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魔尊(八)
    被相里玄带着人追杀三天,贺亭瞳领着张对雪他们左奔右跑,却发现无论如何都会泄露行踪,四人把自己身上的东西全部检查了一遍,最后一个个试探出去,发现纰漏出现在张对雪身上——他身上应当被下了咒,能够追踪到他的行迹。
    难怪那相里玄和他们无冤无仇的,却能一直追着他们堵,有时候甚至能提前知晓他们的去向,之前还以为他是雾花境弟子,熟悉花州全境地形,所以才预判了他们的路线,结果是因为谢玄霄这个阴暗的狗比,居然搞小动作。
    “相里玄你这么听谢玄霄的话,是不是暗恋他啊?”越千旬拔腿狂奔,他本就身受重伤,而今又调动不了灵力,跑着跑着落到了最后去。
    相里玄不语,只一味地弹降魔曲,越千旬捂着脑袋在地上翻滚,吐出黑血来,在侍从要上前捕捉他时,扶风焉回身一剑,将人逼退,贺亭瞳抓住越千旬的脖颈,将人甩在肩上,越千旬胃被他肩胛骨一顶,哇地呕出大块污血。
    “瞳哥,我要死了。”
    “忍忍,马上就到。”
    张对雪开路,扶风焉殿后,贺亭瞳扛着越千旬御剑,同时指挥张对雪前行方向。
    九州之内有许多秘境可以互通,这点还是他在探险赚钱的时候发现的,比如花州可以通一梦泽,一梦泽可以通荼靡州,云州可以通星州……这些秘境将两处空间连通在一处,也不知是天地造化还是人为。
    从前贺亭瞳不想花大价钱坐灵舟,所以后来经常利用这些秘境来往九州全境,来去的多了,这边的地形他闭着眼睛都能摸清楚。
    灵剑在脚下拐弯,猛然避开一片山石,贺亭瞳扶着耳挂问扶风焉:“我们要到了,你追的上吗?”
    扶风焉:“砍坏他们的法器需要我们赔吗?”
    贺亭瞳挑眉:“我们是逃犯,逃犯自然不用赔。”
    耳挂那边听见一声简短的“好”,随后贺亭瞳听见远处传来一道尖锐风啸声,若水剑颤动了一下,紧随其后的便是琴弦崩断的声响,镇魔曲骤然消失——看样子是扶风焉把他们的琴砍了。
    贺亭瞳加快御剑速度,很快追上张对雪的身影。
    张对雪身上那咒令下的悄无声息,甚至不知道落在何处,烦人的紧,他们几人躲来躲去,自从发现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后就干脆摆烂了,相里玄喜欢跟,那就直接跟着他们闯秘境吧,也不知相里二公子和谢玄霄是不是情比金坚,够不够为了谢大公子的命令去给他搏命。
    秘境是一处山峦之中的隐秘墓穴,墓中机关甚多,穿过墓穴后里面有一片泛着荧光的地下湖,湖中有一处巨大的传送阵。
    贺亭瞳提前与张对雪吩咐过墓穴内所有机关的破解方法,他直接一头扎进去,给贺亭瞳他们清路,畅通无阻,扶风焉赶过来的时候,贺亭瞳已经与张对雪汇合,已经跳进了湖中去开阵了。
    他身后,相里玄已经领着一众雾花境乐修赶到,扶风焉方才一剑断了他的琴,而今众人看着那幽深的墓穴,犹豫不决,不敢冒进。
    他们毕竟是乐修,擅长远程控制,和剑修这种近身格斗的完全不一样,墓穴内情况不明,骤然进入只怕会中计。
    相里玄看着通讯灵器上谢玄霄给他标出的张对雪方位,他蹙眉,手指摩挲通讯灵器边缘,发去了一句:“张对雪情况良好,无有外伤,已将他围困入山穴。”
    良久,通讯灵器一闪,谢玄霄的信息亮起:“多谢。”
    “相里灵泽已至寒山境,即将被派去支援开阳宗,十日后他会过瑶光宗修整,可需要我帮你带句话?”
    相里玄指尖微颤,他问:“寒山境气候如何?”
    谢玄霄:“隆冬深雪。”
    一行“他怕冷”还未未发出去,相里玄身后传来一声沙哑的呼喊:“全都让开!”
    他蹙眉,堪堪扭头,就看见一个人形轰轰烈烈冲过来,衣衫褴褛,发如蓬草,手里掐着一个小指针,两只眼睛里好像都冒着火,口中念念有词,状若疯癫:“贺亭瞳!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终于被逼上绝路了吧?哈哈哈哈!!”
    对方抬脚,惊天动地就朝着墓穴里冲去了,一头雪一样的长发打着结,发丝上还挂了根树枝,好似头上长草。
    相里玄神色一动,惊讶道:“傅兄?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这般模样?”
    “此事说来话长!”傅白榆头也不回跑进去,声音从空旷的洞穴里飘出来,带着空荡的回响:“待我抓住贼人再与你细细分说。”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莽的不行,不动脑子,抬步便走,不过见有人在前面开路,相里玄思衬片刻,领着一众随侍快步跟了进去。
    此刻贺亭瞳已经将大阵启动,阵法需要大量灵力支撑,贺亭瞳上岸后以血画阵,扶风焉则在岸上催动,傅白榆冲进去看见的就是阵光大亮,湖底传送阵开,形成一个闪烁着银光的巨大漩涡,而他追杀的两人已经变成四人,正站在边缘打算往湖里跳。
    他当即目眦欲裂,抬手挥出一条锁链,缠上旁边摇摇欲坠的越千旬,将人一拽,朝着自己面前一拉,怒喝道:“都给我站住!贺亭瞳你将少君还我!”
    贺亭瞳扫视扶风焉一眼,对方一个健步挪到他身侧冲过来将他死死抱住,口中念念有词:“我是你的。”
    越千旬被一股巨力一拉,他本就身体虚弱,直接趴在地上,眼疾手快抱住扶风焉大腿,哀嚎道:“你是瞳哥的!我们都是瞳哥的,木头哥别秀恩爱了,救救我吧!”
    张对雪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锁链与傅白榆搏力,抽剑连砍数剑,锁链纹丝不动,傅白榆怨念深重,拖着链子朝他们冲过来,狞笑道:“你以为你跑的掉?那玉人上融入过我的精血,你以为可以摆脱我?不可能的!不将东西还给我,我会跟着你们,永远!永远!”
    他被贺亭瞳丢在花州边境的深山老林里,等不及支援,自己用嘴啃断了绳索,因为怕御剑或者神行符影响气机判断,他硬生生靠着两条腿跟踪三百里,狗一样嗅着那微弱的一丝偶人气息,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鞋子抖磨破了,终于将人逮了个正着。
    傅白榆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大的苦,人都快麻了,盯着贺亭瞳怒喝道:“我这次不会对你留手了!”
    言罢,一个饿虎扑食,掌心中的灵器顿时化作长刀,朝着他们斩来。
    贺亭瞳:“………”
    他扫视傅白榆身后一眼,见并没有什么傅氏族人跟过来,微微一笑,一手拉住扶风焉,一手提着越千旬,向后一倒——
    “傅大公子,万事好商量,不然你我换个环境聊天如何?”
    “张兄,走!”
    随着入水的扑通一声,傅白榆一个踉跄,浑身一紧,顿时被另外四个的体重带入水中,他这才恢复些许理智,看着不断翻卷的漩涡,面色大变。
    传送阵开始运转,巨大的吸力袭来,傅白榆方才为了以防万一,将自己与越千旬锁在了一处,此刻越千旬已经被卷到了水底,他透过清澈的湖水,可以看见那四个王八蛋正拉着铁索水鬼一样把他往下拽。
    傅白榆虽然迫切地想要把玉人偶要回来,但他也没蠢到跟着他们一起走,跑去一打四,那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当即将刀卡在岸边,扭头求救道:“相里玄,帮我!傅氏库房内的玄品灵器任你选!”
    刀身下滑,在岸边拉出巨大的豁口,傅白榆知道相里氏一向狡诈,无利可图自然会袖手旁观,只是他也拿不准相里玄会不会出手。
    胳膊被扯地生疼,若是实在不行,他也只能跟着贺亭瞳他们一同去了。
    一想到未来可能承受的磋磨,他额角突突直跳,可是再一想到被贺亭瞳搜罗走的偶人,他一咬牙,干脆收了长刀。
    去就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迟早要将贺亭瞳捏扁搓圆!
    只是刚松手,相里玄已经冲过来一脸情深义重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朝着他勉强笑了笑:“傅兄,你我好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出事,灵器就免了,我这就拉你上来。”
    傅白榆持续下滑,他看着相里玄细瘦的手腕,一头雾水:“不是,你早干嘛去了?”
    相里玄来的太快,太急,他本就是乐修,未曾锻体,更何况傅白榆身下有传送阵的吸力和四个超级大秤砣,相里玄简直就像是过来白送的一样,身形轻飘飘地,甚至都没能坚持一息,直接丝滑入水,在雾花境其他乐修震惊的目光中,六人被水流一口吞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波澜渐平,只剩下湖水中泛着银光的蜉蝣,斑斑点点如同星海。
    *
    传送阵吸力极大,水流翻卷,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们几人炒菜似的翻卷在一处,那根傅氏出品的捆仙锁完美地发挥了它的作用,在高速转动的水流中绞成一团,将他们六个捆在一处。
    不知过了多久,在仿佛要将人肺腑都甩出去的眩晕之中,他们六个从传送阵的另一头“呸”地吐出来,摔进一处乱泥沟。
    四肢纠缠,脸贴着脚,脑袋对着屁股的,姿态十分不堪,傅白榆赶紧抬手将捆仙锁一收,六人顿时松散开来,各居一方,虎视眈眈。
    傅白榆掏出灵器,头发丝上还在滴水,他气势汹汹道:“贺亭瞳!偶人还我,一切可以既往不咎!”
    一阵寒风过,他们身上的衣摆顿时结冰,傅白榆打了个哆嗦,牙齿开始发颤,他这才察觉不对。
    这传送到什么鬼地方了,怎么这么冷?
    一扭头,却见对面几人,包括相里玄的面色都分外凝重,他这才想起来环视四周,只见苍苍雪色,林木幽深,他们落在了一方低洼处,四野里,只看见无数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
    就在这时,相里玄手上通讯灵器一闪,他点开扫了一眼,谢玄霄的消息疯了一般冒出来——
    “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做了什么?”
    “小雪在你身边吗?”
    “你有没有抓到他?”
    “为什么小雪的位置忽然从花州移到了寒山境?”
    作者有话要说:
    贺:我的小近道!!谁改地铁线路了!!是谁!!
    越:我不想这么快回老家啊呜呜呜
    第112章 魔尊(九)
    越千旬同贺亭瞳耳语:“瞳哥,不是说好的送我去一梦泽吗?这到哪儿来了?这还是九州吗?”
    “快不是了。”贺亭瞳环视四周,他们身处低洼地,周围林木为松针,雪深一尺,雪未曾覆盖处裸露着漆黑的岩石,是寒山境常见地貌。虽然已经离开数年,但这里毕竟是他自幼生长,且在前十几世里无数次厮杀的地方,踩在这片土地的第一刻,他便已经判断出自己身处何处。
    贺亭瞳轻描淡写道:“再往山上走一千里,便是魔界。”
    越千旬与张对雪顿时脸色大变。
    他们两人,一个自幼生活在一梦泽,一个自幼住在元辰宫,平生所遇最可怖之事不过乱灵,北境太过偏远,魔物更是只在书文中听说过,直到真正地站在其中,才发现书中描绘的可怖不及现实百分之一。
    四周跳跃的暗红越来越多,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瞳亮起——是被惊扰的魔物,如狼似虎却又身批鳞甲,四肢细长,拖着一条宛如尖刀的长尾,重重叠叠,盘踞在树梢,岩石,以及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处。
    魔族攻城,所用最多的兵卒便是这些低级的魔物,从世间幽暗处所生,无智无情无痛无畏,唯有无穷无尽的吞噬欲望驱使着它们前进。
    而今传送阵将他们几个丢在此处,无异于往饥饿的狼群里丢了几只兔子。
    魔物的呼吸变成云雾,眼瞳如同星火,一眨不眨地将他们几人盯着,好像在思考这六只血食是真是假,凭空出现六个鲜嫩的修士,就好像它们饥寒交迫太过后出现的幻觉。
    扶风焉抽出了剑,贺亭瞳几乎看见他指缝间将要涌出的火,眼疾手快,一掌将他的手按住,制止了扶风焉的动作。
    只一个眼神,扶风焉便收回了灵力,安安静静在他身边站着,而后贺亭瞳抬头看向对面面色铁青的两位世家公子,他笑了一声:“傅公子,相里公子,还打吗?”
    傅白榆拿着长枪的手在颤抖,他哑着嗓子问道:“你是故意的?”
    贺亭瞳诚恳道:“真不是故意的,我本欲往一梦泽,谁知这阵法居然出了纰漏,将我们丢在此处,我便是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闹着玩。”
    “两位公子,合作否?”
