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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林棠被逮捕


    长长的走廊,76号似永远见不到光。


    乔源正焦灼不安地在房间踱步,他如今被困在方寸之间,不得自由,更逞论把消息传递出去。


    乔源的目光落在房间的电话上,突然灵机一动,拨通财政部电话。


    接线员的声音里带着慌乱,显然没料到76号会直接联系财政司司长。


    乔源不耐烦地敲击话筒“快接!我可有重要的事情和你们陈司长说。”


    不过五分钟,陈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还是惯有的冷淡,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乔源?你找我什么事?”


    乔源笑了,笑声里带着点挑衅:“陈司长,倒会装糊涂。当年你在派的枪手,一颗子弹差点要了我的命,你把我放逐海外,霸占了我的妻子,是不是就觉得你赢了?你没想到我会卷土重来,还会在76号,帮佐藤缨队长做事吧?”


    电话那头的陈侃瞬间沉默,乔源能听见他攥紧话筒的声音,“乔源,你真是小人得志!你以前说过绝不和日本人合作,如今倒是直接在76号当狗了?”


    “当狗?”乔源笑得更邪,“陈司长,我们彼此彼此吧!我如今在76号,陈司长想找我麻烦,也没办法进这铁通一样的地方吧?”


    “好,乔源你等着!”陈侃咬牙切齿地回答。


    乔源就挂了电话。他侧头看向走廊尽头的审讯室,窗户里透出昏黄的光,像只张着嘴的野兽,正等着猎物上门。


    ……


    陈侃的汽车很快出现在76号门口。


    “叫乔源滚出来!披了层皮还真以为自己能耐了!”他一改往日文质彬彬,


    摔开车门,西装外套甩在臂弯里,领带歪着。


    门口的哨兵端着枪拦住他,他瞪圆了眼睛,手指戳着哨兵的胸口:“财政司司长要见人,你们也敢拦?”


    哨兵们面面相觑时,陈侃就冲了进去。


    乔源早在二楼看到了陈侃,如今循声而下,人未到,他的笑声已自从走廊里飘出来:“陈司长好大的架子,怎么,急着来给我赔罪?”


    陈侃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抓住乔源的衣领:“乔源你个混账!就算当年是我指使人杀你,可你之前也给我我一枪!我们早就打平了,你何苦在这儿为虎作伥,还要追着我咬?”


    乔源不甘示弱,反手揪住他的西装领口,冷笑道:“打平?陈司长,你霸占我妻子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今天我会在76号等着?”


    “你别忘了锦棠以前是我未婚妻!”陈侃的脸涨得通红,拳头砸在乔源的肩膀上,“如果不是你谋害我,锦棠会嫁给你吗?”


    他这一拳下来,乔源顺势往后倒,手却悄悄伸进西装内袋,把折成小方块的名单塞进陈侃的西装口袋里。


    陈侃察觉他动作有异,微微凝眉。


    而乔源不给他反应机会,又扑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墙上:“反正她是我妻子!”


    陈侃冷笑道:“那乔帮主想必也记得锦棠已经和您离婚了吧?她本就是我未婚妻,如今也不过是纠正你带给她五年的错误而已!你又何必枉做小人!”


    两人吵吵嚷嚷,自有人汇报了程青。


    程青踱步而出,看着两个乌眼鸡似的男人,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说道:“让他们闹,闹够了就消停了。”


    陈侃瞪着乔源,眼里的怒火快溢出来,却突然嘲讽地一笑:“乔源,你也就这点能耐,靠日本人撑腰,算什么男人?”他反手推了乔源一把,整理了一下歪掉的领带,“今天我就不跟你一般见识,等哪天你从76号滚出去,我再好好跟你算总账!”


    乔源擦了擦嘴角的血,冷笑:“陈司长还是回去管好自己的事吧,别哪天我查到你和地下党有勾结,把你也抓进来!”


    陈侃转身走向汽车,手悄悄伸进衣领里,摸到那张皱巴巴的纸、


    他的脚步顿了顿,然后加快速度,钻进汽车里。


    车窗摇下来时,他看了眼乔源,眼里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


    ……


    陈侃立刻驱车回家。


    “锦棠!”他进门就急迫地喊。


    林棠从房间里出来,看到他衣衫不整、眼睛冒着血丝的样子,惊道:“怎么了?”


    陈侃反手带上门,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纸:“乔源冒死传出来的,76号的逮捕名单。”


    林棠接过,只扫了一眼,脸色就煞白。


    陈侃抓住她的手腕,“现在没时间问,你必须马上就走,我用通行令送你离开江城。”


    林棠抬头,眼睛里已经泛起水光,却还是咬着牙:“那你和小念呢?我们一起走。”


    “不行!”陈侃摇头,“财政司司长突然失踪,76号肯定会查,到时候连你都走不了。我留在这儿,能帮你拖延时间!小念我会照顾好,等风声过了,我带她去找你。”


    “好。”林棠知道事态紧急,没有更多犹豫,只说道,“我去看小念一眼,马上走。”


    陈侃站在房门外,听到房间里传来小念的哭声。


    他把手插在口袋里,缓缓走到门口,看到林棠蹲下来,把女儿抱在怀里低声道:“小念,妈妈要出门几天,你在家要好好听爸爸的话。”


    小念揪着她的衣服,扁着嘴:“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要和妈妈一起去。”


    林棠险些绷不住泪,背过身去。


    陈侃走过去,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妈妈马上会回来的,到时候给小念带条新裙子。”


    他对林棠使了个眼色。


    林棠点头,把女儿交给陈侃,转身去收拾行李。


    林棠的态度很决绝,这些见惯生死、统领新月帮,在决定参加革命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当真到了分离时,仍控制不住情绪,眼泪已经顺着脸颊流下来:“陈侃,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小念。”


    陈侃点头,从怀里摸出怀表,里面藏着照片——那是去年冬天一家三口在江边拍的,小念坐在他们中间,笑得像朵花——塞给她:“联络点的地址在照片后面。”


    林棠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还是温热的,却像要诀别一样。她咬了咬唇,弯腰亲了亲女儿的额头,然后提起包,往门口走。


    陈侃抱着小棠,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喊:“锦棠——”


    林棠站住,没有回头,却听见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坚定:“我等着你们。”


    门“吱呀”一声关上。


    陈侃抱着女儿。


    陈念的小手揪着他的衣领,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陈侃低头,亲了亲女儿的脸,眼泪砸在女儿的手背上:“很快,很快就回来。”


    ……


    林棠坐的汽车刚到城边,,司机突然猛踩刹车,车头险些撞上路中间的铁丝网。


    林棠攥紧怀里的怀表,抬头时,只见梁左带着七八个76号的人围了上来,手里的枪指着挡风玻璃,嘴角挂着痞笑:“林小姐,请你回76号喝杯茶。”


    林棠平静地看着:“梁队长,我是财政司陈司长的妻子,现在我要出城走会儿亲戚,没空跟你们回去。”


    梁左的笑容逐渐嚣张,“林小姐,这恐怕由不得你有没有空了。”


    林棠怒道:“你们凭什么?”


    “凭什么?”梁左笑了,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刻拉开车门,就要拽林棠下来,“到了76号,你自然就会知道。”


    林棠沉下眉来。


    猛然,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刹车时溅起一片泥土。


    程青从车里下来,她走到梁左身边,冷冷一笑:“梁队长,这是我要抓的人,你也要抢,这过分了吧?”


    梁左皱着眉:“欧阳青,你要抢功?”


    “闭嘴!”程青突然沉下脸,转头看向身后的乔源,“乔源,帮我管管梁队长。”


    乔源自程青身后走出。


    林棠看到乔源,不由一怔。


    而乔源却半眼也不敢看她,只上前一步,抓住梁左的手腕,手中的枪正抵住后腰。


    梁左暴跳如雷,“欧阳青,你也敢?”


    程青却不理他,只对身后的人说道::“带林锦棠去76号,我要亲自审。”


    林棠被人推搡着从车里走出,经过乔源身边时,她不可置信地望向他,而后者只是目光躲避。


    “乔源,我真是没想到……”


    乔源微微挑眉,“林锦棠,你夺走我新月帮,又嫁给陈侃那天起,你就该想到的。”


    林棠冷笑一声,“早知当日,我就不该留你一条命,当时一枪就该杀了你的!”


    程青拿着枪,玩味地看着两人,这会儿才道:“还废什么话,还不把人带走?”


    乔源看着众人推搡着将林棠带走,他走在最后一个,默默扔了一个纸团在地上,有树叶落下来,堪堪将纸团覆盖。


    ……


    林棠刚被押进76号的审讯室,陈侃就穿着财政司的制服,气势汹汹地冲了了进来,手里攥着份文件:“程青!谁给你的胆子,敢抓我妻子?你们凭什么诬蔑她是地下党?”


    程青看到陈侃,却不慌不忙地站起,“陈侃,虽然你是财政司长,不过涉及地下党,就算以你和陈家,怕都担不起。”她踩着马靴踱到他身边,低声道,“何况,你们陈家还能不能护住你,怕也是未知。”


    陈侃脊背一寒,但他望了一眼林棠,怒道:“锦棠怎么可能是地下党?你们有证据吗?这是滥用职权打击报复!”


    第82章 别回头


    审讯室里陷入僵局。


    而程青一声冷笑,“证据?证据就是林小姐同僚的证词!陈司长我劝你不要管,否则这事怕你自己都脱离不了关系!”


    “同僚?什么同僚?”陈侃叉着腰怒喝道,“我妻子在江城商界影响力甚广,这几年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保不齐有什么狂徒打击报复!再说就凭那人空口白牙,就要定我妻子的罪?那莫不是太草率了吗?”


    “陈司长,你可能忘记了76号规矩!这里可是宁错杀,不放过!”


    陈侃回敬道:“所以呢,就滥杀无辜?欧阳队长,我怕你是因为我们知道你的旧事,你就要杀人灭口吧?”


    程青脸色气得潮红,“你说什么旧事?”


    陈侃不客气地说道:“顾曼青,是不是太久没有人叫你名字你就忘记了?什么佐藤樱、欧阳青,你难道忘记自己也是中国人吗?”


    程青的脸瞬间煞白,手指猛地按在腰间的枪上,指节泛着青白:“陈侃,你在胡说什么?”


    陈侃却往前迈了一步,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枪口,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嘲讽:“怎么?怕了?顾曼青,人不要忘了自己的出处!”


    正争吵间,乔源冲了进来。


    他手里还攥着块带血的纱布,血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他喘着气喊:“程队!那姓周的咬舌了!我们掰开嘴,舌头都咬断了,人刚抬到医务室就断气了!”


    梁左闻言,登时拿看好戏的神情望向乔源和程青。


    程青的脸瞬间煞白,手指从枪套上松开,转而揪住乔源的衣领:“我让你看紧她的!你是吃干饭的?”


