崩裂,从上至下裂出上百米的破口,紧接着便是浩浩荡荡的雪崩。
扶风焉毫不在意,一手提剑,一手翻腕向上一抬,烈火冲天而起,庞大的灵力直接将雪崩融化为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雨。
“神朝遗脉?”裴无涯震惊开口,而后讽笑一声,“那群老匹夫怎么舍得放你出来?就不怕断了他们的飞升路吗?”
扶风焉听不懂,听懂了也无所谓,他还需护着身后那群逃命的,如今只需一味干架。
裴无涯被连斩三剑,终于受不了了,魔息凝聚成双刀,朝着扶风焉悍然冲杀而去。
大能对战,那毁天灭地般的威力几乎盖过更远处魔尊与道尊在日渊之上的对决。天地灵力被引动,天玑宗方圆一千里灵力旋风般被吸引而来,地上积雪,天上云雾,俱被一股巨力搅和在一处,天地异象,罡风乱卷,这般庞大的灵压中,连雪片都锋利如刀刃,轻轻一划便在身体上留下一条长痕。
短短三里多的山路,此刻如同天堑。
前方有人跑着跑着摔倒,贺亭瞳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提着对方衣襟将沉重的男人拎起来,听见一声颤颤巍巍的:“师弟。”
贺亭瞳定睛一看,发现此人竟是他曾经二师兄,小山般精壮的男人此刻面如土色,憔悴万分,眼球机械的转动,看着虽然还是很大一个,不过较之从前确实干瘪了不少。
“好久不见,二师兄,还能动吗?”贺亭瞳有些喘气,这体重对他而言确实是负担,眼看身后魔息将要笼过来,此人却如同只翻了壳的王八,四肢乱划,行动极慢。
见人摇头,贺亭瞳一摸口袋,符箓被他全撒出去了,就剩下几个雷篆,总不可能把人电起来,他只得一咬牙,将对方甩到他剑上,若水剑不满地抖了一下,贺亭瞳二话不说,已经掐诀飞速御剑。
栈道上的苍茫白雪被身后的魔息掀飞,露出腐朽的栈道木质和漆黑的岩石,前方即将进入天玑宗阵法内,贺亭瞳秘术用过之后脑袋闷痛,他强忍着不让自己昏厥,却听见身后二师兄絮絮叨叨的声音响起:“小贺啊,你说怎会如此……玉衡宗怎会沦落至此呢?”
贺亭瞳只向前飞,并不回话。
“这段时间我总做梦,梦见宗门还好好的,你与云止在廊下练剑,师父领着我们背经,春来雪化时去林中采药,冬至落雪后入山中巡猎。”男人的声音低沉迟缓,他好像沉浸在往昔美好的记忆里,以至于忘记了现下的危机,带着股如坠梦中的呆板,絮絮叨叨:“下雪的时候大师兄会生小火炉,偷偷往炉子里塞几枚蜜薯,烤熟之后满室甜香。”
二师兄念旧,声音逐渐哽咽。
不过这些琐碎细致的回忆都与贺亭瞳无关,他幼时沉默寡言,无论是大师兄还是二师兄,偏爱的都是云止。贺亭瞳一向认得清自己的地位,知道自己不过是他们师兄弟情深义重背景板上的添头。
春时采药组队,他们抢着陪云止,他被落下,排除在外,冬时火炉里烤的蜜薯,别说闻了,那间暖房他进都进不去,大多时间呆在书阁背经。玉衡宗对于他最深刻的印象是一日一日早起后泛着薄雾的晨光,掌心日渐增厚的茧,袖口苦涩发臭的墨味儿,还有桌前那盏小小的,昏黄的油灯,陪着他从三岁到十五岁。
大约是重开了太多回,记忆里的玉衡宗往昔实际已经隔着好几百年的时光,贺亭瞳如今对玉衡宗既没有多留恋,也没有很感激。
听着二师兄细碎且颠三倒四的怀旧话,反而有种听陌生人讲故事的新奇感,没多少感慨,反倒暗生警觉。
“自你走后宗门内变了许多,小师弟越来越阴沉不爱说话,师尊暴戾越发喜欢罚人,那时候大家日子过的不好,但勉强还能凑合。”
“直到小师弟去往青云书院读书,却陨落在外,然后一切都变了,师父堕魔,大师兄死了,玉衡宗内不听从师父命令的弟子都被解决了,我们一群人被废了修为囚禁在地牢。”
“小贺,其实你自请下山后我与大师兄出去找过你,却没在俱北州发现你的踪影,我们都以为你离开宗门后死在外面了。”
“还好,你没事。”贺亭瞳听见男人低哑的呢喃声:“还好,你脱离我们后,实力更上一层楼。”
贺亭瞳心中浮上一层淡淡的怅然,只得安慰道:“二师兄,你们还活着,只需撑过此劫,玉衡宗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没可能了。”男人忽然哽咽,绝望道:“我们都没可能了。”
话音未落,贺亭瞳眼睁睁望着前方奔逃最快的玉衡宗弟子一头撞在天玑宗护山大阵上,然后被阵法之上的灵术弹开,击飞数米,在无数道尖叫声中倒地不起——护山大阵禁魔。
看着那些玉衡宗弟子们茫然的面容,贺亭瞳后背汗毛忽然全部炸开,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收了剑,朝前一扑,却还是迟了一步,一把漆黑的匕首自后袭来,险险擦过后心,掼入他肩头,直没入刀柄。