    眼见傅白榆要破防,相里玄深呼吸一口气,拦住他,而后走到贺亭瞳身前低声道:“听说你是俱北州人,对寒山境了解多少。”
    贺亭瞳:“山脉地形走势,尽在心中。”
    相里玄神色平静,他淡淡道:“那还有挣扎的必要吗?”
    “向东两百里,有一仙宗,名天枢,为寒山境封锁魔界的第一线。”贺亭瞳抽出若水,对四周险象视若无睹,声音十分平静,“我们几人的老师归离剑主在失踪前,应当就驻守在此处。”
    相里玄面色难看之至,“你也知道,秦仙长失踪已久。”
    “失踪不代表死,我等唯一的生机,便是赌,赌天枢仍在,未被夷为平地,尚有容身之所。”贺亭瞳看向已经聚拢而来的魔物,平静道:“我知道你与谢玄霄有联系,可元辰宫尚在最外围的瑶光宗,此地距离瑶光两千五百里,任由他有滔天的本事,此刻也鞭长莫及。”
    “我们要下山去,除却魔潮,还要解决魔族四君,你确定你有这泼天的能耐?”
    于是相里玄火速叛变,融入队伍之中,与贺亭瞳拱手行了一礼,礼貌道:“从前种种恩怨烟消云散,你我同为青云书院弟子,危难时刻当同舟共济,互帮互助,愿随差遣。”
    傅白榆顿时急了,他瞪圆了眼睛迫切道:“相里玄!他与魔族沆瀣一气,你怎么能信他的鬼话……”
    贺亭瞳已经提剑甩出一道剑光,一剑斩死朝着他们冲来的低阶魔物,血腥味弥漫,仿佛一个进攻的信号,魔物顿时朝着他们蜂拥而至,已无暇顾及上蹿下跳的傅白榆,贺亭瞳直接快速吩咐道:“阿扶你守东,北两方,张兄你守西、南,不要让这群魔物靠近,二公子劳烦你弹奏降魔曲辅助镇压,小越你过来,借点血给我用用。”
    贺亭瞳语速极快,安排好各人
    扶风焉掌中幻化出长剑,提剑便上,只见雪白灵火直烧而上,张对雪周身剑影纷飞,相里玄随身古琴被扶风焉一剑砍了,他此刻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支长笛,横于唇侧,笛声响,灵压骤至,魔物动作顿时迟缓。
    傅白榆左看看右看看,他暴躁地揉了揉自己本就不太柔顺的长发,直接提枪入阵,挡住了西边的魔潮,给张对雪分担一部分压力。
    越千旬咬破手腕,艳红的血滴落在小破碗中,他看着贺亭瞳取出一沓符纸,蘸了他的血开始画符。
    “掩生符?”越千旬惊讶,看着符箓在下半截变化,转而又蹙眉,“怎么又扩散气息,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身上流有魔尊的血,可以为我们遮掩气息,”贺亭瞳刷刷刷几笔画出符箓,而后抬头对着越千旬笑了笑,温声道:“小越,这次多亏有你在,不然我们怕是全都要死在这里了。”
    越千旬:“………”
    他猛然将手腕递到贺亭瞳身前,认真道:“我血多,你要多少取多少,多画几张备用!”
    贺亭瞳拍拍他的脑袋:“去包扎,这五张符足够了。”
    而后贺亭瞳起身,他望着无穷无尽不见尽头的魔物,冲着旁侧几人道:“劳烦诸位,周边十米内魔物需要清空。”
    相里玄笛声骤转,一道如同凤鸣的尖啸声中,越千旬心神激荡,捂着耳朵顿时匍匐在地,蜷缩成一坨,四周魔物也随之动作一滞,趁着这一瞬间,四周灵光大亮,贺亭瞳引风,狂风骤至,松枝上堆积的雪尘扑簌簌落下,遮掩魔物视线,只一瞬间,剑意随雪坠落,周身十米内魔物尽数被斩杀,地上血流成河。
    血腥味混合着残存的灵力,吸引了更多魔物朝着这个方向涌过来,爪尖将地上的尸体踩踏成烂泥,然而魔物转来转去,在空中细嗅却再未发现一丁点仙灵的气息,良久,那一双双躁动的眼睛,终于不甘地闭上。
    四周重归宁静,贺亭瞳几人身上贴着符箓,趴在松木上一动不敢动,直到涌动的魔潮彻底停息,这才蹑手蹑脚从树梢上下来,踏入雪中,艰难前行。
    魔物气息敏锐,他们几个不能使用灵力,只能生扛着寒山境的冷风排成一队,踩着彼此的脚印往前走。
    这是一个寂静的夜晚,四周都是蜷缩沉睡的魔物,天上落雪纷飞,林木本就幽深,更何况天上道尊仍与魔尊斗法,道尊剑意属冰,天地异象多为冰雪,只是苦了他们几个,九州正处在夏季,天气炎热,他们几个衣服穿的能有多薄就多薄,轻薄透气不抗风,一阵风吹过来,能把人从脚底凉到头顶。
    偏偏不能运转灵力护体,只能靠着身体硬抗,贺亭瞳呵出一口雪白的雾气,太冷了,冷到衣服瞬间都冻的邦硬,冷到血液都像要冻结。
    越千旬跟在贺亭瞳身后,唇瓣乌紫,颤颤巍巍道:“瞳哥,还有多久……能到?”
    贺亭瞳走在最前方,眉毛上都结了冰冷,发上落了一层霜,他好像不怕冷一般,身形依旧挺拔,看着崎岖的前路,安慰道:“快了,再走快些,等天亮就能到。”
    越千旬哆嗦道:“这山路也忒绕了,谁想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宗?”
    “你九州通史没背熟。”贺亭瞳喘息道:“当年开天辟地,神魔一战,世分清浊,以寒山境为界,寰宇两分,寒山境是山峦,亦是防线,二十八宗内部俱有大阵,用以封锁两界,这是九州和魔界的门户,自然不可能放在显眼的位置,选址都是特定的,易守难攻,所以我们只有去往天枢宗,才有获救的机会。”
    天刚蒙蒙亮时,越千旬晕了过去,张对雪与扶风焉轮换着背他,天光大亮时,相里玄踉跄两步,摔进雪堆里。他的体质较弱,一夜的寒风吹过来,寒气入体,相里玄整个人烧的滚烫,傅白榆只能骂骂咧咧将他背起来,嘴里说着什么恩情两相抵消,之前谈好的灵器现在就不给了。
    相里玄病怏怏趴着,望见漫天风雪,天一直是黑的,分不清时间,也几乎看不清前路,唯有贺亭瞳冷静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再有两个时辰就能看见天枢宗了。”
    又一个时辰后,傅白榆也趴在了地上,他体力耗尽,面色青紫,一动不动。
    相里玄爬起来,拖拉了他半晌,两人都走不动了,眼睁睁看着贺亭瞳领着他的同伙走入风雪中去。
    他们都清楚,短暂的合作已经结束,能不能从这雪林中出去,看的是他们自己的能力,跟得上就跟,跟不上就死。
    相里玄捡了一把雪搓动身上的皮肉,他尚且存有一点体力,若是抛下傅白榆,或可勉力一跟……他抬头看看贺亭瞳他们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脚边失去意识的傅白榆,叹了一口气,抓住傅白榆的腿在地上拖行。
    可能是不想欠人情,又或是他本就觉得此处活不了,相里玄觉得与其那么干巴巴追上去,等下一刻体力耗尽再被抛弃,还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此处远离了雾花境,远离了宗门和家族,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是就这样死在寒山境内,不知道家里人会不会疯。
    通讯灵器不能用,相里玄摸着怀中的灵器,忽然很想看看,看看相里灵泽知道他在寒山境,知道他死在这里后会是什么表情。
    是会如释重负,还是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相里玄跪倒在雪堆里,身上最后一丝温度好像也流淌走了,他变成了一块僵硬的木石,只剩下最后一丝神志,维持着他眼球转动,然后他看见风雪中出现两道身影,再然后他们被扛了起来。
    贺亭瞳他们折返回来了。
    “乐修果真体弱。”扛着人掂了掂,张对雪感叹。
    “少说话,节省体力,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贺亭瞳背着越千旬,扶风焉扛着傅白榆,几人身形沉重,深一脚浅一脚,终于在一个时辰后走出密林,并于皑皑白雪中看见了一条朦胧的长阶,待再近些,便是长阶之下匍匐的修士尸首,一层层,叠满了整个校场。
    第113章 魔尊(十)
    贺亭瞳顿步,领着扶风焉几人迅速藏身于山石林木后,相里玄尚有意识,他动弹了一下,低声问:“可是到了?”
    张对雪捂住了他的嘴,有温热的泪水滴在了身上,又转瞬变冷,结成冰花。
    一阵风过,相里玄看见了透着红色的雾气从远处吹拂而来,被冻到完全麻木的鼻腔费力地呼吸,除却刺痛,还有嗅到切切实实的血腥味,混合着不详的焦糊味,像是烤糊的肉。
    他已经累了很多天,可此刻闻到这气味却并不觉得饥饿,只有一股寒意从脚底蹿到天灵盖,打心底涌起了一股不适感,本能在告诫他不要看,可好奇感却压下了本能,相里玄挣开张对雪的束缚,他爬到贺亭瞳身侧,透过巨石细碎的缝隙向下看了一眼,只一眼,他胃中翻滚,险些吐了出来,被眼疾手快的贺亭瞳捂住嘴,让他强行咽了回去。
    该怎么形容那如地狱般的景象,说是惨绝人寰也不为过——
    天枢宗校场上已经是尸山血海,数不胜数的魔物尸体和修士的尸身倒在山峦内外,血水将积血都泡化,却又因为天气太冷,全都冻在一处,以血肉堆砌出一座几十米高的城墙。
    魔族大军严阵以待,于半山腰的校场上腾出了一片空地,地面糊着不知是血还是什么东西,黑红交杂的一团,斩断四肢的修士被捆在木桩上,架在火上炙烤,隔的太远,听不见他们哀嚎的声音,只能看见颤抖扭动的人体,在火焰中渐渐化作焦黑扭曲的一团,片刻后,他们被丢入了校场外汹涌的魔潮堆中,数不胜数的魔物冲上去,咬着血肉内脏分食。
    最中央的巨木上,一个身着剑宗衣袍的青年被吊在山门处,两条腿已经被削成白骨,而校场上,还有零星几十人被捆着手脚丢在一出来,如同待宰的羔羊,看衣袍,应当是其他仙宗的弟子长老们……
    直到看见这一幕,相里玄才真真有了命悬一线的实感。
    这不是小打小闹的试炼,也不是长辈们用来锻炼他们的幻觉,而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血肉横飞的战场。
    相里玄双目充血,他抬头看向贺亭瞳,却发现对方一脸冷清,一双眼睛如深潭般古井无波,遥遥望向山巅。
    他低声道:“只许哭一次,我们的脑袋还挂在裤腰带上,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们掉眼泪。”
    扶风焉挤开旁边两人,凑到缝隙处看了一眼,他眨了眨眼睛,摸了摸贺亭瞳的手,将那被冻的乌紫的手指拢进掌心。
    吹了这么久的风,他身上的温度不降反升,有如小火炉,贺亭瞳的指尖像冰,他感觉到了暖意,稍微挣扎一下,挣不动,便随着他去了。
    贺亭瞳赌对了,天枢宗仍在,纵然后续六宗已然被攻克,可这寒山境第一线并未完全沦陷,虽然外门之外血流成河,虽然整座山体好似被什么东西重创过,粉碎了一半,虽然漫山遍野的断剑,虽然……可宗门大殿之上,依然可以看见一道赤金大阵展开,金光直冲云霄,宛若一根长钉,钉死阵门,让寒山境残破的封印得以继续运转,不至于让魔族全线进攻。
    寒山境如今的封印,就像一张残破的网,拦不住魔尊,魔君这类修为至高者——他们可以以修为强行撕破禁锢。
    也拦不了低阶魔物这样无神志者,它们数量太多,就像从凌乱缝隙中挤出来的小鱼小虾,全凭着本能行事。
    但只要阵法仍然在,那魔界中那些拥有神志意识,修为中上者便会被阻拦,能够给仙盟更多的反应时间前来支援。
    “秦先生还活着。”贺亭瞳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断剑低声道:“此处由他值守,他已经开过一次识海心域,不见他人影,想必是力竭。”
    秦檀的识海心域为万剑碑林,可引动刀兵利器,十三境的识海心域,道境全开,刚好笼罩这一整座山头。
    “现在怎么办?”相里玄尚且有一丝理智,他看向天枢宗所在,又狼狈地挪开目光,“魔族大军将此处围的如同铁桶一般,就算我们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去。更何况这里不只有那些低阶魔物,这里还有守军。”
    相里玄指了指校场中央正在片人的魔物,厌恶道:“那魔头的修为,定然在十境之上。”
    贺亭瞳淡淡扫了一眼,“那两只魔都不是魔君,应当是次一级的魔将。”
    相里玄迟疑一瞬,而后低声道:“谢玄霄与我发过消息,元辰宫已经夺回瑶光宗,马上仙盟便要前去开阳宗支援,那几个魔君想必都去了前线。”
    “盟主携剑宗执剑长老,元辰宫宫主,雾花境境主,大光明寺主持正在围杀魔尊,而今天枢宗外,除却这些低阶魔物,应当只剩下那两个守门的魔将了。”
    他话并未说完,贺亭瞳却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想杀进去?”