    乔源故意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摊了摊手:“程队,那么个柔弱的女人,身上东西都收尽了,我们哪里知道会咬舌”


    陈侃抓住这个机会,上前一步挡在林棠身前,冷笑着看向程青:“欧阳队长,现在证人死了,你还有什么理由扣押我妻子?76号的规矩是‘宁错杀不放过’,可要是连证据都没有就乱抓人,传出去,怕是佐藤樱队长也不好交代吧?”


    程青瞪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咬着牙说:“陈侃,你别太嚣张!就算没有证人,林锦棠的嫌疑也没洗清——”


    “够了!”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声断喝,石村穿着笔挺的日本军装,踩着皮鞋走了进来,军刀在腰间晃出冷光。他扫了眼屋里的人,最后落在林棠身上,嘴角扯出个阴森的笑:“林小姐,你的同僚死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林棠平静地看着石村:“石村大佐,我是陈司长的妻子,这些年在家相夫教子,连门都很少出,怎么会通共?还什么同僚,您听这话是不是可笑?倒是你们76号,平白无故抓我,是不是想栽赃陷害?”


    石村微微一笑,眼底却藏着残酷的杀意:“林小姐倒是会说话。不过,通共这种事,可不是靠嘴说的。既然证人死了,那林小姐就留在76号,好好配合我们调查吧。”


    “不行!”陈侃立刻吼道,“我妻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林棠回头。


    陈侃立刻挡在她身前。


    林棠轻轻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划了划,眼神里带着坚定:“陈侃,我没事。你先回去。我信他们也不会再没人证物证情况下,就对司长妻子做什么!”


    陈侃摇头,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清者自清。”林棠笑了笑,“你要是留在这儿,反而会让他们抓住把柄。等他们查清楚了,自然会放我回去的。”


    石村突然鼓起掌来:“林小姐倒是识大体。既然这样,陈司长就先回去吧,等我们查清楚了,自然会放林小姐回去。”


    陈侃盯着石村,又看看林棠,终于松开手,


    林棠笑着点头:“我知道。”


    陈侃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住,回头道:“欧阳青,要是我妻子少了一根头发,我就算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好过!”


    程青看着他的背影,死死咬着唇。


    ……


    陈侃走出76号。


    刚刚林棠在他手心留下的暗号,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她已经不准备在这次任务中全身而退,却希望他能带着陈念离开这个炼狱!


    陈侃回到住处,焦灼地在原地走了一圈,他的手指在电话按键上顿了顿,指腹沾着烟盒上的凉意,终究还是按下了北平家中的号码。电话里传来忠叔熟悉的咳嗽声,他捏着话筒的手紧了紧:“忠叔,老爷在吗?”


    忠叔沉默片刻,才压低声音道:“侃少爷,老爷……已经和三少爷去美国了……这宅子如今就老头我一个了。”


    陈侃一怔,半晌才苦笑道:“他老人家不是说好的和国家共存亡么,这仗才刚刚开始,他倒是先走了?”


    “侃少爷……这陈家是对不住你,不过如今这局势,你也想办法走吧!”


    陈侃只道:“陈叔,既然当时要我留在江城,我就要完成我该做的事。何况……这里有我在乎的人,我也不能走。忠叔,你帮我办件事。明天我让阿福开车去火车站接人,小念我让阿尘送过去。”


    忠叔一怔,随即咳嗽,“如今的北平和江城……”


    陈侃没有多说,只道:“忠叔,你就帮我最后这一个忙吧!”


    话筒里传来忠叔的叹气声:“我知道了,侃少爷,你也保重。”


    “忠叔,你也是。”


    陈侃想了想,再拨了一个电话到陈平处。


    “爸。”


    这是他跪在陈家的那一次,再次唤了这个名字。


    “侃儿,”陈平的声音像块冷硬的石头。


    “爷爷和三叔他们都去美国了,你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


    陈平却道:“陈侃,难道你不知道,一个家族兴盛,总有人要承担、有人要牺牲?也有人要留下火种?”


    陈侃却只一笑,“陈平,你从没认过我和我娘,要到承担、牺牲的时候,倒是想到我了?”


    陈平不语。


    陈侃吸了口烟,烟雾从他嘴角溢出,“算了,陈平,这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怨你。我打给你这个电话,是因为我把陈念和阿尘一家送到北平,忠叔会接应,你要想办法保护他们安全。”


    “陈念?”陈平笑了一声,“又不是你亲生女儿,你何必这么上心?何况你以为送她去北平就安全了?陈家的人,走到哪里都有麻烦。”


    陈侃的手指掐紧了烟蒂:“这你不用管。虽然承诺也不一定有用,可是事到如今我也只有找你了。我必须来和你做这个交易。”


    “交易?”陈平的声音顿了顿,“你想要什么?”


    “我保小念安全离开,”陈侃的声音很轻,却像把刀,“我会帮你完成最后一件事——我知道你想让我做什么,这次,我会做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陈侃以为陈平不会回答了,才传来他的声音:“你倒像个合格的陈家子弟。”


    “是你教我的,”陈侃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点苦涩,“陈家的人,从来都是利益为先。”


    “好,”陈平说,“小念的安全,我会让人负责。”


    “谢谢,”陈侃掐灭烟,烟灰落在桌角,“父亲”


    他挂了电话,望向窗外的夜色,驻足了一会儿,然后叫来阿尘。


    “阿尘,收拾东西。带着阿秀和小念,今晚十点,坐最后一班去北平的火车,找忠叔。”


    先是林棠离开,再是如今陈侃的命令,阿尘的手顿了顿,抬头时眼里带着几分了然的沉重:“司长,是不是……夫人那边……”


    “别问。”陈侃打断他,“阿秀快生了,你们不能留在这里。”


    经过这些年的锤炼,阿尘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他看着陈侃,良久说道:“陈先生,你也保重。”


    陈侃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会的。我还等着喝你和阿秀孩子的满月酒呢!”


    “从前的事……”阿尘望向陈侃,“是乔先生对不起你。我也是帮凶。这些年,谢谢陈先生的照顾。”


    陈侃微微一晾,“那些事都不重要了。阿尘,记得夫人说过,活下去才是第一要紧的。帮我保护好小念!”


    “是。”阿尘点头,转身走向陈念的房间。


    刚推开门,就见小念揉着眼睛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林棠给她买的布娃娃。


    “爸爸?”小念却望向阿尘背后的陈侃,声音里带着睡意,“妈妈怎么还没回来?我刚才梦见妈妈了,她给我买了新裙子。”


    陈侃站得远远的:“妈妈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爸爸让阿尘叔叔带你来去一个好玩的地方,等妈妈做完事,就会来找我们。”


    小念笑了,伸手是要抱的姿势:“那爸爸也去吗?”


    陈侃微微一笑:“爸爸要等妈妈,等妈妈来了,我们一起去。”


    “那好吧。”小念松开他,转身拉住阿尘的手,“阿尘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走?我想早点见到妈妈。”


    阿尘看了眼陈侃,轻声说:“现在就走,小念乖,别回头。”


    陈侃站在门口,看着阿尘抱着小念走出院子。小念趴在阿尘肩上,回头对他挥手:“爸爸,我会听话的,你要早点带妈妈来哦!”


    陈侃挥了挥手,直到汽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才缓缓攥紧拳头。他抬头望着天空,月亮被乌云遮住,像极了林棠刚才在他手心写下的“别回头”。


    “锦棠,”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第83章 假情报


    陈侃缩在火车站入口的立柱后面,指尖夹着半根烟,烟雾在清晨的雾里散得很慢。


    他看着阿尘穿着藏青布衫,一手扶着怀孕的阿秀,一手把陈念举上火车踏板。


    小念趴在车窗上,鼻尖贴着玻璃,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找他。


    陈侃赶紧往阴影里缩了缩,手指掐灭烟头,指腹蹭过眼角,他怕多待一会儿就要舍不得了。


    火车鸣笛的声音刺得他耳朵疼。


    陈侃望着火车缓缓开动,车尾的蒸汽裹着雾,把小念的脸遮得越来越模糊。直到火车完全消失在铁轨尽头,他才迈出脚步。


    陈侃径自去了佐藤的住处。


    自从石村来到江城,佐藤就在江城低调了许多。


    佐藤看到陈侃,笑一笑:“陈司长,真是稀客。”


    陈侃反手带上房门,直接坐在矮桌前:“佐藤先生,我就直说了,我需要你帮我救林棠。”


    佐藤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烟绕着他的鼻尖转了个圈,他嘴角的笑还挂着,眼里却没了温度:“陈司长,林小姐的事归石村大佐管,我只不过是个闲人,怕是插不上手。”


    陈侃却似早已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当即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佐藤先生,您过谦了。谁不知道佐藤先生在江城运筹多年?石村不过是功勋世家,方才一来就抢了您的功劳。这是重庆政府在江城潜伏名单。我愿意以此为条件,交换我和我妻子安全。佐藤先生,你在江城经营了三年,难道就甘心看着石村抢你的功劳?”


    佐藤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陈司长,你这是在给我下套啊。”


    陈侃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却没点燃:“佐藤先生,你我都是聪明人。石村要是继续在江城坐大,迟早会吞了你。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只是想救我妻子。”他的声音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何况,你要是能把这名单上的人一网打尽,军部就算再偏袒石村,也知道谁才是有价值的人。”


    佐藤笑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匕首,扎在那张纸上:“陈司长,你倒真是个会做交易的人。不过,我怎么知道这名单是真的?”


    陈侃把烟盒放在桌上,站起身:“佐藤先生,你可以去查。王会长上周还和重庆的人见过面。”他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住,回头道,“明天上午十点,我在76号门口等你。要是你不来……”他指了指桌上的纸,“这名单,我就交给石村。”


    佐藤盯着他的背影,手指捏碎了茶盏,碎片划破了他的手心,血珠滴在榻榻米上,像朵绽放的樱花。他拿起桌上的名单,嘴角扯出个阴森的笑:“陈司长,你最好别让我失望。”


    陈侃停下脚步,望着佐藤,“佐藤先生,你比石村更了解我。我所求的,向来只是和林棠求得安稳,能安心做学问。我如今到今日地步,都是陈家逼我的。可是陈家自己都已经跑了,我又何必留下来替他们卖命?”


    佐藤望着桌上的名单,眼神越来越冷。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擦了擦枪管上的灰:“石村,这次,该轮到我了。”


    他起身,收起手枪,转身走到电话旁,指尖刚要碰到听筒,又顿了顿,回头对陈侃说:“陈司长,你最好确保这份名单能让石村闭嘴。”


    陈侃靠在门框上,嘴角扯出点笑:“佐藤先生,我比你更怕他不闭嘴。”佐藤哼了一声,拨通号码,用日语快速吩咐:“备车,去76号。”


    ……


    车停在76号门口时,石村正在办公室里摔杯子。


    玻璃碎裂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佐藤挑了挑眉,推开门进去,陈侃跟在后面。


    石村抬头,见到他们,脸立刻沉下来:“佐藤君,你未经允许擅自进入我的办公室,是不是太失礼了?”