剧痛袭来,贺亭瞳毫不留情地反手一剑,二师兄右手齐腕而断,只是伤口处却并未涌出血,只喷出无穷无尽的黑气,这气息带着无数反胃的负面情绪,让人胸口发闷,隐隐作呕。
二师兄抽搐着从空中跌落,重重砸在雪中,贺亭瞳拔出匕首,却见其上恶咒缠绕,转瞬密密麻麻的漆黑符文侵蚀入肌理。
他反手去剜肉,可眨眼间那恶咒便蔓延他整条右臂,贺亭瞳心口一紧,仿佛被细线缠绕勒进肉里,缓慢但尖锐的绞痛,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裳。
无数负面情绪翻涌而来,贺亭瞳强行放空思绪,按耐住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杀意,提剑朝着山中大阵奔去。
裴无涯的魔域依然在扩张,直冲着他的方向而来,贺亭瞳心知肚明,他不能被捕捉,若被操控,只怕要拖扶风焉后腿。
右手滴滴答答往外涌着血,贺亭瞳头也不回地飞向大阵,只是一瞬间,身后风声呼啸,腥风扑面,浑身干瘪的二师兄兜头向他撞来,青年眼眶中涌出污血,七窍涌出黑气,掐着贺亭瞳的脖颈尖声狂叫:“都怪你!都怪你不安分!你若老老实实留在宗门内当弟子,小师弟怎么会生出魔障,玉衡宗便不会有这些惨案发生!”
“去死!去死!”
贺亭瞳一脚把人踹飞,二师兄倒在雪地里,捂着脑袋发出痛苦不堪的声音:“杀了我!杀了我!!”
却又在贺亭瞳一剑刺过来时,哀嚎求饶:“我不想死!小贺,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身体里好像有两道不同的魂灵在挣扎撕扯,贺亭瞳手腕发颤,他眼角余光看见四周战战兢兢聚拢的旧同门们,他们眼中恐惧绝望几乎将人淹没。
“你们体内被下了魔种。”贺亭瞳尽力平静自己的声音,缓缓道:“仙道恐至末路,往后唯有魔途,是仙是魔,趁着还有一点意识,各位同门自己选吧。”
为仙则自戕,为魔则叛道,往后势不两立。
山野之间风实在太冷,冷到几乎能听见人牙齿打颤的声音,四野里寂静无声,前方魔域依然在不断扩张,贺亭瞳持剑而立,像一座雕塑。
在地上扭曲翻滚的二师兄神思清醒片刻,他眼中泪水滚滚,终于,青年大吼着爬起来,一头撞在贺亭瞳剑尖上,穿胸而过,心脉俱裂。
涕泗横流的二师兄吐出一口血,哽咽道:“我要做人,我不做魔……小贺……帮帮我……帮帮师兄……”
贺亭瞳脸色已经有些发青,他抽出扎在对方心口的长剑,男人那具身体里已无多少活血,而后单手接住对方软倒的躯体,半跪在雪地里,抬手蒙住对方眉眼,而后贺亭瞳掐决,口中喃喃,一阵轰入颅脑中,绞杀那粒小小魔种,同时散了他的识海。
二师兄乱颤的四肢恢复正常,他仰躺在雪堆里,双瞳圆睁,瞳孔中满是不甘。
裴无涯的魔域又进一里,贺亭瞳扭头看着面前神色各异的旧同门,轻声道:“各位决定好了吗?”
落雪纷纷,一群人挤挤挨挨站着,盯着贺亭瞳,一张张苍老或稚嫩的脸上瞧着竟透着一股子森森鬼气。
良久,曾经的药童白术上前一步,幼时圆滚滚的小道童如今抽枝长个,隐约有点芝兰玉树的模样,他笑问:“贺师兄,你还有剑吗?”
凛冽风雪中,玉衡宗剩余门人终于认清现实,气氛反而缓和,大抵是死到临头,大家开始毫无顾忌,七嘴八舌的聊天,或者抱头痛哭。
“生为九州仙者,怎可为魔物驱使!”
“云止你这个老匹夫,你害我呀!”
……
“除了抹脖子还有别的自尽方式吗?”
“谁手快?我下不去手……”
“天要亡我啊!”
“小师兄,其实我有点怕痛。”
……
“贺师兄,待寒山境收回,你能带我们回家吗?”
衣衫下,肩头恶咒已然涌向胸口,贺亭瞳看着那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他点点头,坚定道:“我一定,一定送你们回家。”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风雪中涌出浓郁的血腥气,贺亭瞳眼前白雪化作仿佛无穷无尽的艳红,似料峭红梅,将他眼瞳也染作一片刺目的丹赤。
天际炸开一团白色焰火,随即扶风焉费解的声音自耳挂中响起:“小贺,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心脏好痛。”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一块小小的磨刀石在这里[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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