    相里玄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不行,我们修为太低,若是再高点,平均修为有七境之上,靠阵法或者偷袭或可一试,但我们之间修为最高的乃是我与张对雪,我若服用丹药,可短暂升至七境,傅兄六境,你与扶风焉只有五境,更别提他。”
    相里玄指了指还在睡觉的越千旬,“一旦暴露,必死无疑。”
    “但一直封锁灵力呆在此处,我们迟早也会冻死。”张对雪提着剑坐在旁侧,他肩头落了一层雪,手指冻地通红。
    几人面面相觑,除却扶风焉,其余五人都是面色乌紫。
    越千旬和傅白榆还没醒,这俩被他们安置在背风处,瑟瑟发抖。
    一时好像又陷入了僵局。
    “冻死还是战死。”贺亭瞳从怀中掏出一枚花钱,“正则等,反则战,不如将这一切交给天命?”
    不待其他人说话,他曲指一弹,随后花钱反转,在众人眼中徐徐坠落,贺亭瞳挥手接住,正要掀开时,张对雪按住他的手,一双眸子里满是认真。
    “小贺,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成?”
    “这还真是九死一生的路子,但杀出去好歹还有条生路。”角落里,傅白榆缩成一团,他不知何时醒了,掀开眼皮,扫了贺亭瞳一眼,恹恹道:“我真讨厌你。”
    贺亭瞳:“……”
    相里玄靠在旁侧,不知想了些什么,他淡淡道:“杀吧,若我死在此处,也是天命。”
    贺亭瞳扭头看向扶风焉:“阿扶,你觉得呢?”
    扶风焉不语,只是握着他的手指,在众人眼前挪开,露出钱上繁复的缠枝纹。
    是反面。
    而后他曲指一掀,花钱翻了个面,另一边,还是一模一样的缠枝纹。
    其余人:“………”
    面面相对,贺亭瞳毫不尴尬,他将铜钱收进怀里,轻笑一声:“我一摸就摸到个错版的,这不也是天命吗?”
    他转身,将迷迷糊糊的越千旬拍醒:“起床,干活了。”
    *
    “我与阿扶一组,我们两人目前体力最好,会在山峦附近做出点动静,将那两个魔将引走,你们四人趁乱去救人,如今天枢宗上秦先生必定还在,他若见到动乱,一定会出手相助。”
    贺亭瞳划分任务,张对雪不认同,否决道:“不行,以你们两个的修为能拖延多久?我与相里玄,傅白榆去吸引魔将,你们三个去解救那些仙家。”
    傅白榆反驳:“喂喂喂,我可没说我想去送死啊!”
    相里玄不吱声,不过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张对雪:“你修为这么高怎么还这么贪生怕死?强者理应保护弱者,你家里人怎么教你的?”
    傅白榆怂的理所当然:“我家中人教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张对雪:“……”
    “别吵了,再大声点把魔尊都喊下来看你们吵架好不好?”贺亭瞳将他们两个分开,而后按住张对雪的肩,凑在他耳侧认真道:“张兄,我与阿扶合作最多,我对寒山境山势地形最熟悉,此事非我莫属,同样的,我不放心他们两个,只怕临阵脱逃,小越如今状态又不好,一切劳烦你多盯着。”
    天上飘着小雪,落在他们身上,许久都不融化,张对雪意识到了什么,他望着贺亭瞳,眼中含泪,哽咽道:“都是借口,你与阿扶,准备为了我们舍身成仁对不对?”
    贺亭瞳嘴角一抽:“……真不是!”
    他与扶风焉修为都有水分,只是实在不好在人前暴露。
    张对雪一字一句认真道:“若要靠牺牲你们才可苟活,那我宁可一死!”
    看着张对雪泪眼朦胧的模样,贺亭瞳叹了一口气,认真道:“张兄你是知道我的,我要做的事定然有十成的把握,我说我与阿扶能活着回来,就一定能活着回来。”
    “说好的一起参加九曜大比,一起入仙盟当仙官,我绝对不会食言,况且你们早些救下人,再到山中求救,我与阿扶也能早些得到支援不是吗?”
    张对雪还想再说些什么,贺亭瞳已经按住了他的嘴,“我心如铁,决定已下,绝不更改,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
    张对雪抿唇,而后擦掉了眼泪,定定道:“我会回来救你,你们不要勉强,保命是最要紧的。”
    贺亭瞳点点头,他与扶风焉起身,往显眼处走去,走了一半又返回来,当着众人的面摸出偶人,递给傅白榆,“给。”
    傅白榆:“!!!”
    贺亭瞳扬眉:“再不接着我拿走了。”
    傅白榆看看偶人,又抬头盯着贺亭瞳,面色古怪,他看了他良久,并未伸手,只道:“不急,你带着吧,万一显灵,也许救你一命。”
    贺亭瞳把偶人塞他怀里,拍拍手扭头走了:“君子不夺人所爱,上次是我不知道,现在还你了。”
    而后他快步跟上扶风焉,两人迅速远离山石后,前往一处空旷山峰,扯下掩生符,灵气泄露,山野之中,所有魔物顿时躁动。
    第114章 魔尊(十一)
    朔风连卷,贺亭瞳掀开掩生符,周身灵力骤然流转,将浸入肌理的寒凉驱散。
    扶风焉倒提着剑,站在他身侧,看着脚下嗅到灵气后刷刷刷扭头望过来的魔物,还有远方石壁后鬼鬼祟祟躲藏的越千旬几人,歪头,靠近贺亭瞳耳边轻声问:“你喜不喜欢那个偶人?”
    腥风扑面,贺亭瞳眯眼,纤长的眼睫挡住了袭来的雪片,他伸手抽出若水,缠绕在剑身上的布帛顿时在风中散开,看着密密麻麻涌上来的魔物,随口附和道:“喜欢,挺可爱的。”
    扶风焉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等回去后我教你怎么做好不好?”
    校场中央,察觉到他们气息的两个魔将松开那些俘虏,其中一人移形换影,越过山峦转瞬移至他们身前,魔将宽大的袍袖下,右手血肉尽消,一条宛若骨架的漆黑手爪朝着他们凶狠抓来!
    罡风抽地人脸生疼,贺亭瞳转眸扫了扶风焉一眼,拉开剑势,轻笑一声:“好啊,等干完这票,你教我。”
    狂风骤至,灵力流转间,贺亭瞳境界骤然飙升,魔将袭来的瞬间连接三爪,贺亭瞳一个错身,第一剑点在对方掌心,第二剑点在腕间,最后一剑,重击肘间,只听得骨骼崩裂的脆响,若水被灵力灌满,不住震颤,剑身之上的锈蚀松动,剥落,露出一点明若琉璃的剔透剑身。
    “魔将那如托,修为九境巅峰,绝技修罗鬼手,右手已被炼做法器,五指坚不可摧,甲间含有剧毒。”
    若水剑被墨色的骨手抓住,锈蚀的剑身在魔将掌中发出咔咔咔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折,风雪中,贺亭瞳迎着魔将血红的双眼,轻描淡写地同扶风焉传音:“只需避开他的爪尖,再以重力击他关节,他右手血肉消尽,虽然骨骼坚硬,但关节处却很容易散架,卸其右臂,便如拔了毒蜂尾针。”
    魔将被贺亭瞳锁住手臂,表情顿变,他盯着眼前少年,惊疑不定道:“你怎么知道……”
    贺亭瞳却不与他交流,只以剑意封锁住魔将周身,喝道:“阿扶,斩!”
    “来了!”扶风焉一把火将汹涌而来的魔潮点成灰烬,纵身一跃,在魔将慌乱收手的动作中一剑刺入他的手肘,剑意如白虹贯日,势不可挡,穿透骨缝,再狠狠一别,那条胳膊顿时从关节处挑飞,不等魔将痛号出声,贺亭瞳下一剑已至,若水利落刺向魔将眉心,直欲搅碎其识海!
    然而就在若水即将贯穿颅脑时,只见魔将断裂的手臂上突兀地绽开一朵幽蓝的花,而后千朵万朵,一阵风吹,花粉顿时爆开!
    贺亭瞳瞬间闭目,屏气凝神,一张风篆飞出将花粉吹远,而后飞身扑至扶风焉身侧,捂住他口鼻,拖着人避开那一片幽蓝花海,滚入雪中。
    花粉如云如雾,落在人身上刺痛发痒,扶风焉下意识一把火烧过去,但花粉炙烤后却散发出诡异妖娆的香气,有尖细的嗓音从粉雾响起:“尊上所料不错,果真还有漏网之鱼。”
    鬓边簪花,眉梢细长的男人摇着扇子从粉雾中走出,他身后一根藤蔓卷着重伤的魔将,将其丢至一侧,视线下垂,扫了贺亭瞳一眼,嗤笑一声:“十境。”
    转而又看向扶风焉,看不出来境界,但这般年岁想必修为也是差不多的,见他们剑势相差无几,男人唇角一勾,慵懒道:“你们是剑宗弟子?仙盟里可是没有更强的修士了?怎么派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过来——”
    扶风焉:“他废话好多。”
    贺亭瞳小声蛐蛐儿:“没事,反派死于话多,他话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魔君花见愁,修为十三境,识海心域名枯荣,可在人体内种下花种,瞬息抽干血肉精魄,是此次魔族出征六大魔君中修为最低的一个。”贺亭瞳凑在扶风焉耳边轻声道:“周身花粉有剧毒,能放大五感,还有催//情之效,他不擅近战,藤蔓虽然惧火,但尽量不要烧他,不然香气挥发后整片林子都得发/情。”
    扶风焉悄无声息的舔了舔齿列,感觉有细细小小的东西在他口中化开,微苦,他看着贺亭瞳专注明亮的眼睛,好半晌,小心翼翼道:“口服会有效吗?”
    贺亭瞳尚在碎碎念:“他命脉特殊,不在肉身中,而是攀附在一枚主藤内,若有时机,斩他主藤,若无时机,趁机回退,不要与他过多纠缠。隐藏修为,他越是傲慢,我们越容易斩杀他——什么口服?”
    扶风焉:“花粉,飘了一点进嘴里,我吃了。”
    贺亭瞳:“………”
    扶风焉收敛了周身灵气,眼巴巴将贺亭瞳望着,忐忑道:“我会当场发//情吗?脱衣服,骚扰你,还是怎么样?不过好像剂量不大,我现在没什么感觉。”
    “有点想亲你,不过我一直都很想亲你,所以和花粉关系应该不大?”
    头顶上,花见愁的笑声仍在飘荡。
    “——你们想偷袭?是不是以为尊上没有防备?没想到吧,本君还守在此处!”
    无数藤蔓翻卷着冲出地面,如同囚笼般将贺亭瞳与扶风焉围困在此处,藤蔓上有着如同蛇一般的蓝色鳞片,枝叶弯折,形成一个座椅,魔君翘腿坐在其上,望着他们神色轻蔑,得意道:“那秦檀当了几个月的缩头乌龟,苦苦守着阵心等待支援,本君还以为来支援的会是什么剑宗掌教之类的大人物,怎么就你们这三瓜两枣的小不点?”
    “唔,看样子秦檀也不过是仙盟弃子啊!”魔君摇着扇子微笑,“本来人质都快杀干净了,正愁没乐子玩,真巧,再给我送一批上门来,不知道杀掉你们时秦檀会露出什么表情……”
    盯着雪地里背靠背的两个少年郎,魔君长眉微挑,哗啦一声,收拢折扇,拍在掌心狡诈道:“不过看你俩姿容尚可,若是放下兵器,跪地求饶,本君兴许收了你们做脔宠,不伤性命。”
    “现在给你们三个数,之后本君心意可就变了——三!”
    看着头顶密密麻麻有如牢笼的藤蔓,还有旁边贺亭瞳黑沉的脸,扶风焉小心翼翼道:“还拖延时间吗?”
    贺亭瞳拔剑,一脸绝望:“拖延个屁啊!干他!”
    话音未落,两道剑光拔地而起,贺亭瞳修为飙升至十二境,与扶风焉同时横剑,咔嚓声中,藤蔓被斩碎,两人破笼而出,不退反进!
    魔君瞳孔微缩,折扇一开,挡住飞来一剑,剑气纵横,割破他面颊,血红飞溅的同时他周身魔息运转到了极致,天崩地裂中藤蔓飞绞在一处,追着两人绞杀,可是动作太快了,几乎看不见两人的踪影,唯有从四面八方交织而来的剑意,铺天盖地,无处可躲——
    魔君周身魔息爆裂,斩碎的藤蔓无限增殖,仿佛无穷无尽的黑色枝叶占据了半个山头,直至缠住一个少年的脚踝,花见愁魔气顿时席卷而去,将那道身形裹成粽子,猛然一拽,将其拖至身前,狞笑道:“喜欢跑?本君要将你四肢拧断——”
    可他只看见了一双幽紫的双瞳,扶风焉曲指弹剑,铮然一声轻响,烈火如同游龙沿着剑身轰然冲向魔君面门,撞上仿佛无穷无尽的藤蔓,一口吞掉他的头颅!