    佐藤道:“石村君,我听闻你逮捕了陈司长的妻子?”


    石村狐疑地看佐藤一眼,片刻才道:“是,我本来让欧阳青故意以运输军火为名,诱捕了相关人士,有人招供,林棠正是他们江城联络人!”


    “哦?那个人呢?”佐藤一副闲适的样子。


    石村恼怒道:“那人咬舌了!”


    “那就是没有人证了?你竟还敢押着陈司长妻子,拿出什么三日拿出证据的可笑言论!若是这事让军部知道了,岂不是闹出笑柄!”


    石村的脸涨得通红,他盯着佐藤:“佐藤君,你想怎么样?”


    “放了林棠。”佐藤坐在沙发上,端起石村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不然,我就禀明军部,说你行动失败,还因为私人恩怨,竟然让我们亲日的伴侣定罪!”


    石村死死瞪着陈侃,青筋暴起,良久才咬着牙说:“好,我放了她。”


    林棠被带进来时,头发有些乱,旗袍的下摆沾了点灰,但眼神依然坚定。


    她看到陈侃,脚步顿了顿,刚要说话,陈侃已经上前握住她的手:“没事了,我们走。”


    林棠一怔,但仍是由他握着。


    两人和佐藤一道离开76号,迎面却碰上程青和乔源。


    程青指尖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见陈侃扶着林棠出来,烟卷儿的火星子在风里晃了晃,嘴角扯出抹凉薄的笑:“陈司长倒真是好手段,连佐藤大佐都能说动,这是拿什么换的?”


    乔源站在他旁边,西装领口敞着,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妒意,嗤笑一声:“陈侃,没想着你会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


    林棠攥紧陈侃的手,指甲掐进他的掌心。


    陈侃却没动,只是抬眼扫过程青和乔源,“两位若是这么闲,倒不如赶紧去做事!你们抓我夫人的事,我回头给你们算账!”


    程青还待要说话,看到自陈侃身后走来的佐藤,倒是心虚地低下了头。


    佐藤走过来,一手放在她肩膀上,笑道:“果然不愧为我培养的罂粟花呢!最懂得良禽择木而栖。”


    陈侃不再理他们,只垂眸看着林棠,伸手帮她理了理乱掉的头发,语气软了些:“我们走。”


    ……


    陈侃的车在76号外。


    林棠直到坐进车里,还兀自不放心:“佐藤为什么帮我们?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陈侃从口袋里掏出张火车票,塞进她手里:“别问了。我已经让阿尘带着念儿去北平。你可以去北平,也可以去延安,总之离开江城。”


    林棠一怔。


    “那你呢?”林棠抓住他的手腕,“你不和我一起走?”


    陈侃没有看她,只说道:“锦棠,这五年,我从没问过你做的事。如今也是该坦白了!你加入了共产党,而我一直在帮国民政府做事。现在你暴露了,你赶紧走!而我还有答应陈平的事没有完成。”


    “什么事?”林棠的手越攥越紧,“陈侃,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还在乎什么陈家?你和我走,你和我一起去延安!你和我在大学时不就说好的么,我们要为一起走遍祖国山水!为国家记录下所有建筑遗迹。现在国之罹难,你我既做不到独善其身,那你我就一起为救国努力!”


    陈侃看着她道:“锦棠,你是为救国,我也是。你要相信,在国仇之前,大家都是中国人,我们要做的事都是一样的。我答应你,你先走,到时候我去找你。”


    “你不骗我?”林棠的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


    陈侃笑了笑,帮她擦了擦眼泪:“傻姑娘,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


    陈侃将林棠送到火车站。


    他把车停在那里,看着她,眼前却浮现出十几年前的她,那时她脸上没有战争的风霜,只有深深眷着的书卷气,她看到自己,微笑着,眼睛完成月牙形,“阿牧,你来啦?”


    ——白牧,这才是属于他这一生,该属于他自己的名字。


    而此刻,他望着年近三十的林棠。


    一瞬间,他们竟都到了中年的年纪。


    或许,他还是感谢命运眷恋,让他在十年前那一场劫难中逃出,和林棠有了携手这五年的日子。


    这一生,也足够了。


    只是很可惜,自己也许看不到她更老些时候,也看不到阿念长大的时候了。


    可是这人生又哪儿有圆满呢?


    如今这样,已经是足够幸运了吧!


    ……


    陈侃回到住处时,地下室的灯还亮着。他打开电报机,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跳动,屏幕上的电波信号闪得急促,把军火库的位置、兵力部署、运输路线都传了过去。


    发完最后一条,他把电报机拆开,零件扔进火盆里,火焰吞噬金属的声音里,他想起林棠刚才的话:“你不和我一起走?”


    他笑了笑,“锦棠,有你这句话就狗了。”


    门突然被踹开,程青举着枪,身后是76号的一排特工。


    程青的枪口抵在陈侃太阳穴上,她阴恻恻笑:“陈司长,拿假情报换林锦棠出76号?还要把军火情报发给重庆政府!告诉你,你的电台之前我们就已经查获了,这两年你纹丝不动,如果不是这次你再发情报,还真让你溜掉了!可惜啊,你的这些手段佐藤大佐早就识破了,你的情报也传递不出去!”


    第84章 刑讯逼供


    陈侃低头扫了眼电报稿,抬头时脸上似带着深深的遗憾,“就差了这么一步!”


    “陈司长,别嘴硬了。”佐藤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陈侃抬头,见佐藤站在昏黄的灯光里,手里拿着他给的名单,嘴角扯出森冷的弧度,“你给的名单里,王会长上周根本没见过重庆的人。我不过是借你的手除掉石村,再把共党联络点挖出来!你以为,我会信你?”


    陈侃的身体僵了僵,随后笑出声,笑声撞在地下室的墙上,显得格外凄凉:“佐藤,你果然是只老狐狸。”


    佐藤走进来,蹲在陈侃面前,用名单拍了拍他的脸:“陈司长,你也不赖。可惜啊,你输了。林棠刚进火车站就被我们的人跟上了,她要是敢往西走一步——”


    “佐藤!”陈侃突然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抓住佐藤的衣领,眼睛通红,“你要是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程青上前,用枪托砸在陈侃的背上,把他按回椅子。


    佐藤整理了一下衣领,冷笑:“陈司长,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有心思管别人?”


    陈侃喘着气,抬头看佐藤,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释然:“佐藤,你赢不了的。总有一天,你们会滚出中国的!”


    佐藤的脸涨得通红,他挥手让程青过来:“带他回76号,用最重的刑。我要他说出国军真正的人!”


    程青点头,挥手让特工架起陈侃。


    ……


    陈侃被像个破麻袋一样扔在了车的后座。


    可是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他的面容却缓缓浮现出笑容。


    在他打电话给父亲的那个时候,他不住地用手指敲击话筒,他要传递的信息没有来自于言语,而在于指尖。


    话筒的莫斯密码才是他真正要和父亲说的话。


    两年前,当他搁置电台,就知道这台电台已经被监控了,但他再次用相同频率发送,就是让日本人查获他。


    而在他获取到军火情报的同时,为了顺利将情报发出去,他们都配备了两手准备,原本牺牲的该是潜伏在财司的副手,但他选择了自己。


    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掩护对方!


    他想:陈平知道自己所说的牺牲是自己吗?不过就算他知道又如何呢?他何曾在乎过自己?在他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在外头养了二十年突然到来的陌生人,不过是陈家高贵血脉的一个异枝,从一开始,他就是棋子,他就是注定要牺牲的!


    现在,他不过是选择了让自己的死亡更有价值而已。


    阿念送出去了,林棠也送走了……


    而他,也不愿同仁为自己牺牲,以自己为饵送走了这份情报!


    ……


    路上,程青得意洋洋地转着手里的枪,枪身蹭过陈侃的下巴,留下一道冰冷的红痕。


    她凑到他耳边:“陈司长,别装死啊。你以为用假名单骗佐藤大佐放了林棠,就能翻篇?不过是借你的手,引你暴露电台而已。你说,你这出‘舍身救妻’的戏,演得累不累啊?”


    陈侃垂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却还是扯出一点极淡的笑:“程青,既然都知道了,还废什么话?”


    “废什么话?”程青突然提高声音,枪托砸在陈侃的肩膀上,“你以为林棠能逃?我们的人早就守在火车站了!同样地伎俩,不会让你用第二遍!等会儿王育贤回来,就能把她带回来,和你一起去见阎王!”


    陈侃的肩膀传来刺骨的疼,他皱了皱眉头,却还是没说话。


    “程青,”他还是唤她这个名,“你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真的没有梦到过顾姨?她知道你变成这样,一直在屠杀中国人的时候,你觉得她还会认你吗?”


    “住嘴!”


    程青狠狠一巴掌扇在陈侃脸上,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暗红的血珠。


    “顾曼青只是我编来骗你和林棠的谎言!偏你们还当真以为我是顾曼青!我和这个名字、这个人没有一点关系!”


    她越是极力否认,陈侃就越是笑。


    “你看啊,你迫切否认你身上流过的鲜血,否认你在这个城市的一切,你越慌,就只能越证明你自己所撒下的谎!曼青,如果我死了,我自然会有我的母亲、我的兄弟来接我。那你呢?你是想顶着佐藤樱还是欧阳青的名字?到时候到了阴曹地府,有谁能认你吗?”


    “闭嘴!”程青气得几乎炸裂,随即又冷笑起来,“陈侃,你现在就蹦跶吧!等到了76号,我们把林棠带回来,我倒要看你们这队苦命鸳鸯,该怎么和我求饶?”


    ……


    车子即将到达76号。


    王育贤倒是慌慌张张地带人回来了,的声音带着慌乱:“青姐,林棠没上火车!我们守在站台,她反而往西边的巷子跑了,追过去的时候,人没了!”


    陈侃一听,脸上露出笑容。


    程青的脸涨得通红,她吼道:“废物!连个女人都抓不住!”


    她转身用枪口抵住陈侃的额角:“你以为现在让林锦棠溜了,我们就抓不住他?告诉你,她逃不出我们天罗地网的!陈侃,你老实交代在江城潜伏的名单。这样也许我能让你和林锦棠死得容易点。”


    陈侃却说道:“其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倒是希望你叫我白牧。在我生命最后一刻,我不想再带着陈侃这两个字走下去了。”


    程青愤愤然瞪了他一眼,起身道:“乔源,你给我看着陈侃。王育贤,继续去找,我就不信抓不到林棠!”


    乔源默默地坐在陈侃身边,在他手里塞了刀片,用仅仅他们能听到的声音说:“车到下一个拐弯口,你就跑——”我会给你创造时机!”