    只一瞬间,空中藤蔓震颤,尽数暴动,地动山摇,山中雪崩,纷飞雪尘中只能看见怪物般张牙舞爪的藤蔓抽芽发枝,如山岳之高。
    *
    越千旬被人一击打飞,在干架时抽空看了一眼远方,打了个哆嗦,他盯着山巅上的黑影,颤声道:“那是什么?”
    傅白榆被击中胸肺,翻滚数圈歪进越千旬怀里,他喷出一口血,扭头看到那巍峨如山岳的鬼东西,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难看了:“谁知道是什么东西,操了,姓贺的你可真是灾星!”
    校场正中,相里玄闭目吹笛,一曲清音震慑四周魔物,笛孔中有血线滴落,而最前方,张对雪影似惊鸿,正与另一魔将缠斗。
    贺亭瞳与扶风焉弄出的动静确实引走了大半魔物和一个魔将,但校场内正中仍然守了一个,他们四个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别分神了,再分神都得死。”傅白榆虚虚看了雪山上的黑影一眼,面容顿时扭曲,他回头不再多看,自怀中掏出一瓶子丹药灌下去提气,哑声道:“留给我们时间不多了,贺亭瞳他俩修为本就不高,待他俩一死,等那怪物过来我们也得被串成烤肉。”
    前方传来碎剑声,又一道身影被一击掀飞,张对雪灵剑断裂,他拿着断剑后退,半跪在校场中央,擦掉唇角溢出的血,抬眼看向身边人,喘声道:“打不过,再这样就被耗死,小越,我为你开路,你去天枢宗大殿上去求援,秦先生定然会出手。”
    越千旬唇上血色尽消:“你什么意思?”
    张对雪:“你如今无法运用灵力,留在此处我还要分神保护你,但你身上有魔息,那些低阶魔物并不攻击你,只有你能够穿过山门去求援。”
    “这是最优解,”他一手按在越千旬肩头,定声道:“小越,往前跑,往上跑,我们的性命都系于你身了。”
    傅白榆翻了个白眼,到底没有否决,纵身一跃,灵器转为长枪,前去一阻强敌。
    校场上血污与白雪搅和在一处,那些被俘虏仙官都被废了修为,连动弹都难,在场的确实只有他没有什么作用,越千旬呼吸一滞,心拧成一团,他想否决,想说这样是不对的,要死一起死,可看着张对雪漆黑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含着满眼眶的泪,颤声道:“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马上!”
    “好。”张对雪冲他柔和一笑,“我们等你回来。”
    校场至山顶大殿处有一条长阶,山路蜿蜒,隐没在森森白雪中,越千旬一脚踏入及膝深的雪堆里,上面残存的灵力侵入他的身体,带走身体的余温,刮落他体内魔息,他顾不得沁骨的寒凉与疼痛,拔腿狂奔,身体越来越重,但不敢回头,不敢停留,呼吸着带着血腥味的空气,那一刻,对魔族的憎恶攀升到了极点。
    “两位少爷,有什么绝技就用出来吧,再藏下去就真的就成魔物口中餐了!”张对雪拾起断剑,喘声道:“老子剑都敲碎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俩在划水。世家各自有绝技,我知道不能擅露于人前,但现在咱们都是吊在一根线上的蚂蚱,别装了好吗?”
    相里玄笛声一歇,他垂眸,低声道:“今日所见所闻,不可告知他人。”
    张对雪当即以道心立誓,而后便见相里玄合眼闭目,曲声一转,声调缭乱,反有心惊胆战之意,直叫人心烦意乱,气血翻腾。
    四周原本被清音镇压的魔物顿时失去了神志,千百只低阶魔物为乐声所控,密密麻麻冲向魔将,抓挠撕咬。
    “相里玄没想到你看起来斯斯文文,学的东西可真他娘的邪门啊!”傅白榆感慨,而后在百忙之中抛来一把灵剑,他擦掉眼中沾染的血迹,指着张对雪掌中谢玄霄送的长剑嘲笑道:“别用水货东西了,喏,玄阶灵剑,用完记得还我,现在,为本少爷护法!”
    他低头一口咬破指尖,口中喃喃,极长的一段神言祷词后,脸色一瞬间煞白,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傅白榆颤着手曲指点于眉心一抹,淡金的一痕,再睁眼,周身气息一变,紫袍飘荡,长枪转为弓箭,他抬眸,双瞳紫雾浓郁,淡扫的一眼,那双瞳孔后仿佛还存着另一双眼睛,直叫人心惊胆战。
    张对雪哑然:“你……”
    “知道世家万年底蕴是什么意思吗?”傅白榆拉开长弓,瞄准前方正被魔物纠缠的魔将,“我太祖奶奶可是鉴天神朝最后一位帝姬,这些魔族万年前就是我祖宗的手下败将。”
    “少君显灵,助我一力!”
    铮然一声,长弓之上凝出一支金色长箭,脱弦而出,以风雷之势灌入魔将心口,那绝非一个六境修为能用出来的箭矢,带着寂灭之意,箭势所过之处,一切灰飞烟灭。
    傅白榆也像是被一瞬间抽干所有精气神,箭矢脱手后,整个人向后仰倒,梆一声躺地上不动了。
    张对雪几乎以为他死了,冲过去探了下鼻息,才发现人只是昏过去。
    前方相里玄笛声不断,只是显然操控这般多的魔物,对他身体负荷极重,已经开始七窍流血。
    张对雪吼了一声让他坚持住,挥剑将校场中那些被捆住的弟子解开,在一阵匆忙的哭叫声中,再将门前悬挂的那位剑宗弟子放下来。
    一群人聚拢在一处,张对雪看着那好像长的无穷无尽的长阶,咬牙道:“你们往上爬,我断后!”
    山峦尽头,他看见了那像是要毁天灭地的雪崩,随着扑面而来的雪尘,耳中却听见了淡淡的呼吸声,片刻后是贺亭瞳疲惫的提醒声:“张对雪,那如托朝着你们过去了,他身上有毒,小心。”
    张对雪:“什么?”
    狂风骤至,天地都是苍白一片,他拔剑四顾,静心凝神,果真从暴雪声中捕捉到一丝脚步声,下一瞬,一只苍白的手从雪雾中伸出来,径直抓向相里玄的脖颈!
    张对雪侧身一剑,以臂力将其挑飞,凶戾的魔将身形扭曲,他受了重伤,只剩下独臂,恐怖地将他们盯着。
    相里玄摇摇欲坠,笛管里的血已经从孔里淌出来,张对雪意识到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抬手一抽收了他的笛,沉声道:“跑吧,我拦着。”
    相里玄指尖一颤,扭头就跑,走前不忘道:“谢玄霄在找你,他会带人过来救你。”
    张对雪握剑的手紧了紧,头也不回,冷漠道:“我不需要他救。”
    *
    山巅上又是轰隆一声,在扶风焉砍了花见愁脑袋后,藤蔓不减反增,又一颗硕大藤蔓破土而出,上花朵绽开,魔君狷狂的声音从中响起:“两个小贼,不过区区十二境,能奈我何!”
    他舍弃人躯,旧壳子在失去头颅的瞬间爆炸,无穷无尽地花粉从中喷薄而出,扑了扶风焉一脸。
    “阿扶!闭目屏息,抱神守一!”贺亭瞳拖着若水,指尖抹过剑刃,一指精血祭剑,强行调动灵力,锈蚀的剑身出现裂纹,空中似乎有流水声,在花见愁主枝出现的瞬间一剑刺入花心!
    话音落时,自花心处骤然爆开一团铺天盖地的黑雾,识海心域——枯荣。
    若水像是没入泥淖,贺亭瞳手腕顿时被黑雾吞没,体内灵力沿着经脉迅速流走,被花见愁汲取成为养分,他敛目,口中喃喃有词,若水剑上有白光一闪而过,天际乌云聚拢,贺亭瞳袖中符箓飞出,八张仙篆停在八方,围绕一圈,而后瞬息间九天之上奔雷咆哮,玄雷直坠,自上而下贯入花见愁主枝,藤蔓顿时乱颤,贺亭瞳掌心禁锢的吸力弱了些许。
    正待继续召雷劈下去时,他身后传来一股灼意,一条胳膊横过来握住他的手腕,贺亭瞳蹙眉,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了扶风焉深沉的双眼,还有红的要滴血的耳垂。
    扶风焉:“刚刚给傅白榆拉了把弓,现在继续解决它。”
    “花见愁会吸取周身所有的灵力、魔息化为己用,能直将人抽成血泥。”贺亭瞳提醒道:“你不要过来,去断他的根,我马上就把他给劈出来。”
    扶风焉好像一下子蔫了不少,说话有气无力:“不用这么麻烦,他想吸那就让他吸吧。”
    他伸手,握住贺亭瞳的手指,与他一同握住若水,灵力自四肢百骸奔涌而出,扶风焉指尖的火焰从贺亭瞳指尖淌过,那本该灼热的,无形的烈火在这一刻却似春风般温柔,绸缎般滑软,缠绕过掌心指纹,再凶狠地灌入藤蔓之中。
    寒山境重月关上,方圆五百里所有植株顿时死亡,生机化作魔息聚拢,对抗那能够灭世的烈火,扶风焉面无表情,掌心白焰无穷无尽,他周身的灵力好像永远不会枯竭,贺亭瞳被他抱在怀中,眼睛略微睁大。
    这是实打实的灵力碾压,最直白,最残忍,也最直观的修为对比。
    他看着藤蔓承受到了极限,魔君的声音从一开始的得意到后面的求饶,哀嚎,烈火从顶端一直烧透至尾端,天际只能看见一条扭曲的火龙,蓬勃的热意将风雪都融化,这一片山头开始下起了烫雨。
    雨水淋在身上,打湿衣物,四周是白色的水汽,花见愁的躯体已经化作飞灰,但扶风焉依旧没有收手,掌心依旧捏着他的手指,不知为何,贺亭瞳觉得呼吸都有些粘腻,他站着一动不动。
    直到扶风焉脱力般垂头贴在他的脖颈上,呼吸灼热,但声音还算平静,他喘息一声,无奈道:“我好像……毒发了,贺亭瞳,这要怎么解?你有解毒丸吗?”
    贺亭瞳:“…………”
    作者有话要说:
    扶:本来就好色,还中药TAT
    贺:你冷静一下,我翻翻解法。
    第115章 魔尊(十二)
    这花粉的功效贺亭瞳不幸见过一次,当年他与苏昙共同支援天枢宗,苏昙为救越千旬吸了一口,他那时候自己进房间里解决了,不过当时面色潮红眼含秋水步履不稳的模样让越千旬从此开窍,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至于扶风焉——
    贺亭瞳警惕地上下左右打量,眼前人现在状态看起来其实还好,比起蓬州时的模样身体还算正常,充其量也就是耳尖红了不少,没发热没发烫,表情正经,两只紫眼睛睁的大,里面没什么欲/望和渴求,好奇更多一些。
    贺亭瞳往下瞟了一眼——没变化。
    扶风焉幽幽道:“我用灵力压制住了。”
    贺亭瞳:“………”
    扶风焉光明正大扯腰带,“要给你看吗?”
    贺亭瞳连忙按住他的手,头痛道:“免了,解毒丸没有用,发泄出来才行,情况紧急,我们先回天枢宗,然后你自己疏解一下。”
    “自己?”扶风焉闻言失望抿唇,口中念念有词:“身为同生共死的好朋友,好兄弟,好同窗,你不想帮帮我吗?”
    “我还是元阳之身,修为又高,灵气充裕,若是趁机双修,你的修为应当可以突破十境,这等大好时机,居然不想把握住。”
    贺亭瞳步履匆匆往山下狂奔:“谢谢啊!可我不喜欢趁人之危。”
    “做人品德太高尚,会容易失去很多乐趣的。”扶风焉跟在贺亭瞳的身边,抓住手指缠绵悱恻道:“我在书中学习了很多很多知识,都可以用上,听说鱼水之欢是世间极乐,你就不想体会一下吗?”
    贺亭瞳面无表情缩回手,“不想。”
    御剑起飞,刚踩上若水扶风焉也跟着站上来:“小贺,你从前与人体会过吗?”
    贺亭瞳嘴角一抽:“和你没关系。”
    “那就是没有。”扶风焉了然,而后引诱道:“要试一试吗?”
    贺亭瞳不为所动:“不试。”
    “明明你上次主动亲我了。”扶风焉幽怨道:“我还以为你喜欢我。”
    贺亭瞳一噎。
    “是我长的不好看吗?还是身段不够吸引人?”扶风焉絮絮叨叨:“你喜欢更壮实一点,还是再消瘦一点?”
    贺亭瞳现在相信他毒发了,此毒影响神志,想必扶风焉是用灵力控制了身体,却控制不了思维,他全当做没听到,手指掐诀专心御剑。
    山顶火势渐消,雨水寒凉,天上重新又飘上了雪,地上落了一层黑灰,魔君庞大如山峦的灵体也只剩下这层灰了。
    方才扶风焉把魔君当柴烧,如今只稍往前一站,低阶魔物自己就吓破了胆子,四脚乱爬,朝着密林深处逃命去。
    贺亭瞳敲了敲耳挂,提醒张对雪小心那只逃跑的魔将,而后一头扎入雪崩后的白雾快速朝着山下赶,扶风焉跟在他身后,口中念念有词,贺亭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思绪纷乱,他们两人杀了花见愁,待会儿肯定是要被秦檀盘问一圈的,该找点什么理由呢?天枢宗主殿为这片山峦中最高的,扶风焉火烧魔君的样子应该会被人看见,修为肯定是藏不住了,至于身份……
    贺亭瞳想到了青云书院外的傅清让,他又扭头看了扶风焉一眼,对方好像毫不在意,将下巴搁在他肩上,盯着空气发呆。
    “你的身份藏不住了。”贺亭瞳蹙眉,“他们若是找过来,会对你有什么危害吗?”