    陈侃看着他,默默接过刀片,却在程青狐疑的眼光扫过来的时候,抬高额声音呵斥道:“乔源!别以为我现在成了你手下败将了!你不过江城一个混混,现在靠着女人在76号做一条狗,有什么好骄傲的?”


    乔源的手还停在陈侃掌心,刀片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皮肤,他垂着眼睛,睫毛颤了颤,突然抬脚踹在陈侃小腿上,骂骂咧咧道:“陈侃,你他娘的摆什么架子?老子跟着黄金虎出来混的时候,你还在大学里啃那几本破书呢!”


    程青看他们两人相互斗殴,不由快意,却故意蹙眉道:“乔源,你发什么疯?”


    乔源趁机挪开身子:“这小子,五年前唆使林锦棠和我离了婚,找人枪杀了我!这仇,我哪里能咽的下?林锦棠,这有眼无珠的女人,算计了老子这么多年!等找到她,他们这对狗男女,一道都给下地狱!”


    程青勾起嘴角笑道:“放心,到了里头,有他们受的!”说完坐回前座,催促司机开车。


    ……


    车拐过一个弯,乔源紧张地望向陈侃,对他略微抬了下眉。


    陈侃靠在椅背上,望着乔源,嘴角扯出一点极淡的笑。


    乔源看他竟然没有动作,不由大急,用口型道:“还不走?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陈侃却只看向乔源,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淡淡的、像月光一样的笑,用唇语说了三个字:“不必了。”


    ——不必了!


    我不想像陈家的人一样,心安理得地看着别人为自己牺牲。再说,该送走的人都送掉了,我无牵无挂,这是我为自己选的路。


    这是陈侃没有说出的话。


    可是乔源却懂得,他用一样的心声在质问他。


    “你怎么会没有牵挂?你有林棠,你还有女儿!”


    陈侃只看着乔源,笑了一笑。


    “她的眼睛……很像你……”陈侃望着乔源,淡淡一笑。……


    ……


    车停在76号门口时,陈侃被像破麻袋一样架下来。”


    审讯室的灯很亮,照得几乎陈侃睁不开眼睛。


    程青揪着他,将他扔了进来。


    佐藤一身和服,依旧那样风轻云淡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抿了一口:“陈司长,说吧,国军的真正联系名单有哪些?”


    陈侃抬头看佐藤,笑着说:“佐藤先生,你既然这么厉害,就该知道,我不过是陈家的一个弃子,陈平只是让我发送情报,他不会让我知道那么多的!”


    佐藤冷笑道:“陈侃,你真当我是三岁孩童?你是陈平的长子,也是他留在江城的重要弃子,这些信息你怎么会不知道!樱子,给他用刑,我要他说出国军的真正联络人名单!”


    程青点头,拿起桌上的鞭子。


    佐藤不愿意看这污秽见血的场面,就径自走了出去。


    鞭子抽在陈侃的背上,发出清脆的响。他闷哼一声,背上传来刺骨的疼,可他还是笑着:“佐藤,你赢不了的。总有一天,你们会滚出中国的!”


    佐藤气得拍桌子:“继续打!打到他说为止!”


    程青又抽了一鞭子,陈侃的背上渗出鲜血,染红了他的衬衫。


    鞭子还在抽,陈侃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可他还是笑着,嘴里念叨着:“佐藤,你赢不了的。总有一天,你们会滚出中国的!”


    第85章 向死而生


    佐藤走出刑讯室,望向站在廊下的乔源,停下脚步,狭长的眼睛里浮着点森冷的笑,望向站在廊下的乔源:“乔君,站在这里听了多久?”


    乔源垂着眼睛,再抬起脸,嘴角扯出几分讨好的笑:“刚到,大佐。里面的动静……”他抬眼瞥了眼刑讯室的门,“陈侃倒真是硬骨头。”


    佐藤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乔君就比陈侃聪明的多,你我一直合作的很好。若不是五年前你夫人和陈侃算计了你,想来我们现在还能继续这亲密合作。”


    乔源的后背瞬间绷紧,却仍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大佐说笑了,现在乔某也不忠心耿耿在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吗?”


    “哦?”佐藤笑了,“乔君的心思,倒真是难猜。”


    乔源讨好地递给佐藤烟,再用打火机捧着点着了,笑道:“都是大佐栽培。”


    佐藤吸了口烟,烟雾裹着他的声音飘过来:“以后还要这样的默契。陈侃的事,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他转身走向楼梯,又停下脚步,回头瞥了眼刑讯室,“要是他敢耍花样,乔君知道该怎么做。”


    乔源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慢慢下头,眉头拧成了结。


    廊下的风卷着刑讯室里的血腥味飘过来,他攥紧了手里的烟,烟卷被捏得变形。


    里面传来陈侃压抑的闷哼,像一把钝刀,一下下扎在他心上。


    “乔哥?”门口的守卫喊了他一声,“青姐让你进去看看。”


    乔源回过神,把烟扔在地上踩灭,推开门走进刑讯室。


    灯光刺得他眯了眯眼睛,只见陈侃被绑在老虎凳上,背上的衬衫全被血浸透了,贴在身上像块暗褐色的布。


    他的头垂着,嘴角挂着血珠,却仍咬着牙,不肯发出一声求饶。


    听到脚步声,陈侃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却扯出一抹冷笑:“乔源,你是来帮程青递鞭子的?”


    程青打得娇喘吁吁,她把辫子递给手下,说道:“陈侃你别嚣张,有的好瞪着收拾你的!乔源你跟我来。”


    乔源亦步亦趋地跟着程青,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正寻思着要不要直接捉住程青,威胁他们放了陈侃,转念又放了这个念头——


    程青和他一样,都不过是日本人眼里的狗,他们怎么会在乎狗的性命?


    程青突然转过身来,“乔源,你刚才在想什么?”她的眼睛里带着点疯狂的笑意,“不要告诉我,你在同情陈侃?”


    乔源心里一紧,脸上却赔着笑:“我那儿会?我就是想着,陈侃要是再不招,耽误了大佐的事,咱们都不好交代。”


    “交代?”程青笑了,“咱们这些人,有什么好交代的?日本人拿咱们当狗,中国人骂咱们是汉奸,也就只有彼此能靠靠了。”


    乔源一怔,万料不到程青口里会说出这些话来,他看着她,喉咙动了动。


    程青却又道:“乔源,你忘了五年前陈侃是怎么对你的?他派人杀你,抢你的女人,现在你替我收拾他,不是应该的吗?”她眼底的癫狂又浓了些,“你别忘了斧头帮的人都还在我手里,给你24小时,你让陈侃交代出来!否则我就把这些人一个个送到佐藤面前,让他们尝尝凌迟的滋味。”


    乔源脸色发白,刚对程青软了的片刻复又僵硬:“我尽力。”


    “尽力?”程青挑眉,指尖划过他的脸颊,“不是尽力,是必须。”她转身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瞥了他一眼,“对了,别忘了给陈侃用点新玩意儿。”


    乔源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慢慢低下头。


    廊下的风卷着刑讯室里的血腥味飘过来,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推开门,陈侃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翩翩佳公子的模样早已不在,有苍蝇围着他的鲜血嗡嗡打转。


    乔源皱着眉头,眼底透着不忍。


    “陈侃,没想到你也有今天!”他桀桀怪笑,双手插在口袋里,装作吊儿郎当地走到他面前,却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等会儿我掩护你,狗洞那儿有条路——”


    陈侃不动,整个人宛若死了一般。


    “听到我说的没有?”乔源抬高了声音,呵斥道,“你别忘了,你有妻子、有女儿,我们王育贤兄弟还在抓着人呢!等抓着了他们,你再交代就晚了!”


    陈侃终于抬起头来,他蠕动了一下嘴唇,却吐出无数血泡来。


    “你过来,我说——”


    乔源再低下身体,几乎将耳朵凑在他耳边。


    “陈念……是你的女儿……”


    乔源的脑子“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他瞪着陈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陈侃只是对着他笑了笑,嘴角的血珠顺着下巴流下来,用浑浊得只有他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在说,“念儿的眼睛……很像你。”


    乔源的手在抖。


    他向来不是道德感很强的人,为了生存,他可以用别人的命来填自己的路,哪怕曾经他要送走林棠和陈侃,也不是因为多深的自责和愧疚,只不过是当时他觉得这样的决定对林棠最稳妥。


    可是,现在当他注视着眼前这双清亮的眼睛,哪怕他浑身鲜血、面容满是伤疤,可是这双眼睛却依旧像星子一样亮,他第一次觉得映出了自己的魂灵,那样丑陋和不堪。


    “别废话了!老子要救你出去!”


    乔源的血气涌起,不顾一切地要带走他,而陈侃只是摇头,他在乔源耳畔说道:“……如果你真的歉疚,就好好活下去……护着锦棠和念儿……这个世道,死很容易,活着却是最难的。”


    乔源有片刻的怔忡,这话,林棠好像也和他说过——


    而就在他愣神期间,陈侃竟然连人带椅栽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刑讯室冰冷的水泥地上。


    “咚”的一声,血瞬间从眉骨处涌出来,顺着眼角流进他的衣领,把原本就斑驳的衬衫染得更暗。


    “陈侃!”乔源想扑过去,可是想着他刚刚说过的话,他的手顿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陈侃眉骨处的血越流越多,浸湿了水泥地,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失去焦距。


    陈侃的头歪在地上,眼睛半眯着,睫毛上挂着血珠,却还在笑,那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淡,像被风刮碎的月光,“乔源……我没骗你……念儿的眼睛……真的像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气音,“她上次说……要给我买糖…”


    门口的守卫听见动静跑进来,看见地上的血,吓得立刻去叫程青。


    乔源坐在地上,抱着陈侃的头,任由血沾满他的衣服,脑子里交织的都是陈侃和林棠的声音——“活着才是最难的”,“乔源,你要好好活下去”。


    这时,走廊里传来王育贤的声音,带着慌乱:“青姐!没找到林棠!!”


    而程青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她的脸上带着点不耐烦的笑,直到看见地上的陈侃,才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乔源慢慢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茫然地寻着借口:“他不肯说……自己栽下来想自裁——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他醒过神来,就又恢复了戾气。


    程青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陈侃的肩膀,见他没反应,冷笑一声:“没用的东西,死了倒干净。”


    话虽如此,她仍是道:“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找人来给他止血?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


    程青找了军医过来。


    乔源在一旁看着,那一瞬,他却也不知道到底是喜是忧,都是宁可陈侃立时就死了,不用受这许多罪!可他面上又不敢太流露出忧思,生怕被程青瞧出端倪。


    “看你惹出地这许多麻烦!”程青恶狠狠地说道,随即又自得起来,“还不是我要给你收拾?”