    扶风焉满脑子不能实现的风花雪月,正遗憾,听见贺亭瞳的声音愣了一瞬,分出一点脑子思索了下,轻声道:“他们会想办法带我回去。”
    “不过这里很好,我不要回去。”
    他眼睫一眨,盯着贺亭瞳,眼中是无穷的眷恋。
    贺亭瞳有些不习惯这样的眼神,他下意识避开扶风焉的视线,随口道:“不回去就不回去。”
    如若当真有人穷追不舍,他也可以带着扶风焉一起跑,九州四海,天地之大,如何容不下一个扶风焉。
    于是贺亭瞳又补充了一句:“跟着我就是。”
    恰在此时,远方金光一闪,整座雪山都被照彻,远观如同金山一般,天枢宗上阵法扩张,阵中禁飞,贺亭瞳收剑落地,转身将扶风焉手腕一拉,拽着他朝山上奔去,眼瞳发亮,“大阵开了,想必是檀哥出来支援,我们先回天枢宗与他们碰面,至于其他的,见招拆招!”
    *
    天际阴云密布,云层之上有雷霆声,越千旬一路狂奔,步履不停,肺都快炸了,总算爬到山巅处,从魔物缝隙处挤到山门前,可仙家阵术禁魔,最后一道屏障他过不去,只能锤着山门嘶吼,冷风灌进肺腑,他弓腰呛咳,手掌出了血,沾染在阵法上,顿时将他弹飞出去。
    “来人啊!!救命啊!!”越千旬贴在禁制前大喊:“秦夫子!秦先生!归离剑主!求求你开门,求求你救救他们!”
    他身上的血落了下来,四周魔物嗅到与魔尊同源的血气,表情不安,腾开一处空地离他远了点。
    山上雪簌簌落下,越千旬看着两边冻僵的尸身,还有被霜雪覆盖的宫殿,他喘息着左顾右盼,这禁制笼罩了整座大殿,想必也隔绝了声音,光靠喊是喊不出来人的。
    可他如今没有灵力,一身魔息也催动不了仙篆,他破不了这张阵,也越不过这扇门。
    越千旬跪在山门前,仰头望着那斑驳沾血,好像高如山岳的门扉,喉口都好像涌出了一团腥甜气。
    时间一下子将他拉回入一梦泽乱灵境的那数年,他一次又一次的看着父亲将母亲钉死,他救不了她,甚至救不了自己。
    要怎么办要怎么办要怎么办……其他人都还等着他求援。
    他修为低下,不擅剑术,战场上帮不了忙只能拖后腿,还是个混血魔族,连累了青云书院被查封,难道现在更是连求救都做不到吗?
    越千旬泄愤般锤地,泪水刚涌出来就被风雪冻住,糊了一脸的冰碴,“废物!越千旬你就是个废物!”
    他忽然想起贺亭瞳带他们闯谢玄霄住所时的做法,伸出双手开始刨土,像只打洞的耗子。
    可是雪好深,冻土比石头还硬,他的指甲盖飞了,十指鲜血淋漓也只挖出了一个小小浅愣。
    他锤地,双手血肉模糊,怀中丢出的符箓没有一张能启用,又被他揉成一团丢弃,绝望涌上心头,他脑子里反而想起刚学阵法的那年,前往云州的灵舟上,他没上过什么学,更没接触过修炼,最开始的灵文他一个都看不懂,贺亭瞳坐在他对面,指着阵法构架为他讲解。
    “现今存世的仙篆阵法大多为先贤所做,可先贤也非凭空构架,不论是多复杂多深奥的灵字还是灵阵,都只是载体……先构架,再注灵,吸纳天地灵气为你所用……待你将万阵读透,会发现万变不离其宗。”
    灵力可以构架阵法,那魔息呢?
    平生所学所有知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越千旬骤然生起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他张口咬破手腕,以雪为纸,以血为墨,落笔,勾画,魔息被引动,流转,再抬眼,符成!
    赤红的血字飘飞,升起,若一面旗帜飞向半空展开,形成一行大字——
    秦先生,救命!
    风声呼啸,越千旬手没了知觉,他半跪在地上,看着尚无动静的山门,眼眶含泪,拍着阵墙边缘崩溃大喊——
    “来人!”
    “开门!”
    “快开门!”
    “救人啊!”
    “谁来救救我们!”
    ……
    “秦檀——”
    阵法转动,轰然一声,山门大开,气浪掀飞门口诸多徘徊的魔物,越千旬被击飞数米,他抱着头翻滚,眼中落了冰雪,泪眼朦胧间看见了无数道明亮剑光,透明剑意如同暴雨铺天盖地落下,一路杀过去,将所有魔物就地斩杀。
    他听到了脚步,而后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影子,男人手中的长剑泛着霜色,朝着他靠近,越千旬想起秦檀那张冷肃的脸,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想起来自己情急之下没大没小的呼喊,会被揍一顿吗?还是被踹一脚?
    他讪讪抬头,手腕却被人拉住,拽起来,一双修长干净的手指拍了拍他身上沾的雪粒子,秦檀的声音响起来,平静又温和:“来了几个人,他们在哪里?”
    “张对雪相里玄他们在山下正对付一魔将,贺哥和木头哥在山那头,对上了……魔君。”越千旬快速总结完境况,说话时嗓子都是哑的。
    “站在这等我,不要乱跑。”秦檀提剑,身影转瞬消失,越千旬站在山顶,这时才想起来呼吸。
    遍野都是血腥味,山中都是横飞的尸身,将雪又染红了一层,越千旬颓然坐在地上,他休息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山中好像太静了一些,扭头朝山顶望去,门扉洞开,天枢宗内并非空无一人,反而挤挤挨挨站了不少弟子,形容狼狈,眼瞳枯槁,隔着一道阵法,冷漠将他盯着。
    他这才反应过来,没有支援。
    整个宗门内,至少还有上百人,可只有秦檀独自下山,其他人守住大门,一动不动,一双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将他盯着,像看着一个死人。
    越千旬打了一个寒颤,仓惶捂住了右眼。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有罪,我梳理了一下内容,这阶段会出现很多人,还有新势力,所以写的很慢ORZ
    第116章 魔尊(十三)
    以秦檀的修为,收拾剩下那个断臂魔将自然不在话下,剑阵清场,将低阶魔物从山上屠至山下,逃亡的众人只觉得压力骤减,相里玄拖着傅白榆,本来人都快被魔物叼走了,秦檀半空飞来的一剑,他手中重量一轻,终于把傅白榆重新从魔口夺回来。
    不过傅大少爷确实透支的有些过头,腿肚子被咬穿了没醒。
    仰头看着秦檀飞掠而过的背影,相里玄顿时松了一口气,心放下了大半,他擦了擦脸上的血,干脆坐在台阶上休息。
    一场乱战,清理干净完这片魔于盐屋物后,救下四十二人,秦檀搀扶着受伤脱力的张对雪,听着少年颤声道:“师……师……贺……扶……在山外……”
    “你们先走,此地危险,不要停,我去寻人。”秦檀吩咐完毕,将张对雪交给其他人,提剑冲入雪中,一盏茶后,他与载着扶风焉往回赶的贺亭瞳打了个照面。
    山风吹来,贺亭瞳对上“秦檀”的眼睛,下一秒,就看见青年的眼眶红了,狭长冷利的眼眸里包了泪,只一眼,贺亭瞳便意识到目前存在壳子中的灵魂是苏昙。
    脑子里各种念头百转千回,他飞过去拉住对方的手,感觉苏昙的指尖在轻颤,心中一沉,坠下谷底,随后就听见苏昙颤声求救道:“小贺,秦檀他……他好像死了。”
    *
    寒山境近年来一直不太安稳,魔族在边境小动作不断,八月前,俱北州有人上报,山中魔物增多,怀疑封印有破口,白藏殿主亲领一队人马入山巡查,而后失去踪迹。
    白藏殿主与秦檀师出同门,她失踪一月后,秦檀受师命前往寒山境寻人,于天枢宗西北处发现一道封印裂口,其上有阵师的缝补痕迹,只是修补的并不完善,用不了多久便又会被撕破,而白藏殿主及其手下仙官一共三十六人不见踪影,秦檀只在悬崖边缘处寻到一只染血的耳珰。
    从现场打斗痕迹可以推算出,他们遇到了魔潮,且有不输于魔君的劲敌,为封大阵,那几人尽数入了魔渊……全部殉难。
    秦檀沉默着收敛了他们残留的衣袍和武器碎片,而后传信,令俱北州二十八仙宗检查边境,若有异常不可隐瞒,尽数上报,他则带着人从天枢宗起开始巡查边境封印。
    花了三个月将整个寒山境踏遍,一共修补破口一百一十二处,重罚了看管不利的仙宗七家,与魔君叶倥偬打了一架,将人揍回了魔渊,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几个月来基本没睡过一个好觉。
    秦檀预估魔族近期将有大动作,写了书信向仙盟汇报此次调查事项,另外请盟主亲临,调动仙官前往边境防守,以备不时之需。
    但所有书信石沉大海。
    秦檀怕传讯灵器被人截取,特地派了剑宗弟子回中州求援,不过他们没能等到仙盟的回信和支援,只等来了魔族的全线进攻。
    原本阵法被秦檀着人修补后,只要守住这二十八宗的山阵,魔物便无法越线,灵石消耗虽大,但足够撑上数月等来仙盟支援。
    可七日后,西北方向玉衡宗大阵忽然关闭,北境防线就这么被轻而易举撕开了一条口子,早有预谋的魔族从中冲破。
    阵法原本如同一串珠子,此刻系绳一断,边境二十八宗就此尽数断联,只能单打独斗。
    天枢宗为北境第一宗,实力勉强算是二十八宗内最强,全宗上下五百余弟子在秦檀的指挥下死战不退,击退数波魔潮,此处本就易守难攻,他们守住了山门,另外派仙官支援旁侧的天璇,天玑两宗,只消让三处联手,或可护住部分山境,不至于独木难支,全境沦陷。
    可魔族好像摸准了他们的消息,知晓秦檀是如今北境现存第一战力,七日后,魔尊携四位魔君亲临天枢宗,一击灭了天枢宗半座山头。
    秦檀此行所带手下十二仙官皆为上玄境剑宗弟子,除却秦檀十三境,其余修为只在九至八境之间,天枢宗宗主修为十境,而门中弟子多为北境贫苦人家的孩子,大部分在二至三境之间。
    人数虽多,但实在算不上精锐,可就这么一群可以说是乌合之众的队伍,绞尽脑汁,用尽手段,居然生生将第一线守住了。
    苏昙不知该如何去形容那一战,通过秦檀的视野他看见天枢宗内山大阵被打灭了三次,修为五境之上的弟子长老尽数陨落,每一次汹涌而来的魔潮都会带走许多人的性命,到最后,他们用死尸体铸起高墙,连灵剑都用尽了,只能磨了魔物的骨头去当武器。
    秦檀道境全开,与魔尊一战,两人隔着三境天堑,只能起禁术献祭,一口心头血引动上玄境万剑碑林,天下凡有灵之剑皆有回应,以剑气生生逼退魔尊,直到这时,剑宗方才根据剑冢异象推测出大事不妙,可秦檀此时已被魔尊击落入重月关。
    终于,得讯的道尊从中州出手挥出一剑,与魔尊隔着九州千万里的天地隔空一战。
    秦檀重伤昏迷后,苏昙接管他的身体,把做任务从系统那里得来的所有积分全数兑换成了丹药,给秦檀续了一口气,两人硬撑着爬回天枢宗,此时天枢宗已经成了一座孤城,山中剩下百余人仍在负隅顽抗。
    秦檀不顾伤重再开道境,一人拖住四大魔君,万剑碑林开了整整二十一日,直到那个四境阵师按照前人留下来的图册重启山阵,秦檀这才彻底昏迷。
    他熬尽了本源,这次苏昙不管再灌多少药都没用了,只能看着秦檀躺在意识深处,魂魄微弱的好像一戳就要散了。
    大战之后,苏昙彻底接管秦檀的身份,带着所有人退守天枢宗,而几个魔君并没有走,他们抓来了伤重的俘虏,在阵外刻意折磨人取乐,有受不了的弟子冲出去救援,转头又被俘获。
    魔族在诛心,一切只为消减他们的实力。
    此后所有人心照不宣,呆在山顶最后一座大殿内,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守着那重启的大阵等待不知何时才能到来的支援。
    一月,两月,所有的资源都已经耗尽,那些弟子修为不算太高,还没有到能不食五谷的地步,辟谷丹耗尽,饿到极致,只能挖草根,啃雪水。
    越千旬上山来求援时,大殿内的草根都已经嚼完了。
    山脚下的动静他们不是不知道,只是残忍血腥太过,已经让人麻木,而且魔物会模仿出同伴的声音,上来敲门求救,但凡是出去了的,便再没回来。
    久而久之,所有人情绪濒临崩溃,更有甚者封了自己的听觉,自欺欺人。
    越千旬的敲门声,苏昙起初只以为又是魔物的一场引诱,直到越千旬求救的消息飘起来,他才有了活着的实感,不顾其他人阻拦执意开门救援。
    幸好,一切是真的,不是魔族计谋,幸好,他出去的还算及时,救下了命悬一线的张对雪,也幸好,前方战事焦灼,魔族最强的几个魔君没有守在此处。
    苏昙擦了滚出来的眼泪,他抱着贺亭瞳口中哽咽,九死一生,看见熟悉的人忍不住想要诉苦,只是丧气的话涌到口边,又被他自己咽了下去,变成一句疑惑的:“对了,你们怎么会来这里?而且还和傅氏相里氏的两个在一处?”