    “是是是,多亏了您的照顾。”乔源恨不得给这张蛇蝎美人脸划伤几刀,但现在少不得仍是演戏。


    “哎,义父可是让你好好拷问他的呢!现在他却要死了——”程青幽幽叹了口气,但脸上也无多大烦扰,她只拽着乔源道,“来吧,找石村大人和佐藤先生好好说说吧!”


    乔源看着这女魔头喜怒无常,心里也实不知道她真实心思,只能跟在她后头,往石村办公室走去。


    ……


    虽然佐藤和石村各怀心思,石村更是被佐藤摆了一道,可佐藤如今因着假情报自然也没逃到好去,两人虽在一道谈笑风生,然而眉宇间,自然都是想将对方置之于死地的想法。


    “石村先生、义父,刚刚王育贤来报,他们没抓到林锦棠,而且陈侃自杀了——”


    石村霍然站起,只佐藤仍幽幽地喝了一口清茶。


    “没拦着他?樱子,你现在做事怎么没轻没重的?”


    程青只躬身,态度恭谨,“是樱子出师不利,所以刚刚得了乔君谏言,樱子倒是有更好的想法——”


    乔源一怔,突觉得背上有无数虫蚁咬过,汗毛直立!


    第86章 命悬一线


    程青狞笑着说道:“这陈侃既然不肯交代名单,眼下他一心求死,那不如就成全了他!”


    石村的眉头拧成了结,手指重重叩击桌面:“成全他?”


    佐藤看一眼养女,亦是故意帮腔:“我们花这么多气力,难道就让他这么轻易死了?”


    程青凑过去,声音里裹着股子阴毒的甜意:“石村先生,以我所知,陈侃就是陈家外室子,陈家是一直把他放在外头当倒钩的,关于名单陈平可能当真未告诉他!毕竟一开始,他就是要做军火库消息的祭品。那既是如此,我们为什么咬浪费这时间?我们不是还要抓他同党和地下党吗?咱们把陈侃押去码头公开处刑,那些人要是真在乎他,必定会来救——到时候不光能抓同党,连她背后的地下党名单也能挖出来!”


    佐藤夹着烟笑了:“程桑说得倒真是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他瞥向乔源,“乔君,这主意你出的?当真不错!”


    乔源的后背直发凉,嘴上却赔笑:“这都是佐藤小姐的主意,乔某不敢沾功。”


    程青斜睨着他:“乔源,等会儿带人一起守着!要是林棠来了,可别让她跑了。”


    乔源灵机一动,说道:“是,我和斧头帮的兄弟都会孝天皇大人犬马之劳!那日我会带着斧头帮兄弟一起守着!”


    ……


    乔源和程青走出房间。


    程青夹着烟,斜睨着他,“乔源,你现在可要弄清楚,你是76号的人。在你的协助下,我们才能清了斧头帮,又剿灭了江城的国军、国产党残余分子,就连他们潜伏在我们这里的高层——财务司长陈侃都被抓出来了!以前你在新月帮,就是日本人的好伙伴,如今更是。你现在除了76号,可无处可去!”


    乔源心里恨极,但脸上只能道:“是,青姐说得极是!”


    程青一阵桀桀怪笑。


    乔源不想再和这个女魔头说话,又心里记挂着陈侃的生死,正要往军医那儿走出,程青却叫住了他,“乔源,你难道不想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么?”


    乔源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程青吸了口烟,烟圈在她眼尾绕成模糊的弧:“乔源,我恨她!没有她,我不会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当年她让我买蜜糖,我怎么可能被拐子拐了去?我走到现在,一步步都是身不由己!现在,我除了想到能看到她痛苦,已经不知道这人生还有什么乐趣了——”


    乔源本不想和她多说,可这会儿还是忍不住扭头,“程青,你抬眼看看四周,有多少人流离失所、早早命丧黄泉?拐子拐的、风月地儿的,还有那些个做暗娼的,难道她们就都是林棠害的?那些个畜生,害了我多少姐妹,难道她们就比不上你受的那些个痛苦!”


    程青尖笑起来,“乔源,你还是说出来了!可你和我一样,都是没退路的狗!你要是敢背叛我,我就把斧头帮的人全杀了,把林棠的尸体挂在码头,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


    乔源呼出一口气来,说道:“是我失言了。我先去看看陈侃怎么样了。”


    程青瞧着他转身走向楼梯,却偏生提醒他,声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暧昧:“乔源,别忘了,我们是一类人,只有彼此能靠得住。”


    乔源没回话,只一步步往下走。


    ……


    深夜的村里,林棠一身农妇装扮,正蹲在灶边熬粥。


    那日,她到了火车站,人还未到,就看到特务鬼鬼祟祟的样子——


    她想到临行前陈侃和自己说的,当即转身从火车站离开,迅速从西部路径出发,准备乘船到苏州附近,再谋划路径。


    不过,这几日江城日本人守城排查,她和陈默等人都在松江附近,谋划出城。


    而此时,陈默掀开帘子冲进来:“林姐,陈侃有消息了!日本人明天中午要在码头处决陈侃!”


    林棠手里的勺子“当”地掉在锅里,粥溅在手上她却没察觉:“处决?他是政府财政司长,她们也敢?”


    “听说是因为他泄露日本军火情报被发现。”陈默攥了攥拳头,“我带了二十个兄弟,明天一早去码头埋伏——”


    “别去!”林棠下意识地说道。


    陈默一愣,“你不想救陈侃了嘛?”


    林棠一颗心天人交战,她望着陈默说道:“我当然想救他,可是我更怕这是日本人的陷阱!”


    “林姐,你看我们被困在这里!与其在这里,我不如去!就算救不出陈侃,也不能让日本人太得意!”


    林棠抹了把眼睛,抓起桌上的手枪塞进怀里:“我和你一起去。陈侃是因为我才被抓的,我不能让他一个人送死。”


    陈默却摇头,“林姐,我们动手的时候,你就想办法往西走。你活下来,比我们都有意义!”


    林棠几乎崩溃了,“陈默,我们都是中国人!说什么谁活下来比谁更有意义!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陈默看着她眼里的坚决,只能道:“那我们今晚就行动!”


    ……


    乔源摸了王育贤的钥匙,偷偷来到刑讯室。


    “陈侃。”他伸手托起对方的头。


    陈侃的眼睛半睁着,见是他,嘴角居然还扯出点笑,“他们打算怎么对付我?”


    “他们明天要在吴淞码头处决你,我带你!”乔源不顾一切去解他身上的绳索,手指却被陈侃抓住。


    “别……”陈侃喘着气,喉咙里发出含混的气音,“76号的人……守在外面……你走不了……”


    “我不管!”乔源的血气涌上来,“大不了一起死!”


    深夜的码头,风很大,吹得旗子发出吱呀的响声。


    乔源背着陈侃出来。


    小豆子跑过来,一脸骄傲:“哥,我以前偷人钱包这手技术学得不错吧?”


    乔源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笑了笑,“我们走!”


    突然,探照灯大亮,劈碎了深夜的黑暗。


    乔源眯起眼睛,背着陈侃的肩膀僵住。


    程青倚着一辆黑色轿车,指尖夹着烟,火星子在风里忽明忽暗。


    她身边站着四五个穿黑西装的特务,手里的枪都指着乔源和小豆子一帮子人。


    “乔源,”程青的声音里带着笑,“我就知道你不省心,还是得想着救人啊?”


    事情到了这步,乔源自然也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便说道:“程青,我们也别玩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了,你从第一天就知道我怀着异心,你不过就是想让我对白牧、对锦棠下手,然后——你最后再杀了我?你就是这样的心思对吧?”


    程青勾起嘴角一笑,“乔源,否则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场夫妻呢?你可真是了解我啊!真可惜,这戏你不演了,我就这么杀了你,当真无趣啊!”


    “谁杀了谁还不知道呢!”乔源把陈侃往小豆子肩膀一放,就要拔枪——


    程青笑容登敛,一挥手,身边狙击手准备。


    突然,远处传来枪声。


    陈默带着二十个地下党成员冲过来,手里拿着枪,一边跑一边射击。


    “动手!”程青喊了一声,守卫们立刻冲过去,和地下党交火。


    乔源立即带着斧头帮的兄弟冲过去。


    眼见两路人马就要汇合,程青端起枪,就往乔源方向射击——


    “小心!”


    子弹一下贯穿了陈侃的心肺!


    乔源兀自不觉,还是背着。


    程青狞笑着,“乔源、陈侃,我要尼恩都死在这里!”她的笑容骤然而止,后心的疼痛蔓延上来,她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王育贤正在她身后,手中的小刀直插她的后心。


    “你——”


    王育贤捂住她的嘴,手上加大了力量,而他嘴上却说道:“程队长说先停火!要抓活的!”


    程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王育贤低声道:“我是陈默暗杀计划的真正执行者!”


    刀刃插入后心,程青再也发不出声音,她的眼睛只睁得大大得,似没想到自己的死亡竟会到得这么快。


    ……


    乔源只觉得火力暂停了会儿,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而陈默对他喊道:“快来!船只在江上了!”


    乔源一鼓作气,背着陈侃、带着小豆子和一帮斧头帮的人望船的方向而去。


    林棠正坐在船头,看到他们来,霍然起身,“快!快来!”


    乔源一脚踏上船舷,将陈侃卸下身来。


    陈侃整个人软倒在船板上,胸口的血浸透了浅灰色衬衫,像摊开的暗红墨团。


    “你中枪了!”


    陈侃艰难地睁开眼睛,睫毛上挂着血珠,看清眼前人的瞬间,嘴角居然扯出一丝极淡的笑。


    林棠一下扑了过去,她跪在他身边,双手发抖地扶住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哭腔:“陈侃!陈侃你看看我!”


    “小棠……”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林棠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她攥住他的手腕:“没事,我们来了。船马上哦走,我们去医院,没事的……”


    “不用了……”陈侃摇了摇头,手指微微颤着,“我中过枪,知道什么是快死的滋味儿……”


    他抬起手,抚上她的发梢——像十年前游街时,他帮她把被风吹乱的刘海别到耳后,“子弹穿了心肺……我自己知道……”


    第87章 陈侃牺牲


    陈侃的目光变得悠远,穿过船舱的窗户,仿佛看到了1930年的街头,他们举着标语,她的手被他攥在掌心里,“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演讲吗?你说……‘中国的青年,不该做亡国奴’……”


    “记得!我记得!”林棠泣不成声。


    陈侃长长叹了口气,“锦棠,我的志愿是报效救国,虽然走了很长的歪路,还好最后还是死得其所了……”


    他望向乔源。


    乔源在旁边攥紧了拳头:“白牧……”他唤的是他的旧名,最终无法救得他的无力感和愧疚席卷他的全身,男儿虽是有泪这会儿也是落下来,“对不住……”


    陈侃看向他,眼神突然清明起来,像燃到最后一瞬的蜡烛:“你对不住我……我也有对不住你的时候,反正都扯平了我的副手老周……在福兴里12号……衣柜后面的砖缝里……有军火库的清单……”


    他咳嗽了一声,血从嘴角溢出来,“他们的情报应该是发出去了……可如果可以,必须在运输之前炸了它……”


    乔源一怔。


    陈侃又转回头,望着林棠,嘴角的笑越来越淡:“小棠……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


    他的手从她发梢滑落,眼睛慢慢合上,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眼泪。


    林棠尖叫一声,扑过去抱住他的身体,哭声像被掐住的喉咙:“阿牧!你醒醒啊!我们说好要一起去延安的!你答应过我的!”


    陈默和小豆子也上了船,看到这一幕也是伤感。


    ……


    陈默命令发船。


    船行到江上,乔源率先道:“陈队长,就让这些斧头帮先走吧!”


    陈默点头:“下一个驿口有咱们的暗桩,斧头帮的兄弟先去苏州避避,等风头过了再汇合。”


    小豆子的耳朵立刻竖成了受惊的兔子,他扑过去抱住乔源的腰:“乔哥,我不先走!我能要跟着你!”


    乔源蹲下来,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指腹擦去他眼角的泪,“小豆子,起殴这次要去的地方,比码头危险十倍,我不能让你跟着冒险。”他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发亮的木牌,“这是郑蒿临死前给我的。现在我给你,等你长大,要是想我们了,就看看它。”


    小豆子攥着木牌,眼泪砸在木牌上:“那……那你们一定要来找我!”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还硬撑着扬起下巴,像只不肯认输的小狼崽。


    陈默走过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傻小子,等你长大,我们早把日本人赶跑了。到时候你要去读师范,教孩子们念‘锄禾日当午’,别像我们一样,手里总拿着枪。”


    小豆子抬头望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却还是点了点头:“那……那你们一定要活着回回来!”


    ……


    船桨划得更快了,晨雾里渐渐露出驿口的影子。


    斧头帮的兄弟脚踩在码头的青石板上,一个个下船离去,有的回头挥了挥手,有的抹了把眼睛,脚步却没停。他们都知道,这一分开,说不定就是永别。


    小豆子站在船头,直到船开了,还挥着手里的木牌,喊着:“乔哥!林姐!一定要回来!”他的声音被江风卷得七零八落。


    乔源望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变成晨雾里的一个小黑点,才收回视线。林棠仍蹲在陈侃身边,用手帕擦着他脸上的血。


    她的动作很轻,像在擦一件易碎的瓷器,眼泪砸在陈侃的手背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乔源走过去,轻声道:“锦棠,该走了。”


    林棠把抬头望着乔源:“乔源,他以前总说,等抗战胜利了,要带我们去南京看中山陵,去上海看外滩的灯。”


    乔源默默蹲下来,:“等炸了军火库,我们和他一起去。”


    江风卷着雾涌进来,吹得船舱的布帘哗哗作响。


    乔源站起身,提起脚边的枪,望了眼窗外的江水,他抱起陈侃,一步步走到船尾,掀开船板。


    “白牧,”乔源轻声说,“我们要去炸军火库了,你要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成功。”


    林棠把一束野菊花扔进江里——那是早上在驿口旁边的野地里摘的,黄色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花瓣飘在江面上,顺着水流慢慢漂远。


    她心里很是难过,本该入土为安的,可如今她却只能让陈侃永留江底——不过他曾说过的,他生在江城闸北,比起北平,他更愿意留在这里,就让他的身体喂饱这片故土江河的鱼虾,让他的魂魄永远安息于此。


    乔源望着江面,直到那束菊花消失在晨雾里,才转身对林棠说:“走吧!”


    林棠擦了擦眼睛,抓起身边的枪,轻声道:“嗯。”


    船舱里的空气有些沉重,但窗外的晨雾已经散了些,太阳越升越高,照得江水泛着金红色的光。


    ……


    林棠乔装回到江城,她在茶水间木门的缝隙里轻轻刻下三道交叉的划痕——这是她知道的,有关于陈侃和周副官约定的紧急联络信号。


    傍晚时分,她果然在茶叶铺子等到周副官。


    周副官来得风尘仆仆,待只看到一个粗衣妇人,不由一怔,他走近了,方才看清林棠面孔,“陈夫人——司长他……?”


    在情报发出那一刻,如期的拘捕没有到来,他已经预感到了这一刻,直至只看见林棠,心愈发沉了底。


    “陈侃牺牲了。”林棠提到他的名字时,心还是不可遏制地颤动了下。


    周副官怔怔地望着林棠,眼底的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片惨白。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这个计划,本来我就是死士……”


    林棠道:“陈侃做不到。他一直当你是好兄弟,不愿意做牺牲兄弟、自己踩着别人鲜血上位的事情……”


    周副官闻言垂泪。


    “周副官,你的潜伏计划就到这里了,剩下的你要保全自己。陈侃要你发的军火情报你给我一份。”


    周副官一怔,随即道:“情报已经发出去,夫人你这是……”


    “国民党那边有指示吗?”


    周副官迟疑摇头,“国民党那边至今没有行动指示,我怕……!”


    林棠点头,“陈侃没做完的事,让我来吧!你把情报给我吧!”她向周副官摊开了手。


    他心里早有预计,就把情报从衣襟里拿出,塞给了林棠。


    林棠点头:“保重!”


    “保重!”


    林棠回到裁缝铺。


    江城的街道很冷,浮动着肃杀之气。


    她站在街口,眼前恍惚间还是五六年前这里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的模样,如今却只剩残垣断壁和荷枪实弹的日军岗哨。


    她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衣裳,将那份浸染着鲜血的情报揣进内袋,快步拐进裁缝铺后巷。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乔源正借着油灯的光擦拭枪支,见她进来,立刻起身迎上:“周副官那边怎么说?”


    林棠将情报摊在桌上,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国民党那边毫无动静。但陈侃留下的地图上,标着比军火更可怕的东西——芥子气炸弹,下周就要运往前线。”


    乔源的手指猛地攥紧了枪托,指节泛白:“化学武器……这群畜生!”


    油灯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动,映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注,也映着他们眼中燃得愈发炽烈的决心。


    “我们……”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必须直接炸毁军火库,不能给他们把化学武器运到前线的机会!”


    陈侃的死给了两人太大的震撼,他们虽然好不容易相聚,但如若国将不国,他们无论去到哪里,又何尝能苟安?


    夜色已经深了,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勇气——这一次,他们不仅要为陈侃报仇,更要为江城的百姓,为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炸掉这个藏着魔鬼的军火库。


    ……


    与此同时,佐藤公馆的地下室里。


    程青躺在病床上,身上缠着渗血的绷带。


    佐藤坐在旁边,手里拿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淡绿色的液体:“樱酱,这是我们日本最新的‘再生药’,专门治枪伤的。你能活下来,真是幸运。”


    程青微微抬起身,后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却已经减缓不少。


    她想起当时王育贤的刀插进身体的瞬间,她反手掏出枪,打爆了他的头,然后意识模糊前看到佐藤的脸。


    她盯着佐藤手里的玻璃罐,声音带着深深的怨毒:“林棠……乔源……我要让他们偿命!”


    佐藤把玻璃罐放在她床头,站起身来:“还好,这次有王育贤做你行动失败的替死鬼。否则,石村肯定要让你背则会个锅了!”


    “石村——”程青咬牙切齿。


    佐藤拿帕子擦了擦手,说道:“这药剂会让你有快速恢复的效应,你就在这儿多休息几天。如果我猜得没错,乔源和林棠还会在这江城里的。”


    程青一下起身,“他们还不走?”


    佐藤笑容透着隐秘,“他们自诩有良心的中国人,肯定是不会走的。”


    程青在佐藤温文的眼神里,看到了恶魔一般的图腾。


    第88章 丧心病狂


    程青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后心的伤口被佐藤的“再生药”灼烧得又痛又痒,她盯着天花板上摇曳的灯影,眼中翻涌着未散的血色。


    王育贤死在她枪下的画面反复闪现,而林棠和乔源那张写满“正义”的脸,更是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既然佐藤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那她就要让所有背叛她、轻视她的人,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现在醒过来的程青,远比之前更加丧心病狂!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笑。


    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护士的阻拦,踉跄着走到桌边,抓起电话听筒。


    手指在拨号盘上颤抖着按下一串号码,那是她藏在北平的最后一张牌。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用嘶哑却带着狠戾的声音说道:“是我。去陈家老宅,把那个叫陈念的孩子,给我带回来。记住,活的。”


    电话那头的人迟疑了一下,“可那是陈家……”


    程青冷笑一声,“陈家,陈家又怎么样?陈家自己的人都跑光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三天之内,我要在江城见到她。”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遇到阻拦……格杀勿论。”


    说完,她“啪”地挂断电话,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她知道,在这个世上,自然没什么比孩子更让父母癫狂的了!


    只要把陈念捏在手里,他们就会像被抽走了骨头的狗,任她宰割。


    窗外的阳光透过铁栅栏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程青却觉得浑身发冷。她走到窗边,望着江城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语:“林滤昼棠,乔源,你们不是想当英雄吗?那就用你们女儿的命,来祭奠我的‘失败’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像毒蛇吐信般,缠绕住整个病房的空气。


    ……


    北平。


    陈家老宅。


    陈家全都去了美国,留下忠叔一个人。


    此时忠叔挡在通往内院的月洞门前,青布短褂被穿堂风灌得猎猎作响,活像一面残破的旗帜。


    “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他的北平口音带着颤音,却字字咬得清晰,“这宅子里现在就老朽一个人,哪来什么女娃娃?”


    领头的日本军官佐藤将军刀缓缓抽出寸许,刀鞘摩擦声在寂静的雨巷里格外刺耳。他靴尖碾过青石板上的积水,溅起的水花打湿忠叔的布鞋:“你的,说谎的干活。”军刀突然前送,冰冷的刀刃贴上忠叔脖颈,“最后问一次,陈念,在哪里?”


    忠叔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眼角余光瞥见西厢房窗棂后一闪而过的阿秀蓝布衫角,那抹靛蓝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我不知道!”


    “不就杀了你!”


    “要杀便杀。”他突然挺直佝偻的脊背,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我有一中国人,岂容尔等倭寇放肆!”


    枪声在雨幕中炸开时,阿尘正死死捂住陈念的嘴。


    五岁的女娃在他怀里拼命挣扎,地下室潮湿的霉味混杂着阿秀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三个人蜷缩在堆放杂物的阴影里,听着地面上传来的沉重皮靴声。


    “哐当——”樟木箱的铜锁被军靴踹裂,阿尘能看见日军士兵明晃晃的刺刀挑开他藏在旧棉絮里的勃朗宁。


    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晃,最终定格在阿秀隆起的腹部,她藏在立柱后的身体猛然一颤,撞翻了堆在墙角的景德镇瓷瓶。


    瓷器碎裂声惊动了所有人。


    当冰冷的枪口抵住阿尘太阳穴时,他看见陈念从自己臂弯里探出头,小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茯苓饼。女娃清澈的眼睛映着日军士兵狰狞的面孔,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叔叔,你的帽子上为什么有屁帘?”