    “听小雪说你们俩去打魔君了,没受伤吧?那魔君呢?是哪一个?”
    “不要担心,魔君已死。”贺亭瞳捏了捏苏昙的手腕,“其他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回宗门,此处不宜久留。”
    掌心传来的温度让苏昙稍微安心,他慌乱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好像找到了主心骨,将两人一拉,飞速退回了天枢宗门内。
    *
    山上雪落,天上大能斗法已经挪至魔渊之上,灵力导致空间变化,天际异象频发。
    与此同时,元辰宫忽然疯了一般全线朝内推进,攻势猛烈,几大魔君被赶来支援的仙宗长老们围困,开阳宗境内打的难分难舍,一时间魔族这边也无暇顾及天枢宗,花见愁死后,此处居然没有看守了。
    一众伤员俘虏尽数被抬回去,放在主殿的地上,贺亭瞳几人当初为了逃命,采买的还算全面,那些存放了多少年不用的辟谷丹此刻有了大用,更别说傅白榆和相里玄身上的资源,贺亭瞳寻了个大鼎将雪煮化,而后丢入一粒回灵丹,丹药融化,草药香味弥漫全殿,终于让人紧张的情绪得以平复。
    大殿内剩下的弟子开始排队领水喝,队伍围绕成很长的一圈,贺亭瞳环视四野,在隐蔽角落里找到了越千旬。
    他低着头,往下拉着斗篷,几乎笼罩住了整个脑袋,遮掩住了他异于常人的短角和眼瞳。
    有人频频侧目,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仇恨,贺亭瞳挡住其他人的视线,将越千旬一拉,带入了殿内。
    一处狭小的隔间内,地上横七竖八躺了数人,苏昙脱了外袍坐在小马扎上上药,他背脊上血肉模糊,重伤十余处,长久未治,已经生出些许腐肉。
    扶风焉正用屠夫般的手法给他治疗缝合,苏昙一张脸疼到肌肉抽搐,他惦记着秦檀人设,按着眉心强忍着。
    角落里醒过来的傅白榆盯着扶风焉的动作一脸畏惧,他捂着自己的伤口贴近相里玄,蹭了人一身血。
    另一侧,张对雪裸着上身坐在水盆边擦洗身上血迹,空气中弥漫着不算好闻的血腥味。
    越千旬瞳孔紧缩,踌躇不前,贺亭瞳将他推进去,而后反手落下一道禁制,敲了敲墙面,引来其余所有人目光,认真道:“如今仙魔战况焦灼,天枢宗危已,各位可有良策?”
    一众人沉默不语。
    贺亭瞳便笑了:“既然如此,我有一计,希望各位配合。”
    角落里,傅白榆没来由打了个寒颤,不悦道:“又要拼命?”
    第117章 魔尊(十四)
    贺亭瞳往墙上贴了张纸,取出墨水画出一条连绵起伏的山线,而后以朱砂点出二十八个红点,标出寒山境边缘二十八仙宗,他目光瞟向瘫在角落里捂脸自闭的傅白榆,笑问:“傅大公子,你好像有话要说?”
    傅白榆盘腿坐在小蒲团上,被点名后半点不带虚的,他不屑的嗤笑一声:“天枢宗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老弱病残,我们人困马乏,归离剑主又受了伤,魔君在外面虎视眈眈,此刻还是退守宗门,等待支援最为稳妥。”
    “况且谢玄霄正领人过来。”傅白榆看了旁侧的张对雪一眼,“以仙盟的实力收复寒山境只是时间问题,他不会让我们等太久,现在多做多错,贺亭瞳,不是所有人都需要陪着你玩命的。”
    贺亭瞳抬手,在最北端虚虚拉出一条线,连上下方的一个小点,“两千八百里,看起来很近是不是?可瑶光宗与天枢相隔六重关,你不曾到过寒山境,不知这其中的艰难,从开阳宗此后每一宗都是易守难攻,更不用说仙盟内还有内鬼。”
    内鬼两字一出,房间里几人眉头全部皱起,贺亭瞳恍若未觉,继续道:“天枢宗内资源即将耗尽,我方才进库房看过,剩下的灵石还够支撑一个月,一月后大阵衰减,没了阵法庇佑,一旦魔物冲入山中,我们兴许跑的掉,那宗门内的其他人呢?”
    “况且如今道尊与魔尊尚未分出胜负,以仙盟的速度,想要得到支援只怕要等到年后,到那时天枢宗怕是渣都不剩,守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傅白榆抿唇,反驳道:“谢玄霄说他十日便能赶过来救我们。”
    贺亭瞳闻言呛咳一声:“你说多久?”
    相里玄一声不吭地从怀中取出通讯灵器,巴掌大的玉片上浮现一行金字:“十日后至,勿轻举妄动,看好小雪,珍重。”
    贺亭瞳蹙眉:“十日……你们信么?”
    傅白榆摊手:“可如今还有谁能救我们?除了信他,还能如何?”
    贺亭瞳没忍住揉了揉眉心。
    十日,他无法想象谢玄霄要用什么办法突破重重防线,难道山中还有他不知道的传送阵?还是谢玄霄也在魔族里面安排了卧底?亦或是他忽然突破重重阻碍让五宗七世家所有高手心服口服,不计后果的联合推进?
    但……凭什么?各大仙宗不会听他一个毛头小子的命令,更不会傻到用自己宗门的弟子人命去成就谢玄霄这一战的威名。
    单就元辰宫一门的实力,十日内最多攻下开阳。
    或者……放弃所有布置,轻车简行,只带一堆人马,与他们之前一般,隐匿行踪,步行至此。
    但若是这样,那与殉情无异。
    贺亭瞳眉头蹙了起来,片刻后又缓缓舒展。
    无所谓,正愁人手不够,多来些人正好多分担些压力。
    心中千言万语,最后在贺亭瞳口中汇成一句点评:“挺好,那便十天后再说吧。”
    此刻,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张对雪身上,他将沾血的帕子丢在盆里,水波晃荡中他面无表情的给自己上药包扎。
    张对雪手臂上被砍了一刀,皮肉翻卷,擦了药后血已经止住,粗粗缠了两圈纱布,手口并用扎了个死结。
    角落里的相里玄缓缓开口:“你要不要同谢兄报个平安?”
    傅白榆多嘴道:“嫂子啊,你同谢兄撒撒娇,卖卖惨,说自己现在害怕想躺在他怀里哭,他兴许三日便飞过来了。”
    所有人:“………”
    张对雪扯来外袍披上,漠然道:“再说一句废话我下次便不救你了。”
    会议终止,张对雪起身出门,苏昙也处理完了身上的伤,他现在看见扶风焉就觉得身上痛,浅浅吩咐了一句:“你们多休息,我上外边走走。”
    然后哆嗦着两条腿朝外去了。
    扶风焉洗干净了手,将一众杂物收拾完丢到一边,终于开口问道:“你们都商量完了?”
    其余几人左顾右盼,迟疑地点点头。
    扶风焉这才长舒一口气,他坐在苏昙方才坐过的唯一一个凳子上,冲着所有人命令道:“都出去。”
    他这话说的着实有些霸道,毕竟大殿内就剩下这么一点封闭的角落可以歇息,凭什么让他?
    傅白榆刚想顶嘴,就被敏锐的相里玄拉起来拽走,越千旬有些踌躇地后退两步,贺亭瞳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走。
    “这是怎么了?”越千旬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扶哥他中毒了,让他自己冷静冷静。”贺亭瞳推着越千旬的背,刚将人送出门去,便觉腰上一紧,有灼热的气息落在他后颈,随后一股巨力将他拖了回去——
    “你不许走。”
    越千旬只觉得身后一阵风过,再回头,只看见两扇合拢的门板,中间夹了一点湛蓝的袍角。
    他试着推了推,门上落了禁制,纹丝不动。
    “瞳哥?你不走了吗?”越千旬拍门,没听见应声,他在门口又站了片刻,还是没等到回答。
    四周人来人往,落在他身上不善的注视太多,越千旬遮住自己的脸,低着头像只逃窜的老鼠,匆匆前去寻避身之处了。
    *
    扶风焉忍了三个时辰,情热沸腾至骨髓,他理智都快要熬干,终于忍到所有人离开,可偏偏解药居然也想跟着逃跑。
    还好,他修为足够高,动作足够快,力气也足够大,抓住贺亭瞳就像抓住一只蝴蝶,捏住双翅,轻而易举便带回到他怀中,温凉的体温贴近,他低头迫不及待将脸埋进脖颈,炽热的温度烫地贺亭瞳打了个哆嗦。
    “没有人了。”扶风焉呢喃,“你想往哪儿去?”
    他将人抱着,试图叼回角落里藏着,贺亭瞳的衣角卡在门缝里,扶风焉拽了拽,没拽动,索性脱了他的外袍。
    贺亭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袍子落地,嘴角一抽,开始同扶风焉讲道理:“阿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毒不一定要人解,其实你自己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扶风焉反驳道:“祖宗给我看过图了,一个人,不可以。”
    贺亭瞳在心里把姬玉和他的小破图骂了一万遍,他坐在扶风焉怀里不敢动,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身体的变化,还有握住他腰侧手指,修长,滚烫,摩挲着他的软肉,他怕痒,躬着腰闪躲,却被扶风焉更紧的抱在怀里。
    贺亭瞳从未与人肌肤相亲到如此地步,上次逃命一时激动亲了扶风焉,他后来在心底暗暗后悔,这次这种情况,他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捏着他的手腕同人打商量。
    “话本子,画册里面写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不要信。”贺亭瞳循循善诱,“而且你……你……”
    贺亭瞳捂着眼睛难以启齿道:“你的……唉……我们明日还要许多事要忙,不可以,会很累。”
    扶风焉眼中水汽弥漫,他抱着贺亭瞳,恨不得将全身上下的皮肉都贴上去,颓然道:“哦,那要怎么办?”
    贺亭瞳拍了拍他的手。
    扶风焉的手指蜷缩,歪着脑袋,故作疑惑道:“手?”
    贺亭瞳:“………”
    他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想着自己平生几次可怜的手活,绝望道:“放我下来,我教你。”
    贺亭瞳的手常年握剑,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指腹有薄茧,这是漂亮且有力的一双手,握着剑时,势不可挡,握着笔时,运筹帷幄,现在抚上了他的……
    扶风焉呼吸沉重,他体内热意与灵气乱窜,看着贺亭瞳认真专注的脸,平静抽离的眼神,焦渴不减反升。
    一刻钟后,贺亭瞳委婉提醒:“你不要逞能。”
    扶风焉恍惚:“什么逞能?”
    狭小的房间内,贺亭瞳散着中衣,身上浮了一层薄汗,他抬头,正对上扶风焉专注盯着他的双眸。
    那眼神,当真是献祭一般全然信任,毫无隐藏,浮动着炽热的欲/念,坦诚又直白的将他望着。
    不受控的灵力让扶风焉卸下伪装,银丝垂落,拢在周身,紫色的双瞳含了一层水汽,那张向来木然疏离甚至显得有些冷清的脸,此刻多了几分活人气。
    似莲台上的神像堕入红尘,却独为他折腰。
    贺亭瞳念头一动,心脏顿时狂跳,脑子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回避倒成了他的第一反应。
    贺亭瞳松开手狼狈后退,却被人一把抓住,扶风焉并不能理解眼前人逃避的小心思,他完全凭借着本能,将人拖了回来,抵在角落的蒲团上。
    温热气息拂面,扶风焉目光随着动静低垂,看向他的,喘息道:“要帮忙吗?”
    贺亭瞳狼狈地曲腿遮掩:“我没中毒,不用帮忙,你先解决你自己——”
    “我不。”扶风焉眼疾手快,已经学着他方才的动作抚上了他的,贺亭瞳弓身轻颤,警告道:“扶风焉!”
    “你喜欢我。”某人压着他的双手,嘴角上挑,有些得意洋洋,手中无师自通,“书上说,只有喜欢才会这样。”
    “我……”贺亭瞳一噎,他向来巧舌如簧,此刻却彻底失了声,对上扶风焉的眼睛,明亮的,浓郁的,漂亮的紫色……贺亭瞳剧烈胸口起伏,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如何,好半晌,他扭过头向后一倒,认命了。
    是。
    我喜欢他。
    是因为美色,还是因为陪伴,亦或是救命之恩——
    贺亭瞳想不通。
    狭小角落里,空气中有残存的血腥味,还有淡淡的汗味儿,这大殿大约久不打理,里头算不上干净,茶几上落了一层薄灰,顶层撑了张蛛网,墙皮有被风雪浸透的湿痕,贺亭瞳仰头,研究着各种小细节,让自己显得心不在焉,尽量回避生理反应。
    扶风焉却像是得到了平生第一件礼物,他研究着怀中人的表情,回忆着自己长久以来的各种知识,调整自己的手劲,终于反客为主,将人揉成一团哆嗦的春水。
    湿漉漉的水——
    是鬓间的汗,是唇齿中的呼吸,是瞳孔中摇摇欲坠泪,是——
    凌乱的角落,贺亭瞳咬着唇试图将所有声音压进咽喉,直到扶风焉骤然俯身,柔软又怜爱地同他蹭了蹭鼻尖,像某种打招呼的小动物,“小贺,贺亭瞳,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这世间最喜欢。”
    贺亭瞳呼吸一滞,终于拉扯回所有思绪,他从喉中泄出一声长叹,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将灼热的唇温柔地印在扶风焉的眉眼间,求饶道:“够了,阿扶,够了……”
    好热好软好可怜——
    扶风焉心神一颤,下一瞬,脏了贺亭瞳散乱的袍子。
    作者有话要说:
    :)[抱拳]
    第118章 魔尊(十五)
    “那是谁?”
    “你们看他的眼睛。”
    “好重的魔气。”
    “归离剑主怎么可以放一个魔物进来?”
    ……
    耳边是窃窃私语,越千旬垂着头,狼狈地躲避其他人的目光,大殿内拥挤,躺着伤员,大殿外冷寒,下着好像永不停息的雪,他站在人群中,像一个异类。
    但是地方就这么大,哪里都有人的声音,哪里都有人的视线,他避无可避,便围着大殿绕圈圈,走到一圈半的时候,脑袋撞在一个人身上,他惊恐地后退半步,刚要道歉,就听见一道温柔似春风般的声音响起:“小越?你冷不冷?”
    越千旬一愣,他缓缓抬头,看见站在廊前的“秦檀”,那双向来锋芒毕露的眼睛此刻半垂着,无端透出种贴心的温柔,周身的凌厉气势被削弱了,好像冰凌化秋水,忽然就亲切可人起来。
    “秦檀”拉起他的右手打量,关切道:“你伤口没包扎好。”
    越千旬低头看向被自己咬破的手腕,他敷了点药,用纱布粗粗裹了两三层,最外层的已经散开了。
    “秦檀”低头替他将纱布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柔声问:“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越千旬呼吸一滞,他久违的听到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声:“没……没有。”
    “你们这一路,辛苦了。”
    他听见温柔低沉的嗓音,飘渺的像一个梦。
    “不辛苦不辛苦。”越千旬小心翼翼地抬眼,恰有风过,卷着飞雪落在“秦檀”身侧,青年从怀中取出一粒小小的糖果:“吃吗?”
    越千旬伸手接过,雪白的糖块躺在他掌心,他盯着秦檀的脸含进嘴里,甜意上涌,鼻腔却骤然一酸。
    “滴——”
    “恭喜宿主,攻略对象好感度升至80%,获得积分五百,系统商城重新为您打开。”
    苏昙看着低头吃糖的越千旬,他往风口处站了站,挡住了凛冽寒风,四周原本往越千旬身上窥探的视线也因为“秦檀”的主动靠近而尽数消失。
    越千旬很感动,好感度又上升了一点,他获得的积分也涨了一点。
    识海内,苏昙看着躺在脚边的秦檀元神,脑子里浮现了回来时贺亭瞳安慰他时所说的话:“只要元神不散檀哥就还有救,慢慢养着,天长地久,总会有苏醒的一天。”
    数据流汇成的系统停留在苏昙肩膀,机械声甜美又梦幻:“宿主,这次你还要继续兑换养神丹吗?”
    苏昙手指摩挲着衣袖上的纹路,坚定道:“嗯,兑。”
    一阵淡淡的绿色光芒从秦檀身上闪过,他晃动的元神好像又凝实了一点。
    “攻略进度若到95%,可达成阶段性成就,届时将会奖励宿主一万积分,可以兑换商城最顶层的十全补神丸。”系统的声音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为了救秦檀,宿主你一定会认真完成任务的吧?”
    数据流在苏昙眼前汇成一个半透明的面板,其上越千旬的黑化值已经是浅浅的5%,粉色的好感度是极长的82%,事业线则是一格短短的10%。
    没了秦檀的打压嘲讽,如今系统的话都多了不少,机械音中都能听见明显的欢喜:“宿主,如今你我相依为命,我为任务,你为回家和救人,我们是合作关系,你就放心按照我说的做,我绝对不会害你。”
    苏昙抿唇不语。
    他低头向旁侧看去,能望见越千旬含着糖的身影,腮帮子顶起来一点,眼睛亮晶晶的,像小狗。
    他确实很好哄,入口的甜糖都能让少年的好感度再往上蹿上一截。
    青云书院的几年,苏昙对所有弟子一视同仁,秦檀说做师长的绝对不能偏颇,系统的那一套理论都是鬼话,他会想办法帮他回家。
    可现在那个做出承诺的人躺在虚无中,好像就要这样永久地沉睡下去。
    还有这样一场战争,不知何时能够停止。
    小越是个好孩子,秦檀是个好人,只有他是个坏人,要卑劣地利用少年人无暇的感情,去成全自己的欲望。
    “宿主你不用自责。”系统的声音带着诱哄:“越千旬出生不好,爹不疼娘不爱,身边也没什么真心人,他能够遇到你,已经是他三生有幸,宿主你做他生命之中的光,总好过让他永沉黑暗,成为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
    ……
    贺亭瞳穿好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时看见的便是长廊上并肩而立的两人,苏昙正伸手抚去越千旬肩上落雪,一两个动作便将对方钓成翘嘴。
    越千旬眼睛里头的钦慕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贺亭瞳站在身后看了半晌,悄无声息地转身去了另一头。
    房间内,扶风焉正在用唯一的一个盆子洗衣服,空气中尚且残存着情欲过后的味道,窗户开了一条缝用来透气,可以看见满地雪白,扶风焉揉衣服揉地很卖力,连窗户边站了人都没理。
    “哟,好贤惠啊。”傅白榆趴在窗子上吹口哨,靠着墙对着路过的贺亭瞳嚷嚷:“贺亭瞳,你教教我呗,怎么把他们训的这么乖巧听话?”
    贺亭瞳闻言冲他招招手:“不传之秘,不过傅公子如果想知道也可以,你过来,我说与你听。”
    傅白榆仰着脑袋得意洋洋靠过去,纡尊降贵,侧着耳朵问:“说说看?”
    贺亭瞳也靠了过来,搓了搓手指:“我从来不做免费的买卖。”
    傅白榆护住了自己的口袋,抗拒道:“我所有的丹药灵石都交出去了,没钱了。”
    贺亭瞳拍拍他的肩,“哪里哪里,我知道公子仁善,剩下的也都是些保命的贵重灵器,自然不会觊觎,只是如今大殿内外大伙都累着,你看大殿里头又漏风,雪还这么深,我想清清雪,可惜没个可靠的帮手……”
    “要扫雪啊?”傅白榆松了口气,慷慨道:“小意思,我待会儿动动手指头就能全铲干净!”
    贺亭瞳十分感动,握住傅白榆的手上下摇晃:“傅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傅白榆明显不耐烦,“你还没说呢,御人之术!”
    房间内,扶风焉看着同贺亭瞳勾肩搭背的傅白榆,已经丢了衣服站起来,气势汹汹靠近。
    贺亭瞳扫了扶风焉一眼,生怕他凑过来撒娇,飞速道:“简单简单,自然是以真心换真心。”
    傅白榆蹙眉:“什么废话,你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贺亭瞳却已经抬步溜了,他还想再问,陡然感觉后背一冷,回头一看,就见扶风焉垂着嘴角盯着他,一脸不高兴。
    不知为何,他瞧见此人就觉得打心底里产生种亲近和畏惧,就好像看见他老子一样。
    “你干嘛?”傅白榆硬着头皮道:“去去去,洗你的衣服去。”
    扶风焉一抬手,傅白榆立刻捂着脑袋后退,警告道:“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人,你想内讧?”
    “把昆山玉给我。”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傅白榆一愣,他下意识摸到兜里,储物灵器的角落里确实还有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莹白玉石,乃是他幼时雕刻少君像剩下的。
    “你怎么知道我有昆山玉?”傅白榆困惑,扶风焉不解释,只盯着他,也不说话,朝着他摊手,不过看他这个表情,感觉再磨蹭就会直接动手抢。
    昆山玉有价无市,此玉产自海外仙山,色白莹润,可融人精魄,千万年前最受皇家喜爱,姬氏皇族几乎人手一座神像,也因此,昆山玉矿脉早被采挖一空,到了傅白榆这一带,用的都是些祖宗们剩下的边角料,他怀里剩下的更是边角料中的边角料。
    扶风焉想要,他给也不是不行,毕竟这么碎一块除了打两个玉扣子,好像也没什么别的用了,他从怀中掏出玉石,捏在手里,傅白榆眼珠子一转,他撑着窗框八卦道:“说起来你怎么天天和贺亭瞳黏在一处啊?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扶风焉从他手里把昆山玉抠过来,十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困惑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傅白榆一愣,回过味儿来后震惊道:“你俩真是一对?”
    扶风焉抬头,目光中透着股得意,“我们两情相悦,早已私定终身,小贺他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对我是一见钟情,只待此间事了,我们回去便祭告天地,结为道侣,届时请你们喝喜酒——”
    贺亭瞳人都走到转角了,听见扶风焉的炫耀声又赶紧退回来,生怕这厮把刚才的事也给嘀咕出来,他木着脸将人推进去,一抬腿跨过了窗子,抬手捂住对方的嘴,回头冲着傅白榆连连点头,“不好意思,傅公子记得把东厢的雪清一清。”
    随后嘎吱一声,反手带上了窗子。
    傅白榆:“?”
    “谈恋爱就谈恋爱,鬼鬼祟祟做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断袖。”
    他挠挠头,一步三回头,扫雪去了。
    另一侧的角落里,相里玄拦了张对雪,将传讯灵器递给他,“生死一线,你当真不与他聊聊?前途未卜,这可能就是你此生与他最后一次沟通了。”
    张对雪垂着眼睛不说话。
    没了谢玄霄,他只是张对雪,不再是别人口中的小宠,不是少宫主身后跟随的情人,无人说他是花瓶,无人笑他愚钝粗俗卑劣不堪,他是青云书院剑阁门下武试第一,是归离剑主最看重的学生。
    但若是……真的死了呢?
    会遗憾吗?
    第119章 魔尊(十六)
    贺亭瞳坐在椅子上,撑着头,脑子里思绪万千,塞的东西太多,连带着眉头也跟着蹙了起来。
    他一见苏昙的状态便知道系统又在搞事,这模样他可太熟了,温柔和蔼,如沐春风,静若秋水,体贴入微,全心全意绕着越千旬转,三两下就能将这小子迷的晕头转向不知天南地北。
    然后呢……越千旬情根深种,再被要求走剧情后让苏昙亲手废掉丹台,或者上刑台抽上一百灭灵鞭,从此彻底入魔,由爱转恨。
    只是这样的攻略,对越千旬公平吗?对苏昙他自己……公平吗?
    贺亭瞳靠着椅背,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如今仙魔之战一旦起,便绝不会善了。
    魔尊重伤,道尊陨落,其余几宗掌门多少都受损伤,这一战后,九州魔界新秀群起,神人并出,前人隐于幕后,不问世事,而后在短短的六十年内,这群人死的死,伤的伤,耗尽天下气运,几次大战,苍生涂炭,再由眼前人一把火烧干净。
    贺亭瞳睁眼盯着扶风焉,眼神恍惚。
    迟钝如扶风焉此刻也察觉到贺亭瞳眼中的疲惫,伸手抚平少年的眉心,而后变戏法似的将昆山玉递上,靠近道:“不开心吗?我教你做小人好不好?”
    贺亭瞳怔怔看着他掌心的玉石,脑子里还塞着一堆又堆的信息。
    “很累吗?”扶风焉歪头,努力哄人开心,“休息一下也没关系,这个世界还有我呢,最坏的后果也不过再重来一次。”
    贺亭瞳捏住了扶风焉的手,他问:“代价是什么?”
    重开一次的代价是什么。
    这能够重启世界的力量,应当与世界本身不遑多让。
    扶风焉神色淡然,轻描淡写道:“天道如此,所有的代价已经算在里面了。”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此后一切有我。”
    他两手撑着椅子边缘,将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下,一双眼睛格外认真,居然显出十分的可靠。
    “最坏不过再死一次,反正已经死了十九次了,不是吗?”