    阿尘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将陈念紧紧按在怀里,可已经来不及了。


    日军士兵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随即化为更加残暴的怒意,枪托狠狠砸在阿尘的后脑勺上。


    他眼前一黑,抱着陈念的手臂软了下去,耳边只剩下阿秀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和阿秀、陈念一起被塞进了冰冷的闷罐火车。


    蒸汽机车喷出的白雾在深秋的寒风中迅速消散,阿尘被反剪的手腕勒出两道紫红血痕。


    粗麻绳深深嵌进皮肉,每节火车厢的晃动都牵扯着肩关节的旧伤。


    他斜眼瞥见蜷缩在车厢角落的阿秀,她怀里的陈念已经哭哑了嗓子,小脸埋在母亲浸透奶水和泪水的衣襟里。


    阿秀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双手死死按住腹部。羊水混着血水顺着她藏青色的棉裤往下渗,在肮脏的地板上积成一小滩深色水渍。


    陈念被母亲的颤抖惊醒,懵懂地伸出小手去擦阿秀额头的冷汗:“娘,你怎么哭了?”


    七日后。


    江城废弃纱厂。


    生锈的纺织机在穿堂风里发出嘎吱哀鸣,程青踩着高跟鞋的声响从仓库尽头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苏绣旗袍,领口别着枚鸽血红宝石胸针,在从破窗斜射进来的夕阳里闪着妖异的光。


    阿尘被反绑在立式梳棉机上,麻绳勒得他肋骨生疼,鼻腔里全是机油和霉斑混合的刺鼻气味。


    “阿尘,别来无恙?”程青走到他面前,涂着蔻丹的指甲划过他脸颊的刀疤,“当年你跟着乔源砸我场子的时候,可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阿尘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溅在她象牙白的高跟鞋尖:“你这毒妇!乔爷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日本人!”


    程青突然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成一片诡异的轰鸣。她转身走向缩在棉絮堆里的阿秀,陈念已经吓得不会哭了,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这个陌生女人。“把孩子给我。”程青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哄骗猎物的毒蛇。


    阿尘疯狂挣扎起来,梳棉机的铸铁支架被摇得嗡嗡作响:“不准碰她!我把孩子给你!你放了阿秀!她快生了!”


    当阿尘颤抖着将陈念递过去时,他看见阿秀的衬裙下摆已经完全被血水浸透。女人突然尖叫起来:“不可以!念儿!那是小姐的命啊!”她像母狮般扑向程青,却被旁边的特务狠狠踹中腹部,蜷缩在地痛苦抽搐。


    程青抱着陈念转身就走,猩红的宝石胸针在暮色中划出冷光。


    “处理干净。”她轻飘飘的声音刚落,特务的南部十四式已经上膛。


    阿尘听见阿秀最后的嘶吼被枪声撕碎,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那是他守了五年的姑娘,她怀了他的孩子,即将要生产了……


    他猛地挣断手腕的麻绳,带着倒刺的麻绳纤维深深勒进皮肉。


    当他扑向特务时,后腰突然传来剧痛,军用刺刀从左侧肩胛骨穿出,带出一蓬血雨。


    阿尘死死掐住特务的喉咙,直到对方的眼球凸出眼眶。他跌跌撞撞跑到阿秀身边,将她逐渐冰冷的身体抱进怀里,手指摸到她尚且温热的腹部——那里曾孕育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仓库角落突然窜起火苗,是被打翻的煤油灯点燃了棉絮。火舌迅速舔舐着堆积的纱锭,浓烟呛得阿尘剧烈咳嗽。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阿秀的身体摆成侧卧的姿势,让她蜷缩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在北平四合院槐树下乘凉的模样。


    灼热的气浪卷来时,阿尘终于握住了阿秀逐渐僵硬的手指。


    他想起十年前初见时,她在乔家老宅里,那样怯生生看着她,喊着“阿尘”哥的模样,火光照亮她唇边凝固的微笑,像一枚烧红的烙铁,永远烫在了他逐渐失去温度的瞳孔里。


    浓烟呛得他几乎窒息,肺部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可他握她的手却越来越紧,仿佛要将两人的骨血都熔铸在一起。


    仓库的横梁在烈焰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火星如雨般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灼烧感顺着皮肤蔓延到心脏,可他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怕是赴这焚身之烈火,他也甘之如饴。他低头,在她冰冷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喃喃道:“阿秀,别怕,我来陪你了……”话音未落,一根燃烧的木梁轰然砸落,将相拥的两人彻底吞没在熊熊火海之中。


    ……


    程青抱着陈念站在江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口,她,目光扫过围观人群中一张张惊恐或麻木的脸,孩子的哭声瞬间刺穿喧嚣的街市。


    “林棠,乔源!”她的声音透过扩音喇叭传遍每个角落,带着毒蛇吐信般的嘶鸣,“你们不是要当英雄吗?看看这是谁的女儿!日落之前若不现身,我就让她给江城的日本皇军当祭品!”


    人群中爆发出骚动,有人想冲上前却被特务用枪托逼退,她抱着孩子缓缓走向街心的绞刑架,猩红的宝石胸针在暮色里跳动如血,仿佛在提前庆祝这场即将到来的血腥献祭。


    第89章 再生


    程青把陈念架在城隍庙戏台的雕花栏杆上。


    “林棠,”她好似失了耐心,大声嘶吼“这时候你还不出来?那就看着自己女儿丧命了?”


    人群中的林棠狠狠攥紧了手。


    程青的军靴狠狠踩在陈念的手背上!


    陈念哭叫起来,宛若被掐住喉咙的幼猫!


    林棠母女情深,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却被乔源按住了手。


    “我去!”他的喉咙滚动,眼睛里藏着深深的痛苦,“锦棠……我是她的父亲,但我从未尽过一天父亲的指责,这次你就让我去……”


    “我去!”陈默却道,他的的右手始终藏在长衫下摆。那只在北伐战场上被炮弹削掉半根手指的手,此刻正死死攥着两枚手榴弹的引信。


    “我知道你们担心孩子,可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军火库——”陈默的喉结滚动着咽下血腥味,左手指向城隍庙后巷。


    一提到军火库,林棠和乔源不约而同沉默了。


    “你忘了陈侃是怎么死的?”


    那一瞬间,林棠的心口窒住了!


    是啊,陈侃死了,他为了保护她而后陈念,也为了传递出去军火库的情报,如今她怎么能在这里枉费他用性命付出的努力?


    乔源按住林棠的肩膀,掌心的枪茧在粗布上磨出沙沙声:“让我去吧!”他望向陈默,“陈默,要麻烦你和我配合,到时候我上去吸引他们注意力,你带着陈念快走!”


    陈默点头。


    林棠的眼睛里蕴满了泪水,她环顾眼前这两个男人,他们、陈侃还有那么多兄弟,都在为了传递情报、保护他们的路上付出了生命,她又有什么资格一直在这里磨叽?一旦军火库失控,死去的又何止是她和小念儿?那么多中国人,都逃不过毒气的熏染!


    “好!”林棠的眼睛里蕴着泪水,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走!你们小心!”


    乔源的眼神浮动,蕴藏着伤感。


    “听着,”他的拇指擦过她虎口处的枪茧——那是他亲手教她打枪时磨出来的,“炸掉军火库,比任何人的命都重要。“


    林棠的泪水落了下来,但她脸上仍洋溢着坚定,她笑,说道:“阿源,你也小心!如果能救出念儿……如果救不出,念儿有她陈侃爸爸陪着,也不会太孤单……”


    林棠转身冲进后巷时,炸药包的帆布带在腰侧勒出红痕,她听见身后传来乔源拉动枪栓的声响,混着陈念断断续续的哭喊:“妈妈妈妈”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泪水几乎风干了面庞,但她只能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往前跑……


    陈默和乔源对望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乔源率先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他身形如猎豹般矫健,瞬间吸引了所有特务的注意。


    他手中枪响不断。


    而另一边,乔源正贴着台东侧的朱红柱子移动。


    西侧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乔源的吼声撕破夜空:“程青你这毒妇!”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陈默趁机甩出三枚烟雾弹!


    在白茫茫的硝烟中,乔源像头受伤的豹子扑向戏台,踏碎的木片飞溅如刀!


    乔源一把扑过去,左手锁住程青咽喉,右手匕首抵在她心口!


    程青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如同夜枭的啼叫,阴森又诡异:“乔源,你以为这样就能救走这丫头?太天真了!”说罢,她猛地将陈念抛向空中。


    陈念的哭声划破硝烟弥漫的空气,像一把利刃刺痛所有人的心。


    陈默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接住陈念,紧紧护在怀里。


    乔源见状,眼神一凛,匕首用力往前一送,压在程青脖子上:“让他们都退下,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程青却丝毫不见慌乱,冷笑一声:“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话音刚落,周围的特务们纷纷围拢上来,枪口齐刷刷对准乔源和陈默。


    乔源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但握着匕首的手却稳如磐石。


    陈默抱着陈念转身就往人群里钻。


    程青见状,刚要开口下令追击,乔源手中的匕首突然又往前压了几分,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再动一下,我保证你活不过今晚!”


    程青目光阴鸷地盯着乔源,突然身体猛地一扭,竟从乔源的禁锢中挣脱出来。她反手一拳打在乔源腹部,乔源吃痛,手中匕首差点掉落。


    程青趁机一脚踢在乔源膝盖上,乔源一个踉跄,几乎摔倒。


    特务们见状,一拥而上,将乔源死死按住。


    程青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走到乔源面前,蹲下身子,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冷冷说道:“把他带回去,好好‘招待’。”


    说完,她站起身来,看着陈默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开枪!给我开枪!”


    陈默紧紧抱住了陈念,预期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周围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喧哗,卖茶水的老汉掀翻了木桌,黄包车夫们同时拉起车篷组成人墙,说书先生用醒木砸向特务的后脑,他们竟然组成了人墙!掩护着陈默融入人群。


    程青只让特务去追陈默,而她却转身,用脚踢了踢乔源,随即蹲下身道:“乔源,我们又见面了。”


    她好似一只戏弄老鼠的猫儿,除了乔源,对其他的猎物不甚上心,她自将乔源带上了车,扬长而去。


    76号的地牢里。


    这次程青自然给他换了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地牢的铁门关上时,铁锈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


    “程青!你到底想干什么?要杀了我,就快点!”


    程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乔源,嘴角挂着那抹似有若无的冷笑:“杀了你?那多无趣。乔源,我要让你看着我一点点毁掉你所珍视的一切,就像你当年毁掉我的希望一样。”


    乔源挣扎着起身,铁链哗啦作响,他瞪视着程青,愤怒却夹杂着不解,“希望?你我之间何曾有过希望?”