    这话说的实在直白,贺亭瞳凝视扶风焉良久,忽然笑了。
    他从前都是很有分寸一人,可能是方才的肌肤之亲,又或者是已经认命的喜欢,还是扶风焉正儿八经的承诺……他绷紧的背脊忽然软下去,靠在椅背上,仰头盯着扶风焉,然后直接伸手捏住了对方的脸,将那张漂亮的,有如神塑的容颜揉成一团。
    扶风焉:“唔……嗯?”
    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和柔软,贺亭瞳长叹一声,然后趁着扶风焉两眼茫然时飞速亲上一口,抱着对方的腰低声道:“谢谢。”
    重启世界的代价绝不会小,能不重来,绝不重来。
    贺亭瞳,不要着急,凡事都要一步一步的来,决不能自乱阵脚。
    最起码还有六十年,你已经掌握了许许多多的信息,现在所有人都还活着,你还有操作的余地,不难,不难,不过是救人罢了,只要还活着,你能拉他们一次,就能拉他们无数次。
    况且你不是孤军奋战,你身边还有个人陪你。
    和前世比已经好太多太多。
    扶风焉被亲的一懵,转头又让人抱住,幸福来的太突然,他伸手落在贺亭瞳的背上,安抚般拍拍,暖融融的一团,轻声道:“不用谢,我一直都在呢。”
    难得的温情脉脉,扶风焉的心脏砰砰直跳,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他渐渐滑下来,正待捧着贺亭瞳的脸回敬一吻时,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他胸口。
    方才外露的情绪已经全部收回,贺亭瞳举着石头打量,无比正常道:“这玉要如何雕?”
    扶风焉:“………”
    他垂头丧气地蹲下来:“哦,我教你。”
    “先在心里勾画我的模样,然后这般这般……”扶风焉口中念念有词,贺亭瞳捧着玉石,看着他颂出长且繁复的口诀,于昆山玉上施术,莹莹一层白光覆上,他再摸那玉,居然触手生温。
    “此后只需想着我的模样,再雕出来就好。”扶风焉仰头,眼底好像有星星,“这样你往后喊我,无论多远,我都能听到了。”
    房间内静谧,外头有簌簌落雪声,应当是傅白榆在铲雪,贺亭瞳深吸一口气,被这眼神勾着低头,扶风焉的呼吸都停止,仰着头一动不动,就在唇畔堪堪要相接时,身后大门被人一把推开,狂风白雪伴随着少年的沙哑声音涌入——
    “贺哥,扶哥,主殿房顶的雪……雪……”
    越千旬扒着门板,清楚地看见那两道马上就要交叠的身影一触即分,他声音一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往前一步想看的更清楚点,不过理智瞬间回炉,将他思维拉回来,磕磕绊绊道:“雪……我去扫雪,你俩继续亲。”
    “亲?什么亲?”一颗脑袋伸进来,傅白榆看着空房间里的两人,眼睛一瞪,没忍住挽起了袖子,怒道:“贺亭瞳啊贺亭瞳,你让我去扫雪,结果你在这里和人亲嘴?”
    越千旬赶紧将人拉住,急切道:“姓傅的你不要坏他们好事!”
    贺亭瞳:“………”
    扶风焉原本已经站起来,看见门口挤挤挨挨的人,他又下意识蹲回去,抱着贺亭瞳的腰小声道:“好多人啊,我们这算是偷情被发现了吗?”
    贺亭瞳嘴角一抽,纠正道:“我们这不叫偷情。”
    扶风焉眼睛一抬,语带兴奋:“那我们这是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贺亭瞳噎住,忽然感觉自己掉坑里了,但对上扶风焉真切的眼神,长叹一声:“是是是,在一起了在一起了。”
    他看着门口聚拢越来越多的人,目光一一扫过那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八卦人脸上,有些认命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只怪傅白榆嗓门极大,一嗓子吼来一堆看热闹的。
    张对雪从角落里探出半个身子,而后开始算日子,最后一拍手,扼腕道:“没想到最后居然是灵泽兄猜对了。”
    相里玄顿步,扭头问:“灵泽说了什么?”
    ……
    苏昙背着手踱步过来,探头一望,八卦道:“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什么在亲嘴?”
    待看清后,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现在才亲?进度很慢啊?他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越千旬:“?”
    “待这一战结束,你们回去后成亲记得请我我当证婚人!”苏昙促狭地眨眼,说完了又觉得这像个巨大的flag,赶紧呸了两声,补充道:“当然,平安最重要,其他的回去再提。”
    外头热热闹闹吵成一团,贺亭瞳干坐在椅子上,难得生出一种被围观的无力窘迫感,好在他适应能力一向很强,尴尬久了一张脸皮也自动增厚如城墙,破罐子破摔般转过身去,对着一众人无奈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情侣情投意合亲嘴吗?都扫雪去!”
    他挽起了袖子,气势汹汹地从人群里穿过,推着堵在门口的傅白榆、越千旬出去,没好气道:“房子都要压塌了还看热闹,事情还很多,走走走,快去干活!”
    越千旬笑着调侃:“贺哥,你是不是害羞啦?”
    贺亭瞳木然道:“我没有!”
    傅白榆扭头忿忿不平道:“你忽悠我去干活,你在这里温香软玉好不快活,贺亭瞳你是人吗!”
    贺亭瞳:“我当然不是人啊,我是魔鬼,我还要继续鞭策你卖命,行了,别废话了,扫完雪开会,别忘了我说的,谢玄霄十日后支援不来,你就得听我的安排。”
    “现在闭嘴,不然我就让秦先生禁你的言!”
    傅白榆:“你可真是心如蛇蝎!”
    一群人吵吵闹闹出去,领了工具开始干活,天枢宗大殿内死气沉沉的一片难得被搅动,连风都没那么冷了。
    一群人翻身上房顶,将瓦片上那没入膝盖的深雪尽数铲下。
    大殿内的房间不够用,外头又太冷,铲下去的积雪也不浪费,被收集起来,堆叠,切割,而后用灵力加固,形成一个个雪房子,再铺上垫子,勉强也能当一个避风的歇息处。
    实在是围困太久,大多数人情绪低落,心障多生,相里玄靠在廊下吹起了清音曲,笛声悠扬,似春风拂面,潇潇暮雨,群鸟振翅南飞,去往桃花繁盛处。
    贺亭瞳将最后块厚雪切切糕般推下去,他站在房顶向下看去,除却笛声,耳边渐渐生起不少悲痛的呜咽。
    越千旬被他安排去送药,这实在算不上是个好差,天枢宗内弟子对魔族恨入骨髓,不少人看见越千旬便要呸上一口,更有甚者拒不吃药,越千旬碰壁多次,十分沮丧,不过苏昙总能见缝插针过去安慰。
    贺亭瞳便见此人情绪如同过海波翻涌,起起伏伏。
    然后就在当天夜里,贺亭瞳收集整理所有人现存的资源时,苏昙忽然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了十瓶子的回春丹放在了桌上,忐忑不安道:“东西够不够?还差多少?”
    贺亭瞳打开药瓶,看着这些不输碧云川的高阶丹药,沉默良久,忽然茅塞顿开。
    作者有话要说:
    ORZ
    放个屁股在这里,随便踢[鸽子]
    第120章 魔尊(十七)
    “这药……”贺亭瞳声调拉长,苏昙的眼睛明显紧张起来,连带着眉头也皱起,“这药有问题?”
    “这药很好,昙哥你从哪里得的?”贺亭瞳抬头看向他,目露憧憬。
    苏昙唇瓣有些不安地紧抿,他几次开合,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贺亭瞳并没有盯着他看,反而将目光挪向了面前堆叠的舆图上。
    良久,他听见苏昙低声问:“这药的来处重要吗?”
    贺亭瞳抬眼,目光柔软,语气温和:“昙哥,如果不重要,你不会这么迟疑。”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我不会逼你。”贺亭瞳将丹药一一收进小篮子里,做好标记后只待明日分发下去,他垂下眼睫,用最让人心软的声音道:“但如果遇到什么事,昙哥,你不要一个人扛好吗?你是师长,可也是我的朋友。”
    苏昙没有动,他坐在桌案前双目失神,像是发呆,良久,贺亭瞳听见对面的人缓缓开口道:“系统。”
    “药是系统给我的,小越对我感情越深,我就能得到越多的积分,积分可以用来兑换系统商店内的许多东西。”
    “丹药,功法,符箓,武器,全都有。”
    贺亭瞳抬起头来,对上了苏昙黯淡的眼神,他像是陷入了某种自厌的情绪内,有些颓废地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崩溃道:“我为了护住秦檀的元神,答应了系统帮他走剧情,我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还是选择去勾引他。”
    “很无耻很卑鄙对吧?可是怎么办。”苏昙垂着头,有滴滴答答的水泽落在桌上,像下了一场小雨,“没有支援,没有资源,魔族围困,秦檀重伤,而我是个没用废物!”
    夜已深,房间里很安静,这是大殿最偏远处的一处角落,白日里忙了许久,此刻扶风焉他们全都去另一边的小房子里睡觉去了,破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俩。
    苏昙锤着桌子,双手青筋绷起,从来梳理的齐整的发丝滑落,挡住他通红的眉眼,“我没有办法,我用不出秦檀的识海心域,我也没办法狠心去杀人,寒山境我不熟,甚至剑术我也只能依靠系统去释放,你们没来的时候,我只能守在这里,听着大殿城外那些魔物啃噬尸身的声音。”
    他仰头,惨然一笑,“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穿越的是我,我没有魄力,不够狠心,甚至不够勤勉,何德何能让我过来“拯救”他。”
    “而且……而且……小贺,你想不想家?”苏昙望着他,眼中血丝密布,他颤声道:“我最近一闭眼,总是梦到我的父母,我妈脾气很犟,我爸做饭很好吃,我游戏刚打了一半,我的学业还没完成,我在网上画了小漫画,还有不少人催我更新……但是一睁眼,我只能看见山上的雪,还有外头魔物的呼吸声。”
    “你说我还有机会回去吗?我想吃小区门口的蛋挞,想吃学校门口的肉夹馍,想喝杨枝甘露,还有麻辣小龙虾,火锅……”
    贺亭瞳眼睁睁看着他报了一堆菜名,随后抽噎一声,“这里很好,你们很好,但我真的……很想家。”
    苏昙在啜泣,他弓着身子,将头埋进了臂弯里,“我没有办法,到底要怎么才能回去……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见到这些……”
    “我只能骗他,我只能攻略他,我没有别的选择。”
    贺亭瞳轻声道:“昙哥,那你喜欢小越吗?”
    苏昙抬头,他问:“这重要吗?”
    大门外忽然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摔倒了,随后便是扶风焉困惑的声音响起,“小越?你不冷吗?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贺亭瞳与苏昙脸色骤然一变,他们两人迅速起身拉开大门一看,只见到一脸懵的扶风焉和已经跑到风雪中去的越千旬背影。
    与此同时,苏昙听见了脑海中系统完蛋了的尖叫声。
    “宿主!主角黑化值飙升至50%,对你的好感度下降到60%!”
    “宿主,我早就说了贺亭瞳不是个东西,你往后不要什么东西都往外说啊!”
    “宿主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追他!抱着主角哄一哄,骗他说刚才都是假的,也许还有救!”
    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外头很黑,只有惨白的雪房子,一包一包,仿佛密集的坟茔。
    贺亭瞳看见越千旬的第一眼,已经拔腿追了过去,苏昙站在廊下,迟迟不动,他口鼻中却飘出白雾,剧烈的呼吸仿佛人在奔跑,目光呆滞,有种搞砸一切的惶恐。
    扶风焉靠近,他走到苏昙身侧,礼貌地询问:“昙哥,那个道则欺负你了?”
    系统聒噪的尖叫声瞬间一静,连不断跃动的代码都变得规律起来,声音也转为轻柔和缓的劝导:“宿主,没关系的,加油努力,我相信你能行!”
    苏昙平静道:“没人欺负我,是我辜负了别人。”
    之后他才缓慢的,迟钝的,如同生锈机器般迈步跟了上去。
    *
    贺亭瞳看着前边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越千旬,只感觉一盆泼天的狗血淋在了自己头上。
    他听到苏昙说系统有商城的瞬间,脑子里短暂想过该如何利用越千旬对苏昙的好感度去疯狂地薅羊毛,他正愁资源不够,不过越千旬年纪小,又缺爱,那边确实需要想办法以伤害最低的方式去告知他。
    今夜他本来打算与苏昙促膝长谈,缓缓开解,他甚至连桌子上的茶水都备好了!
    万万没想到越千旬会过来听墙角。
    早知道应该让扶风焉看住他。
    他与苏昙的对话也不知道对方听见了多少。
    贺亭瞳脑子里闪过一大堆前世越千旬黑化后大杀四方的画面,一时间只觉得头痛,然后这种头痛在他看见越千旬爬上刚修好的院墙,头也不回地跳下去后,更痛了。
    “小越!”贺亭瞳飞身上墙,他往下看,只见到越千旬血红的眼睛,与周围躁动的魔物聚拢在一处。
    “回去吧。”越千旬站在墙外,他声音发着冷,周身魔气肆虐,“我想一个人静静。”
    而后他转身就走,四周魔物匍匐,恭敬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昙:命运戏弄大馋猫
    小越:我的初恋无疾而终哇呜呜呜呜
    小贺小扶: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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