    程青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阴冷的地牢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乔源,你大概永远想不到,只有在你身边时,我曾经想真正做个人!我想为了你,就做一次程青!可是你却为了林锦棠,毁了我所有的希望。”


    乔源眉头紧皱,说道:“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只是感情之事,无法强求。”


    程青眼神一厉,猛地一脚踢在铁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无法强求?那我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是无法强求!”说完,她转身离开地牢,铁门重重关上。


    程青走出去的时候,正撞上梁左。


    梁左斜倚在地牢门框上,手里把玩着勃朗宁:“程队长,这小子可是杀了我们三个弟兄,你就这么把他养在地牢里?”


    程青突然转身,枪柄砸在梁左的太阳穴上,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


    “养好他,”她的声音冷得像地牢里的石砖,“我要让他亲眼看着林棠怎么死的!”


    梁左捂着流血的额头嗤笑:“骗谁呢?你就是喜欢这小子,那会儿你千方百计把他留在身边,不就是为了可惜这头狼崽子,是养不熟的!”


    话没说完就被程青的枪口顶住下巴,她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吓人:“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喂狗。”


    程青回到房间时,鎏金座钟正指向午夜。


    七年前的百乐门舞厅突然在眼前炸开,旋转灯球把乔源的影子投在猩红的丝绒幕布上,他穿着白色西装,左手无名指上戴着枚素圈戒指。


    “看见没?新月帮帮主,为了林棠连军火生意都敢停。”旁边的舞女用羽毛扇掩着嘴笑,程青却死死盯着乔源——原来就是他?他就是林锦棠的丈夫?!他为了得到她,可以想尽办法杀了白牧,把她捆在身边!这样炽热的、扭曲的爱,一下在她眼里发了光。


    她突然抓起桌上的威士忌灌下去,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发疼,原来有些渴望从一开始就注定是饮鸩止渴。


    程青摇摇晃晃地起身,却隐隐听到女人的哭声——本来在这里听到女人的哭声并不稀奇,只是这哭声太凄厉了,而且并不是来自于审讯室,似乎来自于佐藤的房间……


    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主导者她,她走过去,轻轻推开了佐藤房间的门,她看到佐藤穿着白大褂,在给女人注射药剂,女人浑身痉挛,十分痛苦,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惨叫。


    佐藤听到开门声,猛地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种疯狂又扭曲的神情,他咧开嘴笑道:“樱酱,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程青望着佐藤注射的药剂,瞳孔猛地收缩——再生药,这个曾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光明的药剂,如今却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呈现在她眼前!


    程青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愤怒,冷冷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佐藤轻轻一笑,走到程青面前,递给她一支注射器:“如你所见,我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实验。这种再生药,能够让人体细胞迅速再生,甚至……起死回生。”


    第90章 忏悔


    女人的惨叫声像被生生扯断的琴弦般骤然停止!


    程青看向那个女人,她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实验台上,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裸露的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暴起如蛛网,每一寸肌肉都在药剂的作用下剧烈痉挛,女人的眼球从浑浊到彻底涣散,嘴角溢出的血沫在惨白的脸颊上划出蜿蜒的红痕……


    程青胆战心惊地看着她。


    而那个可怜的女人最终身体猛地一挺,便如断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只有胸腔里偶尔发出的、类似破风箱的抽气声证明她曾鲜活地存在过。


    饶是程青杀人不眨眼,可是看着这样惨死的样子,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佐藤却面目平常,只摇头叹息说道:“又一个没用的东西!处理掉!”


    他缓缓摘下沾着淡黄色药剂的乳胶手套,俯身端详着女人逐渐僵硬的脸,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里映着尸体狰狞的表情,嘴角却勾起一抹混杂着惋惜与狂热的笑意。


    “真是可惜了,”他用带着消毒水味的手指推了推眼镜,转身对门外候命的黑衣守卫摆了摆手,“处理干净些,别让血腥味飘到走廊。对了,把她的器官样本送去冷冻库,或许还能提取到些有用的数据。”


    程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刺痛感传来才惊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那支泛着幽蓝光泽的注射器还躺在女人摊开的手旁,她恍惚间想起——冰冷的针头刺入颈动脉时,她也曾像这样在剧痛中翻滚,意识在清醒与昏厥间反复拉扯。


    “你好像很惊讶?”佐藤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已走到程青面前,指尖带着凉意挑起她的下巴,“樱酱,你该庆幸自己是个奇迹。九十八个实验体里,只有你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你的细胞再生速度是常人的七倍,伤口愈合时间缩短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他凑近程青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你现在的身体,简直是为战争量身定做的武器。”


    程青猛地推开佐藤踉跄后退,背脊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


    女人死不瞑目的眼睛仿佛还在盯着她,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如同挣脱闸门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


    佐藤的助手们戴着口罩将药剂注入她静脉时,玻璃注射器折射的寒光;


    枪械训练场上,她颤抖着扣动扳机,子弹却打偏在靶心外,被教官用枪托狠狠砸中后背的钝痛;


    还有那些被关在同一囚室的女孩们,在深夜被守卫拖出去时压抑的哭喊;


    以及第二天清晨被抬回来时,身上无法掩饰的青紫伤痕


    “为了让你们成为没有弱点的棋子,羞耻心是最没用的东西。”佐藤当时这样对她们说,而他自己,便是第一个践行这句话的人。


    在被送给乔源之前,她像件物品般在不同男人手中辗转,那些带着酒气的吻、粗暴的抚摸,如今都化作细密的针,扎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疼。


    程青勉力地笑:“能为大日本帝国效劳,是我的荣幸。”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佐藤的房间的。


    消毒水的气味还萦绕在鼻尖,程青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穿过走廊,高跟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慌乱的声响。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觉得那间实验室像个巨大的胃袋,随时会将她吞噬。


    走廊尽头的铁门上挂着“禁闭室”的木牌,生锈的铁锁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这里关着乔源。这个认知让她脚步一顿,随即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串挂着十多把钥匙的金属环,手指颤抖着找到了对应牢门的那把。


    牢门发出“吱呀”的声响缓缓打开,乔源正背对着她坐在稻草堆上,听到动静后慢慢转过头来。


    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曾经一丝不苟的黑色长衫沾满污渍,唯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你又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可程青好似听不到他的讥嘲,她只蹲下身,双手抱住膝盖,声音细若蚊蚋:“我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他们把我塞进装猪崽的竹筐,一路颠簸了三天三夜,筐底的碎竹片扎进肉里,我不敢哭,怕被他们打死”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角的霉斑,“后来被卖到乡下妓院,老鸨用烧红的烙铁在我后腰烫了个‘贱’字,说这样我就永远别想逃跑”


    乔源突然嗤笑一声打断她:“这些话你说过八遍了,程青。”他站起身逼近她,“现在江城的百姓在日本人的铁蹄下流离失所,闸北的难民营里每天都有孩子饿死,你在这里对着我哭诉你那点陈年旧事,不觉得矫情得可笑吗?”


    程青突然苦笑着说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自己这么疯狂,其实一直是在和林棠较劲,她想得到他,来证明她比他强、也曾被爱过。


    程青被他的话刺得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


    她望着乔源布满嘲讽的脸,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近乎癫狂的呜咽。


    “是啊,矫情”她抹了把脸上的泪,指尖在空气中徒劳地抓了抓,“我费尽心机接近你,假装爱上你,用来离间你和林棠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我只是想证明!证明我比她林棠强!证明我也能被人捧在手心里爱一次!可到头来”她颓然坐倒在地,肩膀剧烈颤抖,“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我只是个被佐藤操控的木偶,是个活在林棠影子里的可怜虫”


    面对她的忏悔,乔源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


    “乔源,你走吧!你去找林锦棠,就当是我的忏悔吧!”


    “忏悔?”他嗤笑一声,抬脚踢了踢旁边的稻草堆,“程青,收起你这套猫哭耗子的把戏。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放我出去,再在半路上安排人手‘意外’杀死我?再多几次好玩是吗?”


    但程青却丝毫不理他的嘲讽,只是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牢门内侧的铁闸前。


    “咔哒”一声轻响,她拉开了控制铁闸的机关。


    沉重的铁门缓缓向两侧滑开,外面走廊的光线涌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走吧。”她背对着乔源,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从这里出去。”


    乔源愣住了。他看着程青单薄的背影,又看了看敞开的牢门,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自由的气息顺着门缝涌进来,带着外面世界的尘土味和隐约的车鸣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程青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像是在驱赶什么烦人的东西。


    乔源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矮身冲出了牢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直到冲出那扇吱呀作响的后门,融入外面熙熙攘攘的人流,他才敢大口喘气。


    乔源自然是不敢去军火库的,万一这又是程青的陷阱,那倒真是弄巧成拙。


    他街巷间,人群的嘈杂声成了最好的掩护,却也让他更加难以分辨敌友。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逼近,乔源的心猛地一紧,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追上了。


    转身的瞬间,乔源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看到的是几个身着便装,但眼神锐利如鹰的男子。


    “你们,是程青派来的?”乔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尽管心中已有答案,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为首的男子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一起上。


    乔源自然是做好死亡的准备的,只是在死之前,若不能见到林锦棠,不能听陈念喊一声“爸爸”,那不是十分遗憾?


    乔源忽而苦笑一声,心道人的奢望多了,果然就会变得瞻前顾后了——


    他掏出枪械,和他们争斗。


    子弹在空气中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阵刺鼻的硝烟味。


    乔源的身形在狭窄的街巷间灵活穿梭,却仍不免被几颗流弹擦伤,鲜血渐渐染透了他的衣衫。


    然而,敌人渐渐涌来,将他紧紧包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乔源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他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林锦棠,想到陈念,乔源到底觉得上天还是对自己不薄的,让他在这人世间留下了温情。


    偏在这时,一阵更加密集的枪声突然从侧方响起,紧接着,几个追击者应声倒地。


    乔源心中一凛,转头望去,只见程青正站在不远处,手持双枪,眼神冷冽如霜,射击精准无比,仿佛是从地狱归来的死神。


    “跟紧我!”程青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冲去。


    乔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强忍着身上的伤痛,跟了上去。


    程青的火力异常强大,她的枪法精准,每一次出手都能带走几条生命。在她的带领下,乔源竟然奇迹般地冲出了重围,两人一路狂奔,直到确定安全之后,才敢停下脚步。


    “你……到底要干什么?”乔源喘息着,目光复杂地看着程青。


    程青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收起枪支,然后转身看向乔源,眼中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或许……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得那么容易。”她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毕竟,你还欠我很多解释。”


    乔源闻言,心中五味杂陈。他看着程青,这个曾经让他痛恨、恐惧,如今却又救了他一命的女人,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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